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队、警察马队和黎明前的夜色一起包围了卡巴裆沟屯。

“开火!”角山荣站在架好的机关枪旁,拔出军刀喊道。

机关枪喷出火舌,射向房舍。一栋房屋被打着起火,又是一栋房屋被打着火,喊杀声、惨叫声连成一片,联合剿匪部队没遇到任何抵抗进入屯子。

卡巴裆沟屯的大屠杀早晨开始,日本兵从房屋中拉出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和两个小孩子,在门口射死两个小孩子,刺刀捅进老太太的肚子,奄奄一息的老太太临死还手抓住两个小孩子,在血泊中挣扎。

有一个人奔逃,警察开枪将其撩倒。

最后,日本兵刀枪逼着男女老少来到麦秸垛旁,其中有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吓得浑身哆嗦,角山荣咿哩哇啦一阵日本语。

“皇军问你们,胡子刘傻子藏在哪里,不肯说出来,你们统统被枪毙。说吧!刘傻子藏在哪里?”翻译道。

人群沉没,恐惧地望着兵、警。一个日本兵到人群里拉出抱着婴儿的妇女。角山荣用刀尖托起抱着婴儿的妇女的下巴颏,用中国话问:

“你们屯子谁与刘傻子有来往,把他指出来,你就可以抱孩子回家去。”

“我没见过刘傻子……”抱着婴儿的妇女战战兢兢地说。

角山荣鼻子哼了一声,拥上两个日本兵,残忍地将抱着婴儿的妇女杀害。

又一男子被拉出来,讯问,未说出什么,后枪杀。角山荣发怒发疯,一挥手,机枪向人群扫射。村民凄厉惨叫,纷纷倒向起火的麦秸垛,火光冲天……麦秸垛燃烧,卡巴裆沟屯所有的房子化作灰烬。

“还有活的吗?”角山荣问身边的陶奎元道。

“全屯都搜查过了队长,没有会喘气的。”陶奎元说。

“回去,我们回亮子里。”角山荣因未碰到一个胡子而恼怒,他决定收兵,说,“陶局长,你派人到獾子洞徐家去,带回那个王顺福。”

此次联合剿匪部队最大的成绩是毁灭了一个叫卡巴裆沟的屯子,全村近百口人无一幸免,六十年后这里成为爱国教育基地。

獾子洞村的徐家照常为兵、警准备早饭,蒸了一屉又一屉馒头,王警尉一瘸一拐地在院内溜跶。

“脚好点儿没?”谢时仿遇见他问道。

“见轻,谢管家,四爷说他起早回镇上,走没走?”王警尉早晨起来最关心的一个人是四爷,昨晚他们在炮台上掷骰子到后半夜,基本没输赢。赌博,没输赢就不算完美,也不够刺激,因而玩兴未尽。

“大概已到了镇上。”谢时仿说。

王警尉抬头望一眼天空,太阳还很红,有些遗憾,说:“他走够早的。”

联合剿匪部队出去一个晚上,也该回来了。

“早饭做好啦。”谢时仿说。

“哦,他们还没回来。”

“要不你先吃,王警尉?”

“不忙,再等等。”王警尉说。

“昨晚你和四爷战果咋样?”管家闲问道。

“四爷输给我三块大洋,没啥大输赢。”王警尉说,三五块的输赢简直就是白玩,连小打小闹都谈不上。他和徐德龙大赌过―次活人,秀云从自己手里赢走而遭到蒙羞,赌徒最大的报复心里,捞,捞本,不然在赌圈里没面子。

细碎的马蹄声传来,徐家的狗没叫,连日来马匹出出进进,它习以为常了。

“他们回来啦。”谢时仿说。

冯八矬子和两个警察进院。

“我放桌子。”谢时仿也没看冯八矬子的身后,并没有大队人马,以为先回来一拨。

“谢管家你甭忙活,队伍直接回镇上了。”冯八矬子说。

“冯科长,那我们……”王警尉问道,“我们”指他和看押的王顺福。

“带上他,立马走。”冯八矬子说,“捆得牢一点,使马驮着。”

王警尉一瘸一拐,明显比冯八矬子他们进院前重了,他有意夸张伤情。

谢时仿打转身要走,冯八矬子问:“谢管家,当家的起来了吧?”

