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繁荣的陪都
中午时分,雾都重庆的雾才渐渐散尽。
春阳朗照。
在抗战中熬过了七个年头的陪都,亮出了某种亮丽和畸形的繁荣。天,少有的高和蓝,偶尔有朵朵鸭绒似的薄云飘过。环绕山城的长江、嘉陵江上百舸争流的船帆,象蓝天上不慎跌落的云,倏然间缓缓而去。
山山谷谷、万瓦麟麟、回旋起伏的山城,进入了一天中的繁华时分。朝天门、民国路这些热闹地段,汽车、人力车往来如梭,杂声盈耳,行人摩肩接踵。大街上麟次栉比的店铺,大都是明清骑楼式的木质建筑;其间夹杂着有少许灰朴朴的小洋楼。
“嗨,快买快买,换季大甩卖!”
“嗨,快买快买,亏本大甩卖!”……
不少的店铺的店员将衣物拿在手上或披在身上大声吆喝叫卖,竭力招徕顾主。有的放起留声机吸引顾主,放的大都是“何日君再来”或“桃花窝美人多”类软绵绵的歌曲。那些上些档次的店铺,卖的大都是外国帕来品,什么“美孚”、“双枪”……花花绿绿的招贴广告到处都是。
在山城不多的几家电影院前,人头涌动。巨大的海报是美国好莱坞影片《出水芙蓉》、《人猿泰山》剧照……购票人趋之若鹜,与那些生意清淡的店铺形成鲜明对照。
街上不时轰地一声,路人惊得魂飞魄散赶紧往两边躲,呼地一声蹿出来美国军人驾驶的敞篷吉普车,像是**的疯狗,辗得街上鸡飞狗跳。有些坐在车上的美国大兵,喝得醉薰薰的。开车的歪戴着船形帽,而坐在车上的美国大兵,往往一手拿着洋酒往嘴里灌,怀里抱着打扮得花里胡梢的摩登女郎……一副无法无天的架势。随着这些吉普车风驰而过的是人们口水快把他们淹死的喝骂声。
四川的小吃很有名,又多又好,山城就是一个最好最大的展厅。
“咚、咚、咚!”――街边小吃店里,有师傅在甩“三大炮”。师傅袖子挽得高高,他一手捏着成条的雪白糍粑,另一只手将长条糍粑不断摘成块,用劲扔到案面上。只听糍粑“咚、咚、咚”三跳,接连跳到对面装满黄豆炒面粉的簸箕里打个滚,师傅再将三砣滚满喷香豆面的糍粑,一一拈起,置放盘中洒上红糖。顷刻间,一碗价廉物美的三大炮就成了。还有“梆”、“梆”、“梆”打锅魁声与三大炮响成一气……
四川人向以风趣幽默聪明出名,这从那些开红锅馆子师傅身上足以证明。川菜中有道名菜叫“锅巴肉片”:焦脆滚**的锅巴先是盛放斗碗里端上桌来,当师傅将盛满菜品的鲜汤端来,当众往斗碗里泼洒,只听“嗤”的一声有爆炸意味,锅巴发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现在,这些师傅将“锅巴肉片”改名为“轰炸东京”、赋于相同菜中的时代精神,很能与时俱进,因而生意格外好。同样的,他们举一反三,将现剐现炒鳝鱼改叫“活捉东条”等等等等……
战时的陪都重庆,光怪陆离。
重庆两路口检查站――这是山城相当重要的一个岗位。好些达官贵人去郊外的别墅,要驱车经过这里;去委员长官邸、国府、去官盖如云的上清寺也都要经过这里……毫无疑问,在这个极重要的位置上,那站在岗亭上,手中挥着黑白相间指挥棒指挥来往车辆的岗警,一定是个仪表堂堂、眼观八路、耳听四方的精灵人。然而,事情往往出乎预料,滑稽的是,站在重庆这个最重要岗亭上表演“街心体操”的岗警,却是一个相貌丑陋的跛子。其人四十多岁,其貌不扬,有些矮小,穿身黑警服,一双罗圈腿上打着白绑腿,站在那街心岗亭上,简直就是只既老又残的黑乌鸹四顾频频。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那顶大盖帽下隐藏着的一双凹眼睛,目光枪弹般犀利。
如果世界上任何事物一样,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个又跛又丑的“黑乌鸹”,之所以站在这里,也是有相当缘由的。
抗战期间,军统局局长戴笠的权势发展到登峰造极,他身兼数职,权倾一时。他与何应钦等中枢要员结为朋党,同“校长”蒋介石信任器重的“西北王”胡宗南更是最为要好……树大根深的他,在美国人眼中地位也很高,很特别。他被美国及英法等西方国家广泛称为“中国的希姆莱”、“蒋委员长的佩刀”、“中国最神秘的人”。希姆莱本是德国法西斯头目希特勒的干将,臭名昭著的党卫军头目,而他们将戴笠称为“中国的希姆莱”没有贬意,而是赞美,赞美他搞特工很有一套。也是!本系一介穷小子的戴笠,还在读黄埔军校时,他就表现出特殊的特工才干且引起校长蒋介石对他的注意。以后北伐中,戴笠的才干用上了,不过他仅仅是隶属于中央军委下属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谍报科小科长。可是,人没有几个、枪没有几条,只有几架破收发报机的他,竟然在日本人大规模偷袭美军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珍珠港前夕破绎了日军密码,获悉了这个天大的秘密,经蒋介石批准,立即通知了美国人,而美国人完全相信不领情,差点笑掉大牙。美国人认为这是中国想拉美国下水的一个计谋。结果美国人在吃了日本的大亏后,这才发现戴笠的厉害,认识到他的价值,美国 海、陆、空三军一涌而上,争相而拉络戴笠。这一下,戴笠马上身价百陪。最后戴笠答应与美国海军合作,由美国出钱出先进武器、出最新科技成立中美合作所,戴笠任主任、美国海军少将梅乐斯任副主任。这个设在重庆歌乐山下的“中美合作所”,最先是针对日本人的,情报双方共享;日本投降后完全变了味,变成了针对中国共产党人的专职特务机构。
到抗战即将全面胜利的1944年,戴笠那个原先小不点的“谍报科”,已经发展成为在册和不在册人员20万,谋报网遍布世界各地,在世界上也是有相当影响的单独的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
山城陪都重庆,更是被军统搞成了一统天下。且不说军统设在枣子岚垭的局本部是何等威势――办公室、宿舍连成一气,占地达两百余亩;各类设施,美国人提供的特工装备一应俱备、且齐全、先进。军统对共产党的逼害,暗中监视等等,也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像重庆红岩村、曾家岩周公馆这些共产党公开机构,受到军统严密监视。军统将重庆织成了一张严密的黑网。任何人,不管你有通天本领,也不论你是从天上、陆路或水上进入陪都重庆所轄的一十三县,立即就会受到严密监视――你的电话有人监听;出入信件有人暗中检查……除此,军统还布有许多暗探点。比如,市中区会仙桥最大最堂皇的皇后饭店,老板许忠五就是个暗藏的军统特务。为了收集情报,军统开了多个舞厅。市中心打铜街的园园舞厅……舞厅里美丽的舞女们的任务就不单纯,她们不仅陪客人跳舞,实际上也都是不在册特务;她们暗中为军统收集情报,注意打量来人一举一动。
