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架日军飞机俯冲下来投弹,大林城北门的城墙被炸开一个豁口,地面上的日军平射炮向东北军猛射,掩护步兵进攻。
徐德成率土兵在炮火中坚守阵地,射击,日军数人死伤在城壕的水里。
日军飞机继续投弹轰炸阵地,花舌子忽然中弹倒地,蒋副官呼喊:“兄弟!”
徐德成看一眼已死去的花舌子,抱机枪一跃而起,喊骂道:“我日你祖奶奶小日本!”
“营长!危险。”蒋副官阻拦道。
“我和你们拼了!”徐德成奋不顾身向日军扫射,日军退回城壕那边,暂停进攻。
最后一抹夕阳给炮火吓走,枪声变得稀巴楞登(稀稀拉拉拉),徐德成向东城门望去。
“听枪炮声稀崩的,那边的日军也停止了进攻。”蒋副官说。
“栗县长坚守东城门三天三夜……看样子,今晚日军不再攻城了。”徐德成卷上一颗纸烟,坐在城墙上抽。
“日军不敢巷战,明天……”蒋副官忧心忡忡道。
噗!徐德成喷出带有浓浓血腥味的烟雾,皱起眉头说:“恐怕比今天更惨烈。”
“我们死伤了三十余名弟兄,弹药也不多了。”
一士兵快马飞来,神情紧张地说:“徐营长,栗县长叫你快去东门见他。”
“栗县长怎么啦?”徐德成惊慌起来。
“他中弹了,人快不行了,你快去吧,他有话要对你说。”士兵急切地说。
身负重伤的栗县长躺在一士兵怀里,他喘息道:“徐营长,城不能再守下去了,趁天黑带着你的人走吧。”
“我们宣了誓……”徐德成哪里肯走,说,“与大林城共存亡。”
“日军有飞机大炮,武力相差太悬殊……大林只是弹丸之地,经不住轰炸,现在城内多处被炸,百姓涂炭……我感谢你相援,人少势孤的大林城凛然屹立数天,已向日寇表明了我们不屈不挠的精神。为保存实力,减少不必要的牺牲,撤退吧。”栗县长握住徐德成的手说,“打日本鬼子的日子还长着呢……撤吧!”
“哎。”徐德成答应道,“于团长呢?我和他商量一下撤退方向。”
栗县长颤抖的手向城墙处指了指:“他在那儿!”
城墙的残垣处,于团长握着枪死了,雕像一样坚守阵地。
“他临咽气前肯求我,千万别把他抬下去……不能射击了,就用身体挡一挡日寇的进犯。”栗县长哽咽道。
“于团长,”徐德成几乎是哭喊,“我一定为你报仇!”
“徐营长,我有一事相求,我夫人的娘家在亮子里镇,你带她出城后,送她回娘家。”栗县长托徐德成带走自己的夫人,胸部的伤口往外流淌着血。
“我们一起走。”徐德成怎肯丢下栗县长,说,“我就是背,也把你背出大林城。
“我不能动弹……你带她走吧,拜托啦。”栗县长用尽最后力气说,“日军停止攻城,他们会留下人盯着城门,盯着我,只要我不离开,他就认为我们仍在坚守,这样正好掩护你们从北门撤走。我躺……在、在这儿……吸引日军……”
“栗县长!”徐德成给栗县长敬个标准的军礼,离开。
徐德成回到城北门城墙上,蒋副官从一垛口处回过身来,问:“栗县长他怎么样了?”
“人已经不行啦。”徐德成问:“日军有动静吗?”
