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昇想好了,她不会再离开裴崇了,一如今崭新的身份,陪在他身旁。
至于阿浮,就当她永远消失了,裴崇找不到她,自会忘记。
可纯昇想的如此妥帖,却忘记了自己的容貌。这一直用面纱遮着的后面的面容,是裴崇熟悉的那张脸。一旦她将面纱摘下,裴崇便知道,纯昇便是阿浮,阿浮便是如今的纯昇。
这样瞒着,总也不是办法。
皇宫中的盛宴如期举行,歌舞生平。
纯昇也换了件衣裳,虽然仍有白色,但好歹其他颜色艳丽了一些,她作为随行的宫女,跟在裴崇身后,可众人见当今太子对她客客气气,这姑娘倒也不像是宫女。
满朝文武都知,太子身旁有位女谋士,魅惑的不成样子,如今一看,怕就是此人了。
而老皇帝不知道,他或许是真的老了,大多前朝的事情都交给裴崇来做,裴崇做的也是井井有条。如今太子已定,皇帝倒比从前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他此刻如同民间普通的老人,颐养天年,看着膝下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这儿子却让他格外省心。
但皇帝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替太子纳妃的事情。
太子妃定然不是纯昇这毫无背景的人,裴崇的太子妃,一定是家世显赫,能支撑裴崇在朝野之中立足的人,无论是何人,但一定不是纯昇。
庆幸的是,在晚宴上老皇帝不曾提起,他似是清闲的忘记了自己身处这风云搅动的皇宫之中,悠闲的吃着橘子,半躺在龙椅上,像个不问世事的仙人。
裴崇忽然想起一人,回首问道,“思孚呢?”
昨日东宫盛宴,所有人倒都忘记了这个小姑娘,昨日用膳的时候见过一面,接着便再未见过了。
若说昨日是东宫的盛宴,那今日便是整个皇宫的盛宴,左桐生前树敌不少,今日人多眼杂,决不能让左思孚露面。
纯昇想了想,确实从昨晚后,便再未见过左思孚了。
她急忙起身,“我去寻寻。”
裴崇知道,左思孚善听纯昇的话,便让纯昇出去了,有陈彧陪着,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纯昇在东宫寻了许久,都没寻到左思孚,当下立刻派东宫所有的人,在整个东宫搜寻,每个屋子都不要漏掉。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左思孚是个激灵的人,如若想夺过这些侍卫跑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纯昇趁着此时宫宴正盛,带了几个东宫的侍卫,装作递茶水一般的在整个皇宫都寻了一遍,如若她不是躲在哪个宫中了,那她便是真的跑出去了。
“你们继续找,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去禀报太子。”纯昇嘱咐一句,便自行的回到了裴崇身边。
纯昇跑到大殿门前,深吸一口气,接着笔挺端庄的走进去,绕过长长的桌案,从后方回到裴崇身边,进出的人不少,她也没惹人怀疑。
纯昇装作无事发生,替裴崇斟酒,靠近他耳畔时,才道,“殿下,思孚不见了。”
裴崇笑着握起酒杯,并未有任何的神情,“找了吗?”
“找了,东宫外面也找遍了。”
“行,先坐好,等宫宴结束再说。”
今日大年初一,无论什么大事,都不能惊动宫宴,这是规矩。
“放心吧殿下,思孚激灵,不会出什么事的。”
裴崇此刻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好不容易把她从灭门之灾中救出来,她可不能出别的事情!
酒在酒杯中摇摇晃晃,人心也如同酒,摇摇晃晃。
代裕修坐在裴崇身旁,看纯昇呼吸有些不稳,便问道,“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崇不想将此事这么快宣扬出去,只是道了声,无事,便不再言其他。
顾呈衍又问代裕修,“有事吗?”
“殿下说无事。”
言外之意,便是殿下有意隐瞒有事发生。
顾呈衍心思不及代裕修那般缜密,笑了笑,潇洒的将酒杯中的酒饮下。
若放在往常的宫宴,他对面坐的,一定是卓清澜,然而,今日那两张位置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大臣。
这是第一个没有卓清澜的宴会,他连喝酒,都不知该看谁。
代裕修老谋深算,拿捏旁人表情十分准确,一看,便看出了顾呈衍心中所想之事,便顺嘴聊了聊。
这伤痕,在心中越藏越深,越深便堆积的越厚重,时常将它翻出来来回翻滚,时间久了,便也就麻木了。
“想三皇妃了?”代裕修笑着同他说。二人的声音十分恰当,也只有二人能听到。
“代侯就莫要取笑我这伤心之人了。”顾呈衍嘴角的笑,看起来让人想哭。
代裕修陪他饮了一口酒,“本侯昨日在东宫,还见到她了。”
“什么?”顾呈衍忽然激动,复又想起是当着皇帝的面,才强压下自己的声音,“昨日?在东宫?她来做什么?”
