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改革胜利结束了。石玉璞和其他地主富农都扳倒了,贫雇农们要回了自己的土地,多年的梦想实现了。这一年雨水调匀,庄稼长得很好,群众生产情绪非常高涨。就在这时,敌人又猖狂起来,驻在文水县城的敌人不断向周围各村窜扰,不是抓兵就是抢粮。为了保卫群众的胜利果实,我们的队伍也开到了文水平川。正是八月间,驻在祁县的阎匪三十七师二团,扑向云周西一带“扫**”,被我十二团包围在北贤村。那天,吕梅来云周西动员担架。翻了身的农民们热情支援,立时就有二十多人报名。胡兰也跟着担架队去了大象前线指挥所,帮着烧开水,给从火线上抬下来的伤号喂水喂饭……
战斗从早打到晚,终于把敌人的一个团全部消灭了。
战斗结束以后,刘胡兰又急忙回到云周西来。她知道村里一定住下了伤员。那时,在平川里活动的队伍没有后方医院,重伤号送到山里老根据地去治疗,轻伤号分到各村老百姓家疗养。胡兰回到村里就径直奔村公所。她想了解一下伤员安置的情况。刚走到村公所门口,就碰见石三槐从里边出来。胡兰忙问:
“给咱村分配来伤员了吗?”
石三槐说:“分配来五个,都安置好了。四个伤员,一个病号。那病号是个连长,叫王根固,住在甲年子家了。”
胡兰听罢,就扭转身去找上金香、玉莲,她们一家一家看了伤员们,检查了安置情况,最后只剩下甲年子家没有去。她觉得天太晚了,决定明天一早再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胡兰就去甲年子家看王连长。她一进院子,就看见东屋门口站着一个有二十五六岁的军人,高高的个子,黧黑的脸色,一口雪白的牙齿衬得脸更黑了。身上穿着又脏又旧的军装。胡兰觉得这个人好面熟,可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胡兰问道:
“你是王连长吗?”
“是。你是这村的?”
“我是这村妇联会的,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住在这屋?”
王连长点点头,笑着说:“嗯,我们住在村里,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胡兰说:“王连长,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你们消灭了那么多勾子军“勾子军”,原系指阎锡山的十九军而言。抗日战争时期,十九军盘踞孝义一带,与日寇勾结,专一反共反人民。群众恨之入骨。因十九军的“九”字带一勾,又因其与日寇勾结,故称其为“勾子军”。天长日久,“勾子军”就成为了所有阎匪军的代名词。,为老百姓除了害。我们只怕照顾不到,让同志们受制哩。”说着,胡兰就往东屋走,想看看王连长住的屋子收拾得怎么样。
王连长急忙拦住说:“你不能进屋去。我长了一身疥疮。疥疮传染!”
胡兰停住脚步,看见王连长伸出的手上,红鲜鲜的长满了疥疮,问道:
“你的疥疮这么严重,想法治过没有?”
王连长说:“现在这种病没什么好办法,卫生所给了些硫磺膏。”
胡兰说:“我大爷从前也害过这种病,我回去问问他,看怎么治好的。”说完,她拔脚就走了。
不一会儿,胡兰抱来一些木柴。王连长没防住,她就进了屋。胡兰把木柴放到炕沿下,说:
“我大爷说擦上硫磺膏还得烤火,不烤火药膏不起作用。还得勤换洗衣服。你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
王连长摇摇头说:“不用不用,这衣服也传染,得下锅煮。我自己来吧。”
胡兰说:“同志,你就别客气了,你满手疥疮怎么洗呢?我先下锅煮煮,消了毒就不传染了。我去拿点柴禾烧水,你赶快把衣服换下了。”
王连长觉得这个姑娘说话、办事,直截了当,认真干脆。他很喜欢这种人。
等刘胡兰抱来柴禾,王连长也把脏衣服换下了。他一边抓痒,一边问胡兰道:
“你家在哪儿住?我怎么不记得你了?”
胡兰道:“你什么时候来过这村?”
王根固道:“抗日时期来过三四回,就住在观音庙北边那家。”
胡兰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我看着你面熟,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你就是那个王排长吧?!”
王根固惊奇地望着刘胡兰笑了。
刘胡兰见他两手不住地伸进衣服里抓痒,还不时皱起眉头,很难受的样子,就说道:
“你甚时长了这一身疥,怎不早点看看?”
