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昇安然无恙的回府,仿佛什么都不晓得一般,让陈彧写信给顾呈衍告知裴崇可以行动了。
裴崇听到了裴滕继位的消息,定然会抓住这个时机,而此刻的裴崇,怕是在暗中集中兵力,而顾呈衍,也是如此。
明日,又是一场恶战。
纯昇一夜无眠,她看着院中开来开去终究还是败了的枯树,苦涩的笑了笑,摘下了面纱,若能让她在死前见到裴崇真正的坐上皇位,也算不白走一遭。
她坐在屋中,一声不响,却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处理。
果然第二日,她刚刚在梳妆台前梳好妆,便听到宫里乱起来的消息。
“听说太子活着回来了!”
“听说太子和顾将军带着所有的兵力来讨伐当今皇上呢!”
“这当今皇上才登上皇位半日,就要下去了?”
“下去了还能有什么后果?就是死了呗!这年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都懂,你竟然不懂?”
“哎呀我们说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就老实的回自己宫干活,无论什么事都不要出来,这所谓的皇权斗争之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仔细自己的命要紧!”
纯昇与陈彧走向大殿的这一路上,便听到了这样的话,来来回回无非就是这些。
纯昇走路都带上了风,梅花的香气在路上飘逸着,面上的面纱也被风微微吹起。
而纯昇和陈彧赶到的时候,便见到裴崇剑指裴滕,裴滕坐在皇位上,下面一众大臣,无非两派,裴崇一派,裴滕一派,双方的人数势均力敌,剑拔弩张。
纯昇笑着进去,说了句风凉话,“呦?太子殿下回来了?”她忽然已经,装作自己说错话的模样,“哦不对是前太子殿下,如今这局势,还哪有什么太子殿下了?如今只有刚刚登基的皇上。”
陈彧听到纯昇这样说话,猛地一惊,在他身后不禁问道,“姑娘?!!”
按照他们所熟知的计划,此刻的纯昇应当站在裴崇身后,将一切的真相说出来,替他拉拢人心才对?怎么如今反倒站在中央说起风凉话来了?
裴滕见到纯昇来了,微微一怔,他生怕纯昇抓住自己什么把柄,而听完了纯昇的话,裴滕忽然会心一笑,摆手道,“纯昇,过来!”
纯昇没有任何抗争,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走向裴滕。
裴崇看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血红,他最珍视的宝贝被裴滕夺走,这种感受无人能明白。
纯昇站在裴崇对面,深深的看着他,他不明白,只要她不说,他永远不会明白这是为什么。而她不会说,她马上要死的这件事情,往后的三日,她都不会说……
顾呈衍心痛的看着曾经的二人就此站在了对立面,心痛不已,不禁唤道,“殿下……”
“纯昇,本宫给你一次机会……”裴崇攥紧着剑的手上青筋凸起,他盯着纯昇,咬牙切齿的道。
纯昇微微一笑,“殿下也懂得给纯昇机会了?”
裴崇无话可说,紧紧的盯她片刻,便不再去看她。
裴崇端起剑来指着裴滕,“撺掇皇位,有什么话说?”
裴滕笑了笑,身上黄袍加身,俨然一副帝王的气派,“撺掇皇位?皇兄这说法从何而来?朕记得,父皇可是亲自下的旨!”
“荒唐!”顾呈衍在裴崇的身后,猛地上前一步,从衣襟中拿出一道金黄的圣旨,将圣旨打开,“这才是先皇亲自下的旨!你手中的,不过是你自己些的罢了!”
裴滕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在他看来,无所谓是真是假,主要是自己已经坐在了这个位子上,便不在乎这些真假了。
众大臣倒是习惯性的看一看,顾呈衍解释道,“他手上的遗诏,是自己所拟,国印到了你的手中,你自然是为所欲为!我们太子殿下的遗诏不一样,上头不光有国印,还有签印和御印!你以为这些印章都无用?你可知重大事件是要有三层章印的!”
“国印即是根本,什么签印和御印!皆是无用!”裴滕见上头的章印的确真实,看来也不像是假的,他便回首看向纯昇,“当初她也在,是她亲自看着先皇让朕登基的!”
纯昇忽然被推到风口浪尖,她倒也坦然,看了看裴崇,“是,是我亲眼见到的,先皇亲手所写,亲手盖章,封……封三皇子裴滕继位。”
她的语气平静,但在座有些能力的人都该知道,当初裴崇太子的封赏少不了这位白衣蒙面姑娘的暗中帮助,如今的皇上继位,也少不了这位姑娘的暗中推送。
她说的话,真真假假,是不能信的。
裴崇抢回顾呈衍手中的遗诏,挨个大臣面前走一遍,“你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大臣,看仔细了!这遗诏上清清楚楚的盖着印章,到底是真是假,你们心里应当清楚!”
裴崇继续道,声音洪亮,如同穿破天际,“你们应当明白,本太子尚在,无论如何,先皇驾崩,太子继位,历朝历代,从未改变,你们这些人,难道要逆天而行吗!”
他的一声质问,令所有支持裴滕的人心中一颤,略微动摇。
裴崇早已把站在裴滕身边的人记下了,日后登上皇位,也是一个都不能留的。
他们在动摇,还需要一些东西催化,才能让他们彻底信服裴崇。
卓清澜带着乌柏薇适时的走到了朝堂,裴崇看到乌柏薇的到来,笑了一笑,道,“京城具盛名的医师,曾经医治过无数的中毒灾民,你们应当都有所了解,对吗?”他将乌柏薇推到前面,“你且说说,先皇是如何死的?”
