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森的电话铃声响了,他的身子猛然一震,像做了噩梦,忽然间梦醒了过来。
是陌生的号码。
他的手一直在颤抖,根本说不出话来,僵硬地接起电话放在耳边。
手机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喂?这里是警察局。”
William靠在病房门外的墙上,一条腿站地,另一条腿交叠其上,低着头,手上玩弄着打火机。
他不抽烟,但随身会带着打火机。因为江森抽烟。
这个打火机他带在身边很多年了,银色的机身上那只老鹰已经被磨得闪亮亮了。很轻的“啪”一声,打开,一簇火焰跃起,冰蓝的色泽,交织着边缘一圈金黄的光亮,明媚炫丽。又“啪”一声轻轻合上,火焰消失,只剩走廊上一盏白炽灯的光亮,静谧、压抑。
于是打火机又打开,关闭,再打开,再关闭……如此周而复始,伴随着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冰蓝的火焰明明灭灭。
病房里没开灯,小如打了针,睡得很沉。病房外路灯的光芒从窗帘缝隙中洒进来,在江森脸上划开了一道光亮,仿佛狰狞的伤口。
江森缩在墙角,离她的病床很远,那样的恐惧和颤栗,无助和疯狂。他咬住自己的手,努力克制呜咽之声,只在喉间低低咆哮着,撕心裂肺。
原以为远离小如对两个人都好,却没想到差点让他完完全全的失去……这个他连碰都舍不得碰一下的女人,经会如此伤痕累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口腔里有着浓烈的血腥味,手咬破了却一点不觉得疼。那么多年了,绝望地爱了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这般无助过!
不敢靠近,怕自己发疯,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亲手将她推开……还想着所谓重新开始,他能重新开始吗?他还能重新开始什么?
胸口那血淋淋的疤越切越大,越缝越烂。
William推开那扇门的时候,江森正背靠着窗口,远远地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脸色白得像暗夜的鬼魂,没有一丝生气。
这样的江森,他竟不敢靠近。
William出去买了包烟,然后跑到医院的顶楼去抽。东方地平线处白光渐现,天蒙蒙的有些亮光,空气中有微薄的晨雾,轻轻缠绕在旁边的建筑物上,风吹过来,分外湿冷。这是一天中温度最低的时候,启明星渐渐消失在了黎明的天际。
William穿衣单薄,在顶楼站了不过五分钟,整个手就冻红了。他靠在栏杆处,手支着铁栏,打了个喷嚏,手一颤,夹在指间的烟便掉了下去,红光一闪,看不见了。
William重新点燃一根香烟。
世界上很多东西失去了还能再来,但也有很多,不能重新来过。所以在面临选择的时候,需要格外慎重,比如选择要不要坚持去爱,比如选择要不要接电话。
他把那支新点燃的烟扔了,手机在手里转了个圈,转身离开。
回去病房的时候,江森还在里面,依然缩着身子,呆呆的望着小如的方向,像是濒临死亡的动物,没有了挣扎,只是默然等待。等待她醒过来,将他打醒,或者打死。
天大亮的时候,来了两名警察,后面还跟了眼睛已经哭肿的Helena。江森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都出去,自己也跟出去,然后关上病房的门。没等警察发问,江森便走到Helena面前,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那巴掌打得很用力,Helena扶住了墙才没被打趴下,脸上刹时红肿了一块,嘴角破了,一丝血渗了出来。
两位警察同志吓了一跳,William在他们动手之前拉住江森。江森没有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Helena说:“如果她有事,就不是打你一耳光了。”
Helena先是一愣,然后边哭边叫道:“不是我的错!是她自己要来的!我没有让她跑过来救我!我没让她救我!!”
江森眼都红了,目光像把刀子,要将人生生剐了!Helena吓得腿都抖了,却还倔强地迎着他的目光。若非William拉住,江森一定又是一巴掌上去。
Helena抖得像个筛子,此时的江森犹如恶鬼,能将人活活吞下去。她尖叫了起来,“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是她自己不好!就算真被强奸了她也活该!我恨她!我恨她!”
