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地行军,来到了辽河岸边,骑兵个个疲惫不堪。胶轮大车上臧雅芬显得更憔悴,小芃因发烧迷迷糊糊地躺在母亲的怀里,四凤用件衣服做成伞状,为小芃遮蔽阳光。

蒋副官与徐德成并马而行。他说:“前边是大林县城,我们连续行军三天,人困马乏的,草料也不多了,是不是休整一下再走。”

“不知大林是否被日军占领。”徐德成说。

“营长,我带人先进城探听虚实。”

“日军如果占领大林我们就绕道而行,不进县城。”徐德成说,“你快去快回。”

蒋副官带上有根走了。

原地休息,骑兵纷纷下马,涌向河边。

“小芃烧退了吗?”徐德成到马车前,问。

“见轻些,还是烫头火热的。四凤,去浸湿条手巾,再给小芃拔拔。”臧雅芬指使女儿道。

四凤拿着毛巾跑向河边,水清亮亮的,她浸湿毛巾,顺便采几朵晚秋的石竹花。

“小妹,花。”四凤将湿毛巾敷在小芃的额头上,她睁开眼睛,说,“真好看,姐。”

“等你病好了,姐带你采好多好多的花。爹说到了锦州我们就能看到大海了。”

“大海啥样啊?”小芃问。

“姐没见过呀。”四凤说。她只见过河,没见过海。

“妈,大海什么样?”小芃问母亲。

“妈也没见过,等咱们到了锦州,就看见大海是什么样了。”臧雅芬说。

傍晚,三匹快马沿辽河岸跑过来,蒋副官远远地喊:“营长,你看谁来啦?”

“是你啊!”徐德成看清来人是花舌子。

当年绺子接受改编,骑兵营到亮子里驻扎,担心让陶奎元认出花舌子来,他只得到别的部队去。

“这辈子我们兄弟是分不开了,走到天涯海角也能碰上,我好想你们哪!”花舌子说。

“哦,你们部队在大林县城?”徐德成问。

“原来是,现在散伙啦。”花舌子说。

“怎么回事呀?”

“说起来话长了,够说上三天三夜的。天眼看快黑了,咱们抓紧进城吧。”花舌子说。

“进城?”

“我在街上遇到他,领我们见了该县的栗县长……日军近几天要来攻打县城,栗县长正组织民众抗敌。他欢迎我们进城,如能帮他们抗日,求之不得,不愿意也不免强,给我们草料,保证我们安全离开。”

“走吧,到城里歇歇脚。”花舌子说,“你们旅途劳顿……”

“我们进城!”徐德成发出命令。

大林县城是一座古城,比亮子里坚固。原有东北军一个营驻守,闻听日本人要来,一夜之间解散了,弃掉的兵营可见一排排拴马桩、空马槽子,徐德成率自己的部队今晚住在此院。

“这就是我们原来的兵营,现在只剩下我们十几个弟兄没走。听说日军要来攻县城,我们一个排的人作鸟兽散,有的人临走连枪都没拿,只骑走马,说回家种地用上它了。”花舌子问,“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团长令我营向锦州集结。”徐德成说。

“还不是逃跑,上面禁止抵抗……”花舌子道,“我们营长说,当兵就是保家卫国,日本人打到家门口,快给人家当孙子了,还不让打,这样的兵当也没劲,不如回家种地去舒坦。他下令解散,各奔东西。我们几个弟兄,枪里有子弹不放出去,憋挺!就留下来。”

徐德成专心听花舌子讲,没表态。

“徐营长,”栗县长带一名医生前来,说,“听说令爱病了,我特请王医生来诊治。”

“麻烦您们,谢谢!”徐德成感激道。

“好好诊治,”栗县长吩咐王医生道,“需要什么药或住院对我说,我安排。”

“我代小女感谢二位……有根,送王医生到太太那儿去。”徐德成吩咐,有根领王医生出去。

“徐营长不必客气,你的难处就是我们的难处,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栗县长说。

此前栗县长派人送来马料,解了骑兵营的燃眉之急。徐德成说:“我们奉命去锦州,路途遥远,加之走时仓促,未备足草料。”

“本城正处交战前夜,我忙于布置抗敌,实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徐营长海涵。”栗县长说,神色忧虑道,“大林几万百姓眼看着我,寄希望于县政府阻止日军进城。”

“敌兵攻城消息确切?”徐德成问。

日军要接收大林县城,并任命一名大林县长。此人名叫劳守田,勾结劣绅,收编匪绺,联合投降警察,有日军参加,近日武力接收县城,大林县城危在旦夕。栗县长拒绝日军无理要求,派员赴锦州向省政府请示对策,得到的答复是:中央政府已向国联交涉,目前尚无具体方案……不让他们抵抗,以免贻人口实。栗县长曾到邻县求援,但都无兵可助。

“武力接收在即,唯恐你们陷于绝境,最好明日出城,避免遭不测。”栗县长说。

“你们有多少兵勇,是否能守住县城。”徐德成问。

“我们组织起三百精锐团丁,士民决心与城同粉……”栗县长试探道,“徐营长,您的打算呢?”

王医生进来打断他们的谈话道:“栗县长,患者病情很重,徐太太也需要……”

“徐太太?”栗县长望着徐德成问。

“她平素身体欠佳,旅途劳顿,孩子有病她上股火。”徐德成没说臧雅芬的实际情况,她怀孕后,妊娠反应强烈,见不得半点儿油腥,身体很差。

“需马上送她们去医院,我带的药品极有限。”王医生说。

“县医院离东城门太近,敌人即将来攻城,不安全。”栗县长略微思忖道,“这样吧王医生,你送徐太太去天主堂,那有一个地下室,设个临时病房。”

“这咋好意思。”徐德成说。

“治病救人要紧,徐营长,我要到各个点去察看,失陪!”栗县长告辞,徐德成送他到门口。

天主堂地下室临时布置一间病房,臧雅芬、小芃分躺在两张病**输液,四凤守护在睡去的小芃床边,她摆弄那束野石竹花。

“雅芬,你带孩子在这儿吧,我得回营房去,留下有根照料你们。”徐德成说,“这几天我很忙,不能天天来看你们。”

“去吧,德成。”臧雅芬气脉不够用,说。

徐德成走过去,手托起垂吊在四凤胸前的桃核护身符。

“我大伯给做的。”四凤说。

“好,戴好它。四凤你困了就睡一会儿,别老熬着啊!”徐德成关怀女儿道。

“爹!”

“嗯!”徐德成答应。

四凤将自己的桃核护身符摘下给父亲戴上,说:“爹,大爷说桃核避邪。”

“避邪!”徐德成拍下四凤的头,心情沉重地走出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