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乌鸦在大林县城上空盘旋后飞走,这些灵性的鸟仿佛感觉到了此城要有一场恶战,所以夜晚才没敢落下。

兵营的马槽子旁,徐德成抽烟,暗红的烟头火光时隐时现。

“营长,明天我们走吗?”蒋副官问。

“咱们俩出去走。”徐德成扔掉烟蒂,说。

蒋副官默不作声地跟徐德成走出兵营。见不到有人在街上走动,古城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中。

“大林有几个城门?”徐德成问。

“三个,和亮子里一样,不同的是这儿东、西、北三个城门,没南门,而亮子里没北门。”蒋副官说。营长叫他弄清大林的情况,他弄清了。

“进城时我扫了一眼,城墙比亮子里高,护城壕沟几丈宽且有水,易守不易攻。”徐德成说我们去西门看看。

“花舌子在那儿。”蒋副官说。

“他们还有几个人?”

“十二个,他们决心死守大林城。”

西城门是青砖修的门楼,比较坚固,徐德成沿着甬路走上城门。

“营长,蒋副官。”花舌子迎过来道。

“你们这儿布置多少人?”徐德成询问。

“四十一人。”花舌子说,“我们十二位弟兄,加上栗县长派来的二十多人。”

“武器装备?”

“一挺机枪,剩下全是大小枪支三十二支。”

“四十一人只三十三支枪,还有人没枪的。”徐德成摇摇头,说,“这不成啊!”

“县城里的武器全分发下去了,没武器的人就使大刀长矛,短兵相接时用得上。”花舌子说。

徐德成没再说什么,和蒋副官来到了进城的重要关卡——东门。

“徐营长。”栗县长在城墙上。

徐德成望向城外,一马平川,黑夜茫茫。

“此门缺少天然屏障……是本城的最薄弱地方,我已将重要力量部署在这里。”栗县长讲他的部署。

西城门的兵力明显不足,主要是武器不足,还有没枪的。现有的武装力量仅能如此,好在西门比较坚固,护城壕沟深几尺,可阻挡攻击。大林县城能否守住,东门是关键。

“我派两个连援你守东门。”徐德成说。

“徐营长,”栗县长听此十分激动道,“我代表本城八万居民,给你们三鞠躬。”

“使不得啊!”徐德成急忙过去扶住栗县长。

是夜,县长在自己办公室作守城战前的部署。

“我们已获得准确情报,劳守田带重金收买的‘辽西来’绺子及投降的警察,分两路进发,拂晓前到达,午前攻我们的东、西两门,他们共有一百余人,日军未参加这次行动……我们敞开城东门,放他们进来,然后集中歼灭。于团长,你带民团大部埋伏东门附近……徐营长的骑兵隐藏在北门的火磨坊内,防止劳守田声东击西,突袭北门。我带部分兵马,与拂晓前佯装撤退,率队出城……”栗县长说完,征求大家意见。

“这样不妥,劳守田诡计多端,一旦他在城外有埋伏怎么办?”于团长说,“栗县长,要出城我替你去。”

“劳守田诡计多端,县城内恐怕有他的耳目。”栗县长说,“诱敌深入这出戏演得逼真,我必须亲率人马出城作撤离状,才能使敌人相信城内无兵把守。”

“可太危险啦,你是一县之长,大林百姓不能没有你呀!”于团长真挚地道。

“正因为我是县长,也正是为保城池,保百姓平安,我个人生死算得了什么。此事就这么定了。”栗县长慷忾之气令人鼓舞,他问:“徐营长,你看我们的计划还有哪些不足之处?”

“关门打狗,此计可施。”徐德成表示同意,他说,“于团长的担心不无道理,为安全起见,我派一个排骑兵跟随栗县长出城。”

“徐营长进城的消息劳守田肯定不知道,不然他不会带这么少的人马来攻城。我的想法是,劳守田进城后,我杀个回马枪,于团长内应,他们发现我们的意图后,定会夺路而逃,不会沿原路返回,选择北门……”栗县长说。

“怎么说,栗县长也是偏向我部,我明白。”徐德成说。

“你们愿助我们一臂之力,患难已见真情,牺牲我们应在先。”栗县长大义凛然道。

“我营既然参战,都归栗县长统一调遣。”徐德成说。

“此战只是开端,劳守田即使被歼灭,还会有张守田,王守田……还有恶仗在后面。保持实力,打大仗、恶仗,徐营长,我们需要你们啊!”