代裕修摇头,“这本侯真是不晓得。”
接着顾呈衍便开始大口的喝酒,酒穿肠入喉,最烈最痛。
他强忍着自己冲出宴会的冲动,直到晚上宴会结束,他也没致谢,也没等裴崇,直接站起身,寻了个不舒服的理由,转身离去。
代侯这才知道,自己还是高估了他的忍耐力,而方才……怕是说错了话……
顾呈衍一路上如同疯了一般,直接奔到滕王府,一脚将门踹开,却发觉卓清澜正坐在院中,双手伸进凉水中洗衣裳,大冷的天儿,她却洗的满头大汗。
顾呈衍的火气忽然降了下来,好似有人拿着雪灌入他的脖颈,让他忽然惊醒,到了这里,他却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自己思念的肝肠寸断的女人正坐在旁的男人的院中洗着衣裳,受着苦。顾呈衍想也不想,把这些都归结在自己身上。
他一想伪装,那放,**不羁的灵魂便上了身。
“呦——王妃在呢?”他笑着一步两步的走上去,装着醉酒的模样,说着最伤人的话。
王妃谁来叫都行,唯独顾呈衍,他叫一次,卓清澜就仿佛死一次。
她将手从洗衣的盆子里拿出,甩了甩上头的水,随手曾在衣衫上,“顾将军……”
她声音里透露这卑微和怯懦,自从她嫁给裴滕后,便一直是这个样子。可顾呈衍听着还是不习惯,因为她曾经,不是这样的。
顾呈衍知道,卓清澜来东宫定然不会让裴滕知道,于是也没大张旗鼓的宣扬,只是走进了,看了看她,“王妃昨日去东宫,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卓清澜一边疑惑着他为何会知道,一边答着,“只是同纯昇姑娘闲聊两句罢了。”
她知道顾呈衍拿纯昇没有办法,所以便有意将纯昇搬出来替自己解围。
听她这样说,顾呈衍也只好作罢。
正待顾呈衍要离开时,内里却传来了声音,“顾将军光临寒舍,真是有失远迎——”
顾呈衍回身,看向已经不比从前的裴滕。
他消瘦了不是一星半点,在顾呈衍此刻看着更加真切,或许,一代威风凛凛的皇子真的就此没落了。但顾呈衍知道,只要裴滕老实的待着,裴崇一定会给他一条活路。
如此的人,顾呈衍便更加心疼身旁的女人了。
他没落至此,一人不算,还要拉着清澜来一同受苦!
裴滕的生活已不同往日,但语气还是那般的让人厌恶,仿佛他还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受宠的滕王殿下一般,“顾将军,哪门子的风,将您给吹来了?您如今可是太子殿下身旁的红人,我一个被囚禁的皇子,可高攀不起。”
他阴阳怪气的,无一句好话,让原本便心情不妥的顾呈衍听着更加生气,也毫不客气的回道,“三皇子日子过得好清闲,此刻众臣子们可都刚刚参加完宴会。”
凄凉凄凉,还是凄凉。
裴滕笑了笑,“不过顾将军来的刚好,我正有一事想与顾将军说。”
“请讲。”顾呈衍负手而立,却听他并不打算在这处讲。
裴滕有意无意的斜了一眼卓清澜,“里面来——”
顾呈衍也不怕他算计什么,跟着他便到了屋内,卓清澜被裴滕训斥一声,继续洗衣裳,当时顾呈衍险些出拳将他打倒在地,但他看卓清澜丝毫没有情感的样子,终是放下了握紧的拳头。
屋门紧闭,蜡烛上的蜡滴落在铁盘子里,“嘭”的一声,如同石子落在地上。
“顾将军是放不下清澜吧?”
“三皇子说笑。”顾呈衍面无表情,紧咬牙根。
裴滕继续激怒他,“其实,当年的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顾呈衍不想再听了,转身便要推门出去,只听身后的人道,“当年的事,裴崇也有参与!”
是“裴崇”二字,让顾呈衍顿住了脚步。当年的事是什么事,他不会不知道,那是他一生的疼痛,而如今,裴滕去告知自己,那件让自己痛苦的想死的事情,自己的好兄弟也有参与?
顾呈衍收回了开门的手,看了院中依旧洗衣裳的单薄的人影,转身问他,“你什么意思?”
“想听吗?”裴滕手里握着顾呈衍最感兴趣的东西,便如同戏耍玩偶一般的来回问他,勾起他的好奇心。
裴滕耸肩一笑,道,“当年,是裴崇向父皇建议,将卓清澜嫁给我的!”
“你说什么?”顾呈衍再也控制不住,朝他冲过去,拎起他的衣襟,将他推向桌沿,桌面上的东西散落了一地,“你再说一遍!”
他低吼的声音如同愤怒的雄狮,却没能把对面的人震到,裴滕也不反抗,只是笑着看他,“就是这样,不然你以为父皇为何无缘无故的将清澜许配给我?”
裴滕的神情如此阴暗,让顾呈衍后背一凉。
“为何?”
“凭你如今同他的关系,你不晓得为何?”
裴滕这样一说,顾呈衍立刻明白了。他怔怔的望着裴滕,许久许久,才缓过神来,他无力的松开了手,转身推门,神色空洞的离去。
卓清澜听门打开的声音,急忙站起来,却发觉,顾呈衍好似没有灵魂一般,也不看她一眼,便一步一步,如傀儡一样走出了滕王府。
裴滕到底同他说了什么,让他如此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