我,从前……
我原本是一株蓝菊。这是真的。
睁开眼睛之前,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只是尽力向上,周围很黑,但浑身有的是力气。
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当时我在一个箱子里,我身边站着几十个同伴。我们都刚从土里拱出来。刚才还喊着号子:一二加油,一二加油……现在,全都不吱声了。因为有一个头很大的怪物正朝我们笑呢。他闪了闪身体,一束温和的阳光泼在了我们身上,舒服极了。恰好又有阵轻风吹过来,我实实在在地伸了一下懒腰。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明白他围着我们忙忙碌碌的,究竟想干什么,几分钟后发现他还有点用处,他给我们每人脚下的土里都浇了清水。我们谁都没客气,喝了个饱。
一边忙碌着,他一边说着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我跟身边一个同伴试探着议论他两回,他也没有反应,可见他也听不懂我们说的是什么。我们索性肆无忌惮议论起来。豁牙干脆称他为“大头鬼”。是啊,这个绰号特别适合它。后来,在很大一段时间里,我们私下里都这样称呼他。因为,再没有别的更适合他的了。
我们的生活很枯燥,拱出土层不久我就感觉到了。我们分别站立着,谁和谁都不挨着,彼此之间只能远远地看着,傻傻地看着。有风吹过时才有机会动一下,谁都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的。看着“大头鬼”走来走去的,我开始偷偷羡慕那种可以活动的生活。
几天过去了。谁知道究竟是几天呢。我,不,是我们都有了一次活动的机会。那天傍晚,太阳还没落,一片吉祥的红光照耀着花园。我对伙伴们说:“好运要来了。”
我刚好说完这话,大头鬼的头便出现在木箱的沿上。豁牙沮丧地说:“瞧瞧吧,这就是你说好运,它来了……”
好运
当然了,大头鬼那副样子不像当初那么恐怖了。我们有点习惯他了,可是还谈不上喜欢。看看还能有什么样的新鲜事发生不?只见他举起了一只胳膊,接着,那把铮亮的铁铲闪着银光伸了进来。平时,他为我们松土施肥什么的,没用过这件工具。
豁牙发出一声尖叫,说:“完了,他要对我们下手啦……”
我没那么悲观,只是不声不响地看他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他的铁铲插进一个伙伴身旁的土层下面,插得很深。这架势可不是松土啊!这个伙伴的脸刷地变了颜色,接着,它尖叫起来,“它要切着我的脚啦!”他的尖叫还没结束,这把铁铲一撬,伙伴已被连根带土端出木箱,随后在我们视野里消失了,只听见他还在尖叫:“放我下来,你要把我弄到哪儿去,大头鬼?”
这个伙伴最后绝望地喊道:“救命……”
所有的伙伴都惶恐地盯着我:“乌鸦嘴!这就是你说的好运,它来啦!”
伙伴们相继被“请”出木箱。还好,没有一个被伤筋动骨的,只是难料将来,毕竟离开了土壤,我们心里没底啊!
我是最后一个被端出木箱的,然后在空中“飞”了一段路程。我没有太紧张,也不像别的伙伴全身抖个不停。我只是有点头晕,感到新奇、刺激。大头鬼的表情倒是非常放松,可见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下一步他还要干什么,我也说不准。把我们一个个晒成干草?切碎了喂鹅?……随便吧。注定这辈子没法活到开花结果了。豁牙曾经无限憧憬地说过,我们开的花很美的,还一直梦想着开花的那一天呢。这回,不必再做那么遥远的梦啦。
我们连同一团土被一个一个摆在地面上,豁牙对我说:“没办法啦,等死吧。原来,他对我那么好,为我们浇水施肥让我们长大,就是为了这一天。”
豁牙说着,又浑身颤抖起来,然后大哭。
大头鬼终于正式对我们下手了,至少,豁牙是这样认为的。我们被大头鬼装进一个独轮小车,然后他推着小车朝某个目的地前进。不用问,他还专门为我们准备了一个刑场。豁牙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植物的命运就是这样吉凶难料啊?”