“我和全营弟兄,一定和栗县长战斗到底。”徐德成道。

拂晓时分,劳守田率队兵临大林县城,之前他派遣一人入城侦察。

“大林已成空城,没一兵一卒。”侦察的人回来报告。

“栗县长呢?”劳守田问。

“他带县政府人员撤走啦。”

“进城!”劳守田发出命令,他的人马从东城门**,没遭到一兵一卒的抵抗。

劳守田大摇大摆地进了县政府,他梦寐以求当县长。

骑兵营隐蔽在火磨坊内,蒋副官向徐德成报告:“营长,他们进来了,劳守田去了县政府大院,东门留了人把守。”

“天快大亮了,栗县长他们很快杀回来,战斗打响前,你带一个连赶到北门,做好堵截敌人逃遁的准备,我带一个连去县政府,打他一家伙。”

“哎!我已派两个人去了天主堂,叫他们保护好太太。”蒋副官说。

“你总是想的周到。”徐德成很感谢蒋副官,坐山好在世时,草头子理应当二柜,是他让职位给自己,才有了改编后的副营长头衔,坐山好遭暗杀后,自己升任营长,提名让他当副营长,团里的任命始终未下来,他的职务虽是副官,权力是副营长了。

“我们还去不去锦州?”蒋副官问。

“去不去都没大劲,听栗县长一说锦州的形势,乱哄哄的,谁管我们。”徐德成说,他听到更坏的消息,日本关东军已经占领了东北大部。

从一开始出于道义帮栗县长守城抗敌,到认清时局,不准备去锦州,蒋副官看出徐德成内心的变化才问的。

“营长,瞧这局势,都乱了套。”他说。

“爹死娘出门,个人顾个人吧。栗县长很有骨气,他给我看了一位在辽宁警察厅当处长的故交写给他的信,劝他降日,可以得到重用。他已答复:没有民国政府明令,誓不投降……栗县长这样的官吏太少了,着实令人佩服啊!”徐德成说。

“离开亮子里的情景,弟兄们受的刺激太大了。”蒋副官一想到关东烟铺赵老板跪地哀求骑兵营留下抗敌的情景,心就发酸。

“三江县长可不像栗县长,早躲藏到耗子窟窿里去了,警察肯定在陶奎元的带领下投日了……假若县长振臂一呼,保卫亮子里,我们能不帮他抗敌守城到底?可惜,咱那儿没有栗县长,可惜呀!”

“说不定镇上的人骂咱们……”

“骂啥也得受着,谁让我们临阵脱逃。那天,齐刷刷地跪下那么些父老兄弟,我的腿都发软了,真想给他们跪下。”徐德成说得嘴里发苦,想抽烟啦。身上就带着关东烟,确切说是带着故乡泥土味儿的蛤蟆癞烟,他同赵老板的友谊始于他经常到烟铺买烟。

身穿绿袍头戴花,

漫山遍野都是家。

又好嗅来又好吃,

来人去客少不了它。

这条烟的谜语家兄经常出给孩子们听,他小时候就猜过这个谜语。獾子洞一带盛产烟草,沙流地适合这种植物生长。日本人不久在这里种大烟——罂粟,徐家的几百亩好地都种了大烟,此乃后话。

“营长,后悔的药无处买去,日本人占领了亮子里,我们回不去了。”蒋副官几分悲伤地说。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哪一天就回亮子里……喂,你先前说了半截话,谁撵上来了?”

“那个煎饼铺的伙计。”

“临出亮子里不是放了他吗,咋又……他干什么?”徐德成觉得奇怪了。

“要当兵,和我们走。”

“寻思起他拿枪的姿势就想笑,还要当兵?”徐德成说。

“他心够成的,靠一双脚走了上百里,到底追上我们。人都累不成个儿,饿得前腔贴后腔,一口气吃下半锅圈大饼子。”

“留下吧,预备个煎饼锅,让他给弟兄摊煎饼。”徐德成同意收留。

“徐营长,有个事儿我不说良心上过不去。”煎饼铺的伙计说,他倒腾大烟土给警察抓住,要治他重罪……最后,他答应他们冒充煎饼铺的伙计,为钟山东子报仇杀死贾营长。“你们不怪罪我,还放了我……”

“本来你就是无辜的。”徐德成说,“你真会摊煎饼?”

“摊过,倒腾大烟土前,摊过煎饼。”他说。

可以想象到,钟山东子的煎饼铺真伙计可能给冯八矬子害死。

砰!骤然一声枪响。

“开战啦,我们行动!”徐德成拔出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