“起了,冯科长找他?”

“向他道个别。”冯八矬子说。

“我去叫他。”谢时仿话音刚落,徐德富走过来。

“当家的,我们走啦。”冯八矬子说,“角山荣队长和陶局长,让我转告他们的谢意。”

“说走就走了冯科长。”徐德富说。

捆绑着的王顺福与一个警察同骑一匹马,冯八矬子一行人离开。

“时仿,王警尉走了,到西南炮台叫德龙出来。”

“今早上,王警尉还问四爷走没走。”谢时仿说。

“躲他们不过来,德龙在家呆几天,也是为躲那帮赌友纠缠。”徐德富慨叹道,“时仿,大肚子近日盯上了德龙。”

“赌?”

“还能干什么?说来令人咂舌,他要往回赢他的闺女。”

“这个大肚子啊!”

徐德富叫谢时仿到他房里,商量商量下一步咋救王顺福。人在日本人手里,只有找角山荣。徐德富用乡下土财主的思维,想出一个贿赂宪兵队长的办法。

“灌血肠。”

灌血肠?谢时仿一头雾水。难道当家的要拿血肠去找角山荣救人?什么事没有送送血肠还可以,要是救王顺福,礼物是不是太轻了,或者说根本就算不得礼物。

“送血肠给角山荣。”徐德富说。

“救王顺福?”

“是啊,你觉着不妥?”

“哦,我是说血肠不如大洋……”谢时仿说。

徐德富倒不是认为血肠绝对有效,这是他去见角山荣的由头。队长爱吃血肠,给送上门来。言谈中探探口风,再见机行事,并非不送大洋。

“再杀一口猪。”徐德富说。

照当家的吩咐,杀了一口猪,谢时仿亲手灌血肠,也是当家的安排。管家灌的血肠味道特好,同样的葱、姜、花椒大料作料,灌出的血肠味道不一样。每逢过年,谢时仿亲手为徐家人做一顿白肉血肠[1],吃时蘸韭菜花、麻酱、辣椒油、香菜、腐乳等。

“灌了一盆血。”徐德富看眼空盆子说。

“大肠小肠全灌了。”谢时仿说。

“角山荣得意这一口。”徐德富说道,“时仿,王顺福逮到宪兵队,还不知能不能抗住。我们要抓紧,迟缓不得呀!”

“光这点儿猪血肠恐怕不管用,角山荣对钱财?”谢时仿用秫秆做的撑子撑开肠口,朝里灌血,香味四处飘溢。

“金条我备了三根,不过得看角山荣松不松口……”徐德富说道,“巴不得他收钱,我们求之不得。只要他喜欢钱财,王顺福就有救。我已经给四平街商会的董会长捎去信儿……据说他与角山荣私交甚密,请他帮助通融通融。”

“万一这王顺福真的承认了与胡子有联系,你去说情保他,岂不是自投罗网?危险,太危险。”谢时仿心生疑虑道。

徐德富也想到了,王顺福真的承认和胡子有来往,说出德成当胡子的秘密,日本人怎样对待自己那是命啦,刀山火海也得去赴,为了不暴露三弟,必须尽快救出王顺福。

“什么时候动身去镇上?”谢时仿问。

“血肠煮熟我就走,赶早不赶晚。”

“当家的,我也和你去。”

“不,还有更重要的事得你去做……”徐德富说。

[1]白肉血肠:满族传统名菜。初用于萨满祭祀中,本为敬神供品,祭祀毕由族人分享之。朝、夕祭和院中立杆祭天杀牲后,将整猪解作块,放锅中以清水煮之,其肉鲜白肥嫩,称白肉;杀牲时以盆接血,用手将血饼攥碎灌于洗净肠中扎紧,放锅中煮之,为血肠。见《关东文化大辞典》李治亭主编,辽宁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