我还算平静,原因是我对周围不断移动的景物更有兴趣儿,从前我只看见少数几处,并且是僵硬不动的。现在我可以移动了,那些景物也活了。
我们的新居
不久,证明所谓的劫难是虚惊一场。
我们,被埋进园子里一块宽敞的地方,土壤松软肥沃,站在里面比从前还舒服。豁牙还在怀疑这是做梦,大头鬼已经握着水管送水来了。清水很快流过来,有些冰凉的水珠就溅在我们身上,这可是真真切切的。这下,豁牙乐了,“啊,过去了过去了,兄弟姐妹们,别客气了,赶紧享用吧!”
我们喝着水,知道我们还可以活下去,并且比在木箱里活得还要好呢。
豁牙打着饱嗝儿,对所有新落户这里的蓝菊们说:“刚才小菊宣布的好运来到了,是不是?”
本来,周围都是吮吸的声音,豁牙这样一说,马上静下来,一齐说:“是啊!”
这时,大头鬼正蹲在我的头顶,笑眯眯的。那时,我还是一株花,就过早地意识到,那样的表情传达的是一种善意。
就是从那个傍晚开始,我们与“大头鬼”的友谊开始了。我们之间没有语言上的沟通,谁都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可是却大约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将要做什么。我们是想将来尽最大努力开出美丽的花。大头鬼呢,是在想如何帮助我们,给我们施肥、松土、灌溉。我猜他一定是上天派来的,专门为我们派来的。第二天早上豁牙由衷地嘟囔着:“他简直是个天使,真该给他换个绰号。”
我们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想出来新的,索性仍旧叫他“大头鬼”。
另类的愿望
开花,是蓝菊家族每个成员遥远的梦。
我的梦却有点另类。我不但想开出鲜艳的**,我还要做一枝能在园子里跑来跑去的花。我可不喜欢在一个地方站立一辈子,只看见一处风景。我愿意到处走走,像大头鬼那样。他一定属于某个更先进的种族,比如,他的表情比我们丰富,他还会哼出一种声音,带着节奏,听了让我控制不住想随着那节奏跳舞;而我们呢,我们的行动永远比内心迟钝,连感谢也只是放在心里,不停地想啊想啊。大头鬼他肯定不知道我们实际上很感激他。他哪里会知道呢?我们整天傻站着,我们最热烈的“交谈”也不过是一些念头在彼此之间“无声”地传递而已。
所以我们更容易成为思想家。
豁牙是我们这个蓝菊家庭的第一个思想家。他很快公布了他的哲学思想:
我们的生存目标是开花,并结出果实,为生命的下一个旅程准备;如何能顺利地开化呢?开花是一件费力气的事情,它将耗去我们很多营养和能量。我们只有一刻不停地“想”,就是谈“开花”的念头一刻也不能停,更不能走神。否则便可能成为一株永远也不能开花的蓝菊。
……
假如豁牙的哲学思想是对的,我真担心将来我要成为一株不能开花的病菊,因为我的其他念头太多了。苦恼几天后,我突然开朗起来,假如他说的是对的,那么我只要让自己的念头坚持下去,我也许可以成为一株能够走来走去的蓝菊呢。那么,我可不能让这个念头溜走啊!
从此,我与其他蓝菊有了不太相同的“梦”。没有人知道的,我估计连豁牙都没察觉到。就为这个,我向上生长的速度比别的蓝菊慢了一些,长成了一株比较矮小的蓝菊,这是“不专心”的缘故啊!
但是很快,我大难临头了。
土壤肥沃,水分充足,光照适当,我们长出了茂盛的叶子,本来这是好事。按豁牙的解释,叶是花之母,只有长出了足够的叶,才可能托举出一个花蕾。总结得多精辟啊!我向四周看了看,我的叶子不比别的同伴少。这方面我没被落下。
有一天,我们正傻呆呆想着心事。他们一定在想开花啊开花啊,我是在想,什么时候能走来走去呢……一阵风吹来,我趁机抖了几下叶片,顺便体验一下“动”的滋味儿。就在这时,我发现一只绿虫子朝我们这里爬过来了。我生长在甬路边上,看得一清二楚的,这个害虫的目标就是我们的居住地。
我赶紧向每一位同伴发出警告。同伴们马上注意到了这条大害虫,可是我们只能傻站着,等待对方来大口大口吃掉我们身上的叶子。我也等待着,同时在想,要是能走动就好了,它只是一块会移动的大肥肉,他很缓慢的。只要能动,我们就可以轻易逃脱险境。
但,现在我们只能站着等他来品尝,让几天的努力白白被他几口吃掉。
过去很长时间,绿虫子总算挨到了我们跟前。这下,它停住不走了。面前这么多食物,可以说个个枝肥叶茂。它呆住了,大概是无处下口了,看哪个都不错,不吃哪个又都非常遗憾。
我心想,最好不是我,最好它改了主意,去别的地方午餐。这时我们的思想家豁牙向我们的敌人发去一条重要信息,豁牙说:“吃掉小菊吧,离您最近的那个,它正对您的胃口,吃掉她的叶子也符合我们的意思……”
简直难以相信!我马上质问豁牙,“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太过分啦!”