珊瑚坝机场路边有间飞虹像馆,以技术好、态度殷勤出名,实则也是军统开的。摄影师王文钊和助手侯飞鹏,也是暗藏的军统特务。他们在替众多的客人拍照洗像时,客人们的肖像种种,就已悄悄留了下来,流入军统局档案室……
军统在陪都无孔不入,党、政、军、外交部门,好些有实权,身份很高的官员都秘密加入了军统。无论是在后方、在沦陷区,甚至在世界各地都有军统设立的秘密组织。军统组织之庞大,可谓全球第一。
任何人到了在重庆,假如发现身后长了根尾巴,想甩掉是肯定甩不掉的。公共汽车来了,你跳上车去,看车下的特务上不了车干瞪眼,正在庆幸,不想背后的售票员、查票员也是军统的。你察觉不对,赶紧跳下车去。可车上的特务,这时已对在车站上浑在人群中排队等候上车的特务使个眼色,你马上又会被跟上……因此,任何人到了重庆,一旦被军统特务盯上想逃脱简直不可能。军统特务神通广大,手段歹毒,因此,人们平时尽量少出门,少去沾惹是非。纵然如此,“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事情还是几乎天天发生。
四川人爱摆龙门阵。作为军统“大老板”的戴笠,尽管他深居简出,藏头露尾,但他的影子到处都是,因此自然而然地成了陪都人摆龙门阵的中心话题。戴笠手伸得很长,兼了全国交通统一检查署署长等好几个重要职位。他有几个爱好:爱女人、爱手枪、爱汽车、爱好房子。特别是爱汽车。他有各式各样的汽车,大都是美国的好车,而且都是一式两部。他的好车数不胜数,每一辆都控制在他手里,非常吝啬,平常连毛人风、郑介民这样军统局二、三号人物、他的亲信要向他借用一下都不行。但一听说逮共产党,他就毫不吝啬,要多少辆车都行。他为人机警诡秘,行踪飘忽。乘车出门,不管在什么地方停车,他都不准他的专车司机华永时离开一步,随时将车发动等他。他一上车,车就得立刻开走,风一般而去。而且,他的车不准和别人的车停在一起,也不准司机同别人讲话。一般而言,长官坐车,为了安全,总爱坐后面。而戴笠却偏要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坐上。这是因为,一旦有事好紧急处置。只有他在带着女人坐车时例外,坐在后面。上车也怪,他先上,警卫后上;下车则反过来,警卫先下,他后下。戴笠爱车,却不会开车,也从不学。戴笠对下属非常严酷,唯对司机华永时和修理工例外,不常对他们施以小恩小惠。因为车况的好坏,关乎他的生命安全。
汽车同时也是戴笠的道具。抗战期间,蒋介石崇俭戒奢,提倡新生活运动。为投其“校长”所好,他每次去黄山别墅见“校长”,先乘新式的美国防弹型轿车过江,到了他设在南岸两公里处的特务站换车。在这里,他乘的是一辆预先放在那里破旧得不成样子、美国三十年代出的“康梯拉克”轿车,他是惟恐“校长”见不到他的朴素。而去之前,他总是事先设法从委员长侍卫们口中探得确切消息,因此,一去一个准,他去时,大都是委员长夫妇在黄山路上散步时。
当委员长夫妇,见到他从那辆破旧不堪的汽车里钻出来时,连素常对下属要求严厉的“校长”蒋介石都过意不去,不止一次对他说:“雨农(戴笠字雨农),你这辆车也太破旧了,买辆新的吧。”而每当这时,身着藏青色中山服,脚蹬一双黑皮鞋,显得很精神的戴笠都把胸口一挺,“啪!”地一声,在“校长”而前立正,敬一个标准的军礼,抖擞精神说:“报告校长,学生这辆车还可以将就用。现在是抗战时期,学生牢记校长的教导,一切从简,一切为了抗战 !”而每当这时,蒋介石那张平素清癯严厉的脸上就会浮起一丝嘉许的笑容。这就叫越会当主子的人,越会当奴才。反过来说,越会当奴才的人,越会当主子。
重庆市区那个最重要的两路口岗亭,最初选出的岗警确实是个仪表堂堂,威风八面的大个子。他的相貌、体魄确实当得起这个最重要的岗位,可惜大个子岗警没有眼水,连国府主席林森的车子都认不出来。有次,林主席的车子路过,因为司机开车违规被他拦了下来。待他弄清楚他拦的是林主席的车后吓得不行,可唇上蓄绺黑胡子,为人随和的国府主席林森毫不在意,说得他做得对,哈哈一笑,上车了事。又一次,这岗警见一辆没有挂牌照的崭新的“雪佛兰”轿车横撇撇而来。了得!既不挂牌照又不守规矩,双重违规,车被他拦了下来。他走上去一看,吓个半死,原来端坐车上的,竟是他的大老板戴笠。戴笠也没有生气,咧嘴一笑表扬了他一句:“你这样做是对的”,说完车走。不意戴笠口是心非,回去后将管重庆交通的下属找来大骂了一顿。
挨了戴笠骂的下属想来想去,觉得该找个“火眼金睛”的岗警去,站在那里,不管什么时候戴笠的车一去,他都能认出来放行才是。他千挑万选了一个跛子,这跛子岗警是个小队长,曾经当过司机,给戴笠开过多年车。熟悉戴笠的脾性,而且戴笠所有的车,即使不不挂牌照也能认出来。
就此,这跛子岗警站在两路口岗亭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实机警,不过长相太差,就像站在岗亭上的一只“黑老鸹”似的四顾频频。有次戴笠又乘了一辆没有挂牌照的车,过两路口站时,司机违规,以为又会遇到岗警阻拦,不意跛脚岗警远远见到大老板的车来了,赶紧破例挥棒放行。戴笠向来疑心很重,回去追问,直到弄清情况后才放了心。
但是,在两路口岗亭站岗的不能时时处处都是那个能一眼认出戴笠车的跛脚岗警,换成其他岗警站岗就不能不担心吊胆,事事小心,处处留意。这天,站岗的又是那位跛脚岗警。上午九时,两辆美国最新型的流线型“克拉克”轿车披着亮闪闪的阳光风驰电掣而来。跛脚岗警见这两辆豪华车挂的都是军统局的牌照,哪敢怠慢,手中指挥棒一挥,赶紧放行。倏然间,两辆豪华轿车从他岗亭前一闪,向左一拐,驶往了去郊外的公路。站在岗亭上的跛脚“黑老鸹”不禁有些发怔,心想,这两辆挂军统局牌照的车是谁的呢?戴笠坐车向来诡祟,单人独骑,从不这样两辆豪华车前后相跟招摇过市。那坐在车上的是谁呢?“黑老鸹”,一直望着两辆豪华车前后相跟,消逝在那青翠的山岚后,绝尘而去,还是没有解开其中之迷。
“中国最神秘的人”
“黑老鸹”的疑惑是对的。
