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腊月的一天,北京城内寒风凛冽,一片萧瑟的景象。远远望去,戒备森严的紫禁城窩高地蒞立狩,在寒风中更显得庄重威严。午朝门外的禁地黑压压跑挺立着九门青铜兽,一只只乌森森的炮口斜指云天。此刻,由九门提督直接管辖的禁军已经到了换班的时候,他们在风沙中整整站了一晌,饥饿寒冷交加,精神头早已萎顿一个个缩脖束手,只待换岗了。

这时,一个头戴破草帽身穿烂花子袄的瞎子,拄着一根竹杆,敲敲点点地朝午门走来。午朝门自然不是常人随便走动的地方。何况守卫午门的禁军不仅是站岗放哨保卫皇城的安全,而且还负有守护这九门大炮的重任!这口夜守护的九门靑铜大炮十分要紧,是到了紧急关头一一—事关国家朝廷安危的大难来临时,才准点响报警的警炮!平素自然是任何人不准靠近的。所以,带班的禁军班头厉声喝道:“站住!瞎了眼的,这是午门!”

这瞎子抖抖索索地站住了,哀声求道:“官爷,俺是从河南湩饭的。走到这里迷路了,求你行行好,给指点一个有人家的去处吧。”

那带班的念军班头好也灭河籍人氏于是便和谅地说“老乡,这屯以巧怨域,菇《帝老万岁住的地方,你还是刭别处去吧:”

“官爷,行行好巧?绐俺!引路,俺实是闹不清汆西南北了……”鸱子一边苦苦求告,一边摸索箝直朝午门定来,就要步入

袭班头心软,见这睛子黄肌痩,势上穿得破破烂烂,又是双目失明之人,想也不会坏什么事的。一时善心大发,不忍冯喝斥他,便几步走上前去,从兜里掏出几文钱来,说:“老乡,我看你可怜,给你这儿文钱,到东边的饭铺里买些东西暖暖肚子吧。”

瞎子抖抖索索地把钱接过来夹住竹杆,深深地给班头做了个揖:“谢谢宫爷。不瞒官爷说,俺三天都没吃一口饭了……”

老班头回头看卷,慌忙说:“去吧,快快去吧!往东走,走半里路再往南,就是条大街……这里是禁地,让人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

瞎子再次谢过班头,扭过身去,又敲敲点点地往东去了,身子紧贴着那威森森的大炮……

老班头看他是瞎子,心里也没在意,缩着脖儿找个背风的角落取暖去了。

恰恰就在这时,忽听见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震得紫禁城的掙城墙都哗啦啦直往下掉土!

一瞎子把警炮点响了!

老班头大惊失色地跑出来,呼天抢地,连连顿足。

“祖爷爷你可要矻老命了!……”

此时,瞎子却钺定若,双腿一!,迎寒风跪下了,只见他双圆睁,高声喊道

“冤杠啊,冤杻明!万岁爷,俺冤枉啊!……”

禁军老班头汾上象走了九魂七魄,大张口呆呆地看着这个圆睁双目的“瞎子”,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立时,午朝门大开,禁军象潮水一般涌了出来……接着是象疾风一般的马快,镇守京城的九门提督魂不守舍地赶来了。连正在御花园与妃子对弈的万历皇帝都吓得面如土色,好半天才缓过气朱……

还没等九门提督”出个究竟,只见远处乘轿的,步行的,三三两两,慌张张,文武宫员们也都衣冠不整地来了……

九门提督自知罪过不小,来不及细细盘问,一声断喝:“绑了!”便布禁军拿了这喊冤的靑年和值班的禁军班头,五花大绑地推进午去。

这一炮非同小可!惊动了万历皇帝亲过问这桩案子。万岁爷责令刑部大理寺和东厂三堂会审,务必査出根源上报朝廷。

会审那天,刑部大堂里杀气腾腾,执刀挺立的禁军排立两旁,从堂上到堂下禁卫森严不但刑部大理寺和东厂的官员全知到场,萁他重要的文武官员也都前来坐阵旁听只见头戴乌纱的官员黑压压坐了一片……