豁牙说:“我早看出来了,你不是一株安分的蓝菊!你的杂念对我们这个集体不利,现在要惩罚你,明白了吗?”
其他同伴吃惊地看着我。
到了这种时候,我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杂念”了。何况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我说:“我仅仅是想在园子里走走,做一株能自由走动的花儿,不好吗?”
这与豁牙的思想正好冲突,豁牙几乎疯了,“住嘴!别说出来,我们不需要别的念头!”
其他同伴沉默着,他们都信仰豁牙的思想,因为它很正统。
绿虫子犹豫几秒钟后,终于做出决定。它朝我蠕动过来了。
我闭上眼睛,并关闭全身的感觉,尽量不去体味那种感觉:一个软绵绵的动物顺着我的身体向上爬时的麻酥感。
它爬上来了,并且贪婪地咀嚼我的叶子。第一口下去,疼痛迅速传遍全身,但我挺住了。
只是觉得恶心。
绿虫子几乎吞掉了我身上三分之二的叶子。我伤痕累累的,已经非常难看了,并且呼吸有点困难。与此同时,豁牙一刻不停地讲解着自己的思想,其他伙伴受了他的影响,开始为我遭受的惩罚叫好。我悲伤得流出了眼泪。
这样一来,我大概活不到花期了,更活不到能够自由行走的那一天了。
这条贪吃的虫子吃饱后没有马上离开。它伸了个懒腰后还趴在我身上睡了起来。屈辱感使我再次流出眼泪。借助一阵风的力量,我用力抖了几下,但没有结果,它无数只爪子正牢牢抓住我的叶脉。
本来我都开始怀疑友情了,这时离我最近的一个同伴趁豁牙不注意,对我说:“小菊,帮不上你啊……”
这句话让我又有了挺住的信念。
我尽量挺着不让自己瘫软下去,并且尽量利用剩下的叶子吸收阳光的能量,进行超极限的呼吸运动。但是,伤口处开始流出水来,这消耗了不少水分,于是体内的水分有点供应不上了。绝望的情绪重新笼罩了我。
他来救我了
大头鬼什么时候来的我没注意。绿虫子饱餐一顿,睡得正香。这时,大头鬼已经悄悄蹲在我身旁了。他用一只自制的夹子,夹走了吸附在我身上的害虫。它被外来的巨大力量抽走时,那些爪子还不甘心地在我身上抓挠了几下,弄得我全身奇痒难忍的,想笑却又笑不出声来。
它被关进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不用说,那是它的监狱了。
他微笑着瞧着我,大概在问我:“好受些了吗?”
我用植物的方式回答他:“好多了,只是有点口渴。”
他肯定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因为他很快拉来了长长的水管,开始单独为我注水。
这是我与他第一次成功地交流。
不久,水分和养料顺着根系输送上来,伤口也慢慢闭合,活力又回到我身体中来。
豁牙一直目睹这一切。他终于按捺不住,质问他说:“大头鬼,你救她干什么?她没打算安分地开花给你!”