Helena失心疯一般的尖叫声震慑了整栋楼,小如房门的隔音效果并没有太好。
……
小如慢慢睁开眼,一入眼便是白色的天花板。
她动了一下,身上很疼,思维似乎有着裂痕,昨晚发生的那幕又慢慢映入了她的脑海。
昨天下午她和Helena去教堂,然后一起在外面吃晚饭,吃好饭小如要回去,但Helena要小如陪她去下她打工的印度人开的小饭店,小如想了想,答应了。
Helena去店里是为了拿她自己遗忘的东西,让小如站在小店的后门等着她,结果她进去好半天也没出来,小如觉得奇怪刚想进去瞧瞧,谁想在这时候听见了Helena的叫声!
当时小如就意识到情况不对,边走进去边打电话给江森,电话通了,可是江森没接。就在那时,她看到了两个男人压在Helena身上。
小如并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如果对方人多,她一定会先逃跑,再思量着别的办法去救Helena,但当时只是两个人而已,她几乎想都没想,顺手端起手边的扫把就扔过去,高声叫道:“救命啊!”
小店的前厅是客人呆的地方,后面是厨房,厨房过来才是店主人的住宿区域,后门在住宿区再往后些的地方。后门口连着一条狭窄的走道,很脏乱,也很偏僻。
都说洛杉矶的白天属于繁华和富贵,夜晚是犯罪的天堂。这一带附近黑人很多,一到夜里,治安特别差。
外面的喧闹声很大,小如这一声尖叫,几乎没起到什么作用。那两男人见到小如,愣了一下,眉头一拧,就**笑着放开Helena走向小如。
小如当时脑子一热,凭直觉就要逃跑!
人在逃生的时候跑得都很快,何况小如本就是个能跑到人。那两男人一时间倒也抓不住她,她边跑边给江森打电话,因为对附近不熟,有点慌不折路。而江森在第二次切断她的电话后,就关机了。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小如边跑边死死地捏着手机,眼前有些模糊,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眼泪。路的尽头不知在哪里,只害怕尽头没有路!
她脚下一个踉跄,绊到了不知是谁丢的垃圾袋,差点摔倒。眼见后面的人伸手抓来,小如机敏地抓起那个垃圾袋就向他们扔去!垃圾袋口松开,鼻间一阵恶臭。
追她的那两人咒骂了几句,脚步顿了下,小如趁机发狠向前冲,小道上根本没有人影,路灯昏暗不堪,聊胜于无。
在黑暗的小巷两边楼房和楼房的间隙处,她甚至可以看见远处主街道上的霓虹和灯光,璀璨夺目,奢华迷离,然而这条小巷却封闭着,她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阿森,阿森……”小如嘴里念叨,不死心地继续打那个号码,依然关机。
“阿森!”她大叫了一声,绝望地停下脚步。
前方没有路了。
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她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后面的脚步声也停下来了,他们喘着气,**笑着。
两个黑人,像潜伏在夜里的野兽。
小如用手机最后打了个电话给江森,没人接自然转到了语音信箱。她绝望了,对着电话大叫:“江森!救救我!”眼泪像珍珠一滴滴滚了下来,一直黑漆漆的手抓住了她的衣服。小如侧身用力把手机扔向那人,那男人一声咒骂,手机也因为扔的时候用力过大,应声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那男人扬起一只手,狠狠打向小如的脸,小如哪里躲得开,顿时跌倒在地头晕目眩。那两个男人骂了很多脏话,吐沫四溅,许多话是当地俚语,小如并不能完全听明白。她稍稍爬起来,一只脚就踩在了她的肚子上,又有人打了她一巴掌!