王根固道:“早就长上了,不过从前没这么厉害,这回在北贤村打仗,在洼地上趴了一夜就不能走动了。长上这东西真是痒得人难受。”
胡兰又把她大爷对她说的长疥应该注意的事情,讲给王连长听。王根固连声呵呵答应着。
胡兰洗好了衣服,又帮王根固点着木柴让他烤疥,这才关好门出来。
照顾伤病员是妇联会的一项重要工作。胡兰和妇女们经常到这些伤病员住的家里去看望,问寒问暖,洗洗缝缝。有些妇女觉得王根固是害的传染病,不愿意给他洗衣服。刘胡兰就揽了下来,她隔三几天就来给他洗一次衣服,顺便也送些劈柴来让他烤疥疮。在闲谈当中,胡兰知道了王根固是河北人,家里是个中农,小时候念过高小,十六岁就参加了八路军,跟着部队来到山西。这些年来,一直在晋中平川活动。打过仗,也负过伤。从战士一直被提升为连长。他常给胡兰讲战斗故事,也常讲自己工作当中的经验教训。胡兰很羡慕他,羡慕他参加革命早,羡慕他斗争经验丰富。胡兰有时工作中遇到一些问题,也常找他研究研究。王根固虽然对地方工作不太熟悉,但他总是耐心地帮助分析,帮她出主意。胡兰很感激他,他对胡兰也很感激。那时候,村里人们还很封建,一男一女接近的多了,难免背后引起了人们的一些议论,风言风语慢慢也就传到了胡兰的耳朵里。胡兰听了非常生气,简直想哭一场。这事要落到别的年轻姑娘头上,以后再也不会到王根固那里去了。但胡兰却没有这样做。她觉得决不能因为这些闲言淡语就扔开伤病员不管了。心里说:“身正不怕影儿歪。反正肚里没病死不了人。”
这期间,胡兰常到附近各村去工作,每次回到村里来,除了看望别的伤病员,还是像过去一样照护王根固,该帮他什么就做什么。王根固的疥疮由于经常上药烤火,又经常换洗衣服,好得很快,不到一个月,已经快好清利了。
有天下午,胡兰从东堡回来,远远就见王根固在护村堰上站着,好像在等待什么。当胡兰走近的时候,王根固迫不及待地说道:
“我早就等上你了。”
“有事吗?”
“今天晚上我们所有的伤病员都要走了。”
胡兰惊问道:“怎走得这样急,你们还没完全好呀。”
王根固道:“这是上级的命令!”
他约胡兰到他住的地方去,说是有点东西要交给他。他们相随着向甲年子家走来。路上王根固低声告胡兰说:情况不大好,根据上级的估计,阎匪军可能要向晋中平川进攻,上级要他们赶快撤到山上去,他自己也早就想归队了。他们说说道道来到了王根固住的地方。胡兰只见他已经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好了。王根固一进门,忙从挎包里拿出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手帕来,然后向胡兰说道:
“我们住在这里,给你们增加了不少负担……”
胡兰忙说道:“都是革命同志,用不着说客气话,照顾伤病员是我们的责任。可惜我们工作做的不好,还有好多缺点……”
王根固笑着说道:“这不是,你也说起客气话来了。”他说着把那块小手帕递给胡兰道:“送给你作个纪念吧。”他见胡兰有点犹豫,于是又说道:“这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过倒是一件宝贵的纪念品。”
接着他告胡兰说,这块手帕不是他的,而是他们营长临死时候送给他的。那位营长是他的老战友,也是他的老上级。后来在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了。王根固有点激动地说道:
“我把这块手帕转送给你,这是表示我们军民之间的战斗友谊!”
胡兰听他这样一讲,忙把手帕接过来,认真地说道:
“我一定好好保存它!”
正说着,石三槐跑进来说:
“已经都准备好了,这阵就走还是等一会儿?”
王根固朝门外望了望西沉的太阳说:“该动身了。”
胡兰和石三槐忙帮他拿上背包、挎包走出房门。房东听说王连长马上要走,也跟着送了出来。街上有好些送行的人,那几位伤病员早已等在那里了,正在和送行的人们依依话别。石六儿等几个民兵忙把他们的行李捆绑在驴背上。一切收拾停当,胡兰跟着众人,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