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成放下电话,神情惶然。
“消息确定了?”蒋副官急切地问。
“不准抵抗,沈阳、长春两地少数机关、团体自动缴械投降。”徐德成颓败地坐下来。
“军队咋办?是战是降?”
“已有新的传闻,日本军队强制接收民国机关、军队。”徐德成忧心忡忡问,“镇上有什么动静没有?”
“满铁守备队那边似乎比平常还消停,角山荣几天未露面。倒是陶奎元今个儿去了守备队两趟。”
这引起徐德成警觉,陶奎元同角山荣关系特殊,如此气候下频繁接触,是不是有什么勾当?
“是有些反常,头几天冯八矬子一天来几次打听我们审问伙计情况,这两天他不来了,大概被什么重要的事情冲击啦。”蒋副官说。
“现已到了生死攸关时刻,我们也暂时放一放大哥这个案子,集中精力做好应付时局的准备。”
“那个伙计怎么办?”
“他与此案无关,本应立即放人,但陶奎元不会轻易饶过他。先叫他呆在营房里,伺机放生。方才电话里团长闪烁其辞,但我还是听出楞缝(漏洞),待机行事,绝对不准抵抗。”徐德成说。
“让我们投降日本人?”蒋副官大惑。
“有这种可能,也不排除调我们离开。”徐德成预测骑兵营的前景,暗淡和茫然。
大乱奔乡,小乱进城。蒋副官提议营长,送太太、孩子暂到乡下避一避,一旦动枪动炮,镇上不安全,乡下相比较安全些。
送走家眷,势必造成人心浮动,一百多名弟兄眼瞅着自己呢。徐德成觉得必须做出安堵如故的样子,以稳定军心。
电话铃骤然响起,徐德成抓起电话接听:“我是徐德成,团座,是……是,我明白。”他放下听筒,颓然地坐下来道,“日军一部已向我们这里开来,还有飞机……团座命我营迅速撤离。”
“去哪里?”
“锦州。”徐德成说,“有消息说到锦州另立省政府,令我们向那儿集结待命。”
空中有嗡嗡的飞机声传来。
“立即集合队伍。”徐德成命令道。
东北军兵营内一忙乱,骑兵鞴马、收拾行装,做撤离出发准备。
“有根!”蒋副官喊。
“到!”勤务兵快步跑过来。
“你带几个弟兄把营长太太她们接来,一个也不能少。”
“是,长官!”
“有根,”徐德成叫住他,说,“拣些必要东西的带,其他的就不要带啦。还有,路过徐记筐铺,告诉德龙给我大哥捎个信,说我们营开赴锦州,家属我带走了。”
“是,长官!”
两架飞机在镇上空盘旋,机身上的一大块鲜红清晰可见。人们很少见到飞机模样,飞这么低头次见过,新奇大于恐惧,都抻长脖子看,有的登梯子上房,想更近地看清飞机。
蒋副官用手遮挡太阳光,往天上望道:“我看见膏药旗了,小日本行动真迅速。”
“一定是来侦察的。”徐德成说,“我们必须在他们到来之前撤出镇去,估摸他们坐火车来,快到啦。”
“飞机飞得这么低,手枪都能够着它……真窝囊,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进来,不让打。”蒋副官抱怨上级不准抵抗。
“兄弟,先忍一忍,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徐德成对部下说道,“赶快撤出镇去,避免与日军冲突。”
队伍集合完毕,待命出发。一辆大马车上坐着徐德成的家眷,臧雅芬、四凤、小芃。
“三嫂……”丁淑慧赶来为臧雅芬送行,“你们啥时候回来呀?”
“不好说,也许快……”臧雅芬抹着眼泪道,“不用惦记我们,照顾好德龙。”
“四婶!”四凤抱着一只坛子,母亲让她抱着。
“多帮你妈干点活儿四凤,她体格不好。”丁淑慧嘱咐侄女,四凤懂事地点点头。
徐德成下了令:“出发!”
数十位居民在十字路口拦住骑兵营。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走上前来,慷慨激昂地道:“东北军的弟兄们,你们不能走啊!日本人即要占领本镇,你们走谁保护我们?我们要做中国人,不做亡国奴……”
日本飞机超低空飞行,引擎的声音刺耳。
“营长,道堵住了。”蒋副官说。
骑兵已给人墙挡住去路,徐德成神情异常严肃,未吭声。
“东北军弟兄们!”关东烟铺的赵老板高声道,“你们吃的是东北产的粮食,穿的是东北乡亲缝制的衣衫……国难当头,你们不能弃之家乡老少爷们。我们愿与你们一起抗日,坚守城池……我们给你们跪下了!”赵老板率先跪地,磕头。
众人随之跪下一片,磕头。众人齐声恳求道:“留——下——吧!”
东北军骑兵有人擦眼泪,有人放声大哭。
“营长,怎么办?”蒋副官问。
徐德成从胸腔里迸出沉闷的声音:“出城!”
警察局里,陶奎元躬身写着欢迎日军进城的标语。
“局长,他们出城了。”冯八矬子进来说,“一个兵没剩。”
“一走了之的好啊!”陶奎元直起腰道,“徐德成还算是聪明,呆会日军的火车在镇上一停,他们乖乖地缴械还好,不然,用角山荣队长的话说,死拉死拉的有!八矬子,看我的字怎么样?”
“局长的字快撵上王羲之啦。”冯八矬子奉承得不着边际道,“陶羲之,陶羲之啊!”
“你的嘴就会奉承。”陶奎元心里舒服,笑道,“陶羲之,说过喽。”
“本来嘛,您的字行云流水……”
“得了吧,叫你说得我屁股直发痒。八矬子,我的字是随心情而好赖,高兴了吧,字就好些,反之……”
“局长今天高兴,字写的特别好。”
怎么不高兴啊,得亏早年结识角山荣,这不交正道了,日本人要占领亮子里,人们都蒙在鼓里,队长及时点拨他,才没在大风面前歪错身子。陶奎元颇得意。
“您的眼光看事就是远呐,日本人早晚得势你早早地看出来了。” 冯八矬子继续恭维道。
“没那眼光还行?八矬子,实话对你说吧,我暗地里领着你们归降日本人,不但你们毫毛未损,日军会有任命。”陶奎元说,“墙头草随风倒,适者生存啊!你说不随风倒,还能长在墙头上吗?”
“局长高瞻远瞩,才有弟兄们太平无事的今天。”
“东北军撤走,镇内有枪的只我们警局,我们好好表现……八矬子,日本的太阳旗做了多少了面?”
“二百面。”
“少,再加二百面。”
“镇上的红布差不多都用光啦。”
“你到个个商号跑一跑,临街的买卖店铺都要打出标语、彩旗,欢迎的气氛搞得浓厚一些。”
“我就去办。局长,那个伙计让骑兵营带走了。”
“走不走都不用管他,坐山好那个营一走,没人再为他翻案啦。”陶奎元说,“死也就死啦,他罪有应得。”
“先前东北军离开,有人跪在马前拦截,哀求他们留下抗击日军。”冯八矬子说。
“领头的是谁?”
“我记下他啦,关东烟铺的赵老板。”
“日后再找他算账!”陶奎元恶狠狠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