小如失声痛叫,在这个黑暗的小巷里,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事发生很多,小如在恍惚中明明看见楼上窗户打开,探出一个头来,然而只那么一眼,又关上了。
这要比她身上承受的暴力更加让她绝望。
小如尖叫着与他们撕打,却哪里是对手!好几次她都想甩开他们逃跑,怎奈力量悬殊太大,一拉一扯间她的外套都被扯开,里面穿的粗线毛衣被拉开一个大洞。
她越是反抗,落在她身上的拳头就越重,喉间有股干涩的血腥味,像有什么要喷出来。她的意识渐渐涣散,每一拳落下都像要死了一般的疼!内脏好像要裂开了,骨头要散了……然后她觉得有人在撕她的衣服,夜风吹过,冻得连心都凉下来了。
“不要……滚开!”小如痛哭,这是个噩梦,如此真实的噩梦!
她用尽自己仅剩的力气和意识,使劲用脚踹开正在撕他衣服的男人,爬了起来,疯子一般向巷子的出口奔去!可她刚跑出不过五米,背后就被人一拖,重重地仰摔在了地上,头猛地着地,手被人狠狠踩住了,手骨在那只脚的搓碾下,像要根根断掉!
她尖叫一声,失去了意识……
江森想挣开William,没成功,只能死死盯住Helena,问她:“为什么恨她?她拿你当朋友,你却还要把推她下山?!”
Helena惊慌失措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两警察听得莫名其妙,William冷笑,“那你为什么要偷Lisa的手链?”
Helena大惊,脸色刹那刷白,看着William摇头。
William说:“最早接近Ruby的是我,然后就是你。当时你就在我的旁边,森说小如手里有Lisa的手链,是趁我没注意放到她手里吧?你想嫁祸Lisa,可你不知道Lisa一直和我在一起。Helena,你做得很好,因为这事让森误会Lisa,然后分手,而森护着Ruby,自然不会直接把这事再跟她提起,大家都不说,那么就能永久深埋?”
Helena向后退了一步,后背贴到了墙上,摇头喃喃:“不是,不是这样……我本来没想的……”
江森猛地抽脱威廉,又甩了Helena一巴掌!
Helena跌倒在地上,忽然痛哭起来,尖声叫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就是恨她,怎么样?!凭什么大家都喜欢她?!我哪里比她差了?你说啊,我哪里比她差了!为什么她可以穿名牌的衣服,可以用我要打工好久才能买到的香水当空气清新剂?!我比她优秀!我比她优秀多了!我是学校给了全额奖学金来读书的,你知道我看过多少本专业著作?而她呢,她连概念都不能完全区分清楚,凭什么就能跟我同班?!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她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就喜欢她?!森,你凭什么那么喜欢她却不看我一眼!”
江森真的怒了,两警察虽然听不明白怎么回事,却看得出事态发展情况,赶紧上前一人架住江森一边,才没让江森把她踩死!Helena却完全不顾了,尖叫道:“我恨她!我就是恨她!你那么看我干什么?她不是没被人强奸么?就算被人强奸了也是活该!潘净如她活该!……”
忽然,小如病房的门打开了,她扶着墙,脸色煞白地看着外面的一群人。
她的左手垂在身侧,手背上有个针孔,从那里淌下混着药水的血。
她的视线扫过Helena,William,然后到江森。她虚弱得不能大声说话,但十分清晰地说了四个字:“你们,都滚。”
……
医生说,小如心理承受的痛苦要远远大于身体上的。
她一言不发躺在**,臂上吊着点滴,手无力地摊在身侧,原先青葱白嫩手,青一块紫一块,肿胀得江森无法再看下去。
警察说,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小如已经昏了过去,报警的是犯罪现场那条小巷子里的一个住户。小如想到了那个她在恍惚中看见的楼上窗户内探出的人影。
Helena说自己吓呆了,甚至不知道要去报警。就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没有去做罢了。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深究的必要了。
小如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偶尔会觉得很冷,从心底发冷。
江森这两天都会跑来看她,跟她说话,虽然她不回应,但他一个人也能讲得神采奕奕。
冬日午后的太阳透过玻璃洒进来,暖意融融,窗口的那盆不知名的小红花开得正艳,有一些小小的美丽,还有轻轻摇曳的娇羞。
江森说了一个中午的笑话,直到小如闭上眼睛睡着了,他才呆坐在沙发上,怔怔地望着窗台上那珠小花。曾经的小如,一如这般美丽和娇羞,是不是?