两辆挂军统局牌照的豪华形防弹克拉克轿车,在去神仙洞的路上,前后相跟。坐在后面一辆车上的是时年48岁的国民党第34集团军总司令兼西安行署主任、极受蒋介石信任器重、大权在握的一级陆军上将胡宗南和他年轻貌美的太太叶霞弟。坐在第一辆车上开路的都是胡宗南的警卫,还有副官。胡宗南这是应约到重庆郊外的戴笠家作客。
现在的形势是:第三次国共战争在即!胡宗南是“校长”早就决定的、再次剿共中最先抛出去的一枚棋子,相当于相棋战中大都第一步使出的当头炮!胡宗南知道,抗战一结束,“校长”在发动第三次剿共战争之前,不得不做做样子,会邀请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从延安到重庆谈判。然后,将谈判失败的责任推给共产党。接着,大打出手。而在新一轮的剿共战争中,会首先由他胡宗南率养精蓄锐多时的集团军进攻延安,去端“端共产党中央的窝子”。这个日子已经一天天逼近。日前,他奉“校长”召唤,由西安返回陪都重庆,向“校长”汇报种种作战准备,之后聆听“校长”相关训示。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他要参加一个日后由“校长”亲自主持的重要军事会议后才能回去。期间,他这两部豪华型轿车,就是他的好友、“把”兄弟,“铁哥们”戴笠配给他用的。戴笠之所以给他配备两部一模一样的车,是怕他万一在路上被人偷袭。用两辆同样的车,会鱼目混珠,让可能的刺客无法判断胡宗南坐在哪辆车上,显示出戴笠的机心。
这天重庆的天气很好,斑斓的春阳透过蔚蓝色的浅网窗帘洒进胡宗南的车来,金色的斑点在车内跳跃闪烁,频添了一种舒适温馨的气氛,编织出一个个梦幻般的图案,发人想像。
胡宗南保持着一种职业军人的坐姿。尽管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他仍然是正襟危坐,只是他今天一反以往,因为是去好友家作客,他没有穿军装,而是着便装,他穿的是一套中山服,而且是那种麻格麻格的中山服,很像是时下许多大学生喜欢穿的那种。他之所以穿这套服装去作客,是希望他的好友戴笠从他的穿着上,想起过去的艰难的岁月和在那个艰难岁月中,他对戴笠的慧眼识英雄及以后他对戴笠的照顾,两个人就此建立起来的友谊。
胡宗南的个子不高,时年48岁,字寿山,稍有些发体,外表一般。唯一让他显出不一般,显出一些军人风采,也让他暗暗得意的是他那副大刀眉。他那副大刀眉,又黑又浓又粗。不知道的人,还以他这副与戏台上的武生并无二致的大刀眉是着意画上去的,其实不是。他和戴笠都是浙江老乡,又同岁。他和戴笠的相识相交纯系偶然。胡宗南是浙江镇海人,家境一般,与戴笠认识时,二十多岁,是南京一所小学的普通教员。戴笠字春风,浙江江山人,那是一个山区,相当贫瘠。戴笠父亲死得很早,他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有一定眼光,认定穷人子弟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远,因此他母亲节衣缩食,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到中学毕业。按说一个山区的孩子中学毕业了,在家乡是可以找到一个公事的,可戴笠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不愿终老山林,且天性中有种冒险精神,这就离家两手空空到有“东方巴黎”、“冒险家乐园”之称的上海滩闯世界、打天下。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胡宗南带高年级图画班的学生到灵隐寺旁湖边画写生。风景很美。雄峙的紫金山遥遥在望,眼前是一派明镜般的湖泊;岸上绿草茵茵、湖畔垂柳依依,鲜花处处,到处雀鸟啁啾,却又看不到这些鸣唱的雀鸟隐藏在哪片浓荫后哪片花丛中。轻风徐来,将金箔似的阳光吹得在碧绿的湖面闪灼跳跃。
一个男生画好了一张素描,放在身边草地上,他怕风将画吹走。抬头寻找一个可以压画的石子,见湖边一堆衣物上压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石块,这就不管不顾上去捡起小石块,准备压到自己那张画上。
“哎――不准动我的石块!”湖中一个正在游泳的青年男人见状挥着一只手大叫,十分着急十分生气,并朝岸边游来。他循声望去,其人踩着假水,挥着一只手,露出一张白晰的马脸,鼻子呼哧呼哧的。看得出来,水中的年轻人有鼻窦炎,性子也急。他觉得这情景挺滑稽,不禁哑然失笑。他一边对游过来的年轻人挥挥手,示意他放心游泳,他批评这个学生不该这样作;说时走上前去,将那块压在画上的小石块捡起,重新给他压到衣物上。马脸泳者这才放了心,返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当他带着学生转移到湖的另一边写生时,马脸青年已经游好了,上岸穿好衣服,前来向他致谢。他们交谈起来,一谈竟很投机。原来他们是老乡,年岁一般大,很多见解也是一致的。交谈中得知,这个名叫戴笠,号雨农,又字春风,从山区走出来,目前在上海闯**的青年,无固定职业,生活相当贫困。看他穿一身洗得发白、也还清洁的麻格麻格的学生服,也就明白了戴笠刚才何以那样着急。毫无疑问,他只有这一套衣服。
胡宗南虽是个小学教员,也是很有抱负的,见到这个戴笠,真可谓惺惺相惜。虽然自己也不富裕,但心中高兴,为结识了这个朋友,中午,他请戴笠到附近的“苍蝇”小饭馆里结结实实嗟了一顿。临走,还送了戴笠一笔盘缠。
戴笠回上海后,时有信来。在上海流浪的戴笠,最苦的是没有栖身之所,赖住在表弟张冠夫的亭子间。张冠夫在商务印书馆当职员,人很憨厚。张冠夫不久结婚后问题就来了。人家张冠夫结了婚,戴笠还赖住在那里不走。晚上,人家夫妇睡里间**,中间挂一领薄薄的布帘,戴笠在旁边打地铺。俗话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何况,人家是新婚,性要求强烈。时间一长,表弟媳妇看戴笠不自觉,毫无搬走的意思,开始指桑骂槐,可戴笠还是厚起脸皮不走,表弟媳妇这就赶他走。
