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金秋的傍晚,一个男人在天安门广场徘徊。
他约有三十多岁,身材高大,仪容英俊,穿一身精工细作的西装,两手插在裤袋里,若有所思地走过广场。刚下了一场雨,路面有些潮湿,天空仍是乌云一片,空气却变得十分清新。他跨上纪念碑的阶梯,朝下望了望,又抖开一张雪白的手绢铺在台阶上,小心翼翼地坐下来,似乎陷入了沉思。共和国的象征是北京,而北京城的象征是天安门广场。每个大小城市几乎都有这种地标式的、作为街区核心的广场。除此之外,国人还没见过另一种类型的广场吧?
一个新颖的构想,一个宏伟的憧憬,正在隐隐浮现……
“喂,您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您没看见,天已经下雨了……”
他转身一瞥,一个身披杏黄色雨衣的矮小人儿已傍着他坐下,一顶长檐的红色休闲帽,衬着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儿,一对黑黑的眼眸透出深切的关怀,清脆的语调洋溢着一片热情。
他不禁笑起来,“我正在想西方的一句俗语:一个人是有钱好?还是聪明好?”
“叔叔您自己对这问题,一定有个巧妙的回答。”那少年好奇地思忖着。
方剑云事后回想,正是这句嘎喃脆的“叔叔”二字让他丧失了警觉,竟对一个偶然遇上的少年郎大发感慨。
“这句俗语刚发明时,一定是有钱好,因为聪明人也不得不听有钱人摆布。但今天肯定变了样,因为聪明人即将主宰一切。小伙子,你说呢?”
少年把两只纤秀的手交叉在一起,撑住自己的下巴,严肃地朝他眨眨眼,“我不知道,因为我还小,只有十七岁,还没选举权。对我来说,无论有钱还是聪明,样样都重要……”
方剑云听他说得有趣.又笑了笑:
“是吗?那你在这雨天里,跑出来做什么?”
“我一直住在上海,老想让妈带我来北京玩儿……”少年突然变得羞怯,好像做错了一件事,“刚才我趁她睡着了,就独自溜出来,看看天安门。”
方剑云这才听出,少年那纯正的普通话中,掺杂着一丝南国口音。他抖抖裤管站起来,发现雨水已浸湿了质地精良的西装。“你普通话说得不错嘛!我还以为你是北京人呢!”
少年也跟着站起来,清秀的脸庞突然涨满红晕。“我来北京是想考中央戏剧学院,我从小就想当演员……叔叔您说,我能行吗?”
方剑云迈下台阶,为这孩子气的问题而发笑。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干这一行的!”
他漫步走开,少年却疾步如飞地赶上来。
“叔叔,您还没告诉我,您是干什么的?”
方剑云淡然说:“好吧,我让你猜猜……你看见了天安门广场,能说出它的具体情况吗?”
“什么、什么情况?”少年茫然地转身望望,有点儿结巴。
方剑云说得字正腔圆:“这是全世界最大的广场,占地54公顷,可供50万人举行集会。它有一条用3.12万平米的花岗岩铺成的长390米、宽80米的大道,可通过120路纵队。即便最负盛名的罗马圣彼得教堂广场,彼得堡的冬宫广场.也不能与它相比……”
“您是故宫解说员?或者就是建筑师?”那对黑黑的眸子射出敬慕之情。
“只要你高兴,随便怎么称呼我都成。”方剑云懒洋洋地朝他投去一瞥,“事实上不出三年,我就会在北京城另外修建一座广场,一座多功能的商业广场。”
“您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敢相信……”少年惊讶得喘不过气来。
方剑云高傲的面庞浮现出笑容,“我也不敢相信。可我是聪明人,历史给了这可能。”
他转身要走,一只冰凉的小手却拉住了他。“叔叔,公共汽车站在那边……”
一刻钟后,方剑云和少年站在广场一侧的车站上候车,心里责怪自己不该让司机先回去,也惊异自己被一个外地男孩儿牵着鼻子走。雨越下越大,渐渐如水柱般倾泻而下,身上的名牌西服被淋得透湿。他们上了一辆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闻着扑面而来的浑浊气息,方剑云更是对今晚的境遇迷惑不解:难道他跟这个未成年的小伙儿之间,还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东西?
“喂,你在什么地方下车?”车厢里人很多,他只得提高了嗓音问。
少年调皮地看着他,“随便,想在什么地方下车,就在什么地方下车!”
“你可真淘气,你妈放心让你出来吗?”
他们站在车门开启处,公车到站了,他把少年往里拉了拉,担心门一开,拥挤的人流会把这男孩带下去。乘客走出老掉牙的破车门,立刻消失在黑暗深处,街上的行人几乎绝迹。今秋还未下过这么大的雨,他喜欢这种考验人意志的暴风雨,但不喜欢被温暖和舒适抛弃。
“啊!”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嘶叫,声音惨烈无比。方剑云发现车门已关上,少年正好被夹在门缝里。一向沉着冷静的他吓慌了,二去拉车门。他腕力很强,但强不过折叠门的夹力,少年一声声惨叫,似被夹得麦不堪,司机却像没听见,公车照样往前驶去,售票员也不知挤到何处,人们纷屁叫停车,一片喧闹中反而什么也听不清。暴雨更加猛烈地冲击着车窗,少年声刺人耳鼓,方剑云拼命扳拉车门,只觉得背上冷汗滓滓。司机终于发现这情连忙停下车,启开门,售票员也大汗淋漓地挤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她用标准的北京话直嚷嚷,好像被夹住的是她,“这么大花子,怎么还会被车门夹住?喂,你是他的什么人?怎么带他出来,也不当心一刃”方剑云抱起少年,气愤得声音直抖,“好吧,我们下车·一”少年似乎痛得昏过去,一声不吭,方剑云跨进雨地里,看他紧闭双眼,也乱了卜。车门还未关上,乘客纷纷说:“快上来吧,别斗气,到下一站找个医院看这孩子伤得不轻!”少年似乎感觉不自然,挣脱开他的怀抱,站在地面上晃了晃,又几乎摔倒。公「走了,方剑云连忙扶住他,这才后悔不该把车放走―风雨交加的夜晚,到哪云喊出租?
“你痛吗?”他俯身关切地问少年,“我看看,夹到哪儿了?”
“夹到腿上了,正好在膝关节,当时痛得钻心,现在好一点儿了……”少年闪磷开,脸上又露出那股调皮的神气,“我妈说我,一出门老是惹麻烦!”
“我看你倒像个机灵鬼……”方剑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努力辨认着四周景物。少年眼光一闪,又按住膝盖蹲下身。
“哎哟,腿还在疼……叔叔,是不是腿夹断了?”方剑云想看看少年的伤势,漆黑之中却徒劳无益。“如果伤了筋骨,你刚才还勺吗?这儿离哪家医院都不近,下雨天也不好打的……”他瞥见少年哭丧着脸,又赶快安慰,“孩子,你忍着点儿痛,我先带你去一个了看看伤势,再打电话要车。”少年一怔,然后不悦地说:“我有名字,我叫林依依……”方剑云微微一笑,眼底有一丝温和的玩世不恭。
“你不喜欢我叫你孩子?但你这名字也真是的,怎么像女孩子?还有几分钟路你可能走不过去……来,我背你吧?”林依依有些不安,羞答答地望着他:
“行吗?虽然您个子大.但我看您不常背东西……”
“你不是东西。我只怪自己一时心血**,于是你这小可怜儿,就赖上我甩不掉了!”
方剑云叹了口气,才俯身背起他往前走。“孩子”并不重,背在背上如影随形,方剑云甚至有种感觉,似乎背上的东西正是一件容易碎的玉器,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和分量……
他在一栋大楼门口停住脚,微笑着自言自语:
“天哪,幸亏我今天带了钥匙。”
林依依挣扎着爬下来,“怎么?这是您的家?”
