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萧衍“雅好儒术”,利用儒家教义来巩固他的统治,而他又迷信佛法,曾三次舍身于寺,“与众为奴”,还规定佛教为“国教”。在这样亦儒亦佛的世风熏染下,刘勰的出入寺庙就不足为奇了。
刘勰出家的定林寺在建康风景幽美的钟山。定林寺分上、下两刹,下定林始建于刘宋元嘉元年(442),齐时已毁。元嘉十六年(439),禅师竺法秀又在下定林寺的后面,建了一座上定林寺。刘勰出家就在上定林寺。此处绿树遮掩,鸟鸣声声,适宜修行,也适宜读书。刘勰之后千年,住在钟山半山园的王安石时常骑着毛驴,来此休息、读书,曾作诗云:
定林自有主,我为林下客。
客主各有心,还能共岑寂。
有幸的是,当年刘勰投靠定林寺僧佑时,此寺堪称南朝之佛教中心,藏书宏富,而且不限佛典,藏有大量的经史子集书籍。僧佑俗姓俞,不仅是精通佛理的佛学大师,而且留意文史,其《弘明集》中就有许多文史论著。齐永明年间,僧佑奉命到江南宣讲佛学,并修建庙宇,收藏佛经。刘勰依僧佑生活十多年,除学问精进外,应该还培养了向佛之心,而且将佛学逻辑引入了学术研究,并最终成为一个佛教徒。我的认识是基于以下四点:
其一,十几年的寺院生活异常清苦,除解决温饱外,支撑他的当有信仰追求。果然,几十年后,僧佑死去,其晚期收藏的经卷很多,需要整理,而在当时对于这些佛经最熟悉的莫过于刘勰了。于是武帝命令刘勰又回到定林寺和慧震和尚一块整理经卷。在整理佛经的过程中,刘勰信佛益笃,编辑完工之后,他便申请出家做和尚,并且先烧掉自己的鬓发,立誓非出家不可。经武帝准许,刘勰遂在定林寺脱去官服,换上僧袍,改名慧地,做了和尚。
其二,刘勰终生未婚娶。亚圣孟轲曾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虽反对“弃孝废仁”,自己却“不婚娶”,说明他很早就有出家念头,而且这种念头在从仕生涯中也没有放弃。早年的未婚娶,可能是因为贫困,而从仕岁月的不婚娶,就应该涉及信仰了。
其三,刘勰精通佛理。在他成名以后,南京的很多寺院都请他做碑志,有名的佛教大师死后,众僧也请他撰写碑文。可惜刘勰的文集已经散佚,现存的除《文心雕龙》一书外,只剩下后期的两篇文章:一篇是《灭惑论》,显示他信奉佛教,还利用儒家学说来宣传佛教教义;另一篇是《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
其四,《文心雕龙》一书体大虑精,取精用宏,与以前文论迥然不同的一个主要特征即是逻辑推理,这显然是受了佛学特别是般若学的影响。支持我的观点的材料是“上有所好”“引领有时尚”。按《六朝事迹编类》卷九载,梁武帝皇后郗氏亡故后,武帝常追忆她,以致昼夜郁郁。有一天夜晚,有一条大蟒盘踞于寝殿,武帝与之对语,知道是郗氏现身。郗氏说:“托丑形陈露于帝,祈一功德,以见拯拔也。”次日天明,梁武帝咨询沙门,于是“搜索佛经,录其名号,兼亲抒睿思,洒圣翰,撰悔文,共成十卷,皆采摭佛语,削去闲词,为其懺礼。”不久,果然郗氏又现身美人,殷勤致谢。以上内容见于梁武帝的懺序,虽十卷懺文已佚,但可以想见其宏构中佛理之运用。刘勰与武帝同时,搦翰构思,当亦受其启迪,当亦受般若学的影响。般若学是魏晋时期与禅学并行的佛学两大流别之一。禅学偏重宗家修持,主要流行于南方,刘勰所师从的僧佑虽严持戒律,但毕竟钻研学术,当属于般若系统。这种学说以支谶、支谦最先介绍的《般若经》为根据。此经认为整个宇宙世界都是假名,无有实体,和当时盛行的玄学“贵无”有许多类似之处。刘勰在《文心雕龙·论说》中说:
次及宋岱郭象,锐思于几神之区;夷甫裴,交辨于有无之域。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守于寂寥;徒锐偏解,莫诣正理。动极神源,其般若之绝境乎?
刘勰认为“贵无”与“滞有”都具片面性,其中“贵无”神乎其玄,其实就是般若学的绝境。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还采用了“圆照”“圆通”等佛典用语。虽然他将这些词语都赋予了文学理论上的新义,但受到了佛家影响则是确然无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