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纪,多谢你打电话来。”徐昕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之前麻烦你们了。我这里没事儿,你不用来。等会我带婧儿去吃饭。”
“师兄,你没事吧?”纪佳程问。
“我很好,放心吧。让你们见笑了。”徐昕说,“过段时间,我再请你们喝个酒,谢谢你们。”
“好。”纪佳程说,“赶紧去吃点东西吧。”
“就这样。”徐昕说着挂断电话。
徐婧儿看着徐昕,两天不见,父亲消瘦了,憔悴了,脸上的胡子长了出来,颧骨凸出,脸颊却陷了进去,头发也乱蓬蓬的。她看了爸爸一会儿,突然扑到爸爸怀里,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徐昕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眼角闪着泪光,嘴角带着微笑,“这两天让你担心了,苦了你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我打妈妈电话,妈妈不接!”徐婧儿痛哭着说,“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可是她怎么能抛弃你!怎么能抛弃这个家!……你对她这么好!……”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徐昕把目光投向远处,“她要走,就随她去吧。”
“可是她把咱们家的财产全卷走了!”徐婧儿哭着说,“这别墅也是在她一个人名下的,万一她找人卖了……”
“她要卖,就随她去。”徐昕轻轻拍着她,“要是真卖了,也就真的彻底了断了。钱没了,爸爸再挣;房子没了,咱们再买。爸爸有你就够了。你放心,爸爸打不垮,爸爸能挣那个钱,爸爸还给你留着一份嫁妆呢。”
“爸爸!”徐婧儿紧紧抱住徐昕。在爸爸这里,她还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你小的时候,我就给你开了张卡,每月往里面存钱,这钱就是留着给你当嫁妆的。”徐昕安慰她说,“这么多年下来,里面的钱也算不少了,给你买个房子当嫁妆是够的。卡就在我办公室。这事儿你妈不知道,否则可能也被她卷走了。——你看,你不用难受,对不对?爸爸有钱,爸爸能挣钱,只要爸爸在,什么事都能解决。我和你妈之间的问题,你就不用管了。爸爸有你,有律所,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说到这里,往左右看了一眼。
“烨君呢?”他脸色一沉,“他没有陪着你?”
“他昨天陪了我一天。”徐婧儿抽泣着说,“今天所里搞不定了,他急忙赶回去了。”
“所里什么搞不定了?”徐昕扶着她的肩膀问。
“茶类中心那个案子。”徐婧儿低声说,“你的事儿不知怎么回事,被赵朱平他们知道了,他们就说你这样子肯定做不了案子,要接手。周烨君不肯给他们,他们就骂他。今天早上法院通知下周二开庭,前台秘书偷偷给烨君打电话说,赵朱平和姓沈的带着开锁师傅进所,要撬箱子拿走案卷,还在动你的电脑,想破解你的密码。烨君怕他们真的把案卷抢走,紧急赶回去了。”
徐昕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几秒钟后,他的嘴角挤出一丝冷笑。
“婧儿,等爸爸一下,爸爸去洗个澡,换一下衣服。”他说,“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随后他的嘴角微微一抿,“然后咱们去所里。这个所,也该找回一些失去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徐婧儿问。
“规矩!”
下午三点多,徐昕和徐婧儿来到益度所的办公室时,里面已经快要翻天了。
周烨君死死地守在徐昕的办公室前,用身体阻挡着别人的前进。他对面是沈星文、赵朱平、一个开锁师傅和一个黑衣人。地上散乱着一些文件,倒着两把椅子。
之前因为案件问题和赵朱平发生过冲突以后,徐昕就把这批案子的材料全部锁在了自己的保险箱里。早上周烨君赶回办公室时,开锁师傅已经在徐昕办公室的保险箱那里忙活,赵朱平站在一边测试着徐昕的电脑的开机密码。周烨君怒吼着将他们赶出了徐昕的办公室。
双方就此撕破了脸皮。看到周烨君一副玩儿命的样子,赵朱平脸色煞白,冒着冷汗,叫来了沈星文。
沈星文来了以后,对周烨君破口大骂,又要闯进徐昕的办公室里去。周烨君仍然死命挡着。当着事务所里几十名律师的面,沈星文和赵朱平也不好动粗,双方一时僵持住了。
中午的时候,沈星文、赵朱平等人离开了,周烨君松了口气,紧急处理了些事务,包括把证据寄给法院和纪佳程。他不敢离开,连饭都没敢去吃。
果然,下午三点,沈星文、赵朱平、开锁师傅去而复返,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穿黑衣服的流氓。他们一进入益度所,就向徐昕的办公室走去。
周烨君闪电般地挡在了徐昕办公室的门前。
“周烨君,你做得已经很到位了,适可而止吧。”赵朱平翘着兰花指,用手指头点着周烨君,“这案子关系到那么多人的利益,姓徐的自己不出面,还把案卷扣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咱们所赔不起!他现在那个样子,能做个狗屁案子?我是副主任,一切我说了算!再说那些委托人现在已经不反对了,也愿意变更,你给我让开!你不让开,我立刻开除你!”
