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小君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皇宫中出现的二皇子,裴崇。
旁人不知他从何而来,也不敢多问一句,只知这个孩子,是已故陈妃的孩子,也是未来能够与嚣张跋扈的三皇子裴滕分庭抗礼的唯一人选。
裴崇享受着从前从未有过的荣华富贵,穿的是金丝绸缎,戴的是金镶玉佩,他尽快的让自己熟悉宫中的一切事物,告诉自己,自己是至高无上的二皇子。
第一次,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大殿的石阶,如同走向深渊,又如同走向制高点。彼时,他心里想的是那个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女孩子,他想携她的手,一同享受这本该就属于他的一切。
老皇帝看到没有俗世气息的裴崇,甚是欣慰,觉得他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好生夸赞一番。
裴崇饱读诗书,被安排坐在皇宫的学堂里,听着夫子讲着他几年前就知道的知识,隐藏自己的锋芒,如同不存在一般,独来独往。
但他常被欺负,被裴滕欺负,被其他的贵公子欺负,说他是野种,说他是野孩子。他不想再受欺负,就拼命的逼自己练武,他长的太大,练武不好练,他就逼迫自己,经常受伤,经常躺在地上起不来,但终究,他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也因此,结识了一生的挚友,顾呈衍。也认识了他的爱人,卓清澜。
不过两年,他褪去了所有的稚气,成熟的不像个少年。
也渐渐地在宫中崭露头角,丰满自己的羽翼。
他始终不曾忘记,宫外的那个人。
而裴崇出现的那一晚,阿浮坐在未名桥下,捧着三个热乎乎的包子,等到天亮,等到包子已经凉透,也没等来她的小君子。
那日之后,橘子摊前卖橘子的那个少女,再也不曾出现过。
她日复一日的寻找小君子,走遍了郭城,却因为没有文书,出不了城,她就白日在郭城的每个角落寻找他,晚上就坐在未名桥下等着他。阿浮傻傻的以为,这样一直等,就能等来他。
她不知道,自己等的人,早已是个不存在的人。
不卖橘子了,阿浮就没了经济来源,她每次路过卖包子的陈大哥那里,都会听陈大哥问一句,“还没找到你要找的人呢?”
那时,她也只能无力的摇头。怎么找呢?他在哪呢?他什么都没留下,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让自己从何找起呢?
阿浮每每路过包子铺时,陈大哥都会好心的施舍给她一个包子,说是当日剩下的,但那包子明明还带着热气,皮厚,馅也大。
她就这样找,从冬季找到夏季,从夏季再找到大雪纷飞。脚上的破草鞋已经露出了脚趾,脚底也磨出了许多的水泡,一碰就会渗出血迹。她穿着单薄的衣裳,行走在大雪之间,觉得天地茫茫,人生了然无味。
她抬头望了望天,大片的雪花落在脸上,落在眼中,化作水滴,带着眼泪一同落下。她忽然不明白了这么久寻找他的意义,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他就这样不告而别,她不明白,他一个小乞丐,能去哪里,为什么就不能带上自己。
“小君子,你……你在哪啊?”她混着气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接着眼前一黑,倒在了未名桥头。
白雪皑皑,落在地上,毫不顾忌的落在她身上,一整日的雪,路上没有行人,一整日的雪,将阿浮覆盖在雪里。
卖包子的陈大哥等着阿浮路过自己的摊前,他早已将包子用纸包好,想着今日劝劝她,不要再找那个人了,然而,他等到了子时,都没有看到阿浮的身影。
他的右眼一直在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阿浮不来,定然是有原因的,她这样饿着肚子走了一天,也不是办法。所以他就想着,收了摊位,去未名桥看看阿浮是否在那里。
包子在他的衣襟里,他左手撑着伞,右手提着灯笼,上了桥,走到未名桥下,却并未发现阿浮的身影,他这才真正的慌了神,到处寻找阿浮,可他走遍了郭城,都没找到阿浮,最后又失望的回到了未名桥。
他摸着衣襟里的包子,已经凉透了。
他转身正想继续找,却发觉脚下有不对劲,他的脚向后退一步,似是抵住了什么地方。他放下拿起灯笼来照在地上,却发觉鼓成小山丘一边高的雪下面,覆盖着的,正是他找了许久的阿浮。
他扔下灯笼和伞,双手将厚厚的一层雪散开,看到阿浮青紫的脸和双唇,急忙将她背在自己身后,跑回自己的住处。
他半夜敲打所有医馆的门,却都熄了火,休息了。唯有一家破旧的医馆,里面住着一对姐妹,其中的姐姐说,她能够试一试,便跟着他来到了阿浮面前。
阿浮已经冻得四肢僵硬,不成模样了。他难以想象,如果他不来找阿浮,经过一夜的风雪,阿浮还会不会存活下来。
小医女说她姓乌,她问他怎么称呼,他说他叫陈彧。
他们忙到了天亮,才将阿浮的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阿浮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她醒过来时,包子的香气萦绕着她。她一睁眼,便见到了坐在自己床头看着自己的卖包子的陈大哥。
“陈大哥……”
陈彧扶着她,让她安心的躺下,喂了她一点热水。
阿浮意识清醒,陈彧也没说什么,而第一句问她的话,便是,“值得吗?”
