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程先生问。
小闯子躲到二嫂的身后,畏生。二嫂代答:“大号叫梦人,小名叫小闯子。”
“上次和佟大板子他们来过街上,我见过他。”程先生说。
“是。”二嫂瞥眼窗外说,“他没离开过我。”
“二弟妹,后院的西厢房我已叫人收拾好了,你们娘俩先委屈住个月期程的,房子就盖起来了,到时候再给你们娘俩调个朝阳面的正房。”程先生说。
“表嫂领我看过房子,满好的。只是再加一盏灯,小闯子读书写字的别累坏眼睛。”二嫂唯一的要求,还是为了孩子。
“没问题。”
“表哥,我带小闯子去见见他四叔四婶,好长时间没见面啦。”
“去吧!认识路吗?要不叫人领你们过去。”程先生说。
“不用,我带小闯子到街上溜达遛达。”
二嫂手牵着小闯子迈进徐记筐铺门坎,丁淑慧放下手中正编的筐,惊喜道:“哟,二嫂来啦。”
“二嫂,”徐秀云闻声从里屋出来,望着男孩,问:“他是?”
“快叫四婶。”二嫂拉过小闯子说。
“四婶。”小闯子腼腆地叫了声。
“德龙!二嫂来啦。”丁淑慧向里屋喊道。
“四弟在家呀?”二嫂看着半截更生布[1]门帘说。
“在,在。”丁淑慧拿出苞米花糖给孩子,说,“德龙躲茬儿呢。”“躲什么茬儿?”
“二嫂,”徐德龙掀起门帘走出来,“什么时候到的?”
“坐咱家马车来的,谢管家来建药店的房子,梦人到镇上读书,我来陪着他,我们住在药店的后院。”二嫂说,她让孩子叫四叔,小闯子叫了,目光在两个四婶身上游动。
“梦人几岁?”徐德龙问。“八岁。”二嫂答。
“哦,八岁,该上学啦。”
“表哥安排好了,明天领梦人去见校长,然后就念书。”二嫂说。丁淑慧拉过孩子,说:“看你娘俩儿亲近劲儿,告诉四婶梦人,二大娘对你好吧?”
“娘对可好啦。”小闯子嘴嚼着四婶给的糖,说。
“哟,啥时改的口呢?”丁淑慧说。
“大哥做主把小闯子过继给我当儿子。”二嫂说得亲切自然。徐德龙凝望小闯子,心情很复杂。
“你们先唠着,我上街买菜。”丁淑慧说。
“我和你去吧,淑慧。”徐秀云很虚弱,说。丁淑慧拎起篮子,说:“你那身板,歇着吧。”二嫂瞟眼徐秀云的肚子,说:“淑慧,别太忙活,有啥吃啥吧,特意张罗啥呀。”
“二嫂你别拦她了,淑慧那劲儿你不是不知道。”徐德龙说。
“四叔,你给我叠的风呲楼坏啦。”小闯子还记着娘跟他说过的话,说,“四叔会做会叫唤的风呲楼……”
“又缠磨你四叔。”二嫂吆喝小闯子道,“上次你四叔来家不是给做了一个,还要做呀。”
“孩子嘛。”徐德龙说着领小闯子进了里屋。
“秀云,什么时候坐的月子?”二嫂问。
“小喜(小产)。”徐秀云摇摇头道,“没保住。”
二嫂挨她住下,说:“好好养养身子……”
“都是我自己造害的。”徐秀云痛苦地说。
那年徐大肚子把女儿输给了国兵漏,他把她领回家,半年后她怀上了。那时候她只一门心思不要这孩子,专挑重活干,想用累将孩子弄掉,可是不成,她偷偷在街上买了打胎药……归期(终)孩子打掉了,经常走血,落下病根。
“没请老中医号号脉?”
“正扎痼(治疗)呢。”
“三嫂一家还没消息?”徐秀云问。
“没有。”
“兵荒马乱的,拖儿带女的留下来就好啦。”丁淑慧说。
“哪成想啊!”二嫂叹息道。
丁淑慧拎着五花三层猪腰条(肉)和一条鱼回来,说:“方才我在街上遇见程大表哥,他问二嫂是不是回去吃晚饭,我告诉他,晚饭不回去,今晚就住在我家里。”
“啧啧,这么点儿一铺小炕,挤下了啊?”二嫂说。
“咋挤不下,见你来了,淑慧姐站着睡一宿觉她也乐意。”徐秀云说,这就属于妯娌间打俚戏的话啦。
“秀云,我刮完鳞,这鱼还是你做,你的酱汁鲤鱼手艺不比饭馆做的差。”丁淑慧说。
“我来帮你们干点啥。”二嫂也闲不住,说。
“歇着,你是客(读q i e音)。”丁淑慧一比划,一片鱼鳞沾在左腮上,引起两个女人发笑。
“千万别拿我当客,以后在一个镇上住着,老拿我当客,还咋好意思总来。”二嫂最能笑,一连要笑几气儿才住,总是笑出眼泪才收场。
三个人锅上锅下的忙活,嘴没闲着,说来说去说到二嫂身上。
“你就这样守一辈子啊?”徐秀云说。
二嫂叹口气道:“其实我和小闯子,娘俩过日子很孤单。”
“想找……”丁淑慧听出点棱缝儿,问: “大哥大嫂知道你的想法?”
“临来镇上,大哥和我唠了,也劝我不能没期没限的干等下去。”二嫂说,表情很苦涩。
“你心有个人没有二嫂?”丁淑慧问。
“哪有哇!” 二嫂羞涩地道。
里屋,小闯子全神贯注地看徐德龙叠一只风呲楼,孩子问:“它会叫吗?”
“这只不会。”
“四叔,你为什么不给我叠只会叫的风呲楼呢?
“等到秋天刮风时,四叔一定给你叠一个。小闯子,能辨出你爹的模样吗?”徐德龙问。
“能,我爹骑大马,挎匣子枪。”小闯子心中的徐德成就是如此模样。
“小闯子啊,今后谁再问你爹干什么的,你就说呀,念书去啦。问你上哪念书去了,你说我不知道,记住啦?”徐德龙教孩子道。
小闯子懂事地说:“嗯哪,四叔,说我爹念书去了。”
[1]更生布:用废旧布生产的再造棉,极不结实。伪满洲国对东北民众的配给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