实在没有办法,戴笠只好走了。在赌场上无师自通,屡有斩获的戴笠,这天马起胆子,去杜月笙的徒弟顾嘉棠开的一家大赌场,准备狠捞一笔,至少解决当务之急,能单独租一间亭子住。他做了手脚――在掷出的骰子里灌了水银,因此百发百中。但顾嘉棠是何等人物!戴笠被当场拿着、把戏揭穿,顾嘉棠对戴笠声言,你要么让人拿钱来取人;要么,按规矩打断你一条腿或一只手走人?戴笠急中生智说,他同杜(月笙)先生有交情,请顾嘉棠派人把他送到杜先生那里去处理。顾嘉棠对杜月笙很尊重,也就真是派人将他押到杜老板那里去处理。
在华格皋路216号杜公馆,杜老板的管帐先生杨渔笙要戴笠呆在楼下不准乱说乱动,他上楼去将情况后报告了正在鸦片室抽大烟的杜老板。杜月笙这个人不简单,头脑很冷静,他叫杨渔笙不要管了,自去忙他的事,他马上下楼来处理戴笠。
被单独留下来的戴笠站在那里,好奇而羡慕地打量着上海滩上大名鼎鼎的杜先生宽大豪华的客厅。他想,这就是当初那个比自己还要可怜,也是从乡下到上海滩混事、终于混出来了的“阿笙”的家、阿笙的客厅么?简直就是天堂!宽大的客厅里,涌浪似地铺着华贵的波斯地毯,头上的灯具也相当华丽讲究,大白天都亮着灯。华灯灿灿,好像是夏夜天幕上,这一端流到那一端的众多明亮的晨辰。光这一项,就要花多少钱?客厅里摆设的家具中西合璧、美轮美奂,处处暗香浮动。博古架上展示的都是珍奇古玩,价钱很贵。特别引起他注意的是正中墙壁上,竟挂着一副当过民国大总统黎元洪秘书长的饶汉祥亲笔书赠杜月笙的一副对联,字体洒脱有力:
“春申门下三千客, 小杜城南尺五天。”
意思是很清楚的。饶秘书长是赞扬杜月笙网罗人才的气度比得上战国时代的春申君……他正呆呆默想间,杜老板差人下来带他上楼。上了楼,轻步进入一间精巧的带江浙味的中式小客厅。穿一件闪光缎面长衫的杜月笙正坐在沙发上看报。下人很恭敬地站在杜老板面前,弯腰轻声道,杜先生,人已经带来了。杜月笙这就将报纸从眼前缓缓移开,一边用一双犀利的眼睛打量站在面前的肇事者兼扯谎者戴笠,一边给下人示了个意。
下人这就点点头,轻步而退,并为他们轻轻掩上门。
戴笠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面前这位上海滩上鼎鼎有名的青红帮头领人物杜月笙。杜月笙的形象特征,还是美国作家斯林.西格雷夫描绘得最为简洁逼真传神:“他突出的特点是,有一个剃得光亮的大脑袋和两只如树上的蘑菇那样支棱着的耳朵。他的脸坑坑洼洼很不规则,宛如装满土豆的袋子,这是小时候挨揍的结果。他的嘴唇在突起的牙齿外面绷得很紧,总是显现出一副假笑模样。他的左眼皮耷拉着,好似老在眨眼睛,有一种挑逗的味道。当时,有些人叫他大耳朵杜。”
戴笠显得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弯腰向坐在沙发上的杜月笙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连声向杜先生问好。就在他准备将事情的原委进行解释时,杜月笙伸手将穿在身上的蓝绸长袍下摆抖抖,伸手朝对面一指,示意他坐。戴笠受宠若惊,怯怯地用半边屁股坐在对面的一间小沙发上。
一坐下,戴笠就对杜月笙解释:“杜先生,我这是穷慌了,做了错事……”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略地说了一个大概。他口才不错,话不多,简略得当,容量很大。其间,他的抱负、目前的困顿,迫使他铤而走险的原因都在其中了。完了,他低下头,脸红筋涨的样子,神情竟显得有几分羞涩。
“勿怕!”不意杜月笙竟安慰他,“我今天找你来,不是要怪罪你。这点小事算得什么?我向来爱护年轻人,我找你来,是要同你交个朋友……”戴笠感到很吃惊,堂堂的杜月笙竟然要同他交朋友?不会是耍我吧?注意看看杜月笙的神情,是真的。他高兴得发昏,却竭力沉住气,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显得小家子气。杜月笙揭开摆在茶几上的一只进口烟罐的盖子。杜月笙的手指很长很细,指头圆润。杜月笙从中取出一支三五牌香烟叼在嘴上,再拈出一根递给他。戴笠乖巧,赶紧站起,接过烟来,拿起摆在茶几上一只镀金进口打火机,“啪!”地打燃,弓下腰去,替杜月笙点上火。然后将杜月笙给他那只的烟,又轻轻放回烟罐里去,这是表示,他是不抽烟的。
“好好好,年轻人不抽烟好!”杜月笙对他此举大加赞赏之时,用劲抽了一口烟;将烟拿在手上,在烟缸里抖抖烟灰,似乎不经意地对他说:“我听说你掷骰子的手段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如果不是碰到顾嘉棠这样的老油子,没有人看得出破绽,我很感兴趣,想请你表演给我看看。”
“我哪敢在杜先生面前班门弄斧!”戴笠观察杜月笙的神情,揣摸杜月笙话中的含意,他知道,杜月笙也很会赌,而且赌技很高,在上海滩有“赌王”之称。
“勿客气,勿客气!”杜月笙坚持要看戴笠掷骰子的水平。看杜先生如此坚持,戴笠神情赧然地说:“我的骰子没有了。”
“这好办!”杜月笙说时,要下人送一副上等的骰子上来。骰子很快送了来,摆在茶几上,是一只三寸见方的描金镶红木盒。
看杜月笙示意开始,戴笠这就拿起那个三寸见方的描金镶红木盒,“啪!”地打开。只见红丝绒垫上,嵌着三副白骨红黑点子的骰子。戴笠取出一副骰子在手上摸挲掂量时,杜月笙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我这骰子里可没有灌水银,你估计掷出去有几分把握?”
“八成吧!”戴笠很娴熟地取出一粒骰子放在右手掌心,再用食指与大拇指捻了几捻,“就请杜先生要个点吧。”
“就来个八仙过海吧!”
“杜先生见笑了。”戴笠开始掷。他将手中捏拿摸娑掂量的骨骰放下,再将另两粒骨骰握在手中,然后捏成虚拳,空中几晃。“唰!”地一声,在茶几上一放,张开手来,两粒骨骰骨碌碌旋转开来。瞬时,一粒骨骰朝天倒下,显出红点梅花五;另一粒还在骨碌碌旋转。戴笠弯下腰,双手一拍,口中发一声喊:“嗨!”那骨碌碌旋转的骨骰通人性似地停下来,亮出个黑三点。杜月笙拍手哈哈大笑,“戴老弟果然是个人才。”
相当高兴的杜老板,要候在旁边的下人收起赌具,吩咐他下楼去,要厨房备一桌精致的酒菜,摆在小饭厅,说是,我要同戴老弟喝几杯,语气很是亲切。杜月笙已经称戴笠为老弟了,喜得戴笠心跳。之后,杜月笙重新点上一支烟,思索着对戴笠说,“我看出来了,老弟很有灵气,也有胆略。如能好好琢磨,以后必成大器。不知你对自己的前途有何考虑?”
戴笠厚起脸皮,大着胆子请求到杜老板手下混碗饭吃。
“瞎说!”杜月笙正颜道:“那有多大出息?”