阿浮的头枕在枕头上,眼泪瞬间滑落下来,她摇摇头,“我原来觉得值得,现在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的命是我的吗?”陈彧将水放在桌上,对她道,“你倒在未名桥上,被大雪覆盖住,冻得奄奄一息,如若我不去找你,你就死了,你知道吗?”
阿浮收敛了眼眸,不言语。
陈彧继续道,“医师说了,你这个样子,能醒过来已经不错了。身体处处都受了寒,往后怕就是个病秧子了,最怕的就是冰雪。”
陈彧看着不说话的阿浮,长叹了一口气,回身拿起桌上刚刚蒸好的包子,“先吃点吧。”
包子香是香,可阿浮一闻,便一阵干呕。
陈彧急忙把包子扔远一点,“你不是爱吃吗?怎么如今这样了呢?”
阿浮方才的脸色煞白,她缓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我不爱吃。从前一直买,是因为他爱吃。”
“……”陈彧不知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停了下来。
他本该走的。
他本就不属于市井。
当初裴崇流落在外,他是死士,受了陈妃的命令,外出保护二皇子的。二皇子去哪,他便去哪。他知道,裴崇回宫了,他也应该恢复侍卫的身份回宫继续保护二皇子的。
他一生的使命就是保护二皇子,但他万万没想到,任务里闯入了阿浮,他爱上了阿浮。
从她与他在街对面经营生意的时候,陈彧就注意到了她,她眼里对人世间的热爱,容纳百川的心,和那副清纯姣好的面容,让陈彧看一眼便忘不掉。
往后她日日来买陈彧的包子,陈彧便日日剩下三个大包子,留给她。后来,陈彧才知道,阿浮的这三个包子,要分给自己家的殿下一个。
他没想到,千丝万缕,他们三人的感情缠成了一条乱糟糟的线。
他喜欢的姑娘爱上了他要效忠的主子。
陈妃逝世那日,陈彧难过了好一段时间,但他预料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小君子会被接进宫中。那日,他做了个决定,他决定,脱离当今二皇子,趁他不在,保护好阿浮。
他以为,阿浮对于小君子,不过是少年心性,但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弱女子,真的能日复一日的寻找自己的爱人,不喊苦累。
陈彧看着阿浮,“我去给你做碗粥吧,你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忘了他。
阿浮点点头,看着陈彧出去的背影。
自从那日,她极厌恶两样东西,包子和雪。
她周身从骨缝里渗出来的疼痛,时刻提醒她,自己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的。
由爱生恨,是这样形成的,不过一个巧合,一场天意。
阿浮想了好几日,忽然对陈彧道,“陈大哥,我要找到他,亲口听他一个解释!”
陈彧的爱是卑微的,他爱阿浮,可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脱离不了自己是个死士的事实,所以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世间最好的女孩。
那一刻,陈彧像疯了一样脱口而出,“他在皇宫,他真实的身份是当今的二皇子。”
“你说什么?”阿浮猛然坐起来,不敢相信。
陈彧将自己的身份,和小君子的身世讲给阿浮听。
阿浮听后竟大笑起来,“真想不到这如说书先生戏折子上的故事竟在我身上发生了。”她的神情突然悲凉起来,“所以,他的繁华不愿与我分享,我配不上他的身份,所以他丢弃了我,我们曾经的过往,他都要当做不存在?”
陈彧不想骗她,但的确,“我没听说过皇宫中要找一个叫“阿浮”的女子……”
阿浮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许久,才沙哑道,“我明白了……”
陈彧舔舔干涩的嘴唇,想说什么,却忽然见阿浮抬起那不再明亮的双眸看着自己,“陈大哥,你愿意帮我去接近他吗?”
“以什么身份?”
“谋士。”她的神情,从此再无曾经的天真。
他说过他最想做谋士,实现自己的报复。她要以他最想要的身份,亲自到他身边,问问他,这样的人配不配的上他,他到底有什么资本舍弃一个曾经许诺要永生永世不分离的爱人。
从那日开始,阿浮这个名字再无人提及,橘子摊和包子铺同时消失在了郭城。
她卧薪尝胆,一个女子,身旁只有一人相陪,用了短短几年的时间,成为了势力遍布各国各城的女谋士。无人知晓她是如何做到的,只知江湖传言,旁人问起她名讳时,她无名无姓,只有号式:纯昇。
过了这么多年,路人早已忘记了当年匆匆一瞥的未名桥下的两个孩子。
当年,两个被各自家庭丢弃的孩子在未名桥下相遇,一个以卖橘子为生,一个以讨饭为生。一个叫阿浮,一个叫小君子,他们在年少无知时就私定了终身,承诺彼此,永生永世,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