“同昨晚一样,天黑前撤走了。”
徐德成走到垛口,眺望。
“放眼一马平川,他们无法躲藏。”蒋副官说,“估计走远啦。”
“守不住了。”徐德成说,“栗县长决定弃城,他不走,让我们走。天大黑后,你安排几个人去天主堂,把栗县长的夫人同我的家人一起接过来。”
天主堂已被炸成一片废墟,许多人在焦土中寻找地下室的入口。有根边哭边用手扒碎砖烂瓦,手鲜血淋淋,哭道:
“太太,四凤……”
一个修女帮助扒土,几个居民也帮着扒。
“入口在哪里呀?”有根哭着问修女。
“就在这下面……你在找什么人?”她问。
“营长的太太、小姐。”有根的手给硬物割破,成了血葫芦,他擦泪水时鲜血涂画了脸,变成鬼脸血脸,样子十分骇人。
“轰炸的时候跑出去一批人,她们会不会在里面。”修女假设说。
有根说他始终站在地下室的门口,没看见她们。 又有几人加入寻找地下室入口的行列。扒,扒。许多人在扒。
“找到了,门……”有人突然喊。
有根分开人群,拖拽一盏马灯,爬进地下室的通道,口喊着:“太太,四凤……”
一具死尸绊住他,马灯甩出摔灭,周围一片漆黑。有根大哭起来:“太太,四凤……死啦,他们都死了。”
地下室里的人都因窒息死去。
“死啦,他们都死了。”有根跑向县城北门,徐德成几乎和蒋副官同时回过头来,“营长,太太……”
徐德成背靠一堵墙,已泪流满面,手深深地抠进墙壁里。
“你确定大小姐四凤没在……”蒋副官问,不漏掉一丝希望的线索。
“日本飞机炸塌了天主堂,地下室里的人都闷死在里边。”有根哭诉道,“我一具一具地辨认,三十一具尸体……太太在里边,芃小姐也在里边,只是没有大小姐四凤。”
“栗县长夫人呢?”蒋副官问。
“死啦。”马拉子说,“她死时手中还攥着注射针管。”
“营长,派几个人去找大小姐吧。”蒋副官说。
“来不及了,”徐德成制止道,“我们马上走。”
“营长,”蒋副官动情地说,“不能丢下四凤小姐啊!”
“东城门有枪声……”徐德成心急如焚道,“我担心日军夜间来攻城,再耽搁我们一个人也跑不出去了。撤,执行命令蒋副官。”
有根忽然向街里跑去。
“你回来,有根!”徐德成大声叫他。
“我去找大小姐!”有根拼命地边跑边喊:“我去找大小姐!”
“让他去找吧!”蒋副官说。
“撤!”徐德成下了撤退命令。
很快,数匹马从城墙跃下,落入壕沟中,涉水过去。徐德成率马队逃向荒原,黑夜里马蹄声碎……
“我们已出来有二十多里地,没有敌兵追赶,是不是停下来。”蒋副官请示说。
“不行,继续往前走。”徐德成不同意,他要带部队逃得更远一些,那样才安全。
“我们等等有根,也许他找到了大小姐,后面追赶上来。”蒋副官一直希望有根找到了四凤,并追赶上来。
徐德成何成不想出现奇迹,一家四口转瞬之间阴阳两隔,只剩下四凤,他是营长,从剩下的七八十名弟兄生命安全着想,他狠抽一马,并未停下来。
一口气跑出近百里,黎明时分到达一片荒山野岭,离大林城很远了,甭担心日军追来。
“弟兄们,我们还去锦州干什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抢掠烧杀不让打,与其窝窝囊囊当兵,不如当我们的流贼草寇……”徐德成宣布他的决定,“我宣布骑兵营解散,愿意去锦州的,继续朝前走,过了大凌河……愿回家种地的,回家;有愿意当胡子的,跟我走,回老地方西大荒蒲棒沟去。”
“我要是有地种,干吗撇家舍业的干吃走食的行当?”一连长大德字说,“锦州我不去,营长,我跟你当胡子。”
“我们不去锦州!”众人呼喊着。
徐德成扫视一遍七十几个弟兄,摘下军帽扔在地上,说:“从现在起,我们照绺子规矩办事,别叫我营长,叫我大哥,我报号天狗……你们每个人都报报自己的迎头(姓名)!”
蒋副官最先出列,扔掉军帽,拨马到徐德成面前,行胡子礼道:“草头子愿跟大哥走!”
一连长大德字出列,到徐德成面前说:“大德字跟大哥走马飞尘……”接下去众人纷纷效仿——
“两截子(姓段)跟大哥……”
“横行子(姓谢)跟大哥……”
“顶浪子(姓于)跟大爷……”
“四方子(姓徐)跟大爷……”
“双梢子(姓林)跟大爷……”
最后只剩下煎饼铺的伙计一人,他来到徐德成面前,缅腆地道:“俺不懂你们的规矩,俺姓朱,不知是啥蔓。”
“你是举嘴子。”草头子告诉他。
“举嘴子俺和你们走,铁心和你们走。”饼铺伙计拙嘴笨舌地说,他没当过胡子,自然说不好土匪黑话。
“挑(走)!”徐德成发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