江森深吸一口起,抹了把脸,半躺在沙发上,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心中隐隐发疼,赶不去,挠不得。自那天后,她就没再正眼看过他,一句话都未跟他讲过。自那天后,他也不敢再接秦然的电话,只让旁人代接说他洗澡或不在……
他是告诉秦然,还是不告诉?小如的母亲死前有遗言,让她离开秦然两年,江森知道小如不想违背。只是这个谎,他能撒得了么?
两年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可对她而言,这样真的好吗?而他,真能坚持下去吗?他已经不知道了。
江森拿出一部新买的手机,放到她的床边。
是否要回去,选择权,应该交由她自己。
“小如,给秦然打个电话吧?”他的声音很轻,隐隐在颤抖。
小如睁开眼,打着吊针的手抓过手机,猛地向江森脸上扔去!手机砸在他右边的颧骨上,又重重地弹回到地上,“啪”地一声,摔裂开来。
他一动都没动,脸上立即红了,渐渐发肿。那个手机是某品牌的粉红限量版,她以前就一直想要,他花了好大功夫才买到。
她手上的针被扯开了,药水混着血液倒流了出来。
“小如……”江森轻轻唤她,声音嘶哑,像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他想去捂住那个伤口,但是不敢……他根本不敢触碰。
“滚。”她瞪着他,原本红润的脸庞如今彰显着非健康的惨白,既然当初嫌她麻烦,会只顾着约会而不接她的电话,如今又何必在这里猫哭耗子?
同情这种东西,就如鸡肋,而她不需要。
江森后退一步,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他是花了多少力气在她面前神采奕奕讲笑话啊……他是花了多少力气才能笑得出来啊!后悔是世界上最无用的情绪,很多时候一个错误需要用一生来补偿。
江森关上门,全身瘫软地倚在门上,揉了揉脸,还有黑眼圈。
他的黑眼圈跟她的一样严重,因为她整晚都在做噩梦,会哭着喊着醒过来。
他知道的,全部知道。
他一直坐她的门口,听着她喊着救命……然后知道她会醒过来,坐在**哭。哭的时候,她总是念着秦然的名字。
而她不会知道门外有人整夜守着她,更看不见他手上那一道道的牙印。
第二天小如出院了,她的伤并不严重,只是需要休养,医生特别关照要注意心理调节,建议按时去看心理医生。一般暴力事件的受害者,多少会留有心理阴影。
江森办好离院手续后转回病房,不经意抬头间见到了小如微笑的表情。Justin在与小如讲话,小如看起来很愉快。江森站在拐角处,一时竟不敢上前。
她笑了!尽管只是浅浅的微笑,可他竟然看得鼻子都酸了……
小如笑了!
江森背过身去抹了把脸,表情一时间不知是哭还是笑,好半晌控制住了情绪,这才走上前,努力挤了个笑容出来,说:“好了,我们走吧。”
小如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消瘦了很多,一时间没有站稳,摇晃了下。江森上前扶住她,谁想却给她推开了。
小如靠近给她拿行李的Justin,挽着他的胳膊。Justin有点喜出望外,没想到小如那么热情。
江森沉默,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走在前面。
回去的路上,江森开车,小如和Justin坐在后座。小如说:“Justin,我要搬出去住。”
江森握方向盘的手抖了下,车子一歪,Justin叫了起来:“为什么?!Ruby,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才想走吗?”