方剑云扶他走到电梯旁,“我的天,你问题可真不少……请你进了房间再问吧!”
电梯里的人注意地看着他,方剑云想起一身糟透的西服,对自己的形象大为恼火。他何尝如此不注重外表?又何尝对谁献过殷勤?只怪今晚碰见这小家伙,一切都乱了套!
小巧紧凑的两居室是单位上分的,装修得很精致,陈设也挺讲究,但乔韵跟他很少在这儿住。墙上的水彩画还是那年夏天去青岛旅行时买的,一艘艘帆船满载着出海的期望,可他从没仔细欣赏过。16楼的玻窗可以俯瞰半个北京城,此刻窗外却是大雨如注,漆黑一片。
“来,你先在这沙发上躺下,把雨衣脱了,我去找药盒子……”
方剑云把一床毛毯扔在沙发上, 自己也冷得发抖,真想去喝口酒温暖一下。转身看去,那少年已脱下雨衣,小小的身躯裹着毛毯,缩成单薄的一团。他一脸掩不住的笑意,觉得这孩子的神情很有趣,似乎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突然就变得挺紧张?
“给您添麻烦了!”林依依窘得脱口而出,“我这样子好狼狈……”
“你只是个吓坏了的大眼睛娃娃。”他走过去,淡然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没有伤口,只是有些红肿……”林依依迅速缩回腿,有些歉疚。
方剑云已捉住他的腿,掀开裤管检查伤势。“也没红肿……你现在还疼吗?”
他手指拂过对方的肌肤,林依依浑身一颤,像触电一般。
“不疼了。我很有本事忍痛。”
方剑云皱紧眉头站起来,“真奇怪,你好像钢筋铁骨?可我听你在车上叫得挺厉害!现在当然没事儿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农村插队时我当过赤脚医生……”他看看腕表,懒洋洋地笑道,“如果你同意,我想我们应该先喝杯酒,之后你就可以随便提问了!”
林依依“味”地笑出声,“您真聪明,我现在就想提问。我可想象不到,您赤宁是什么模样?我看您就像个绅士……不.还是说骑士吧,今晚您的行为就像个:的骑士。我特别欣赏您不跟那个女售票员计较的态度―好吧,我们下车!您全说时真有风度!”少年不加掩饰地用一种爱慕的眼神看着他。方剑云多年来一直承受着女性的青现在见一个男孩也欣赏自己的魅力,只是耸耸肩,不予理会,一双深黑色的眼口眯了上去。这是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身高至少有一米八,肩宽体壮,肌肉结一头浓密的黑发精心地梳往脑后,更加突出了脸上每一根坚毅的线条。眉毛时石傲地往上抬着,似乎习惯了居高临下地打量人,下巴轮廓清晰,一张嘴坚定地拿,嘴角也微微上翘,好像总含着一丝椰榆在嘲笑世事。此外,还有一股不容否勺自信的魅力,从他那矫健挺拔的身躯上缓缓发射出来。林依依正在研究那张不可捉摸的嘴.两人的视线接触了,方剑云只见对方的眼采处亮起一簇明灿的火焰,也觉得彼此之间泛起了一种奇异的相知相契。他微微之,便以一种男性坦然的目光,欣赏地望着对面这个大男孩那生动活泼而又俊美交的五官。
“喂,未成年的朋友,怎么样?你愿意喝杯酒吗?”林依依双手扣在胸前,忍住了笑声。也许事情再往前一步,就更加戏剧化?他奇里射出期待的光芒,“好吧,我看你的酒柜上都是洋酒,我还没喝过呢!”方剑云从酒柜上拿起两只杯子,往厨房走去。已是晚上九点过,乔韵在家肯定氨了。得赶快把车叫来,将这小伙子打发走。也许他还想再聊聊?但自己实在没习了……方剑云在换衣服、找药盒、洗杯子的工夫,思绪又转到下午的总结会上。这几年,他所领导的东方创业投资公司横空出世,犹如旭日东升,在国内的金旱迅速崛起,令人刮目相看。创业投资也即风险投资还是个新名词,许多人听都斤说过,但他们这伙年轻人已经在中国的大地上掀起了一股咫风,成为叱咤海内勺弄潮儿,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击亚洲市场,并向欧洲市场进发。可想而
这一过程也必将是艰难而曲折的!
创业投资是个新概念,它是一种高风险的、组合的、长期的、权益的、专业的苛。其作用是支持创新者创业,帮助投资人投资。风险投资家运用他们的知识、金和关系来帮助创业者,将其最初的设想逐步转变为现实的产品和服务。创新者孔险投资家在此过程中,不仅实现了对社会的贡献,还实现了其个人的价值,而导到了满意的回报,取得双赢。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派出了大量经济学者到先进国家去进修。八十年代初,方云也曾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访问学者,去欧洲的法国、英国、荷兰等国家参笋习,又在北欧的瑞典边学习边工作,度过了十个月难忘的时光。当时他英语还不过关,国家给的经费也不多,下了飞机,满眼看不见黑头发,觉得自己就是个发展中国家的土包子,与人家差距太大。赶快省下零用钱,全都去买书,一边啃面包,一边读这些大部头经济文献,以图尽快赶上去。
如今回想那些岁月,方剑云仍是感慨万分。虽然跑马观花,但也受益匪浅。尤其是在瑞典,他还享受到国人浏推以想象的荣耀。那本是个奇妙的国土―冬季太阳升不起来,每天都是黑夜;夏季太阳又落不下去,每天都是白昼。一个十六世纪的漂亮皇宫,借给一个负责科研管理与环境保护的国际组织,方剑云就生活在这个美丽的地方。有一天,瑞典国王卡尔十六世古斯塔夫来视察,跟方剑云握手时,突然亲切地祝贺他生日愉快!原来那天正是他三十岁生日,而年轻的国王则比他大一岁。方剑云有些惊讶,没想到人家还知晓自己的生日,且被如此隆重地提起。国王又说,他访问过中国,对中国印象很好。国王身着华丽的红色制服,戴着金色的缓带,皮靴怪亮,光可鉴人。而方剑云却穿了一套深灰色的中山服,未免灰不溜秋,有些自惭形秽……就在那一刻,他下决心要在中国土地上干一番业绩,光鲜亮丽地度过这一生!
不久他又去美国斯坦福大学读硕士。两年后回国,正逢中央首次提出,为了推动高技术产业化,我国也要发展风险投资。有关部门成立了中国第一家创业投资公司,方剑云被任命为总经理,那时他才三十三岁,是全国部委中最年轻的局级干部。但由于观念上与体制上的障碍,金融改革未能与经济改革同步,资本市场还没建立,融资渠道也不通畅,契约关系不健全,知识产权也不明确,致使刚崛起的风险投资事业举步维艰,发展速度还不够快……
“我们现在无法搞真正的风险投资,只能向钱向钱向钱看.赚钱赚钱赚大钱!”公司的副总经理杨四海一再说,“只有我们自身强大了,才能把这项事业推上去!”