连过九堂之后,那久经世面的禁军老班头,早吓得昏死过去了。可这位装瞎点炮,冒死喊冤的青年人却口称冤枉,直言陈上,面无一說提色使幺审的宫员们都为此

人的胆量暗暗咂舌……

这青年原是河南许州颍河县人氏,大名发祥,唤名留根。幼由守寡的五位伯娘抚养长大。他家中原有祖上置的一些薄田,日子虽然艰难,也还过得下去。他小些的时候,大娘曾借过邻村张姓大户的五串钱。因为借不多,大娘并投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谁知过些日子,那姓大户差家人讨来了。大娘便慌忙拿出五串钱还债,那家人却不接,硬说悬自锒五百两!找人看了借据,这一下了不得,那借据上竟也写的是五百!还写明如若过期不还,愿将家中全部房产田地抵押给张家……这明明是讹诈了!大娘一听,当时气得昏了过去。大娘被救醒后,哭着说:“这是欺我家中无诙字人哪…”

于是,大娘请来众人评理,虽明看不公,但众人慑于张家大户的威势,不敢做主。往下也只好打官珥了。

官司打到县衙,因张家有人在衙门里当师爷,一堂便败下来了。不但告状不准,还责令大娘立即述债。大娘不服,又跑到州官那里击鼓喊冤,因堂上言语唐突,不知犯了什么律条,竟被责打四十大板,赶了出来!大娘回到家中,又被四位妯娌埋怨了一通,便一气之下上吊了……接着,四个寡妇倾其家中所有,再次赶到府台大里告状。不料,张家大户已遍使银钱,上上下下都买通了。府台大人拒不接状不说,还判了她们一个诬告乡绅的罪名。就这样,官司打了三年,家产田地终还是被张家大户霸去了,一家老小被赶出了家门……

本来,官司打到这种地步已是无路可走了。四位铀娌为了把发祥条搌留住,也决计忍气吞声不再告状了。可发祥这时已长到了十八。这孩子尨五位伯心来的。小时候,为了他不受人家的欺负,五位泊娘浚力教唆他与人争斗。若是人家的孩子打他他没有还手,回来定要责打一顿若是人家的孩子打抱沌还相搏打不过人家,五位伯娘会一起出来帮阵,决不让他匕。会大大地夸赞他一番。有时,他在外边受了欺负,五伫泊姒定会拉着他骂上门去,以死与人相这种从来不弱于人的教育方法使发祥自幼争胜好强,从不人。现在他已长大成人,这口热血是万万咽不下去的。所以,他偸偷地背着四位伯娘跑了出来,竟一个人要饭来到了京城……到京城之后,他四处询问告状的衙门,三次闯进宵府被人又搡了出来。后来,他经人指点,曾在大理寺门前一连跪了七天!到了第七天头上,才有位好心的门人问他状告何人?他这时两条腿都已跪出血来了,却还咬着牙说:“俺告的是府台大人!”那人看了看他,找他要状子,他却拿不出。只好又去向那些摆摊写讼状的先生求告。因他手里无一文钱,也就无人肯为他代写。无奈,他沿街要饭在紫禁城外转了十多天,也听得了一些京城里的传闻,牙一咬,终于想出了这个装瞎点笤炮的办法,打笕以死相搏!那天,他要饭要来的线香就在他袖筒里藏着,为了不让人发现,他胳膊上烧出了一串燎泡……

就在发祥要饭进京,冒死告御状这年,正赶内阁大学士元辅张居正整顿吏治丈量田亩推行“一条鞭法”。身为元辅的张居正此时正受呈上宠信。他在文渊阁办公的时候自然也被这一炮惊动,头上沁出了大颗的汗珠,待经人査明是冒死告状才惹出这么个祸端时,元辅的一,心才纟在了对此氓怒个朝下议论纷纷。大多认为此人!!必匈严如惩外,以败尤!而张垃祀却不这样认,他沒倾仞野的时候愁顿帘洽推行“一条鞭法”省彳年时间,然而进展却弁不顺利时常受到下级宵员和嵚咲大户人家的禅制。因此,他想借此事打沿那些反商他的人,煞一煞豪族大户的威凤。于是,他便亲上奏皇上说,此人冒死点炮,已不畏死。可迅其中必打冤屈”…”万历皇帝对元辅的觉见一是宵听!从的,又梭着传絝兑:要东厂速速⑶纺果拫来,审一堂识一次,不袼延迟。也不得妄加刑決。