小如看着江森紧紧捏着方向盘的手,摇头,“不是……我只是……”
“不要!Ruby!”Jutin像只无尾熊一样抱住小如,嚷道,“Ruby,你走了我会想你的!”
“……”小如轻轻挣了下,Justin力气太大,抱得她骨头都疼了,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到Crazy House,刚好见到Kitty狼狈地滚地而出,身后跟来久违的Alicia的咒怨声。
江森过来拉着小如的手,这次小如没能挣脱。
Sam和Andrew见他们进门,把彩条呼啦一下喷他们头上出来,摆了个造型欢呼道:“Ruby,欢迎回家!”
江森愣住了,没想到他们还会开欢迎会,Justin则喜形于色,对自己的策划相当满意。
客厅布置得很有节日气氛,小如这一想,才发现快到圣诞节了。
“Ruby,快来瞧我做了什么!”Alicia抬着盆子从厨房出来,很少见她心情那么好。
Andrew靠近小如,轻轻摸摸她的头,嘴上却嫌弃地说:“你这丫头怎么走路也会被车撞?本来已经够笨了,再出点事以后可怎么嫁人呢!”
要是平时这小P孩敢这么没大没小,小如肯定得一番骂过去!可如今她只一愣,回头看了眼江森。他是跟其他人说她被车撞了?
江森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回望着她,眼眸处带着温婉的光,依稀可辩那未隐去的水气。
小如很少在江森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孤独、无助、深邃,还有一些决然,像赴死的囚徒。他瘦了很多,虽然一直努力在笑,可是小如看得出来他眼下的黑眼圈。
他有什么立场作出这样的表情?
小如转过身不再看他,坐去沙发上品尝Alicia的手艺。
Andrew看了小如一眼,又深深地看了江森一眼,咬了下唇,坐去小如身边。
晚上小如回房,走到门口时,看到江森的房门没关,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江森正缩在窗台上发呆,脚下几个酒瓶,横七竖八躺着。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侧过头来,视线不期然与她交汇。
两人都没说话。
房内没开灯,光线很暗,走廊的灯光透进房里,淡淡地洒在地板上。光影处,他的轮廓分明,眼眸闪亮,身影看起来也格外孤单。
如果说小如真的感受不到那双黑眸里透出的沉痛,那一定是假的。认识了那么多年,她怎会不知道他在她的病床前讲笑话时,是如何努力在笑,怎会看不出如今他这死寂般的苦涩?
可是,知道又如何?他的话已经说到了头,她曾经也努力去争取过的不是么?那几天他不是不愿意理她吗,既然如此,现在何必这样。
是同情吧?
人们都说爱情中不需要同情,其实友情也是一样。同情本身没有建立在一个平等的基础上,无论爱情还是友情,都不需要施舍。
“小如。”江森站起来,就那么眼巴巴看着她,像是只被遗弃的动物。
小如走上前,在他面前站定,说:“电话借一下。”
江森愣了一下,赶紧从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递给她。小如接过,侧身,拨了个电话。
走廊外的灯光柔柔地照在她的侧脸,他看见了那道从耳际延至下巴的粉红色疤,那是从山上跌下来时被荆棘所划伤的。
最终,还是留下了疤么……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电话通了,那头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阿森?”
小如的睫毛微微颤了下,眼泪就滚了下来,她咬着唇,低低呜咽。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轻声道:“小如?”
“秦然,秦然……”小如双手捏着电话,像是要捏不住了,泪如雨下,根本抑制不住。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别哭,小如,别哭啊……阿森呢?”秦然急了。
“没有,我很好……”小如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塞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只是,想你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秦然的声音竟也有点涩,“傻瓜……是你自己抛下我的,你还理直气壮。”
“你要等我,两年,我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小如断断续续地抽泣道。
“要我等你你还不接我电话,不让我来找你,还不理我……”秦然竟也哽咽了,“潘净如你真是个混蛋,又小气又自私!”