作为哈佛商学院留学归来的高才生,杨四海干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思路。但方剑云总觉得, 自己跟这个被圈内人士誉为“黄金搭档”的老朋友,还有一定距离。这也是他在开完总结会后,想独自出来走走的原因之一。杨四海的为人处世老让他捉摸不透,这位仁兄有时喜欢跟他打太极拳,且路数诡橘,匪夷所思。看来东方公司在聚敛了一批精英人才后,还得在人事关系上狠下功夫。这一点恰是他最不擅长的。有时候,他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方剑云端着两杯酒走回客厅.不禁愣住了,林依依已经缩在沙发上睡着,并且睡相滑稽,看起来不折不扣像个满脸污秽的洋娃娃。方剑云皱起眉,放下酒杯走过去,一面轻轻揭去他头上仍然戴着的那顶不伦不类的红色长檐帽,一面心里仍在想着如何打发这个烦人的大娃娃,下一秒却顿时为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那层惹眼的遮蔽揭去后,一缕缕微带卷曲的秀发就散了开来。方剑云眯起一双黑眼睛,缓缓扫过那垂到肩头甚至可以披到脑后的长发;惊讶的目光又移到对方脸上,注意到那弯勺睫毛下一双紧闭着的秀目,当眼皮睁开后,那里将闪耀着淘气幽默的光芒;还身雕细琢的鼻梁,柔和的双颊以及红润的嘴唇。然后他的眼光继续往下溜,滑落阵浑圆的颈项,饱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肢以及修长的双腿上……方剑云一语不发地端着酒杯转回厨房,将一杯酒倒人水池内,默默喝着另一见鬼!傻瓜都早该看出来她是个女人, 自己为什么竟被蒙在鼓里?她这么做,氢是为了什么?看她样子,也不像个深夜出来戏弄男人的坏女子,倒像个演技并舀明的小演员……对了!这就是答案,她确实告诉过他,她正想考戏剧学院。那笙一回,她是强迫自己也在其中充当个角色了?也许实际的效果出乎她本人意料卜?或者她还在希求着, 自己能对此有个配合的态度?那她可要失算了!他什么呀的话也不会说,一句也没有。方剑云一面数落着自己,一面心里明白,他是掉产一个也许并非精心编织的圈套里了!客厅的电话响起来,方剑云踞起脚尖走去接,竟是汪国强打来的。
“你的电话怎么打到这儿来了?”他深感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老弟,我找你找了半个北京城,谁都不知道你在哪儿!”汪国强比他大几
跟他相处却无拘无束,“我把乔韵给我的电话号码都打遍了,最后才找到这“有事儿吗?”方剑云回头看了看熟睡的林依依,“你今天怎么有空跟我扯闲汪妻是跟方剑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两家的父母是老战友,关系非同一
他跟汪国强则在延安插队就认识,两人也曾一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抒豪情上志,决心干出点儿名堂来。若干年后,他俩又都辗转调回北京,在各自的岗位兑颖而出,几乎是前后脚地加人了金融界。汪国强现在担任一家信托投资公司的聂理,时常约着方剑云谈天说地,两人继续侃大山。说到高兴与忘情处,汪国强篆欢唱两句“道情”,或者是吼几声秦腔。与方剑云的全面洋派不同,汪国强喜翔称山药蛋派,作风亲民颇接地气。他的为人处事也一贯低调,甚至瞅人说事儿一如既往地平民着,即使身居高位,也仍然像个生产队长或车间主任;主持开会
表情还带点儿平静与羞赦。但这份平静又似隐含着惊雷一般,那羞叔之后或将录雨倾盆……
“于无声处听惊雷。”方剑云曾这样评价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不,我只是个陕北农民。”汪国强打趣地笑道,“我们公司也有人说我是个匕京爷们儿,但我总觉得,还是那几年下乡时,当地农民对我的影响最大。”
“还有人说你行为处事像个红卫兵呢!”方剑云肯定地说,“但你就是你自
汪国强的谈吐也挺风趣幽默,他说国人最缺少幽默,他愿做个表率。总之,多重性格和多重表现集中在其人身上,使他成为最具个性最富色彩的青年官员,前程不可限量。
他听方剑云如此发问,便笑着说:“我才知道,怎么你去了一趟美利坚?还长达三个月之久!这等好事儿,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快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儿?”
“哦,那是我被选为艾森豪威尔学者,去美国参观访问三个月……”
方剑云在电话里简略地介绍了一番:八十天,三十五个城市,的确收获不刁‘……
“这个好啊,这就是洋务嘛!”汪国强笑问,“怎么样?找个时间,详细聊聊?”
“行啊,尽快安排。”方剑云想了想,“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饭如何?”
“一言为定,我们就去吃那个……你我都爱吃的酱猪肚。”汪国强笑声朗朗,听来犹如春风拂面,“你喝啤酒我喝茶,谈谈纽约华尔街,聊个痛快,不醉不归。”
方剑云当即答应了。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一顿猪肚将改变历史,扭转乾坤。
方剑云兴奋地放下电话,转过身来,正碰上一对明亮的双眸。
“你在接电话?谁打来的?”林依依小心翼翼地问,“好像你挺高兴?”
“小姐,你不觉得,你打听得太多,也太好奇了吗?”方剑云的声音充满嘲弄。
“小姐?”林依依抗议地坐起身子,“你是在说笑吗?”
方剑云走过去,从她身边捡起那顶红檐帽,毫不掩饰自己讥笑的目光。
“这场喜剧也该收场了吧?对不起,小姐,你的演技虽然高超,结局却出乎你的意料。此外,我也得为自己的退场表示遗憾呀!如果我配合得不好,那也并非完全出自我的意愿……”
“哎呀!”姑娘惊叫着捂住头,心也似乎飞扬了起来。
窗外,大雨仍然肆虐着,把一对陌路相逢的青年男女与世隔绝起来。匀忆淌着苗金子的华方屯节纷。
方剑云是这一年春天由美国驻华大使洛德推荐,被一个世界金融组织“艾森豪尔基金会”选上,作为中国大陆第一个该组织成员,飞往美国去参观学习。该组由美利坚合众国前总统艾森豪威尔捐助,参加成员均为世界各国的重要政府官、优秀金融人士,如国家财政部长,或银行行长之类。而在中国,却是一个小小投资公司管理者人选, 自是极大的殊荣。本年度全世界人选的有巧人,亚洲人为不多,有新加坡总理助理,和台湾一个银行的行长。
参观学习的行程非常自由,完全让本人拟定计划和安排。各大美国企业分别负一个人的全部费用,赞助方剑云的恰是波音公司,条件更宽松。方剑云经过仔细究,决定多去几个城市转转,以便打开眼界,从数量上来考察美国金融业。他先基金会的所在地费城,又去其他三十五个城市,历时近三个月,完成了这个壮,堪称大饱眼福,脱胎换骨。
那时东方公司已成立快两年,实践证明,风险投资在中国大有作为。但他也相清醒地认识到,要使这项市场经济高度发达下的产物在国内发挥重要作用,还有个艰苦的探索过程。为此必须认真学习和分析研究美国等先进国家的经验,再结实际国情加以运用。因而他十分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试图提升自己的理论水.以便指导今后的工作。但苦于英语口语还没完全过关,与美国同行交流有些困。虽然他“出洋”较早,留学几次,平时在公司也挺努力,经常把外事活动中一难懂的用语记下来,回家查字典,甚至不耻下问地去请教下属员工和翻译,但出中运用起外语这门技巧,还是觉得不够驾轻就熟。而他所到之处,见了无数的金界人士,大多是银行行长或者投资公司老总,跟人家交流起来也不是很自如。
在此过程中他深深感到,多数美国人对中国都不了解。他们跟他聊起来,听说国也在搞风险投资,时常耸耸肩,或抽抽大鼻子,用“不可思议”和“难以想”来形容。在费城他遇到一个中国翻译,因出国较早而自命不凡。听说方剑云是风险投资的,就大惊小怪地说:
“不可能吧?这在中国叫作非法融资,绝对不允许!听说上海刚枪毙了一个,是说他有在银行体系外的融资行为……你可要小自点儿!”
方剑云听了哭笑不得.也无从解释。
在风景秀丽的新泽西州,他有幸参加了一个风险投资年会,还将代表中国创投业在会上发言。当时他兴奋而紧张,兴奋是因为自己的国家第一次在这个会上被重视,紧张是因为要面对无数经验丰富的老前辈―美国可是风险投资的发源地呢!他走进会场时,恰好有一群衣着考究的美国银行家走在前面,或许都是些资深的风险投资家?他们回头瞧瞧他,又用英语议论着:
“就是他?在中国?创投?开玩笑吧?”