乌柏薇看着纯昇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微微一怔,她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她却不能说。如今的纯昇与裴崇,中间不过跨越了十几米的地方,却如同再也触摸不到。
裴崇的眼神时不时的看向纯昇,纯昇也只是平静如水,漠不关心的模样。
阿浮,只要你回来,只要你现在回来,我还是可以好好对待你……
纯昇的脚下如同粘住一般,不会挪动一分一毫。
乌柏薇将曾经研制的药亮出来,“这是裴滕给皇帝下的毒药,里面所有的药都带有强烈的毒性,只要服下这个毒药,就会十日之后毒发身亡!”
“有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太医大人,可以来鉴定一下。”
现场检验,所有的结果就都出来了。
果然,药中有毒。
裴崇笑了笑,“看到了吗?”
他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裴滕身旁的人便开始动容了。
顾呈衍的兵力已经集结完毕,早在宫外就把裴滕的兵力瓦解了,他回来了,所有的兵力都回到了顾呈衍的身旁,因此裴崇身边也有许多的人。
如今看来,不得民心的裴滕,始终还是抢不过一直得民心的裴崇。
裴崇看着纯昇,微微张开嘴,做出“过来”的嘴型,然而纯昇径直盯着他的神情却仿佛全然没有看到他的口型一般,仍旧双眼麻木的盯着前方。
裴崇在衣袖中的双手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上前将她带回来。
纯昇的心痛的如同无数鞭子抽在上头一般,她多想过去,但她不能过去,比起让他知道的痛楚,不如让他一直恨着自己。
自己曾经不是也恨了他七年吗?如今,就让他恨自己余生好了?
裴崇低吼一声,“动手!”
顾呈衍手下的兵力迅速,以最快的动作包围了裴滕极其身旁的党羽,迅速的将他们禁锢起来,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地。
如今的裴崇有多人支持,他势在必得,神情上露出了帝王之气。
裴滕被禁锢着,他面容上哀默如死灰,几乎没有挣扎,因为他知道,这次,是真的失败了。
裴崇握着剑,走到他身边,“你当年下毒杀了我母妃,又杀了父皇,卖国通敌,拿左相之女作为交换,陷害当朝太子,罪无可赦,还有什么话要说?”
裴崇把他一切的罪行都列出来,一项一项的问他,一项一项的让他明白,他该千刀万剐!
“哼!”裴滕冷声一哼,“杀了我吧。”
他以为裴崇不会杀他么?裴崇早就想杀他千次百次了。
他举起手中的刀,手起刀落,猛地刺入裴崇的心脏,再用力的拔出,鲜血蹦出,溅了裴崇满脸,血腥如海。
“你是该杀,杀你一万次也不够。”裴崇平静,咬紧牙关,盯着只剩一口气的裴滕道,接着,裴崇看着裴滕笑了笑,渐渐的看他真正断气,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衣襟上的血水如同一朵血红色的花,尽力的绽开。
大仇得报,裴崇却说不上来的难捱。
他转头看了看纯昇,“你还不准备过来?”
纯昇鲜红的衣袖上也有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她并无任何言语,依旧收敛眉目,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裴崇将剑挥手扔出去,冰冷的刀刃掉落在地上,合着他冰冷的声音,“好——来人!关到东宫里!不准任何人探望!”
纯昇被带下去的时候才明白,她终于惹怒了他,终于让他误会了自己,终于,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
裴崇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留下无形的泪。
阿浮,你就这么恨我?我可以给你权利,给你地位,给你爱,你……还这么恨我?你对小君子,就全然没有情感了吗?
徵国二十八年秋,太子裴崇继位,政治朝纲,还国家以太平。
东宫的那个女子,只煎熬了一夜的冰冷,便再无知觉。
她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君子,娶我。”
听说皇帝继位的第二日,便痛哭的不成样子,如同街角的孩童一般,并立下了此生不娶的誓言。
世人皆不知是为何,也只有他身旁的几个人能懂。
那夜,纯昇甚觉自己心血暂流,命不久矣,急忙唤来陈彧,写了封书信,作为最后的寄望。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解释自己的背叛。
她写下的,是一封推荐信,她求裴崇,收留陈彧,让陈彧在他身旁做个侍从。
陈彧闻言笑了笑,来来回回,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保护裴崇。
裴崇在东宫抱着纯昇冰冷的遗体,欲哭无泪,他紧紧的抱着她,却不知说什么,无数的话想说出口,可还没等说,人就忽然离去了。
顾呈衍和卓清澜站在他身后,微微摇头叹气,一切,都是孽缘,都是孽缘。
她到死都不说,而所有人都想让裴崇知道。直到陈彧在棺材前将纯昇的计划全盘拖出,并告知裴崇,纯昇因为服了裴滕的毒药,不想让他悔恨终生,才死也不说的。
那一刻裴崇恨不得杀死自己,如此愚笨,竟猜不透她的计划!让她生生的为了自己去死!
满是哀愁的声音,让所有人心里烦闷的喘不过气来。
当初纯昇说过,这条路,危险重重,或许连命都没了。可她依旧固执的选择走上这条路,只是为了他,为了他。
最后关头,不顾自己性命,服下裴滕的毒药,帮裴崇打理京城的一切,也只是为了他。
阴差阳错,或许,从阿浮转身捡橘子的那一刻,就与他错过了。这一辈子,都错过了。她始终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当初没死在大雪中,不过是让她煎熬了这八九年罢了。
而那个紫衣灵巧的女孩,或者那个白衣似雪的女子,世上都不会再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当年,两个被各自家庭丢弃的孩子在未名桥下相遇,一个以卖橘子为生,一个以讨饭为生。一个叫阿浮,一个叫小君子,他们在年少无知时就私定了终身,承诺彼此,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小君子已经长成了大君子,可阿浮呢?
小君子啊,他再也娶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女子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