“那,你还要我么?”小如边擦眼泪边问,可怜巴巴的。
电话那头只听得见秦然缭乱的呼吸声,好半晌,才说:“你少问这种混账问题!你在那里不许变心,知不知道?”
“嗯。”小如乖乖点头,眼泪簌簌落下,“你也是,不许跟女生讲话。”
“那我以后可以打电话给你吗?”秦然为自己争取机会。
“不要,我打给你。”小如说,“秦然,你要想我,悄悄地想,别给我知道,不然我会忍不住回来的……”
“我不想你……我才不想你。”秦然坐在家里客厅通往餐厅的台阶上,朝阳从云端露出,穿过大玻璃窗洒进来,打在那满房间的鱼缸上,反射出了水纹,整个房内顿时波光水灵。
秦然有一年生日,小如给他买了一缸七彩神仙,从那时候起,他就喜欢上了养鱼。
毕业以后,小如走了,他买了房子。从客厅到房间,到处都是大鱼缸,养的全都是七彩神仙。想她的时候,他就会看着那些鱼,不吃不喝,不接电话。
“你撒谎,我才不信!”小如强作欢笑,“你怎么可能不想我……你这个笨蛋,说点好听的话都不会。”
“是你让我悄悄想别告诉你的。”秦然也挺有道理。
小如哭,哭得说不出话来。
“小如。”秦然低低地唤她。
“嗯?”
“我爱你。”
小如挂上电话,弯下腰去,咬着唇,狠狠地哭。许久,江森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手才轻轻搭到她的背上。
小如身体缩了下,抬起头来,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迹,将电话还给他,说:“抱歉,我决定不回去,但我会搬出去住。”
江森呼吸一窒,接过电话的手颤了一下。
小如站起来,说:“森,你不必内疚,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本就没有义务照顾我,我想明白了,以前是我太自作多情才会……请你别介意。”
她的话,比打他耳光还令人难堪。他的手机上,湿湿滑滑的,还沾着她的泪水,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都小心翼翼,仿佛会疼。
“我已经在找房子了,会尽可能早点搬出去,不会再麻烦你了。”小如的声音嘶哑,哭得太过惨烈,几乎发不出声来。她低着头,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江森蓦地回过神,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没掌握好,让小如痛呼起来。
“小如……我没有……”江森惊慌无措,摇头,却不知何从解释。
她静静地看着他,问:“没有什么?”
江森哑然,沉默片刻,手渐渐松开。
如果原谅的代价是从此再也不信任,那么宁可不要理睬他!是因为亲密,才会期待对方对你好,如果连这点念想都没了,是不是说明她对他完完全全失望了?
而对她来说,又要经历怎样的伤痛才能决定割舍掉,平淡无波地与他说话?
他茫然,仓惶,然而无法为自己找到任何合理的解释。William说得对,既然无法置之不理,何必学人家欺骗自己?
人,犯了错误总会遭到报应的。
他松了手,她转身离去。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背后,那扇门,眼看就要合上,江森忽然大步上前,手卡在门缝里,慢慢推开。
小如站在他的面前,泪流满面。
江森看着她,许久,兀自笑了起来:“你是要我的命吗?把心也挖出来给你看,好不好?……什么都给你……什么都不留了,全部给你……好不好?”
小如目光闪了下,伸手想推开他。
江森顺势拉过她的手臂,将她拉入怀里,死死抱住,埋首在她的颈项间,一遍又一遍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如同那虔诚的信徒。
“小如,小如,小如……”什么都不留了,完完全全地献祭给你……滚他的人生、希望、未来,什么都不要了!
这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完全的**,没有掩饰,也没有任何挣扎的力量。
不想再装下去了,快要死了……
曾有人说过,这世间没有永恒。可是遇见了你,我便相信了命运和永远。
小如,能不能用我这一生剩下的时间,来交换我们曾经错过的转眼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