他根本不知道豁牙在跟他说话,豁牙终于耗尽了演讲的热情,安静下来,并且把根系朝我这边伸了伸,他也感到口渴了。
几天后,我又出生几片新叶,并且渐渐忘记了那次恐怖的经历。
“变成可以走动的花,像大头鬼那样。”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了。为此,豁牙经常像只好斗的公鸡,一有风经过,他都会趁势朝我伸出手臂向我示威。我不管他,只是坚守着自己的愿望不肯放松。同时,我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奢望从中找到可喜的变化,哪怕是一点点变化也好。
我没找到想找到的东西。
我隐隐约约意识到,仅仅有了愿望还不够,还要借助别的力量,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小菊继续讲述
小菊坐在床边,讲着她从前的从前作为一株蓝菊的身世。
这时,爷爷已经睡着了。见到他小菊太兴奋了,所以也很疲劳。现在他睡得很香,并发出轻微的鼾声,不知那只绿虫子睡觉时是不是也这个样子。爷爷根本不知道他曾经被那些蓝菊叫做“大头鬼”呢。
小菊喝了一口水,接着讲后来发生的事情。我猜,下一步那株不安分的蓝菊就要变成小菊了吧?变成可以在园子里走来走去的小菊,可以侍弄花草的小菊。
其实没有我想象得那样顺利。后来,小菊成了思想家豁牙嘲笑的对象。反正整天站在那里也无事可做,嘲笑小菊便成了豁牙的必修课。嘲笑小菊,让豁牙枯燥的生活有了新鲜的内容。豁牙没有料到,这也要付出代价的。豁牙只顾及嘲笑小菊了,后来,别的蓝菊相继开花时,唯独豁牙迟迟没开。豁牙不是说作为一株蓝菊要时刻为开花做准备吗,现在他把精力用在嘲笑小菊这件事上,于是他违背了自己的主张。所以他的花期迟到了。
小菊说:“我没有一天不想变成可以走动的花的。幸亏我从来都没放弃过,不然,今天我还是一株蓝菊,很美丽,但要在土里站一辈子,还要整天听一个哲学家的唠叨。”
我现在才知道,许多许多天前(实在记不得究竟是多久以前了),我第一次扛着滑板走进这片园子时,小菊的“荒唐念头”刚刚变成现实。
我会跑了
小菊继续——
那天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早晨,大头鬼给我们每株蓝菊松了土,包括豁牙的。他不知道他有个绰号就是这株花给取的,他真有风度,还细致地侍弄他呢。
豁牙突然尖叫了一声,把我和其他伙伴都吓得抖了一下。豁牙说:“天啊你弄疼我了!”
其实大头鬼的小铲只是碰了他一下,很轻的。也难怪,这几天豁牙有点神经兮兮的。我没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是专心想着:“走来走去的蓝菊,走来走去的蓝菊……”
我默默坚持着这个梦想。这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好听的曲子,听起来是一种特殊的乐器,曲调并不太好,只是乐音美妙极了,其中似乎充满魔力。很快,我全身有了异常的感觉,就像正在洗澡,清凉的露水从头顶流下来,痒痒的爽爽的……
我猜,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果然,我的脚跟儿隐隐地疼了一下。我那个时刻的表情又被豁牙注意到了。豁牙幸灾乐祸,马上宣布:“哈哈,有怪念头要受到惩罚啦!很难受是吧?”豁牙的话反倒提醒我了,我又抓紧了那个愿望——走来走去的蓝菊,走来走去的……这个念头一明确,我的身体马上胀痛起来。
难道豁牙在施法术?我咬紧牙,得挺过去呀!
就这样,我的身体继续发生变化,有两根最长的枝变成了现在的胳膊,脚跟从土里拔出来,其中的两条根须成了我的腿。让我兴奋的是,它们是货真价实的,都能动的。接着,我迈出了一生中的第一步!
豁牙呆住了,傻傻地盯着我。
豁牙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别忘了我们,也别对我太不好……”
那时他已经是在跟一个小女孩说话了。
从一株蓝菊到一个女孩,其实只是几秒钟。
我在我从前生活过的花丛里又蹲了一会儿,我的那些同伴仰起头看着我,它们说不出话来了。后来,它们说的话我需要琢磨一会儿才能明白,我们使用的不是一种语言啦。最终,我用已经生硬的花语跟他们说再见。他们七嘴八舌地回应着。我便去找“大头鬼”了。他确实是个宽厚的长者,没有详细追究我的来历,只是带着我在花园里走了一下午,跟我介绍园子里花草的品种和习性。后来他实在走不动了,就搬出凳子坐在屋前欢喜地看着我,任我在园子里发疯地跑来跑去。
他确实是个宽厚的长者啊。
我很快跑遍了整个园子。我在泥土里站得太久了,现在“浮”在了地面上,身体轻轻的,总想飞起来啊!