戴笠人很机灵,听杜月笙这样说,赶紧转口:“学生一切全听杜先生的。”一下子,他将自己变成了杜月笙的学生。
“现在黄埔军校第六期正在招生,你去投考黄埔军校吧,那才是一条正路。广州黄埔军校校长蒋中正(蒋介石字中正),是孙中山先生的红人。当初他在上海滩时,我和他很有一些交情。我替你写封去,让他栽培你,估计不会有问题,而且你各方面条件也够。所需盘缠等等,我都给你,你不要担心……”戴笠听此说,大喜过望,对杜月笙感激涕零,视为再生父母。
戴笠依计而行,果然进了黄埔第六期。进校不久,他的谍报才能,还有为人的机警,很快被校长蒋介石发现,因而,他毕业后,先被时为北伐军总司令的蒋介石看中选作副官,过后干上了本行――当了国民党中央军委会下属的一个谍报科科长。以后,戴笠的势力很快看涨。目前,与戴笠的军统局说起来并驾齐驱的还有另一个谍报系统,这就是陈果夫陈立夫兄弟领导的中统,然而,实际上,中统比军统在各方面都差远了。就连二陈兄弟对戴笠都不得时时处处让三分,退三分。戴笠已经到了灸手可热的地步。
胡宗南的思绪一转,转到自己身上。
胡宗南也是黄埔军校毕业生,而且是黄埔一期。黄埔一期人才济济,最为蒋介石看重。而且,在黄埔一期生里,他又是最先晋升为国民党上将的,他手中掌握的国民党精锐部队最多,有三个集团军,共三十多万人马。抗战中,哪怕是最艰难的时候,“校长”也没有从手中调过兵,他的任务是,对近在咫尺的延安共产党中央及部队进行严密监视拑制,一旦时机成熟,首先举大军对延安闪击。他胡宗南实际是“校长”暗藏在共产党眼前的一把锋利的刀子。
他长期坐镇的西北重镇西安,历史上可以说是“校长”的蒙难地,伤心地,让委员长心中长期耿耿于怀。这是因为有1936年12月12日爆发的“西安事变”。如果没有“西安事变”,中国很可能就是另一个样子,委员长就不会答应发动政变的张学良、杨虎城的“停止剿共,改组政府,出兵抗日”主张,实行国共第二次合作,建立抗日统一战线。就不会将已经团团包围的共产党放虎归山。
事情还得从1926年广州革命政府的北伐战争说起。为了铲除北洋政府及其领导下的各路军阀,使中华民国完成形式上的统一,1926年7月9日,蒋介石就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北伐。北伐部队实际由四大军事集团组成,这中间除了代表江浙财团利益的由总司令蒋介石亲自率领的第一集团军而外,就是各地军阀不过是亲近革命的西北的冯玉祥、山西阎锡山和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军事集团的另外三个集团军。北伐军一路北上,先后打败了大军阀吴佩孚、曹锟、孙传芳等,最后剩下的就是出关住北京紫禁城,欲以一国之君号令天下的号称北洋军政府陆海军大元帅,代表中华民国行使统治权的“胡子”张作霖张大帅。
张作霖本系东北一贫穷家庭的山东移民子弟,他个子不高,身体不壮,年轻时长得还有点秀气,也没有多少文化,身上并无一点山东大汉的特征,当过胡子(土匪)。但他非常机灵,会看风使舵,在当时的中国清王朝和日本、俄国的三角争斗中游蛇似地善于钻营、并乘机扩大自己的势力,最终在日本人的强力支持下,**平东北三省,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东北王,进而成了北洋军政府的代表人物。在北伐大军逼近北京城下之时,向来听说听教的张作霖却同日本人的关系空前紧张起来。本来,要抵挡北伐大军,张作霖就得依靠日本人,而日本人这就趁火打劫,他们要张大帅尽可能多地答应他们提出的条件,以换取保护张作霖,而日本人的条件,比当初袁世凯签下的被后人唾骂为“卖国二十一条”有过之而无不及。张作霖不肯答应更不肯签字。以大日本国驻中国特使全权大使的家伙这就威胁张作霖,谓:大帅如果如此固执,则大日本帝国不会给大帅你提供任何帮助。见张作霖嗤之以鼻,日本大使则以娓婉的外交词令对张作霖发出血淋淋的死亡威胁。张大帅拍案而起,他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连“我张作霖大不了不要这副臭皮囊”的绝话都说了,这就是说,张作霖已经作了被日本人害死的准备。他这个行动,表面看来,他的前半生和后半生前后矛盾。其实不然!胡子出生的“东北王”张作霖张大帅的身上具有两面性。他有弱小时不得不借助日本人的妥协、委曲求全。然而,他身上毕竟有山东人的刚烈,更有浓厚的民族情绪,这,只不过最先是隐藏着的。现在,尾大不调的他不愿再忍,于是,他的死亡是必然的。考虑到与北伐军打是打不赢的,重要的是自己的东北奉天(现沈阳)老家窝子不能乱。这样,他把坐镇北京之事交给他的儿子,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少帅张学良,老帅张作霖口中的“小六子”。不意,日本人已在离他的老家奉天很近,约二里地处的老道口挖好了死亡的陷阱。六月二日,张作霖带着他心爱的二太太还有好些高级军官,坐上以前只有慈禧太才能坐的蓝钢花车返回奉天,在第二天的黎明时分过老道口时,天崩地裂一声,蓝钢花车被日本人引爆的强大炸药炸得飞上天去,翻腾扭曲着地爆炸、燃烧……重伤的张作霖被抢救回去后,只说出了一句:“让小六子(张学良)赶快回来!”生命就已全部消逝,年仅53岁。少帅张学良接噩耗,放弃了北京,赶回奉天料理后事;他在奉天竭力保全了东北三省,继承老帅的事业。
北伐战争表面上胜利了,蒋介石马上就祭起了“裁军”大旗!在他看来,不“裁军”,就无法实现他 “一个政党、一个领袖,一个国家,一支军队!”的一贯主张,换言之,就不能实现他的一统天下。而他这一裁军,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白崇禧们哪肯?军队是他们的**,裁军比割他们身上的肉还疼。而一方坚决要裁,一方坚决不准。这就爆了1930年在中原大地上全面展开的蒋冯阎李大战,也称中原大战。双方会兵百万的大战打得相当惨烈。大战初期,双方棋鼓相当,甚至蒋介石在郑州火车站一火车厢内指挥战斗时,还差点被前来偷袭的冯玉祥的郑大章骑兵部队抓了俘虏。随着战争的进行、消耗,双方都打疲了,半斤对八两。要取得胜利,就得取得关外有二十多万部队的少帅张学良支持。双方都派能说会道的人去关外争取少帅。结果,蒋介石派他的密友,有“智多星”之称的四川人张群前去说服了张学良。于是,1928年12月29日,张学良宣布东三省悬挂的北洋政府五色旗改为国民政府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改保安委员会为东北政务委员会,东北易帜。同时,少帅挥兵入关助蒋。这一下,战争胜利的天平一下倒向了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白崇禧们纷纷下野。
蒋介石对少帅张学良此举甚为感激,称他为“民族英雄”,封他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全国海陆空三军副总令。张学良坐飞机去南京就职时,为人向来傲慢的蒋委员长亲自去机场迎接。在南京,有一次蒋介石陪同张少帅去看望国民党内另一元老级大佬汪精卫,恰汪精卫不在家。蒋介石专门下车去对汪夫人陈璧君说,请转告汪先生,张(学良)副总司令专门来看过他……为了还张少帅一个天大的人情,蒋介石将十年剿共,好不容易才团团围困在了地瘠民贫的陕北红军及中共中央一举全歼的历史使命交给了张学良。这时,经二万五千里艰苦长征到达陕北的红军,人不过三万,人平子弹不过五颗……蒋介石大喜过望,在他看来,这是他十年剿共,一举全歼红军的最好时机。他要少帅率领他那支有二十来万人的东北子弟兵,并统一指挥杨虎城的西北军,两军合一去消灭红军。在蒋介石看来,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要还少帅一个人情,让少帅青史留名。
