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接吻大赛会造成如此的不堪,假如人类像厌恶沙尘暴一样地厌恶了接吻,假如人类失去了情感能力,连相亲相爱也得靠另一种“伟哥”才能支撑……这样的假设的确恐怖,但更恐怖的是,我们现在作这样的假设时已依稀有着一定的根据。

无论从荧屏还是某个灯火安排得暧昧的广场,看到场面壮观的接吻大赛,都会让我像是听到一阵阵刺耳的厉声——钢勺刮搪瓷盆的那种。

据说这已成了近几年国际很风行的一种群众集体娱乐活动,从莫斯科到佛罗伦萨,再到我们这个因坡坡坎坎的蜀道而让好些新事物要慢几多拍才爬得上来的山城,接吻大赛都风起云涌,酷力十足。在重庆搞的那次,最后是一对从偏远农村来城打工的青年男女获得了冠军。

他们没有说明他们是不是恋人,也没言及他们当众接吻的心得体会,而他们热吻的镜头在报纸上占据的位置比中央首长来视察的图片还要大,大得甚至让人感觉到他们因脸彼此的强烈挤压,而造成的呼吸急促以及嘴部肌肉的僵硬。

所以,虽然他们力求学着好莱坞大片中的男女那样吻得 深情而优美,但由于他们太想模仿,却真实地呈现出彼此是在凶巴巴地狂啃对方的景象。

今年初在台北搞的那次,画面更是惊心动魄,嘴对嘴长达 6个小时的比赛时间(中间规定只能休息四次),让好些体质单薄或有心血管方面疾病的青年和中老年人土崩瓦解,赛场上不时响起救护车尖厉的叫声,然后从如蚁纠结的几千人的人缝里抬出一些昏厥甚至休克了的人们。而幸存下来的接吻者的“战斗”姿态更可歌可泣,柔弱的女方总是紧紧攥住男方的身体,把自己附着上去,像西双版纳的龙血树在对油棕进行毫无情感的“绞杀”。而男人则是不胜重荷,面呈牺牲的悲壮。

谁能知道这只是人类在抒情、欢爱,或是游戏?如果真有上帝,他老人家从上天俯瞰下来还以为人类又发明了一种新的互相格斗方式。想想多毛骨悚然,像一个盛大的杀戮场,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和受害者。人类到底出了什么事?疯狂了还是弱智了,这样地来玩耍、颠覆自己?

接吻,就是一个嘴唇与另一个嘴唇的碰撞,在中国叫亲嘴或打啵。这两个动词,在揭示唇唇相吸这一举动的深刻内涵方面,比西方的接吻之称更有色有声。

接吻是人类献给自己所爱的第一朵芳香的百合。它不同于人与人最初的眉眼传情行为——那是雏菊;也不同于后来发展至深的性行为——那是玫瑰。它就是百合,介于情与欲之间,美丽、纯洁、**、令人心旌摇**。是舰船之类的东西,可把人类的情感送达更深入之境。有一著名的诗句,这样来描写我们人类的接吻:一个嘴唇摘取另一个嘴唇。它想象嘴唇间的亲爱,像一朵花在吸取另一朵花的精髓,一只蜂在分享另一只蜂的蜜粉。

记得第一次见到人之间接吻,是大学时看罗马尼亚电影 《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片中的镜头至今也堪称经典:新月悠远,树丛山峦被剪成硬朗的线条。大自然在缄默,男女主人公在热吻。他们被爱的美酒一醉再醉的面容成为大特写塞满整个银幕,天和地与他们同旋转,释放出无以言传的天籁之声,浇灌在我的眼睛、耳朵和心灵间,变成了非常饱满的种子。看完电影后,我把种子洒在开始失眠的深夜,它却在我们女生宿舍的窗外长成了月见草。这种会在夏夜八点半开出自己淡黄色花朵的植物,总是躲在暗影里等待月光的来临。感谢月光也给了我和许多人可以绵绵追忆的初吻。爱是不能忘记的,吻是爱最具象最常在的点击。吻也是神圣而具有品质的,发乎情、止乎情,不像**那样更功利更动物。

但,现在我们拿接吻来搞娱乐活动,开展类似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我们好像真有点无聊得不知所以了。自从我们成为万物之灵以来,我们玩过老天,玩过森林、老虎、大象等等东西。当像地震、山洪、厄尔尼诺、沙尘暴之类的灾难接踵而至时,才知那些自然是轻易玩不起的。于是我们就只得玩自己,怎样折腾就怎么来。先是折腾自己的躯体、神经,比如角斗、踢球、拳击,比如跳伞、攀崖、蹦极。本来,我们就该以此满足了,却未想人这东西又太容易喜新厌旧和疲软,需要不断追加刺激。我们又开始折腾起自己的情感系统,把爱与不爱,隐私不隐私的全端出来做游戏、搞娱乐。电视征婚,换夫换妻俱乐部,泰国芭堤雅的“成人秀”表演,甚至像中国台湾那个叫璩美凤女子的闺中女友郭某某,兴致勃勃地出卖自己铁姐们的**现场录像光碟。

真的,我们人类中一小类(或许还多一些),正在史无前例、变本加厉地恬不知耻。我们都知道物种可以进化也可以退化。人愈来愈没有羞耻和自爱,会不会引起哪部分的退化,我还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如果人把自己玩得很无羞辱感、神秘感、神圣感和情感的时候,便会出现一些恐怖:在台北那场接吻大赛中以8个小时的接吻成绩获得冠军的男子说:“我再也不会接吻了,一想起就会出现恶心的状态”。

假如接吻大赛会造成如此的不堪,假如人类像厌恶沙尘暴一样地厌恶了接吻,假如人类失去了情感能力,连相亲相爱也得靠另一种“伟哥”才能支撑……这样的假设的确恐怖,但更恐怖的是,我们现在作这样的假设时已依稀有着一定的根据。

(200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