就这么跑着。恰巧从我那些蓝菊伙伴身旁经过时,我放慢了速度。
“喂,停下来一会儿!”豁牙在喊我了。
我停住脚步。
“嘿,你好……”我望着从前的伙伴,心里酸酸的,虽然从前有过不愉快的记忆硬硬地哽在心里,可是现在那硬结一下子溶解掉了。
“朋友,这么快就把我们忘了吧?”豁牙温柔地说着,从前我从未听见过他这样的口气,“直说吧,以前我那样对你,现在有点后悔了。你过得怎么样?”
我马上原谅了他的不好。是啊,让我原谅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只要他出于真诚肯与我谈谈。
“都过去了,不必记得了。我过得挺快活的,跑来跑去的,看见许多新鲜的东西。告诉你,这园子里有许多种花啊,不只是我们蓝菊……”
我兴奋地讲着我这半天的见闻,还在所有伙伴面前轻轻地跳了几下。我们都惊恐地看着我,大概是担心我摔倒吧。
豁牙又问:“大头鬼对你怎么样?还不错?”
“嗯,他是个不错的老头儿。他让我与他住在他的漂亮房子里。红红的顶,你说漂亮不?”
豁牙不明白“老头儿”是什么意思,只是念叨着:“红红的顶?咱们蓝菊可开不出那样的颜色的花啊……”
我如实跟豁牙解释“红顶”不是花,是一个屋顶。
豁牙觉得很尴尬,咳嗽了一下,吞吞吐吐的好像还有话要说。
“刚才我看见他在后面追你,这是对你不错吗?我很担心。”豁牙说。
我笑了,“他怕我摔倒,想拦住我。”
豁牙夸张地叫出了声“噢,那我们可闯大祸了,刚才我号召园子里所有的花草同时出生一个愿望:让园子里的时间快点,让他早点老,早点死掉。他死掉了,这园子里就没有别的种类了。他们都响应了。”
豁牙喝了很多水
我明白所有花草合在一起的“念头”会产生多么大的力量。他们确实惹祸了。我看了看天色,觉察到园子里的时间似乎行进在另一个速度里。
我让豁牙再招呼一下所有的花草,把时间恢复正常。豁牙同意试试,可是过了一会儿,豁牙沮丧地告诉我,他们努力了,但无济于事,他们只有一次机会用来实现自己的愿望,一旦行动,便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我失望极了,再没有闲逛的心情了。我只想去看看他,看看豁牙们干的“好事”是不是有效果……
临走,豁牙还说呢,“小菊,别忘记你这些伙伴,常过来啊!”
听豁牙这么一说,我马上被淡淡的忧伤笼罩了。我说:“我忘不了我是一株蓝菊,你们是我的伙伴。”
那天晚上,我在井旁泵出满满一桶水,摇摇晃晃跑向他们……
他们痛快地喝着,豁牙一边喝着一边说够朋友。我快活极了,把第二桶第三桶水送给他们,直到豁牙打着饱嗝说:“不用了,要撑破肚皮了。”这时大头鬼也来制止我了,他说要是再不停下会涝死他们的。
我停下来。后来有两天时间他们都不想再喝水。
诅咒应验
就这样,小菊从一株蓝菊变成了现在的女孩,开始了在园子里“走来走去”的生活,小菊说不清是在几天后遇见了扛着滑板的我。我推开栅栏扛着滑板出现在园子里,小菊非常惊喜,因为自从变成女孩,对最新的同类了解不多呢。她说,她刚刚见我时,我的样子很傻,也不知道是我的埙帮她变成了小菊,我也不知道我的作品如此伟大,让一株植物变成了人。
三天后,他告诉小菊他实在不喜欢“大头鬼”这个称呼,建议小菊叫他爷爷。小菊为这件事问过豁牙,豁牙已经很谦虚了,让小菊自己拿注意。小菊主意一定,便管他叫爷爷了。不久,小菊成了爷爷的帮手。连爷爷都奇怪,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对这片园子里的花草非常了解,比如什么时候需要水啦,什么时候需要施肥啦,什么样的花偏爱什么样的土壤啦……她讲得头头是道。
爷爷还发现,小菊经常跟这些花草说话。小菊问了就问了,也不见它们回答,不见它们回答,小菊却明白了它们的心思:“给千日红松松土,给江西腊施点肥。”小菊还告诉爷爷,明天不必再给蒲包浇水了,它说它身旁的土里积了水,再浇水根就要烂掉了。爷爷拍拍脑门,幸亏小菊提醒及时。
爷爷哪里知道,这个叫小菊的女孩从前是一株蓝菊,是花啊!