可是,张学良到了西安,指挥部队打了打红军,不打了!少帅接受了红军提出的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要打就打占了我东三省的日本人的主张。而这时,自以为得计的蒋介石故技重施,正坐镇重庆整军――他逼迫川康滇西南诸多军阀,比如四川的刘湘、刘文辉叔侄、邓锡侯与云南的龙云、贵州的王家烈等坐到一起,限令他们裁军……陡然听到少帅不打红军了,气急败坏的蒋介石不得不放下西南这一头,赶去西安督阵。他先到洛阳。这一天,正好是他50岁生日。用全国人民捐献抗日款项从国外买回来的五十架飞机,像征他50岁生日,从洛阳上空湛蓝的天上缓缓飞过。蒋介石提劲,这天他向全国人民发表公告,言之凿凿:本委员长向全国人民保证,这是十年剿共、消灭共党共军的最好时机!我要用牛刀杀鸡,在一个星期内彻底消灭共党共军……
蒋介石被张学良、杨虎城囚禁。他们逼迫蒋介石放弃反共、放弃“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联合全国各党各派,动员全国力量,形成最广泛的反日同盟。蒋介石起初坚决不肯,他要张学良把他打死。这时,围绕着这一事变,延安的共产党中央和南京国民党上层采取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中共中央派出副主席,天才的外交家周恩来去到西安,说服张杨集团中激进的要求杀掉蒋介石的军官们,讲明蒋介石不能杀的原因。因为,一杀就正中降日派们的奸计,而且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中央上层不能乱。一乱也就正中日本人下怀,国家、民族会顿时失去重心、中心。如此,亡国都有可能。只要蒋介石放弃剿共,联合全国各党派,组成最广泛的抗日统一战线就行……而这时,在南京,大权在握的何应钦主张立即兴兵讨伐张、杨;甚至表示不惜首先动员空军力量去轰炸西安。宋美龄、宋子文兄妹看出其中凶险,首先站出来坚决反对。在他们兄妹看来,何应钦此举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早就有野心的何应钦想借张、杨之手来干掉蒋介石,他好取而代之。
西安杀蒋呼声渐渐平息。在周恩来等中共代表的耐心开导下,在少帅张学良的再三恳求下,特别是在全国人民一致抗日的呼声下,蒋介石渐渐软化了态度。南京上层,因宋子文、宋美龄兄妹还有他们的强大势力一致反对,何应钦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派重兵将西安层层包围而围而不打。期间,夫人宋美龄与在西安软禁的丈夫蒋介石频频通信。宋美龄在写给蒋介石的一封信中有一句:“南京上层,戏中有戏!”可谓中肯。过后,宋美龄又冒险乘飞机去到西安陪同丈夫共患难。飞机在西安机场降落之前,她摸出一支小手枪交给她的顾问西洋人端纳。她对端纳说,如果有危险,他们敢来逮捕我,你就用这支手枪把我打死。宋美龄陪在丈夫蒋介石身边,一直到蒋介石全面接受中共中央和张学良提出的主张,并在条约上签字,西安事变才得以和平解决。
蒋介石返回南京之时,张学良为表明自己的光明磊落,不顾危险,亲自送总裁蒋介石回南京。蒋介石让他不要送,对他说,汉卿啦,你这一去,怕有人不理解,届时我也救不了你。可是,张学良坚决要去。1936年12月25日近午时分,当蒋介石夫妇还有送他们回去的张学良乘坐的同一架飞机飞起来之时,闻讯赶到的周恩来望着天上远去的飞机跌脚长叹:汉卿啦,你是不该去的。张学良这一去,先是被送上军事法庭审判,然后被蒋介石软禁了半个世纪,实际上关了一生。但是,祖国没有忘记这位功臣,共产党没有忘记这个功臣。1937年1月1日,就在张学良在南京被国民党最高军事法庭提起公诉的第二天,刘少奇就在延安发表文章指出:“张学良的行动,是有助于团结全国抗日,停止一切内战的方针之实行……张学良是请罪了,西安事变的一切责任他担负了,剩下的还有什么呢?那就只有南京政府要执行真正足以满足全国人民愿望的抗日救国政策。”
周恩来更是以后在多次公开和私下的场合,赞扬张学良是“千古功臣”。1975年9月,“**”还没有结束,“四人帮”猖厥,处于极端困难中的周恩来总理身患绝症,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仍然时时挂牵着在海峡对岸台湾,处于软禁中的张学良。从一份《情况反映》上,他得知张学良患严重的眼疾,弄不好双眼可能失明时,非常着急,提笔批示有关部门查明情况,尽可能帮助张学良。之后,他还不放心,在批示上写了三个字:“托!托!托!”这是周恩来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之前,在他的中南海西花厅办公室作的最后一份批示。
而西安事变之后,蒋介石一直记恨何应钦。
抗战刚刚现出胜利曙光之时,有次蒋介石假意去军政部捡查全国军队编制。他翻看在册军队编制表,很不满地问军政部长何应钦,我们的宗旨是要缩小、以至全面消除地方部队,怎么在你手上,杂牌军越来越多了?!就以这个借口,蒋介石将他的爱将陈诚与何应钦来了个职务对调,军队的重心全面转给了陈诚。
抗战马上就要全面胜利了。知道蒋介石用心的新任军政部长陈诚,不仅作好了全面进攻共党共军的计划,而且公开和私下多次对“校长”蒋介石保证,说是,只要校长一声令下,他可以挥师在很短的时间内,三个月,最多半年将共党共军一鼓**平。蒋介石不放心,又专门将他胡宗南从西安找来问询,他也是向“校长”保了证的,说是,学生早就等得不耐了。只要校长一声令下,学生保证一个月内挥师直捣延安,活捉朱(德)、毛(泽东),端掉共产党的老窝子!
“唔?”当时听了他的保证,“校长”并不很高兴,那张清癯韵脸上闪过一丝笑容,也闪过一丝阴翳和担心。“校长”背着手,在地上踱了两步,牙痛似地看着他说:“寿山,你可不要轻敌!共产党今非昔比。八年抗战,他们在后方游而不击,千方百计扩充实力,现在已从抗战初期的二、三万人,平均只有五颗子弹的军队发展到近百万人,他们的军队,装备也大大得到改善。尤其是进入东北的共军林彪部,不仅从日本人手上缴获了大批武器,而且得到苏联接济援助,林彪部现在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第一流的军队。”
接受“校长”接见,聆听委员长训示之后, 他本是想马上赶回西安的,可“校长”有个会要他参加,他走不成。因此,今天他接受了戴笠邀请,去戴笠的新居“神仙洞”参观作客。
“远,还要走一会儿。” 正在化妆的叶霞弟,用一只口红往嘴唇上抹,随口答应,说时没有抬头,只是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
胡宗南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坐在身边的太太。叶霞弟是个典型的少妇,皮肤白晰细嫩,嘴角右下方有颗小黑痣,五官清秀。这天她穿一件进口玫瑰红面料做成的软缎旗袍,苗条的腰肢裹得紧紧的。外罩一件圆领藕荷色套衫。一头丰茂的黑发烫成波浪式,一条金项炼从长长凝脂似的颈上垂到高耸的胸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旗袍的叉开得很高,露出一截丰腴雪白的大腿。从侧面看过去,她身材的曲线淋漓尽至;她高挑挺拔,丰满性感。她的脸是鹅蛋形的,五官俊俏,一副黑黑细细的剑眉向两边斜上去,直插鬓角,一双眼睛春波盈盈。恍然一看,中国传统淑女的形象和只有西洋女人才有的一种特殊韵味,在她身上兼而有之。但如果从她一副钳子似挑起的的眉毛和不时显露出来的有些阴恨神情上看,又可以看出她是从事过特务工作的。
叶霞弟原是杭州警官学校毕业的军统特务,她同另一个叫赵霭兰的,当时是戴笠最喜爱的两个女弟子。后来,叶霞弟被送去美国深造――因为他胡宗南的关系,她进的不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等有关特务部门,而是哥伦比亚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学。这就彻底改行了,她由原先的特务变成了学者。回国后,她先后在两所著名大学――南京金陵大学和成都华西协合大学当过一段时间的客座教授,成了文化人。她是戴笠介绍给他的,是戴笠送给他的一份无与伦比的丰厚礼物,他很满意。而赵霭兰,也由戴笠保媒,介始给了戴笠最为得力的助手之一、军统局电讯处长、电讯专家魏大铭为妻。
叶霞弟注意到丈夫在长时间地在打量她,便“啪!”地一声关上了梳妆盒,调头对他嫣然一笑。
“宗南!”她说:“你这次到重庆,发现有没有什么变化?”
