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徐德龙没回家,滞留在郝家小店,是住在这里的山口枝子留下他。

“警察抓你,因为什么?”她问。

“我们玩牌给警察抓了赌。”

“那你今晚就猫在我这儿,不要出去。”山口枝子说。

徐德龙也觉得这里安全, 白天刚抓了赌,警察不会再来了。他脱鞋上炕,把窗帘掖严,才放下心来。

“你什么时候来镇上的?”他问。

“你夫人没对你说?”

“说什么?”

“几天前我去你家铺子找过你。”

“她没说,一定拿你当我的那群赌友,所以才没告诉我。”徐德龙解释说,事实也是如此。

看来早有准备,山口枝子从桌子下拽出一只筐,里边装着菜饭,说:“我这儿有酒,我们俩喝点儿。”

“我真饿啦。”他说。

山口枝子和徐德龙就着花生米喝酒。她说:“我来镇里的路上遇见你的二姨太。”

“秀云?”徐德龙惊喜,无疑是个好消息,急忙问,“你在哪儿遇到她的?”

“西大荒。”

秀云回到西大荒,使徐德龙悬着许久的心落下来。虽然自己去西大荒没找到她,但是她在那里他放心,秀云熟悉那里的一切,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送给她一匹红骡子。”她说。

“你给她一匹骡子?”

“是啊,本来那匹骡子准备牵到镇上来卖的,我见她背包袱步行,就给了她。”

“她没说去哪里?”徐德龙试图问清楚。

“没有,她一直向西边走去。”

西边,西边,徐德龙仿佛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倔强地朝西边天际走去,荒荒的大漠无限延伸去……一瓶白酒下肚,两个人微醉。他问:“查清你姐姐的死因了吗?”

“只知道她死在一家酒楼里,往下的线索就断啦。”山口枝子摇摇头道,“可我一定要查清。”

“你姐死在酒楼?”徐德龙忽然想起什么,问:“是不是悦宾酒楼?”

“对呀!”

“嗯?”徐德龙突睁大醉眼望她,笑道,“你喝多啦,那个女人是日本人哪,叫山口惠子。”

“噢?”山口枝子惊讶道,“你听说了这件事?”

“何止听说,当时我就在场,亲眼目睹。”徐德龙望着山口枝子,端相她的模样。

“她是我姐。”

“你们姐弟长得并不太像。”徐德龙头脑清醒过来,说,“不对,她是日本人,你难道是日……”

“我是日本人。”山口枝子承认得干脆。

徐德龙几年前和谢管家到城里来住在悦宾酒楼,梁学深掌柜领他们看热闹。他清楚地记得,角山荣和一个叫大布衫子的人掷骰子,角山荣输光了钱,就押上了山口惠子,结果还是输了,大布衫子却不要她,角山荣便拔刀当众刺死山口惠子。

山口枝子端酒盅的手在颤抖,一扬脖儿干尽那盅酒。

“守备队长杀人,谁人敢问,赌场的人忽拉一下就都散啦。”徐德龙描述当时的情景。

“四爷,以前你怎么没说?”

“我没想到她是你姐姐。”

“我姐死时一定很惨。”

“一刀扎下去,她便倒下,一句话也没说。”

“我姐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出了人命,我们全散了。要说知道,梁掌柜应该知道,事情发生在他的店里,后来好像警察也来了。”

“我明天找梁学深。”她说。

“找他有危险,梁掌柜和角山荣的关系特殊……”

“不说这些,我们喝酒。”山口枝子已经有了主张,说。

灯已吹灭,被子在黑暗中响动声。中国乡间小烧酒在山口枝子身体里愈烧愈旺。她叫到:“四爷。”

“嗯。”

“把你的手给我。”

“手?你要手干什么?”徐德龙回味起筐铺火炕的夜晚,身左丁淑慧,身右徐秀云,有时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要他的手,给了她,手被牵引到某一处。

山口枝子引导徐德龙的手触向胸脯,动作他很熟悉,道:“摸这儿。”

“这么大?”徐德龙触摸到高耸的东西。

“我是女人。”她语出惊人道。

“啊!你是女人?”

想想赌徒徐德龙在那个夜晚,会惊讶得什么样子,一个男人突然变成了女人,就躺在自己的身边。

“是,我是女人。”山口枝子渴望道,“来,我是你的啦!”

迄今为止,徐德龙与四位女人有过关系,用四种东西来形容她们,丁淑慧是木头,徐秀云是火焰,蒋小香是河水,那末山口枝子呢?是陈年老酒,饮时热烈,回味绵长。

“你真是太会……太会啦!”徐德龙喃喃呓语道。

“你的女人不行?”

“和你不一样,你有异样……”

“我是日本人嘛!”

日本人,我徐德龙和日本女人……天上掉下来的艳福啊!

“从打见到你起,我就想我们会有这一天,四爷,你会忘记我吗?”她极女人极温柔说。

“忘不了,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那你就大错特错,必须忘记我,而且要一干二净。”

“为什么?”

“我的仇人太多,你和我在一起,要受牵连,很危险的。”山口枝子牵着他的手,到了她躯体很多地方——光临多块伤疤,每块疤瘌都有一次仇恨的记忆。

“反正我离不开你……”

“我保证,等我清除了仇人,一定再找你。四爷,你走吧。”山口枝子掀起被子,示意他起来穿衣服。

“现在?”徐德龙不愿意离开,那个被窝太温暖。

“你可以再呆半宿,但天亮前,你必须离开,记住,近几天别来这里找我。”她说。

那个夜晚,郝掌柜坐在柜台前。草头子一身生意人打扮进门来,郝掌柜笑脸迎客:“您好,住店?”

“有房?”草头子问。

“有,通铺,单间都有。”郝掌柜说。

草头子要了一个单间,郝掌柜为投宿者填写店簿子,而后领草头子到一间客房前:“先生,请!”

“店里有伙食?”草头子问。

“管早饭。如果你中午、晚上想在店里吃可以,正好你隔壁的客人他预约了伙食,你们一起吃。”郝掌柜指山口枝子。

“行。”草头子捻低房间的煤油灯芯,屋内昏暗。墙上贴一立条:银钱交柜。莫谈国事。他铺被,将手枪掖在枕头下。

“先生!”郝掌柜敲门道。

夜半店掌柜的来干什么?草头子警惕起来,手伸进枕下,问:“什么事?”

“店里有唱曲儿的,你听吗?”郝掌柜问。

“我睡下啦。”

“可以到你房间来唱,瞧你走了很远的路,捶捶背,解乏呢!”郝掌柜说。

“谢谢郝掌柜,明天再听。”草头子说。

郝掌柜离去的脚步声渐远,他的手从枕头下抽出。为了安全起见,他尽量避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此次潜入城有重要使命——弄子弹,压在老巢里的弟兄们急需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