接着有人哈哈大笑,那是极其轻蔑的笑声,还伴随着几句:
“不可能!”
“太荒谬了!”
方剑云顿时满面通红,继而脸色又泛白,似乎有一桶冷水浇过来,他愤怒而无奈。由于心情不好,原准备一个小时的发言.他只讲了十几分钟就匆匆收场。后来回想, 自己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失落吧?他心里也是九曲回肠,酸甜苦辣―没想到自己在国内已经搞得风生水起,初见成效,但美国主流社会的风险投资家们,对此却毫无所知,也不认同!
会议主席是个白发苍苍的老银行家,他似乎看出点儿端倪,散会后就紧握住方剑云的手,安抚般地说:“多年前我去过中国,感觉那是个贫穷落后的国家……或许现在变样了?你们也在搞资本市场的运作?那好啊!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该表示祝贺!”
这下子方剑云更是想钻到地洞里去。或许在这些老外眼里,中国仍然是男人留着大辫子,女人裹着小脚的时代吧?让他这个中国大陆艾森豪威尔基金会第一人选,情何以堪?
方剑云这次赴美参观,原本没带什么实际的想法,更无具体的方案,总觉得自己初涉金融界,只应多看看,多想想。但在各大城市转了一圈,一个念头却越来越固执地占据了他的心田:我能为中国金融界做些什么?生逢盛世,如能亲身经历金融变革的历史浪潮,并且亲眼目睹其初创、发展和演变的过程,是何等的福分与荣耀啊!如果再能推波助澜,对其起到一定作用,那可真是功莫大焉!他似乎看到了中国风险投资的巨大发展与灿烂明天。
最后一站快到纽约时,想起一个老朋友夏启明就在华尔街,于是给他打电话:
“喂,咱俩见个面,聊一聊吧?中心议题是,在中国怎么搞风险投资?”
夏启明也挺幽默,“你知道希特勒是怎么死的吗?”
“你这啥意思?”方剑云莫名其妙。
“他打完欧洲,本可以称王称霸,却不知好歹,非要打苏联,结果自取灭亡!”
方剑云有些明白了.“你是说……我没有自知之明?”
“是啊!放眼全中国,有几人能人选那个什么基金会?你参加了;又有几人连续到美国和欧洲去学习?你来了;又有几人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你做到……”对方笑道,“你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就闭着眼睛干吧,非要钻那个角尖干啥?”
“我是不到长城非好汉!”方剑云也笑道,“去纽约我找你,听听你的高
他飞到纽约那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往机翼下看去,大西洋海面一览无余,现在眼前的纽约市区就像一幅建筑模型的微缩景观图。高楼林立的曼哈顿半岛.赫然盗立着世界贸易中心的双子大厦,耸人云霄的钢铁之躯闪耀着白色的光……这就是全世界的金融文化地标,在那里有一条狭窄的长街名叫华尔街,是英辈出的壮丽舞台,也是滋生阴谋的黑暗角落。那里聚集着无数点石成金的英才,是财富、智慧和力量之所在。它还极具传奇色彩,是最最令人着魔与向往的地,世界各国的金融人士,到此谁不顶礼膜拜?
方剑云下榻广场饭店。灿烂的阳光映照着暗红色的楼顶,好似抹上了一层温暖彩霞,使这个著名的饭店更加美观。一群白色的鸽子从中央公园那边飞过来.又着哨鸣飞向蓝天。饭店的装演极其奢华,大堂地面镶着白色与暗绿色相间的大理,电梯铺着色彩鲜艳的地毯,房间里的家具都是高贵的紫檀木,墙上还挂着一些画,处处体现出金钱的力量和称霸世界的雄心。方剑云把行李扔下,看约定的时决到了,决定步行一段,从中央公园穿过去。
初春的风吹在脸上有些清凉,略带寒意,方剑云正好冷静下来,再想想这件。夏启明是他多年的好朋友,更确切地说,是他妻子的好朋友。他甚至怀疑,此一直暗恋乔韵,但世事难料,却是方剑云娶了她。夏启明插队是在东北建设兵,后来考上北京外贸学院,又到美国攻读法律,已经拿到博士学位及律师牌照.今在华尔街一家著名的律师事务所,从事金融证券业的咨询工作,据说年薪挺。众所周知,美国盛产律师,人家是按小时收费,一个个站出来都光芒四射。夏明比方剑云大两岁,但却少年老成,又聪明绝顶,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中』合。他热衷于社会工作,跟几个中国留学生成立了中国旅美商学会,据说最多时竟有上人参加。这个组织为促进中美两国经济贸易交流和商界与企业界的来往,都有杰的贡献。
方剑云走到中央公园那一池清澈的湖水边,只见水里游着成群的野鸭子,何等由自在。他不禁羡慕地想起夏启明―在美国当律师,拿着高额年薪,这不也是里挑一吗?还没达到小康水平的国人与之相比.可是望尘莫及呀!对发生在万里外的那些事儿,他还会感兴趣吗?但夏启明有个男人最罕见的品质,那就是他极容易取得人们的信任。方剑云也非常信任他,尽管他差点儿成了自己的情敌,但方剑云遇事还是想请教他。这次他又会帮自己什么呢?
他们约定的地点是在华尔街的街口。方剑云走到那里.只见街口竖着一个大理石碑,上面刻着一个算式:
“24美元x 370年=3000乙美元”
“怎么样?很牛逼吧?”他身后有一道温和的男中音说。
方剑云回头看见好朋友,不禁笑起来,“你是想带我来了解华尔街?”
夏启明个头稍矮微胖,脸庞端正、五官明朗、肤色白哲,戴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就像个好好先生。其实他性格绵里藏针,行为办事更是杀伐决断,果敢与智慧兼而有之,否则怎么会混进美国主流社会,打人顶级律师事务所?须知这片土地上的白领,律师和医生赚钱最多;而在华尔街开业并从事金融证券类的律师,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已达极品,人上人。
此时他迈前一步,指着那块碑正色道:
“我先让你了解一下华尔街的前世今生。1626年荷兰人彼得·密努特用珠子和小饰物,从印第安人手里买下22平方英里的曼哈顿岛,当时价值60荷兰盾,合24美元。300多年后,仅华尔街的地价就达300亿美元!”
方剑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都说华尔街流淌着金子,就是指这个了?”
“是啊,密努特很精明,但如果印第安人也算个账,应该是笑到最后。”夏启明拉着他走进华尔街,仍在侃侃而谈,“荷兰有一种永久性政府债券,当时年息为8%,直到今天,这些债券还在流通。若印第安人当时用这24美元购人这永久性债券,那么370年后,这24美元的价值将达到60多万亿美元!也就是说,印第安人可以重新买回曼哈顿岛!”
“资本的发展空间,怎么想象都不过分!”方剑云若有所悟,“还有另一种算法,如果这印第安人当时用这60荷兰盾,来购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可能总收益还要高?”
夏启明拍拍他的肩,“老弟,你不到这华尔街来干,实在太可惜了……”
这时他们已走到华尔街的中心。阳光透过狭窄的高楼组成的空间射下来,形成了一幅奇特的几何图像。近距离望去,世贸中心的姊妹楼高耸人云,它高达400多米,那陡直的拔升令人头晕目眩。这是世界的金融中心,每天有十几万人进进出出,俨然一座金融城。走过去才发现,它是由不锈钢架和闪闪发光的玻璃墙组成。方剑云的目光被大楼表面上的一个金属物所吸引,那是一只吊篮,只能载一个人,他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成千上万扇玻璃窗。
“那是大厦表面的清洁工。”夏启明解释道,‘他一个人干,要几个月才能全部擦完。”
方剑云斜眼看他,好像他就是这座钢铁城市的主宰。“你就在这儿上班?”