“给你你也做不了!”周烨君反唇相讥,“你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赵朱平的嘴唇哆嗦起来,脸色由红变白。他指着周烨君:“你——你——”他突然转身,跺着脚对沈星文喊道:“老沈!你看他!”
沈星文破口大骂:“小赤佬!给脸不要脸!”
那个穿着黑衣服的流氓冲上去,一耳光就把周烨君打倒在地。他接着就去踹门,没等冲到门前,周烨君爬起来抱住了这流氓的腿。这流氓大怒,抄起旁边一本厚厚的书,狠狠地向周烨君的头上砸去。
伴随着一声惊叫,周烨君无意识地倒在地上,额头上流着鲜血。沉重的法律书那坚硬的书角砸破了他的头。随后一个身影猛冲过来,是徐婧儿。她扑到地上,把失去了知觉的周烨君抱在怀里。
“浑蛋——”她悲愤地冲着沈星文等人吼叫起来。
沈星文、赵朱平等人看到周烨君头上的血,脸色都不自然起来。接着,他们的眼光一起往徐婧儿来的方向移过去。
徐昕站在那里。
几十双眼睛集中在徐昕身上。
徐昕一步步走过来,表情难以捉摸。他动作不快,可是每一步都令其他人眼皮直跳。他来到徐婧儿和周烨君旁边,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他面前,赵朱平、沈星文的气势突然弱下去了。
“报警。”他淡淡地说。
“别报警。”赵朱平立刻对那个拿起手机的行政职员说。
“报警!”徐昕大喝一声,“想被开除吗!”
那个行政职员慌慌张张地拨报警电话,赵朱平急忙过去,劈手夺下了手机。
沈星文脸色铁青,使了个眼色,那个流氓撒腿跑出事务所去了。
“有监控,跑了也白跑。”徐昕淡淡地说。
“徐昕,”沈星文脸色难看地说,“这事情可以解释的。家里的事情,报警做什么?”
“‘家里的事情’?没错,事务所是个家。”徐昕狞笑一声,突然大喝一声,“可是有人把外面的人带进来,把家里人打了!这要是不立个规矩,谁都可以到我‘家’来,撬箱子、翻柜子、打人,能行吗?能行吗!”
他最后几句话是吼出来的,脸凑到了沈星文面前。令人感到可怕的是,他居然是带着笑吼出来的。
这时候徐婧儿已经拨打了120,在同事的帮助下把周烨君拖到一块空地上。徐昕逼视着沈星文和赵朱平,那两个人回视着他,身子微微向后。
“胆儿肥了啊,赵朱平,”徐昕带着可怕的笑说,“之前我以为你看到有油水,就想插一脚,现在看来,你是想把油水全捞走啊。就你那猪脑子,你能做得了这案子吗?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你连证据规则都玩不转的人,还想办这么难的案子?你是老几啊?啊?就你那脸,上法庭法官都能吐出来,你还办案子?”
所有人都吓呆了,想不到徐昕以主任之尊,竟然满口“芬芳”,一句比一句难听。赵朱平连嘴唇都白了,颤巍巍地用手指着徐昕,嘴里说着:“你——你!”
“你指你爹呢!”徐昕一耳光扇过去。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赵朱平踉跄了一步,捂着脸坐倒在地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徐昕:“你——你敢打我——”
“你再敢出声,我还要砸你!”徐昕大喝一声,“这几年老子文雅点,你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他的手里拎了把椅子。赵朱平惊恐地看着徐昕,气焰全无。徐昕转向沈星文。
“侬想哪能?”沈星文后退一步。
徐昕带着难以捉摸的笑,说了一句:“跟我到天台上去,咱们聊聊。”说着转身背手往外走,走了一步,又回头看了看地上的赵朱平。
“一会儿我回来,要是还在这里看到你,”徐昕阴阴地说,“我真的开你的瓢。”说着走出去了。
“你——你——”赵朱平的眼睛鼓着,指着徐昕向沈星文叫道,“你看他……他威胁我!”
“你给我滚!”沈星文突然怒吼一声,然后跟在徐昕后面向外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先是坐电梯,然后走楼梯,一直到了四十五层的楼顶天台上。楼顶一片开阔,风吹得很厉害,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在风中飞舞着。
徐昕背着手,在空地上踱着步,突然站住,回头看着沈星文。半晌之后,他说道:“老沈,咱们二十多年的交情,今天看来要交待了。”
“我也是为了这案子。”沈星文分辩道,“你这几天不出现,我哪能办?我跟你讲,这案子我押上了全部身家,我老娘养老的房子都被我押了!你不出来,我找别人做,天经地义!”
“是吗?”徐昕嘲弄地笑着,“你找别人做?这案子是你的?”
“这案子我有话语权吧?”沈星文说。
“你有话语权?”徐昕咧嘴笑了,“你那点小心思,在这里嘴硬什么呢?你无外乎看这个案子的方向找准了,证据准备好了,想摘个大桃子。可是你脑子进水了,这案子没我能行吗?我撤了,你掂掂自己的斤两,你撑得起这个案子?赵朱平什么货色,你找他?”