出于万衍垒帝龙过三司翱东厂只好将审问结采妇实上奚上。万淘卷在元辅张居正授怠下,御笔一挥,批了十六个大字确有冕情,芯夯可斂杠法淺职,严加惩办

这一状终于告晌了!很据万帝的旨意,元辅张居正尜自督办,一下子摘去了从县宫到府台九位官员的乌纱帽……

这一案震动了朝野上下。李发祥立时名扬京城!释放他出监那一日,刑部门前葙成千上万的人着观看这位不怕死的好汉

李发祥被放出来了。而禁军班头和九门提督却为此案判了杀头之罪,于午时开刀问斩了,李发祥也只好对着禁军老班头的无头尸磕了九个响头,含泪发誓说,要世世代代记住这位恩人的名字永世不忘。临离开京城,他又专程来到午门,在百步之外对着那九门青洞兽拜了九拜,自然是万般感慨!……)

(这冒死点炮一案,无疑是本族最为辉煌的一页了众一代一代的后人,一代一代的讲述者,每逢讲到这粧名扬京都的次事,都不由地增添了许许多多的枝叶儿,后来连年代也弄得模糊不清了。有浼是万历年间亦有说是光绪午!。亦说是冒死点炮惊万历问案也有说是冒死辱炮惊光绪问案……本族的后人常为此案的细节问题打得头破血流,无有不为发祥老爷子的光辉事迹自豪的。)

李发祥到县里,族人们敲锣打鼓地拥着乘八拾大轿迎到县里,大大地欢呼庆贺了一番。那年县城里的鞭炮,儿乎被李氏族人抢购一空,县衙门前那一条大街上,爆豆般的鞭俾声随着簇拥的流財断时续。李发祥坐在八拾大上,辕整被人抬着在县衙前游了三个来回!那股剌鼻的硝烟直飘到县衙的大堂上……

回到家里,一些有钱的族人又兑份子送去了一块抹金太匾,上书四个太字有脬有识

李发祥看了却让人涂去了一个“有”字,改成“无”字。于是,这块高悬在门额上的抹金大匾就成了“有胆无识”。

这次血的教训使他懂得了识字的重要。于是变卖了家产房屋的一半,办了一所私塾学堂。每日里刻苦读书,认字。凡有读书人路过此地,他吩咐家中老小一律跪接跪送,迎进家来,待为上宾早±起来,他也要家人齐谲“有胆无识”四个字三遍方才罢休。以此捉己不忘这次教训。立誓不再当瞪眼瞎,要一代一代供后代读书上进

每到晚上,全家上下里外鸦雀无声,连走路也都屏声敛气,悄无声息。只有一盏油灯供他读书之用前半夜默写,后半夜诵读,任何人不敢惊扰他。夜夜孤灯,学而不倦。家中凡是带字的纸,哪怕是一片,也全都象宝贝一样收集起来,惜墨如金。

他曾先后六次参加乡试不中。年过半百仍不辍学,年年骑着毛驴上县里赴考。那“的儿的儿”的驴蹄声伴着他忘情的诵读飘过乡野时,在地里干活的人无不为之动容。这年秋季大考,他又到县里赴试了。由于曰夜攻读,身体熬损太厉害,竞在考场上口吐鲜血,昏迷过去了!同乡的人把他送回家来,他泪流满面,顿足捶胸地哭着说:“看来我是没有指望了!儿子呀,儿子,你可要為我争口气呀……”

遂改意供三个几子读书上进。为了使儿子能刻苦读书,他咬被牛指,用鲜血给儿子一人写了一个“学”字。让他们拿去贴在床头上,以此勉励自己。

这年大旱百天无雨,庄稼颗粒无收。他为了不使有出息的三儿屮断学业,又变卖了另一半家业房产,只留二亩薄田度日,供三儿到县里的学铕去上学。

终于有一年,三儿考中了。他以整个家业换得了一个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