“不是,我请你在这儿吃饭。”夏启明拉着他,走进了世贸大楼的一号楼,这里有个世界之窗饭店,从那里可以看到纽约的全景。”
“你也太别出心裁了!”方剑云快活地说,“那我可要好好敲你一顿!”
大厅里人很多,到处挤满了衣冠楚楚、神气活现的男女精英。方剑云相信.这聚集着全世界第一流的金融人才,与之相比.瑞士和英国的银行简直不屑一提。梯间门外居然排长队,他们等了一阵才进去。电梯很大,可以容纳几十个人,上速度也挺快,就像飞机失重时带来的那种感觉,让你心跳过速,尝受到不一般的险与刺激。不到一分钟,他们已来到107层,走进一个巨大的餐厅,只见鲜花簇,侍者如云,让人精神一振。夏启明办事精明,早就预订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否不知要等多久。方剑云看着人口处排大队的人们,觉得自己很幸运。
他们的座位正好面朝着自由女神像,夏启明点菜的工夫,方剑云就观摩风景。
窗外正对着哈德逊港湾,在大约一千多英尺的下方,哈德逊河奔腾流淌,河面来往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沿河的西岸高速公路穿过几座高楼大厦,一条宽阔的天飞架在世贸大楼和另一座大楼之间,那也是著名的世界金融中心,由七座不同高的宏伟建筑组成。对面那无数块巨大的玻璃窗,映照出了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车辆。再远处的蔚蓝色地平线上,是坐落着自由女神像的伊利斯岛,虽然清晰可,但距离太远,看去有些似真似幻。那女神正是美国的象征,召唤着全世界各地人们,来到这片自由的土地上,向这勇敢的精神而折腰……
方剑云突然觉得这一刻很奇妙,仿佛全世界都向他敞开了窗户,任他饱览风
方剑云趁机问:“那你想没想过回国呀?把这身本事带回去.我第一个聘用
“不瞒你说,我还真有这想法……”夏启明笑道,“先说说国内的形势吧!在中国第一个搞风险投资,是不是有大内高手支持呀?否则你怎么敢率先吃螃7 11
“这事儿完全是顺势而为,还真没上面的太多支持。”方剑云认真地说,“去一月,国务院发布了银行管理条例,金融改革也是势在必行。 目前已经有几家股制银行诞生……”
“但这金融改革还缺乏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资本市场。”夏启明又急不可耐地打断他,“你不是想跟我聊聊,在中国如何搞风险投资吗?老弟,虽然你已经站在最前沿,而且打出了这个诱人的旗号,但风险投资的关键是上市。最后投资者要退出,要获得高额回报……你想过没有?这退出机制,没有证券市场是万事皆休啊!你怎么搞得下去?”
方剑云一向很信任夏启明,但总觉得他有些好为人师。谁叫人家在美国当律师呢?只好谦虚谨慎了。他一面看着侍者上菜,一面说:
“这谁不知道?国内还没建立完善的股票市场和产权市场,而这两个市场正是风险投资运行的基础……所以我才来找你这个高人请教嘛!”
夏启明用刀叉切着扒鸡,一边说:“毋庸置疑,尽快建立中国的资本市场,是你们搞风险投资的当务之急。但这事儿又是急不来的……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好主意?”
方剑云还算喜欢吃西餐,今天却有点儿咽不下。他急切地说:
“晦,在国内我也想过这件事,总觉得不成熟。今天不知怎么了,来到这华尔街,这世界金融中心,我心里却有点儿异样的感觉,似乎这不再是虚幻的美梦,更不是海市屋楼,好像有一点看得见,摸得着了?”
“当然,这就是华尔街的魔力。”夏启明诡秘地笑着,“欢迎来到华尔街,这里没有虚幻和欺诈,只有真实的金融神话。这里点石成金,无所不能。人们凭着智慧和勇气,还有一点点运气,在尽力掌控这滚滚而来的金钱巨浪,进行这场黄金游戏。现在,你也想加人吗?”
方剑云没有马上接口.而是把目光转向窗外。在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之上,在那蓝天白云之间,正有一架直升机在袅袅盘旋,朝他们飞来,场面十分壮观。玻璃窗上映照出落日的余晖,如朝霞般绚丽和灿烂。他想,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夏启明自信地说:“一切皆有可能,因为这是创造奇迹的华尔街。”
他们喝冰水、吃甜食的工夫,夏启明问方剑云想不想再见一些人。他说旅美商学会有一群商界精英,经常聚在一起议论改革,畅谈发展,谈得最多的便是这股票、证券和资本市场。尽管他们对国内的时局知之不多,但聊起来却是热血滔滔。有时候人数竟多达上千,连找个聚会的地点都难。可见这帮留学海外的青年新锐们,对国内的经济改革期盼之高……
“国内来了人,也经常往里凑,其中有不少你都认识。我们一个月聚一次,过两天正好要聚一次……”夏启明笑道,“怎么样?跟大家见见?你也是国内的精英嘛!”
“好啊,我看你就是个孟尝君,把食客都召到美利坚了!”方剑云不假思索地应了,“这个热闹我一定要凑,我也是热血青年嘛!”
饭后方剑云想到这座颇负盛名的大楼顶层去看看,夏启明又陪他去了顶层平。此刻天已阴下来,太阳骤然失去了威风,一团团云朵朝他们脚下聚集,迅速平开来,很快便好似浓雾遮盖了整个市区,只留下眼前这两座孤零零的高楼,看起真有点儿像海市屋楼。
“这情景可是不一般!”方剑云已经感到了寒意,“这里应该比楼下冷吧?”
“温度要低十多度呢!”夏启明意味深长地说,“这就叫高处不胜寒。”
方剑云还要再过几年才能明白这句话的含意。此时他只觉得这家伙喜欢故弄玄
临分手时,夏启明才问到乔韵。
“她还好吧?”他并不指名点姓。
“很好。”方剑云淡然说,“一个书呆子嘛,成天就知道趴在那儿,弄她的规图。”
“书呆子也有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夏启明不无担心地说,又带上了长者的吻,“剑云,你要多关心她。她性格内向,你们俩如能互补,那就是最好的婚姻
乔韵在北京市规划局工作,负责城市的规划建设。她是学建筑的,也算专业对。而夏启明的父亲夏之峰,则是规划局的总工程师,也是乔韵的老师。 自从乔韵在夏老爷子门下……不,还远远在此之前,夏启明就认识了这个父亲最赏识和最欢的学生。可以说,他几乎是看着乔韵长大的,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娶了她。谁老天爷却另有安排,缘分这回事儿,谁又能说清?夏启明一直没结婚,似乎作为韵生活的旁观者,仍在暗暗关心她,并且跟方剑云交上了朋友,成为他们一家最赖的人。凭良心说,方剑云也从没把他当成情敌。
“她也来美国了,是访问学者,专门研究《资本论》。聚会那天她也来,我介你们认识……”夏启明想了想,又说,“不过,这事儿我们还没挑明,可能欠点火候吧?”