“那你就自己控制这案子?”沈星文恶狠狠地说,“我就光出钱?”
“让你出钱是给你脸,赏你吃饭,你别给脸不要脸。”徐昕毫不留情地说,“我告诉你,这案子我随便找人来出担保,人家排着队来!你信不信?”
沈星文闷住了,他很少见到徐昕这样咄咄逼人,一时竟然卡壳了。过了半晌,他说了一句:“徐昕,你行啊,你这是不想让我沾边?我钞票投进去了,老娘的房子押掉了,你跟我说这个?”
“这案子是谁发现的?”徐昕逼问道,“是谁费尽心力把这些投资人弄过来的?谁建群忽悠他们的?工作都是谁做的?你就一个老流氓,这案子你懂个屁!”
“你再说一句!”沈星文吼道。
“不止一句,我后面还有几十句呢!”徐昕逼上前去,“你当年就是定海路上的小瘪三,流氓都算不上的东西!是我抬举了你,没有我,你有今天?你就是一条狗!明白吗?让你有钱了,让你在我这里弄间办公室,你倒是忘了自己的斤两了,是吧?带人来撬锁?打我女婿?看来,你终归是条狗,上不了台面,烂泥扶不上墙,得让你长长记性了。”
沈星文被骂得怒目圆睁,几乎马上就要动手了。徐昕毫不在意,反而咯咯一笑,这一笑,居然让沈星文的动作迟缓下来了。
“侬要哪能?”沈星文铁青着脸问。
“我能给你,我也能让你一无所有。”徐昕阴狠地说,“从今天起,从这个律所滚出去!”
“你要做绝?”沈星文暴怒起来,“你赶我试试?”
“我说了,我给你脸,你不要。”徐昕嘿嘿一笑,“我要不现在就试试?怎么,你敢动我?你干过的那些事儿,自己掂量掂量。”
“你干的那些事呢?”沈星文目露凶光,“鱼死网破?”
“所以你最好听我的,别逼我和你鱼死网破。”
“徐昕,你不要嚣张。”沈星文叫道,“有家有口的人了,不要意气用事,会给家里人带来伤害的!”
“怎么,还威胁我家人了?”徐昕又是咯咯一笑,“我以前忍着你,因为我还有个老婆,现在呢?没错,我老婆跑了,所以我也就没什么亲人了,你威胁谁?”
“你有个女儿。”沈星文说。
“这事儿你比谁都清楚,她不是我亲生的。”徐昕冷笑一声,“我为什么会养她,你心里没点数?”他话锋一转,“倒是你,你还有个躺在医院的老娘吧?听说你还是个孝子呢……”
话音未落,沈星文像头狮子一般猛扑上来,卡着徐昕的脖子,直把他压在楼顶栏杆边缘,胸部以上探出了楼顶。
“你敢威胁我?威胁我老娘?”沈星文吼道,“我现在就把你推下去,你信不信?”
“我不信。”徐昕费力地说,他的身子在风中晃着,居然还在笑,“你把我推下去呀,啊?然后去坐牢,去吃枪子儿?听说你老娘心脏病比较严重,受不得刺激?你干吗不试试?”
沈星文恶狠狠地盯着他,似乎马上就要行凶了,却最终没有,手慢慢地松了。徐昕一把推开他,咳嗽了几声。
“要么给我老实点,要么从律所里滚出去。”徐昕阴狠地说,“这个案子做好了,该分你的一分不少。你要是想搞什么小动作,我保证让你后悔。”
他望着远处,天空是蔚蓝的,城市似乎在他的脚下,呈现都市特有的蓝灰色。
“你别以为我吓唬你。当年咱们做过什么,你心里有数。”徐昕把一根烟放到嘴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打火机,便把烟一把扔掉,那根烟就在风中滚到角落里去了,“走出那一步,我也就不打算当人了,你也一样。从本质上来讲,咱们俩都是畜生。既然是畜生,办事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你别逼我对付你。我这人,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沈星文愤恨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行,你狠。”转身就走。
“记住,几天之内我不想见到你,还有赵朱平!”徐昕的声音悠悠地从后面传过来,“还有啊,叫那个打人的畜生拎着水果到医院去赔礼道歉。你要是再敢对周烨君、徐婧儿使什么小动作,你老娘那边也不会安稳的。”
“我跟你讲,动我老娘,我一定杀了你。”沈星文怒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徐昕扯了扯被扯乱的衣服,离开了平台。他没有坐电梯,而是一层一层地走下去。回到办公室时,沈星文和赵朱平都已经离开了,办公室里剩下的律师和助理们正惶惶不安地交头接耳。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严重的事务所高层冲突。
“看什么看?回去干活儿。”徐昕皱着眉头说,“没事了。”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来到窗前。刚才看这个城市是俯视的角度,现在他平视着附近的高楼,城市在他眼里的感觉又不同了。
“这个所真正的老大还是我。”徐昕突然对着窗外说,“我能挣钱,我有地位,你走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