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山荣和陶奎元在亮子里日本宪兵队部密谈,是一次不寻常的密谋:改编一绺胡子。还有一项重要的内容,为伪政权的建立做准备。
“活动在三江境内大绺子胡子只有久占、刘傻子,两绺加在一起近二百人。刘傻子当年偷铁轨,被您打瞎一只眼睛,怎样说他都不肯接受改编。久占倒是同意,提出要当队长,并要一千块大洋均分部下。”陶奎元介绍警署所掌握的情况。
“他有多少人?”角山荣问。
“四十多人。”
“亮子里城目前正缺兵力保卫,四十人一千块大洋,二十五块大洋一条命,合算,很合算。”角山荣计算着,说。
“一条命二十五块……”陶奎元迷惑,不清楚宪兵队长算的是一笔什么账。
“光绪十年,我们曾向马贼开价,凡是生擒俄兵者赏四十元……结果呢,马贼擒获击毙俄官兵甚多。”角山荣得意曾经的一个阴谋,说,“此策我们不妨一试。”
“高招,高。”陶奎元懂了,奉承道,“队长真是高。”
“买命,卖命……”角山荣得意洋洋道,“从明天起,你的警察局,要改革……下设三科一队,警务、特务、保安三个科,一个警察大队,队长让改编过来的人当……那个有一百多号人马的辽西来绺子呢?”
辽西来绺子横行霸道三江,为非作歹多年,日本人看中的正是该绺子的恶行。
“我派人寻找数日不见影儿,估计他们已降了皇军某个部队。”陶奎元讨好地这样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辽西来的下落,更不知道他向西南方向逃窜,遇到同乡大林县前警察局长劳守田,一心想当县长的劳守田许诺,攻破县城他当上县长,让辽西来做警察局长,胡子变成警察,于是辽西来正帮助劳守田攻打大林县城。
“一条大鱼啊,我们没有抓住。”角山荣不无遗憾地道。
“我叫人继续找他们,俟机改编。”陶奎元说梦一样。
“最近有无山口枝子的消息?”角山荣问。
自从那次被人救走,始终没消息,没在亮子里镇出现过,角山荣此刻想到她,认为山口枝子很有价值。她过去就是辽西来绺子的四梁八柱,她肯定知道辽西来的下落。宪兵队长说:
“找到她就有望找到辽西来。”
“即使见到她,也不会告诉我们辽西来的下落。”
“为什么?”
“她与队长您有仇。”
“不不,你们常说,此一时,彼一时,她那时恨我,现在就不一定恨。你对我们大和民族缺乏真正的了解……陶局长,为了天皇陛下的大业,我们可摈弃前嫌。”
日本人很抱团的,这一点陶奎元看见了,说:“我注意她的出现。”
“她的事你不要管了,我自有安排。”角山荣不让警察沾山口枝子的边儿,是他已有安排和打算,说,“还有一件事你立即着手去做,发展‘瞩托’。过去我们满铁有一批‘瞩托’,现在的形势,远远不够了。”
“发展的范围呢,队长?”
“亮子里城里、乡下,一切愿为我们提供情报的人。当然,也不是萝卜快了不洗泥,要严格挑选,得和我们一条心的人。”角山荣讲了当“瞩托”的条件和标准,强调要效忠、死心塌地投靠的人,要有一定社会地位和名气,日本人善于情报战。
“在亮子里镇上,我们警局养了一批‘线人’,也就是和队长您的‘瞩托’相似,他们从事各种行业。”陶奎元说。
警察养的“线人”角山荣瞧不起,轻视的口吻道:“你的‘线人’大都是鸡鸣狗盗之辈。我要的‘瞩托’必须是小镇名流,乡绅富贾,他们提供的情报才有价值,你的明白?”
“哎哎明白,明白。”
“三江县方圆几百里,许多乡村我们鞭长莫及,各个角落必须有我们的‘瞩托’,随时随地向我们汇报那里的社情民意动态……你先拟个名单给我。”宪兵队长说。
“是!”
陶奎元回到警察局,叫来冯八矬子。
“拟个名单还不简单,亮子里头头脸脸这几头烂蒜,还不都在咱的心里头。”冯八矬子给陶奎元点烟,后将燃起的火柴杆放进嘴里弄灭。
“没那么简单,现今局势变了,你知道他们都咋想?”
“咋想,他们一撅尾巴我们都知道要拉几个粪蛋。”冯八矬子自信道,“有头有脸的人脑瓜皮都薄,他们的看家本领是见风使舵……如今谁的势力强大他们还是看得出来的,叫他们为日本人做事,还不借一条腿呀!”
“你恁么自信啊,你写名单。”
冯八矬子在纸上写了一串名字,递给陶奎元,说,“局长过目吧,上数(数得着)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其他人是癞蛤蟆上席,拿不到台面上来。”
陶奎元看名单,自语道:“人心隔肚皮啊!”