“你是不到火候不揭锅。”方剑云真心诚意地说,“恋爱长跑也得有期限,别了……”
“放心吧!”夏启明慎重地说,“若是好姻缘,我一定不会错过。”
方剑云因此对那个聚会有了期待,想看看这个名叫叶楚圆的女人是何方神圣。
接下来的两天,方剑云安排得很满。此行既是学习投资银行和股票交易,来到华尔街当然要参观一下交易所。接待方也欣然同意,次日就派人把他接到纽约证券交易所。这是一栋貌不惊人的大楼,墙面由老式的花岗石镶成,但在曼哈顿下城金融区却是鹤立鸡群。这里挤满了上百年的老建筑,有些还是“一战”留下的纪念物,结实耐用,但楼层并不高。近几年随着华尔街股市的疯狂飘升,这些旧房老屋也成了全世界最抢手的地产,已经身价百倍了。
证券交易所的交易厅设在这栋办公楼的最底层,是一个独立大厅,高好几层楼,差不多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到处挤满了人。电脑显示屏围成十几个交易台,每个交易台都固定进行若干种股票的交易,互不干扰。周围有供各会员公司经纪人使用的专线电话、电传、电脑,和播放政治、经济要闻的电视。进行交易时,经纪人接到公司转来的顾客指令,立刻到交易台去执行,然后把信息反馈回公司,全过程只有几分钟,堪称神速,才能不误战机。此时的大厅里,这些穿着红马甲的经纪人正在电话桌和交易台之间穿梭往返,忙碌成一片……
方剑云与陪同他参观的交易所主席约翰逊站在一起,从楼上的栏杆后向下俯视,觉得此情此景真是激动人心。这是一场华丽的金融盛宴,还是一个残酷的杀戮决斗场?如同神龙摆尾,群魔乱舞,众多金融师在这里大显身手,无数经纪人处于风口浪尖。但他们毫不退缩,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像着了魔似的,一次次游说,一遍遍交易,在金钱的旋涡里打滚;然后冠冕堂皇地把你口袋里的钱,一分一厘吃得干干净净……
方剑云似乎看到了光怪陆离的金钱奋斗史,也看到了人性贪婪和欲望的缩影。他可以想象,在这流淌着的金钱交易背后,有多少欲望膨胀、道德沦丧的肮脏勾当,又有多少谎言和骗局掩盖的阴暗真相。这就是金融界嗜血成性的本质。他本该对此扼腕叹息,但十分遗憾,他也正想投身于这场金钱游戏。或者若干年后,他会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而抛弃这一切?现在他却心向往之,羡慕不已。
“是啊,点石成金、一本万利的**,谁又能拒绝?”方剑云会意地点点头。
他们又去参观别的地方,约翰逊幽默地谈起许多大人物炒股的笑话。
据说在1720年的英国股灾中,伟大的科学家牛顿也不幸失手,损失2万英镑。过后他自己下台阶说:“我能计算出天体的运行,但对人们的疯狂却无能为力。”
“你瞧,大人物炒股也不过如此―股市是天堂,也是地狱!”约翰逊骄傲地说,“而我们却是行船的舵手,指挥着金融证券这只船,在市场的浩瀚海洋中前进。”
方剑云听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从那一刻起,他也时时告诫自己,要正确利用刀投资之道,为自己的王国创造财富和神话,同时又不能深陷这人性与资本的战而无力自拔。
走道两旁隔成了无数个狭小的办公间,人们看见交易所主席陪着一个华人走,都对方剑云肃然起敬―能够享有这项殊荣的人,全世界也没几个吧?
一个年轻人端着咖啡杯走来,跟方剑云打了个照面,又冲他笑笑。
“是中国人吗?”
方剑云听他说国语,立刻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
“是的,我过两天就回北京。”
“太好了!”那人热情洋溢地笑道.“代我问候北京,就说我也想回去……”
两人素昧平生,却好似他乡遇故知,犹如老相识一般愉快地笑起来。华尔街的困人更稀罕,只要听见有人说国语,相互立刻亲热起来。方剑云觉得,这个年轻肯定不平凡。能够进人纽约证券交易所工作的华人,哪一个不是出类拔萃?
次日又是个好天气,方剑云走出广场饭店,就看见晴朗的蓝天。温度也挺适,让人感觉心情舒畅。他走进中央公园,空气更加清爽,阵阵微风吹来,带着春约气息。公园里鲜花盛开,绿草如茵,道路上有许多跑步和骑自行车的人,显得热闹。美国人真是匪夷所思,这个街区本是寸土寸金,他们却在这昂贵的黄金地建了一座中心花园,它傲然面对那些银行、商铺和摩天大楼,成为人们忙里休闲听在。夏启明告诉他,今天的聚会就选在这里。
方剑云走到游人聚集的喷水池旁边,夏启明已经等候在那里,说旅美商会的会111知道他要来,都挺踊跃,想听听国内的情况。放眼望去,前面的草坡上已经坐人,都是海外学子,他们在铺着报纸或桌布的草毯上席地而坐,无拘无束,高声笑。这是国人的痛疾,无论到哪儿,都管不住自己的大嗓门。方剑云庆幸自己没西装,而是换了一身浅色的便服。平日他总是西装革履,配上昂贵的领带和程亮皮鞋,浑身上下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但那身打扮显然跟今天的场合不搭调。剑云不止一次地想,穿着打扮并非无关紧要,它就是你的名片。
“这是国内成功的企业家,曾当选为新长征突击手……哎,你们别笑,这也是个人的名片嘛!方先生还是国内第一个搞风险投资的先行者。”
人们收住笑容,神情变得恭敬。就本质而言,金融业是个高风险行业,生产的西都是无形产品,不可触摸。金融行业每一个重要的收人渠道,都来源自冒险的量及本领,所以成功的金融家和银行家才令人敬佩。来人高大英俊,气质不凡,然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说点什么吧!”有人叫道,“我们什么都想听……”
夏启明说:“时间有限,拒绝漫谈,还是有个主题,请方先生谈谈国内的股票市场吧!”
“哎,你明明知道,国内还没成立股票市场··一”方剑云瞪了他一眼。
“你不会如此孤陋寡闻吧?”夏启明笑道,“国内早就有人在悄悄发行股票了……”
方剑云不得不承认这家伙信息灵通,那就先顺杆爬,再把话题引回自己的兴趣点吧!
于是他说:“先生们,各位关心国家大事的朋友们……”
有人带着嘲笑的口吻打断他:
“你咋不说同志们?哦,这话在国外听来不对味儿吧?”
他也跟着笑了。又有人喝止:
“别打断,听人家说下去。人家不比你土……”
方剑云无伤大雅地笑笑,继续说:
“事实上自八十年代初,国内就成立了多家股份制公司,也有人为发展企业而私募资金。据我所知,中国大陆第一个私自发行股票的是抚顺市红砖厂……是的,大家没听错,中国第一只股票不是高科技,不算大制作,绝不高雅,反倒低俗。也不是历史悠久的秦砖汉瓦,而是经济耐用的红砖!因为八十年代初各地都在盖房子,闹得这砖都稀缺了!抚顺市人民银行一个信贷员为砖厂出谋划策,又帮他们申请发行股票。该市领导几次开会研究,最后决定批准,发行了两百多万股,每股一万元。听说那股票是由报社印的,不卖个人.只卖企业,因为大家都怕犯错误。砖厂因此产量大增,两年后就收回了全部股票……”
又有人打断说:“股票哪有收回的?这不能算真正的股票。”
夏启明补充:“这是中国股票的星星之火,也是改革开放以来证券市场的星星之火。”
方剑云朝他打了个优美的手势,以示赞赏,继续说:“紧跟其后的是成都市,为了盖一个展览大楼,发行的股票是印钞公司制作,可比红砖厂强多了!再后来是深圳特区的一个小渔村,人家竟敢在报上登招股广告,胆子不小吧?上海就差远了,他们第一只股票自行上市的时候,市领导就像地下党一样,一直在告诫大家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总之,去年咱们中国的金融改革,刚刚走到建立拆借市场这一步。你们都知十么叫拆借吧?银行的贷款计划是早就定好的,北京的钱不能流到上海,工行的卜能借给农行,左口袋的钱不能放进右口袋,打酱油的钱不能去买醋……你们想钱在银行内部拆借,都要打破阻力奋勇改革,这钱不能流通还叫钱吗?所以我勺,金融改革势在必行!”方剑云结束了讲演,人们可谓掌声雷动。方剑云自己也挺感动,忍不住对夏启兑,你们这帮人还真是爱国,热血滔滔啊!夏启明说,这算啥?前几年我们搞了卜莫干山会议,来了好几千人,都是财经新锐,纵论时局指点江山,那可真是挡主的爱国热潮……
“哎,你说要给我介绍的那个叶楚圆,她怎么没来?”方剑云突然想起。
“她今天有事儿没来,我另外给你介绍一个人……”
夏启明看看人堆里,似乎没找着。
恰在此时,一个身材健壮的年轻人飞也似的跑来,大喊:
“我来晚了!”
