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镇夏天一样徐德龙有些精神萎靡、颓唐,筐铺的销售淡季,一两天里没一个顾客,他在炕席上掷两只铜骰子。

“我去河边割点柳条,德龙,你在家照顾铺子。”丁淑慧手拎把镰刀,一根绳子,说。

“我和你去。”徐秀云说,深草没棵的丁淑慧一个人去河边割条子,她不放心,“咱俩是个伴儿。”

“你身体刚复原,累不得,在家做晌午饭吧,我回来吃。”丁淑慧一个人去了,把徐秀云留下。

“老板!”有人来买筐。

徐秀云去前屋的铺子。

一个身穿家织布旗袍的女人买走一只圆筐,和踅进来的徐大肚子撞个满怀,他嘲讽道:“算啥呢?”女人反击道:“缺幺断九……”看来他们认识,至少她知道徐大肚子是个赌徒。

“爹!”徐秀云赶忙招呼道。

“四爷呢?”徐大肚子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一圈,没见他要找的人,问。

徐德龙听见徐大肚子的说话声眯在里屋,躲藏不住啦,他主动从里屋出来招呼道:

“爹!”

“我和你说过,别管我叫爹。再叫,我可要和你急眼。”徐大肚子不接受,翻脸急愣子(发怒)。

“爹,我……”徐秀云试图缓和气氛道。

“住口!哪有你掺和的份儿。”徐大肚子恼怒道,“徐四爷钻耗子窟窿里啦?”

“找我什么事?”徐德龙见徐大肚子这般态度,也硬硬起来,问。

“装糊涂是不是?赢了人家的大活人……”徐大肚子长在嘴边的话,再次说出来。

“爹,我不是他赢来的,是我真心爱她,嫁给他,与你们赌耍无关。”女儿真诚表白道。

“这是我们男人们的事!”徐大肚子尖刻地说,“四爷,你不是臭无赖吧?赢了躲藏起来,算是男人吗?潘金莲的肚子……”他当着女儿的面羞于说出歇后语后面的词儿,他骂徐德龙是熊包。

“我没藏也没躲,也不怕你!”徐德龙被激怒道,“只是我不再上赌场罢啦。”

“我们之间的那一笔债未算清。”徐大肚子望眼女儿说,“我要从你手上赢她回来。实话对你说吧,今生今世,我豁出命也要和你赌一场。”

“爹!——”徐秀云奋力阻止道。

“四爷,有种你和我走吧!”徐大肚子用话刺激他。

“你以为我怕你!”徐德龙给弄火了,要和他去赌,徐秀云拉住他,阻拦道:“德龙,你不能去!”

“早晚也得有这么一场。”徐德龙甩掉徐秀云的手,说,“我和你去结我们的旧帐,输赢从此我们两清。”

“这还像你四爷说的话。”徐大肚子有了笑容。

“德龙!”徐秀云大喊道,“今天你迈出这个门槛,回来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徐德龙迟疑一下,还是同徐大肚子走出筐铺。

丁淑慧背一捆青柳条,吃力地在街上走。老牛婆曹氏被人接去,坐在一辆毛驴车上,她在毛驴车上喊:“徐太太。”

丁淑慧双手嵌入勒进两肩很深的绳子里,抬起头来说:“曹婆婆。”

“我见你家二奶秀云,夹着包袱走啦。”曹氏说,“我叫她,她没吱声。”

“夹着包袱?去哪儿?”丁淑慧惊奇道。

“眼泪汪汪的,像似出啥事啦,你赶快回家看看吧!”曹氏坐毛驴车走远

丁淑慧急忙朝家里赶。

筐铺因少了一个人蓦然显得空空****。一只土篮刚编完,地下剩着割弃的残条。丁淑慧放下柳条,送到内间小库房里,目光停在悬挂檩子间的摇车子,车帮红色中可见:“九子十成”的吉祥字样。她用手碰下拴在吊绳上的小铃铛,眼前虚幻出徐秀云悠摇车子情景,摇车中睡着一个婴儿,她哼唱摇篮曲。

“秀云!——”丁淑慧心底里迸出呼唤。

徐秀云听不到丁淑慧的呼唤,她夹着布包袱走在去西大荒的路上。当年,徐大肚子烧掉地窨子,她和徐德龙抱着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愿望,离开荒原到镇上……她最恨的赌博阴影离开几年后,云一样地重又飘回来,她发誓一辈子不和赌徒生活在一起,而德龙去赌,令她深感失望,于是独自一人回到西大荒。

悦宾酒楼宝局,徐德龙、徐大肚子两人在押宝。

宝倌(宝局人员)两只手握着相扣小碗上下左右摇动,小碗放在桌子上。小碗错开,里面露出三个骰子,每别是4、5、6点!

徐大肚子摆在案板上的钱,被钱搂子搂走,推给赢家,徐德龙是赢家,很得意。

一围观赌徒惊羡地喊叫:“神啦!”

“猜,猜啦!”宝倌喊道。

案板1、2、3、4、5、6,共六个区,赌徒押注,押2的,押4的,押6的……徐德龙将钱押在3上。

“四爷还押3,今晚他一直押3!”围观者议论道。

相扣的小碗空中摇晃……众人屏住呼吸,焦急等待结果。宝倌猛然停住,小碗揭开,三个骰子的点数:3、3、3。钱搂子将案板上的钱推给赢家徐德龙。

“爆!”

“豹子!”

人们叹绝,爆,也叫豹子,指三个骰子点相同。

“我俩换个玩法,掷骰子。”徐大肚子有点挺不住,说。

“奉陪啦。”徐德龙稳操胜券,气势上压倒对方。

四个人专注看着,另间屋子隐约传来麻将的洗牌声音。

“大!”徐德龙掷出骰子,喊道。

骰子旋转,朝上的点数:两个6点。

众人惊叹,议论道:

“四爷,神手!”

“牌嘘呼人哪!”

徐德龙赢了徐大肚子,就是说徐大肚子没有能够实现自己赢回女儿的愿望,赌徒眼里,赌博没有最后一场,哪一场都不是最后的输赢。

一如既往,输光了徐大肚子离开亮子里,要去俄罗斯弄钱。而两日后回到徐记筐铺的徐德龙,方知徐秀云已离家出走。

“你气跑了秀云!”丁淑慧先是埋怨,后说,“找找她去吧!

徐德龙租了匹马,骑它找了三天没找到,回来一头扎在炕上,几顿不吃不喝。

“荞面条,黄瓜卤,”丁淑慧端碗面条进屋,放在炕桌上,“起来吃,德龙!

徐德龙情绪低落地躺着,眼盯房棚,说:“我不想吃。”

“秀云一时赌气离家,等气消了她会回来的。”她劝道。

“她爹耍钱,输掉她的娘,又输掉她,因此她最恨赌耍……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走了,不一定再回来。”徐德龙寻思过味儿来,后悔莫及。

原以为她回西大荒,徐德龙去找了,没有。她能去哪里呢?

“二嫂那儿我问过,没有,镇上她没有亲戚。咦,她会不会去找她爹?” 丁淑慧猜想。

徐德龙摇摇头。

“是不是回獾子洞?”

“不能。”

丁淑慧用筷子挑下面条,劝道:“趁热吃吧德龙,一会儿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