实际上,就在这期间,爷爷和小菊都在快速苍老和长大。豁牙不是鼓动他的花草伙伴们诅咒“大头鬼”快点“死”去嘛,他们快要达到目的了。爷爷正一天天地干枯下去,小菊的个子也在一天天疯长。我要是不去园子里练习滑板,没人知道这片花园里的异常。爷爷更是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认为自己在这片园子里操劳多年,把身体搞垮了,苍老是不可避免的。只有小菊心里清楚,豁牙他们的咒语已经在起作用了,但她无可奈何,她尝试过用自己的“念头”阻挡时光的飞逝,但这里的时光只听从豁牙们最初的咒语,对小菊的听而不闻了。还好,夸父追回了园子里逝去的时光,但同时也把小菊送回到当初小菊还是一株蓝菊的年代。小菊回到同伴中间那天,豁牙和伙伴们愣住了,接着是热烈欢呼,所有的叶子都沙沙抖动着,恨不能连根拔起,像小菊那样在园子里疯跑一气。不过,小菊变回来时成了一株弱小的蓝菊,就是长在花丛边上那株弱小的蓝菊……
小菊的故事讲得断断续续。这段时间,爷爷一直睡着,而我又该回家了。在离开花园之前,我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于是我把埙交给小菊,“你吹响它,让我变成一株植物试试。”
小菊拒绝了,“你要是只想试试,我猜它帮不上你。除非你有做一辈子花草的准备,要是变成植物后悔就来不及了,你休想再变回来。”
我想了又想,放弃了这个疯狂念头。我还没有准备好,只是想玩玩。原来这是不可以玩的。
不过我还是把埙留给了小菊,我认真地说明这是借,不是要送给她。她寂寞时,可以再把一株蓝菊变成个女孩来陪她。我认为豁牙倒可以做个解闷的朋友。
小菊嘿地笑了,“豁牙是个男孩子,你们可以成为好朋友。但并不是所有的花草都想变成我的样子啊,它们大多还是喜欢做植物。”
小菊没有接受埙。
楼下的知音
那天晚上,我看着埙,坐在窗前吹了很长时间。说不定我和我的埙又让不少生命实现了自己多年的愿望呢。
我坐在窗前吹埙,爸爸和妈妈没反对我这样做。他们也觉得做一个音乐家也不错的。妈妈还问我是不是特别喜欢乐器,如果特别喜欢可以为我请个家教。我摇摇头,继续演奏。但是第二天妈妈拿出一个存折,说:“就别吹这破陶罐了,妈给你买架钢琴,给你请个家教,每周六学一个晚上。”我吓得要死。其实我只想用埙吹吹曲子,随便吹吹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要是换成钢琴,再找个老师,我就不当什么音乐家了。
妈妈收起存折,“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
我听爸爸小声说:“我这么大时好像也这样。”
爸爸“这么大时什么样呢?他也去过一个偏僻的花园吗?他也遇见一个蓝菊变成的女孩吗?它们被一些花草的咒语送进了另一个快速的时光隧道?”他们的谈话被敲门声打断了。
进来的人问:“是你们家有人在练乐器吧?”
妈妈回答说:“是啊,我儿子。”
那人说:“我有个想法,可以……”
妈妈说:“你说啊!”
那人说:“昨晚他吹了半夜,以后他天天这样吹吗?”
我想他该不是迷上我的曲子了吧?
我把耳朵贴在门缝上继续听。
妈妈说:“这孩子没韧性,明天晚上说不定想干什么呢?”
那人长长出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昨天晚上他吹的曲子把我心里搞得乱七八糟的,整夜没睡。我想起我小时候来了。我小时候过得不快活,我有个伙伴失踪了,她是我最要好的伙伴。”
妈妈应着。
我便想,难道人在小的时候很相同吗?
我很想问问他小时候究竟是怎么啦。
我的最要好的伙伴难呢。是小菊吗?
那么,小菊已经失踪一次了,她还会失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