方剑云一看,正是在交易所新结识的那个青年,便笑道:
“真巧,是你啊?”
夏启明听说了他们认识的经过,也笑起来,“都是热血青年,一见如故啊!”
他介绍说,这个青年名叫陈亦飞,是他在北京外贸学院的同学,来美国后主修示金融,如今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打工,年薪也挺高。此人也是旅美商学会的积极子。但陈亦飞跟夏启明相反,据说在非正式场合从不穿西装,即使穿了也从不打昔。方剑云见他穿着马虎,不禁心想,这人倒有点儿反叛意识,是个闯将,中国正券市场,也需要这种人来闯一闯吧?
在他的提议下,夏启明又引导大家转移话题,议论起如何建立中国的证券市
陈亦飞率先发言,他喘息未定,就气势磅礴地说:
“这件事是我们这帮人的使命。可能国内许多人还看不到这一步,但我们异地止,身在海外,就在世界金融中心,也可以说,是在资本主义的核心圈吧?我们亥看到这一步,而且向国内反映,最好是反映到高层……要想个办法去振聋发
让国人觉醒,让他们知道,我们再不搞证券市场,就要被这个时代抛弃!”
众人又是兴奋无比,欢声如雷。接着有人发言附和,也有人持悲观主义的态.说在中国搞资本市场,至少还要等十年……各种意见,不一而足。
“我同意他的说法,在中国建立证券市场这件事,已经历史性地落到我们肩,虽然我们身在海外,人微言轻,但我们应该不遗余力去促成……不过,干什么都有个名正言顺的问题,那样才师出有名嘛!我建议,成立一个相关的组织,就叫,促进中国证券发展委员会吧?”
人们又是欢呼雷动,一致通过。方剑云心里也卷过阵阵春雷,似乎见证了一个伟大的时刻。
陈亦飞又道:‘旧说无凭,我还提议,我们应该写一份,有关促进中国证券市场建立的建议书,送回国内去,想办法送给中央领导,以便引起他们的重视……”
掌声的热潮一浪高于一浪,向来冷静的方剑云也被大大感染。散会后,他对夏启明说,想不到你们这帮人,还真是干实事儿的。夏启明骄傲地说,我们是身在海外,心系祖国。
方剑云回到酒店,心情仍不能平静。第二天就要回北京,他觉得此行真是收获颇丰。他走到窗前,望向夜空,只见整个纽约城区都灯火辉煌。远处有座小岛也是灯火通明,多彩的灯光点缀着高耸人云的自由女神像,又映照到海面上,随着海波跳动闪耀……
自由女神的全称是“自由照耀世界之神”。方剑云任自己的思想自由地驰骋,他有一种预感,在春风复苏的中国大地上,关于创业投资和资本市场的好戏都将陆续登场。
回京三个月后,他接到了汪国强的电话,从此人热情邀约的姿态里,他更加感觉到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大事会发生。或者,建立资本市场的大幕已徐徐拉开?
方剑云一早就叫来出租,把林依依送到中央戏剧学院。闹了半天,人家已经是宣戏的大学生了,昨晚那一幕不过是毕业小品,叫作“遇上陌生人”。这姑娘却络心裁,女扮男装,上演了一出活报剧,几乎粉碎了方剑云的自信心―他一向女自己阅人无数,经见太多,不会犯这类有眼无珠的错误,谁知却栽到一个小丫阵里,傻乎乎把人领回家,算是当了一次大配角!方剑云甚至怀疑,在公车里被翩仔一幕也是演戏。林依依却信誓旦旦地说,她真是痛得快要昏过去了!那又为扣速地痊愈了?林依依将此归结为:“遇到了一个很好的陌生人。”方剑云气愤地认为,这完全不能自圆其说!如果她昨晚“遇到了一个很坏的陌口’,那岂不是自投罗网,送上门去被欺负?想到这里,他非但后怕,简直就是多而栗!昨晚雨下得太大,他也不敢贸然把司机叫来,让下属看见一个姑娘深夜匕自己这道门,那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他只好给妻子打电话,说今夜要在办公口班不回去,然后气鼓鼓地把卧室让给这丫头, 自己在客厅的沙发上猫了一夜。斤个子大,腿也伸不直,今早起来腰酸背疼,只好赶快送“瘟神”。林依依还想包留下电话号码,被他好没气地拒绝。人家倒不气,笑嘻嘻地举起一张名片,原忿他睡熟之际,小鬼头已经掏过他的包,把这劳什子抓到手里……
妻子嘲讽他不解风情,朋友却称赞他一身正气。方剑云觉得自己并非坐怀不
问题是现在的女人就喜欢找所谓的成功男人,而男人若是接了招,十有八九要拜―不是家庭解了体,就是事业塌了方。 自古以来,江山、美女总是敌对的双
让人难以抉择。方剑云也算创下了一片江山,可不能毁在哪个小女子手里。他
这事儿尤其不能让汪国强知道,此人是学历史的,知道太多这类的历史经验,从苏姐己到西施、杨贵妃,哪一个不是狐狸精“妖媚惑主”?方剑云想到这个词儿,又忍不住笑起来。林依依那个小鬼头,倒有点儿像狐狸精,还如此善变……她究竟是哪世修来的?
方剑云走进自己的公司,才努力把思绪扭转过来―赶快打住,别去想那个疯丫头了!公司里肯定有一堆事儿在等着自己呢!昨晚已经翻篇了,集中精力对付这一边。
东方公司的诞生不乏戏剧色彩,有关部门原想创办一家风险投资银行,后来却演变为风险投资企业。这两年,公司挟着风云之势席卷全国,似乎有一份与生俱来的避险功能。于是不少人揣测,公司领导都有高层背景,方剑云听了,只是付之一笑。翻开任何国家的现代史,其进程都是由高尚、爱国、富有贵族气质的上层人物来完成,中国当然也不例外。西方国家也是在经过流血斗争之后,社会结构才在一定程度上归于公平和公正。但不管怎么说,这家公司不够平民化。或许因为这个,他才挑了一套平房来办公,也想让自己接点儿地气吧?
装修时,他特意让人把整排平房全都打通,尽头才是总经理办公室。甫道两旁用茶色玻璃隔开,办公室也都隔成一块块小间。这种布置在北京还挺新颖特别,让许多人不习惯。但方剑云是留洋海归,他喜欢看到部下在自己眼皮底下办公,所有的动静都一览无余。
这就是他的王国―深沉、肃穆和与众不同。总经理办公室布置得挺漂亮,地毯是猩红色,随意置放的沙发豪华而考究,气氛温馨又安详。他正想坐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准备待会儿跟汪国强聊时好有个中心内容,一男一女两位副总经理却推门闯人,打破了这份平静。
方剑云惊然一惊,这才想起上午要跟汇通公司谈合作。他还真给忘了!是啊,他太忙了,以至于在短短几天内,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推迟这会谈。他要接见《金融时报》的记者,要接受电视台的采访,要跟几家北京最大的财团老板会晤,还要跟一批外国投资商谈判……
杨四海满脸堆笑地望着他,那温和的态度让人打心眼儿里折服。
“肖蒙说得对,如果你有个秘书,一定会提醒你。”他又转对肖蒙说,“你分管人事,这可是你的失职。”
“这能怪我吗?” 肖蒙活像窗外那只扑打着翅膀的鸽子,咕咕咕地倾诉着不满,“众所周知,方总对秘书的要求颇高,所以他的秘书才被一炒再炒……我有什么办法?”