“日本人一天天得势,他们能视而不见?不能,窗户眼儿递果匣子,溜须还怕找不到门呢,巴不得我们给他们穿针引线,去结交日本人。”冯八矬子以己度人道。
陶奎元说可别一律打家伙,瓜子里嗑出个拉拉蛄来,啥虫子都有哇。比个例子,獾子洞的徐德富,谁保掯他会对日本人无二心?
冯八矬子眼里徐德富乡间一个土鳖财主,他的几百亩田地,镇上的药铺,还有他四弟开的筐铺……哪儿与日本人管辖的事儿不搭界?总不能把几百亩的田地被褥似的卷巴卷巴夹走吧。
“你就是嘴损,说话太犊子,田地能卷走吗?”
“这不就结了,往后想在三江地面上活得滋润、如作(舒服),离不开日本人。他徐德富不会看不到这一步吧?”冯八矬子搬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道,“他原本就给日本守备队当‘瞩托’。”
“当‘瞩托’不假,不一定忠心耿耿。”陶奎元和徐家有一段宿怨,说,“你可别忘了他的三弟徐德成,东北军的骑兵营长,咱们还没和他算清账呢!即使我们不找他们,他们也要与我们纠缠。”
“东北军鸡零狗碎的拿不成个儿,此刻,不知蹽到哪百国去了。坐山好的事早成了陈糜子烂谷子,谁还提它。”
“倒也是这么个理。八矬子,咱们俩也分头去做,你找久占……我办‘瞩托’的事。”陶奎元道。
“我今晚就去。”
警局已掌握久占绺子藏身雁翎坨子,在西大荒深处。此前,冯八矬子与大柜久占有过接触,也是商量改编的事,他骑马连夜去了那里。
白榆林间一溜土房,泄出点点灯光。
“你是谁?”树后突然闪出一个胡子,拉动枪栓的声音,盘问道。
“我是我。”冯八矬子照胡子规矩回答。
“闭着腕!”
“压着火!”
“哦,是里码人(自己人)。”胡子确定后,撂下枪,允许来人走近。
“久占大当家的在吗?”冯八矬子问。
“在屋里等你。”胡子指着一个房子道。
几个胡子正围在一起玩纸牌,闲暇时胡子自娱自乐,玩牌喝酒划拳,唻大膘(说下流话)吣荤嗑。
“呃,好热闹。”冯八矬子进屋便说。
“你先炕上拐(坐)着,我出完这把牌。”大柜久占说,“等我出完这把牌。”
“不忙,玩你们的。”冯八矬子找个地方坐下来。
胡子玩完牌,久占轰走其他胡子,说:“黑灯瞎火的戗上来,啥事?”
“角山荣队长答应了你们的条件。”冯八矬子道。
“全部?”久占惊喜,问。
“全部。”
“这回爷们当兵吃粮……”
“不是兵,是警察。”
“警察岂不是更好。八矬子,不,冯科长,这事串联成了,你功劳大了去了。”久占眉开眼笑,一听能当上警察,他屁溜溜的。人有时真是怪物,你说此时胡子头想些什么?说来可笑和不可思议,他想踢梁掌柜一个腚巴楼子(两屁股蛋之间)。久占在悦宾酒楼当过伙计,他经常见到警察踢梁掌柜的腚巴楼子,掌柜的学会了也踢伙计。于是他想自己要是警察,就踢梁掌柜的腚巴楼子。久占还想做一件事,给梁掌柜迈骚——单腿骗过别人头顶——出出气,他因拒绝往白酒里兑水,被赶出酒楼,临走,梁掌柜当众迈了伙计的骚,他不懂什么**之辱,卖骚的一套嗑儿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嗑曰:迈骚,迈骚,鸡巴卵子长大包。
“还是大当家的有眼光,及早掉头转舵靠近日本人,这叫先来的吃一口,后来的啃骨头……再晚了,还会有这香油(便宜)占?”冯八矬子说道。
“刘傻子还没开窍?”
“破大盆还绷(端)个住,他拿把(讲价钱)拿冒(超量)啦。哼,过了这阵子,刘傻子想吃屁,角山荣队长都不喜得给他放喽。”
“我们什么时候进城?”久占迫不及待地问。
“今晚。”
“养活孩子不等毛干,这么急?”久占倒是想快,不过没想到这么快,说,“不是胳揪我吧?”
冯八矬子说就你们这一出,吊二啷当的,影响观瞻。连夜进城,衣服都给你们准备好了,穿上第二天出现在镇上。警察嘛,就得威风凛凛。
“对,你说的对,弟兄们弄到手什么穿什么,花老抱子(鸡婆)似的。”久占总是为全绺子弟兄着想,怕他们受屈儿,“我们住的地方?”
“不能让你们蹲露天地,早准备好啦,住东北军骑兵营留下的营房。”冯八矬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