“你指的是什么?”胡宗南对她的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指的是我曾经服务过的军统局。”
“感觉戴老板的实力越来越雄厚了,军统的势力在陪都无处无刻不在。好呀,好极了。嗨,你们军统!虽然你离开了军统,还是这样挂记!”他话中有种酸溜溜的意味。
对丈夫的酸溜溜,她不知是因为沉浸在其中没有感觉还是咋的,神往地说,那时的军统可不像现在这样风光,那时还是草创时期……她回忆起她和赵霭兰那时常常跟着戴笠乘车出外执行任务,白天夜晚长途奔袭的种种辛苦。不过,其间有的细节,她是不会说的。那时,戴笠虽然精力旺盛,但白天忙工作,晚上又种马似地无休无止在女人身上发泄,因而,长途坐车时,在车上总是打瞌睡。他瞌睡时,不是将头靠在她身上,就是靠在坐在另一边的赵霭兰身上温香软玉。
“什么,什么,你说谁?孔二小姐,哪个孔二小姐?”胡宗南连连发问,他有些发懵,感到不可思议。
“就是孔令俊孔二小姐!”副官说得清清楚楚的。
糟糕,真是冤家路窄,!胡宗南头嗡地一声,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孔二小姐孔令俊,是长期担任中央银行总裁,被人们广泛称为“财神爷”的孔祥熙和宋美龄的大姐宋霭龄的女儿。在中国,有蒋(介石)宋(宋子文宋霭龄宋庆龄宋美龄)孔(祥熙)陈(果夫、立夫兄弟)四大家族之说。从小在美国生活、读书长大的孔二小姐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她有很好的学历,但在生活上放浪形骸,传闻轶事很多,传诸久远。胡宗南同她曾经有过一段不愉快的记忆。当然,这个不愉快的记忆,是他给她造成的。不然,她不会在这里堵他,与他为难。这时,胡宗南不会想到,也许就是因为他给她造成的“不愉快”,也可以说是伤害,从而根本上造成了她对婚姻、对男人的彻底失望,以至终生未婚。到台湾后,她先随父母住在阳明山,过后又随父母去了美国;并一直陪伴住在美国纽约曼哈顿的宋美龄身边,1994年,她先于姨妈宋美龄而去,死在美国。
副官向胡宗南报告原委,说是刚才迎面驶一辆豪华型轿车,不仅不让道,而是故意顶在那里、堵着他们的车。坐在车上带路的军统局梁处长火冒三丈,下车走上前去,大声喝问这是谁的车?顶在路上的那辆高档豪华轿车,将前窗玻璃缓缓摇起,差点没有把梁处长吓个半死,原来来人是孔二小姐。孔二小姐揭去戴在眼睛上的墨镜,问梁处长,坐在后面车上的可是胡寿山和他的夫人?梁处长不敢掩瞒,说是。那好,孔二小姐说,你去把胡宗南给我叫来,我有话问他。
胡宗南听到这里更紧张了,责怪卫官,孔家的车,都知道有个醒目的标记(孔家车的车头上镌刻有一个很别致很精巧的蔷薇花图案)!你不知道,难道开车的司机不知道?明明知道是孔二小姐的车,怎么就不绕开?何必去惹她?副官低着头嘟囔,绕不过去……
胡宗南又变脸变色地问,孔二小姐车上有些啥人?
就她一个,车里除了她,就一只德国牧羊犬。
没有办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胡宗南只好无可奈何地下了车。下了车,他返身对坐在车上太太说:“霞弟,你就坐在车上吧,外面有风,冷!”表面上很关切,其实是不想让叶霞弟看到他一会儿的难堪。
胡宗南路遇孔二小姐的尴尬
胡宗南打着假哈哈:“真是幸会,怎么谈得上冤家路窄,是幸会、幸会!”说时很世俗地双手抱拳给孔二小姐作了一揖:“真是对不起得很,我的属下们太粗疏,连你孔二小姐的的车都认不出来,没有及时给你让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回头我处分他们。”
“何必处分他们?我看要奖励才对。”孔二小姐的语气歪酸刻薄:“不是他们挡道,我还见不到胡大将军呢……”胡宗南不好说什么了。
站在孔二小姐面前,嗫嗫嚅嚅的胡宗南知道,这时,坐在后面车上的夫人叶霞弟,还有知趣躲在一边的下属、戴笠派给他的梁处长等人肯定心情各异。有的在看他的笑话,有的在替他担心,夫人叶霞弟的心情就更难说了。如果换一个人,他早发作了!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她――孔二小姐,谁又敢挡他胡大将军的车呢!要知道,现在挡在他面前,有意让他难堪的是至高无上的他的“校长”的侄女,是“校长”夫人宋美龄视同己出的干女儿。在她面前,他胡宗南敢怎么样呢?一张脸涨得通红的他,一边打量着坐在车上的她,一边思量着对策。
坐在高级豪华轿车的驾驶室内,手把方向盘的孔二小姐女扮男装。他穿一套男式藏青色西服,头戴一顶无檐贝雷帽,抽着烟。趴在她身边的是一只块头很大的、雄纠纠的、嘴里吐着一根长长红舌头的德国牧羊犬。
“看来,胡大将军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吧!”孔二小姐说时也不看他,话语中竭尽挖苦打击:“怎么样?古人有言,大登科金榜题名,小登科洞房之喜。况且,胡大将军娶的妻子还是戴(笠)局长亲自保的媒……”这女人把他的事情摸得清清楚楚。虽然他在西安,她在重庆,远隔千山万水,可现在看来,她是一刻也没有放松对他、特别是他婚事的注意。
“怎么样?山不转水转,今天巧,遇到了,胡大将军把你的叶美人带出来让我开开眼、长长见识吧!”她把胡宗南幽惨了。他听得出,她的话语中有明显的妒忌。
“哎呀!这个、这个!”就在胡宗南摸着脸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时,孔二小姐把手中方向盘一把,她开的高级豪华车,擦着他的身子“呼!”地一声呼啸而去。
胡宗南闷着头回到车上,两辆车又首尾衔接,向神仙洞方向驶去。
“宗南,人家孔二小姐对你兴师问罪了吧?”毕竟是特务出生,一直坐在车上,表面上无所事事的叶霞弟看来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她看着这会儿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丈夫问。
胡宗南趁机将身子靠在松软的靠垫上,头往后一仰,闭上眼睛假寐。路况不太好,但车好,坐在车内还是感觉平稳。胡宗南好像睡着了,其实,他的头脑中正在过一场“电影”。
孔二小姐数不清的传闻轶事,在偌大的中国,可谓家喻户晓。说是,当年当日本人切断了滇缅公路,妄图封死中国,切断盟国对中国的所有军事援助物资。这时,只能靠美国飞行员飞驼峰航线给中国空运战时物资,那是一条死亡航线。美国空军,大都又是陈纳德率领的由美国志愿军组织的飞虎队,驾驶着那种体积庞大,运载货物很多,也极笨重的号称“大肚子”的美军运输机,装满军用物资,从印度加尔各答起飞,冒险飞越横亘在中印边境线上的世界屋脊――那苍莽雄浑,高达八千多米的生命禁区喜马拉雅山。飞越重重天险,还要克服变化万端、波诡云谲、到处埋伏着凶险的高原气流的阻击,千里万里飞到成都附近的新津机场――那是当时中美两国为打封日军封锁,以最快的速度修建起来的,当时远东最大的军用机场降落,再将这些军用物资火速运往前线。