“是啊,方总还有个毛病,不用女秘书。”杨四海故意跟她一唱一和,“这次副总下了决心,要给你找位好秘书。招聘广告都摆在门外了,但是到现在还无人名!”
肖蒙抱怨道:“男秘书太不好找了,秘书这活儿是个细差,只有女人才适合
“好了,你俩不用演双簧了!”方剑云忍不住笑起来,“秘书要找,会也要
他确实从不用女秘书,因为怕生事儿。公司刚成立,他第一个秘书就是位年轻亮的女性,聪明能干、活泼机灵。但不到三个月,就有了风言风语。其实女秘书是对他有好感,上班给他煮咖啡,下班替他拎着包,他开车送她回家几次而已。有些人就是喜欢议论这男女关系,何况又是老板帅气、秘书美貌的典范。为了堵别人的嘴,他毫不留情地炒掉了女秘书。尽管她流着泪为自己辩解,尽管他知道是无辜的,那也不行,这种事必须铁石心肠。
方剑云跟着杨四海走向会议室,抓紧时间问了问情况。原来前不久,一家颇有力的软件开发公司―汇通公司找上门来,希望东方公司投资,与他们合作开发型打印机。办公室的处理系统无论硬件还是软件,在国内都是方兴未艾。同样是公司开发的打字机,两年前曾在市场上大获成功,铺天盖地席卷全中国。现在他又想推出新一代打字机,汇通公司自己的资金有限,还有一个很大的缺口,不得拿出一定的投资份额,让独具慧眼的投资者进人……
“好啊!”方剑云听了很振奋.“这样的项目有基础。有市场,真是不可多得
杨四海却另有考虑,“剑云,还是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会议室里坐了几个陌生人,都是知识分子模样。据说汇通与北大关系颇深,许开发都是联袂进行,方剑云于是更有信心。他看见铺绿台布的长条桌上,摆放了台打印机的外壳模型,便走过去仔细观看,又指着上面的“汇通”二字说:“这个字就挺值钱!”
杨四海介绍:“这是我们总经理方剑云,他是把风险投资概念引人国内的第一
“方总真是少年英才,相貌堂堂啊!”另一个年纪稍大的人立即恭维。
方剑云不动声色,“毛堂堂是谁?我怎么就像他了?”
众人怔了怔,继而都笑得前仰后合。方剑云并不喜欢这类恭维话,所以难得幽。对方也跟着插科打浑,说你们公司看得出来,都是些留洋归来的新锐,聪明绝啊!方剑云却在心里说,但愿聪明别被聪明误。有时候他看着杨四海的行为办,就会有这种感觉。此人口才极好,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思路也是源源不断,却经常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他很担心,这次合作也会被该同志葬送。但公司刚起步,需要各种人才,他这个总经理也不能独断专行。
杨四海收住笑容,说我们书归正传吧,然后就请汇通的代表发言。
中年人说:“刚才方总指出,汇通二字挺值钱,这也是我们的不幸;因为你无论搞什么,都会有人脚跟脚地扑上来,知道跟着我们不会错。这次开发新型打字机,估计竞争者也会紧跟而来,风起云涌。如果没有充足的流动资金,让新开发出来的打字机迅速覆盖市场,那就等于为他人作嫁衣裳.当铺路石。所以我们公司在研制之初,就准备打一场硬仗和大仗!”
“很好啊!”方剑云点头赞同,“你们这么想有道理……”
那个年纪稍大的人接着说:“我们也深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就是资金,包括开发资金和流动资金,估计需要上亿。所以四处寻求资金,也找到你们这儿来了!”
方剑云一边看他们带来的资料,一边示意分管此事的杨四海先发言―他在公司具体管项目,很多事都需要他拿主意, 自己这个总经理,按理说只该负责宏观管理。
杨四海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公司都是专业人士,对这类风险投资项目,有一套规范的评估程序。你们来了几趟,资料和数据也送了不少,我们已经输人计算机,做了必需的滚动分析。今天你们来得正好,结论已经出来了,就放在你们面前的桌上,请各位先看看……”
方剑云这才发现,材料最下面就是本公司的结论书。连忙翻开来看,结论果然不出他所料。正在思忖如何开口,那边几个人已经忍无可忍地叫起来:
“什么?”
“怎么会这样?”
杨四海从容不迫地说:“我们公司经过分析,提出的方案是三方合作:由你们负责技术、产品和市场,我们负责新技术的免税,哦,这个我们自有渠道……至于出资方嘛,我们会出面给你们找一家。事实上我们已经有对象,并且跟他们谈过了,也有极大可能。”
“是啊!”杨四海眼睛都不眨地说,“风险共担,利益均沾嘛!”
中年人不禁讽刺地笑起来,“我好不容易才听明白,这么说,如果这事儿有风险,与你们无关;如果有利润,你们倒要分一头……是这样吗?”
方剑云本想插嘴,又转念一想,这事儿杨四海没跟自己商量,从头到尾都是他人决定。他应该相信这个副手,这样做一定有其原因,还是先不发言,静观其变
这时,那个上年纪的人也坦率地说:“哎,杨总,既然大家要在一起做事,就互相尊重,起码应该认为对方的智商,也在正常人范围内嘛!”
杨四海沉下脸来,“你这啥意思?”
“这意思就是,别把人家当傻瓜!”中年人气愤地站起来,“我看你们呀,哪是什么风险投资公司?干脆,改名叫保险公司吧!”
他们大约明白,到这儿来寻求投资已失败,于是不听杨四海解释,拂袖而去。
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方剑云这才问杨四海:“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啥意?
杨四海毫不沮丧,反倒侃侃而谈:“剑云,你还不明白?虽然这是个好项目,仍然有风险,否则他们汇通公司,为啥在去年全面退出了打印机市场?关键就是争太激烈了,一不留神就成了别人的敲门砖!所以我才再三强调,应该坚持‘低本、低姿态,……”
这正是杨四海一向的高论,说什么要以“低成本、低姿态”来推进中国的创业资事业。他还振振有词,说中国现在根本无法搞风险投资,因为资本市场没建。方剑云也曾为此找过上级主管,希望搞一个风险投资基金。但上面也没那么多,甚至连政策都给不起。东方投资公司刚成立时,主管部门只给了几百万开办,后来陆续筹来几千万,又有几家部委和大公司人股,这样,他们才能以一亿的金每年举债若干亿,去进行众多项目的投资。既然是负债经营,就不可能做长期资,凡事也都会小心谨慎;这举债的性质也决定了,确实不能冒太大风险!方剑不得不承认,杨四海的话有一定道理―必须有短期盈利,才能维持公司的日常销,才能谈得上今后的发展。也可以这么说,所谓的风险投资,确实名不符实。剑云原本极不赞成杨四海今天对待汇通公司的态度,还想跟这位副手争执一番,在却觉得人家有理。只好赶快想办法,争取在中国建立证券市场吧!否则一切都空谈,许多事都无法推进。
他正要把长安广场的项目告诉杨四海,没想到汪国强竟然自己登门了。
“哎,你怎么先来这儿了?”方剑云看看手表,“不是约好了,在饭店见面?”
方剑云笑起来。记得他曾问自己,喜欢住豪华的五星级饭店,还是一个落叶满的小院?方剑云说,当然是前者。汪国强却说,他要选后者,那才接地气。此人事与众不同,方剑云跟杨四海等人都在跃跃欲试,想自己学开车,图个方便,连肖蒙都弄了一个驾照。汪国强却从不搞这类新鲜招儿,老实规矩地让司机开车。方剑云有时想,这样的人才必成大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