当时美军完全不具备飞越世界屋脊、飞越驼峰航线的条件。而这种强行飞越的结果,必然是牺牲惨重。天气晴好,侥幸飞越了驼峰航线的美军飞行员,还有专门乘这种飞机去采访的中外记者,从高空往下看。在漫长的万里航线上,几乎每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头、每一处阴深的山壑,都散落着美军飞机的残骸。这些摔碎了的美机残骸,数不胜数,它们无不在雪山特别纯净的金子似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与终年不化的积雪交相辉映,非常悲壮。而这个时候,据说,从美国归来的、无比尊贵孔二小姐竟能心安理得地独自乘一架专机去四处游玩。还有,她用牛奶洗澡……极尽骄奢豪华。
1937年南京失守,国民政府和国民党的大批高级官员们退到大后方内陆城市――四川陪都重庆,孔二小姐家住风景秀美而幽静的南泉附近。前方将士在流血,国家民族命运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而孔家却是日夜歌舞升平。他家爱招待美国人晚上跳舞,而山下镇上那个小水电站发的电不够用。这样的晚上,周围团转所有单位、人家一律停电,只有她家夜夜灯火通明,音乐声声,舞步踢踏。在孔家人中,孔二小姐最为出格,她行为乖张。她的身材本来小巧玲珑也还好看,但偏爱女扮男装。她抽烟、打枪、喝酒、耍狗、开汽车横冲直闯,天马行空,独来独;这与中国传统尊崇提倡的淑女形象完全不沾边。她二十多岁了,也不提婚论嫁。她父母孔祥熙宋霭玲夫妇着急却管不了她,只得在蒋介石、宋美龄夫妇那里去诉苦――只有他们才管得了她。孔二小姐只有见到姨妈宋美龄、姨爹蒋介石才变得规规矩矩,彬彬有礼。而委员长夫妇对她也从来是疼爱有加。宋美龄见到她,用英文亲热地叫“珍妮”;委员长对她的称呼更别致,叫“小妹”。
胡宗南蓄意装丑。是冬天。他故意穿了件又脏又旧的油渣子黄军棉衣,他个子本来就不高,这一穿,简直就是部队上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烂伙夫。他什么人都不带,单脚俐手地一个人开了一辆破旧的敞篷美国吉普车。到了南泉孔家,他在门前停好车,先是注意看了看孔家。很大一个院子,四周围着透绿的枝子形铁栅栏。院子里,浓荫匝地,绿草茵茵,鲜花似锦,雀鸟啁啾。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后,有段距离,平地兀起一幢多色彩的三层楼的中西合璧房;尖顶阔窗,房子的身子是西式,头上却又戴顶中国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提倡的那种红檐绿瓦的中国帽子。鹅黄色一砌到顶的瓷砖墙壁上,爬满了一簇簇瀑布似的长青藤。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从中传出来的钢琴声。在冬日山城难得的阳光下,从前线回到后方陪都的胡宗南觉得,孔家幽静中漂亮得有点虚渺,就像飘在云中的一座天宫似的。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个漂亮幽静得公园似的的所在,四周没有人?想来孔家四周都布有游动的暗哨,一般平头百姓,是根本进不来这里的。
带着一种恶作剧的他,走上前去按响了门铃。很快,里面走出一个中年女佣。在开门之前,女佣一双眼睛透过嵌在镂花铁门上的猫眼看清了站在门前的是他,这才用一口带有海南文昌地方音的北平官话问,是胡宗南将军吧?
他说是。
门开了。女佣先是向礼貌地对他弯腰行了个礼,手一比,胡将军请!二人前后相跟朝里走去,步花径,过假山……简直看不到一个多余的人,想来这是孔家有意安排的。走到门前,女佣住步,用手朝二楼上一指,以夸耀的语气轻言一句,那是我们家二小姐在弹钢琴,她在等你。
又相跟进了门,沿着红地毯走到有扶手的转盘似的楼梯前,女佣不再走,又是手一比,说一声,胡将军请!
胡宗南用手扶着转弯的木质楼臂,按捺着心中的忐忑,沿着红地毯走上去。在转角处停下步来,注意听了听孙令俊弹的乐曲。她弹的是西洋乐曲,胡宗南听不懂,只觉得在阵阵清脆的咚咚声中,似乎隐含着一丝忧伤,一分叹息,一分希冀。
他刚刚进去,琴声戛然而止,孔二小姐掉过头来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见孔二小姐,虽然中间的过程不过短短一瞬,但训练有素的军人的职业眼光,让他将这第一印象记在了心里。孔二小姐这天虽然还是着一身男式西装,可头上但没有戴帽子,一头丰茂的黑发瀑布似地披在背上,显得洋气,也有女人味。她看他的眼神很深,这中间既有期冀,又有一分好奇,还有一丝羞涩。
不过,这女人的种种微妙,很快一闪而逝。她显得相当主动、爽朗。她请他到自己那间布置得极精巧的书房坐,还问他是喜欢喝茶还是咖啡,然后按照他的意愿,给他泡了一杯浙江龙井茶。
对于他有意“肇皮”的穿着,她开始并没有表现出想像中的厌恶,甚至还表现出对他的关切。不过,他是故意来气她的,是来敷衍一下的,一点热情也没有。她是一个聪明人,他的冷淡,她当然是很快就看出来了。于是,她的耐心、期冀也就随着他的诱导渐渐淡下去,反弹出一种固有的高傲。最后的结局是,他说她家周围团转风景很美,他想去看一看。
说到这话题,她来了些兴趣,眼睛一亮,说好呀,那我开车陪你去。
不用!他说,我开得有车来。
啊,你还会开车?她露出惊喜。那时,汽车可是稀罕物儿,中国不会制造,能开车的人少之又少;在国民党上层,会开车的人更少。
是。胡宗南邀请,如果你不嫌弃,我来给你当一回司机。
太好了!她高高兴兴地随手抱起一只围着她转的浑身雪的的狮子狗。他却很不给面子,说,对不起,我的车是不能人狗混坐的!
看得出,他这话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不过,她隐忍住没有发出,轻轻放下狮子狗,涨红脸对狗调侃道,人家胡大将军不喜欢你,那你就自己在家乖乖的。换一个时候,妈妈再带你去玩。
“妈妈?!”这是什么话,胡宗南不屑地踏屑了一句,给狗当妈妈?
一丝忍无可忍的愠怒,明显地浮上了她清秀的眉梢。
及至出了门,看到他那辆停在她家门前又脏又破的吉普车时,她惊讶地睁大了一双也还好看的眼睛。胡宗南激她一句,滑稽地将手一比,说请时,她再也忍不住了,柳眉高挑,发作了:本小姐禁受不起!你还是自己开你那辆破车去游山玩水吧,本小姐没有兴致!说完转身,生气地踏响脚上的高跟皮鞋,喀喀而去。
事情就这样完结了。可是他没有想到,她却一直在关注他、特别关注他的婚事。看来,他是真伤了她的心了。
“宗南,你看,神仙洞到了。”叶霞弟快乐的声音传进耳鼓,将胡宗南从往事的回忆中唤醒。抬起头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出去,前面林木葱郁中,围墙中,有幢树木隐掩中的漂亮楼房。他知道,那就是戴笠的家,新家――神仙洞!他想,这名字真是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