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马车沿着格兰维尔的主街道隆隆地向前行驶着,它驶到了这个村子引以为豪的唯一的旅馆前。车夫从座位上跳下来,绕到马车的一侧,打开车门,对车里剩下的唯一的旅客说道:“你想到哪里去,小姐?”一个女孩探询地露出面容。“这就是那家旅馆吗?”她问道。“是的,小姐。”

“我就在这里下车。”她平静地说道。

这座旅店的整个前面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有几个人在散步。车夫主动帮助她下车,但她没有理会,而是轻盈地从车上跳下来,这时那些散步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

“她是谁,埃布勒?”这个陌生人走进屋子的时候,蒂莫西·瓦莱姆问车夫。

“我估计她就是那个新来的老师,”埃布勒说,“我听乡绅哈德利说她今天要来。”

“她从哪里来的?”

“约克[1]某个地方吧。我也不确切知道她从哪里来。”

“看起来像个城市女孩。”

“有可能,不过我觉得到格兰维尔来教书对一个城市女孩不会有啥好处。”

女孩没有留意到她的出现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她走进敞开着的旅馆大门,在那里停了下来。一位中年妇女赶紧迎上去,显然她是旅馆的老板娘。“下午好,小姐,”她说。“我把你领进房间去好吗?”

“谢谢你,”这位陌生人感激地说。“如果你愿意,我会很高兴的。赶这趟路真热,满是灰尘。我的皮箱在马车上——”

“好的,小姐,我会叫他们给你送上来。你跟我上楼吧,我去给你开个房间。”

她把她领进旅馆前侧的一个房间,屋子布置得很简单,但透过那些窗户可以看见这个村子的美景。“我想你在这里需要什么都会有的,”她说,准备离开。“晚餐半小时后就准备好,但要是你愿意,可以晚一点去吃。”

“我会准备好,谢谢你。”

陌生女孩独自留在房间后,在一张木摇椅里坐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啊,我跨出了决定性的一步,”她心想。“这可能是一个疯狂的举动,但我现在绝不退缩。我没到纽波特[2]或者欧洲去,却故意到这个偏僻的农村小学来教书。这里没有人认识我,而且我所有的朋友都不可能找到我。我将有生以来第一次使自己变成一个有用的人——或许吧。或许我的尝试会以失败告终?这是一个只有时间才能解答的问题。”

她站起来,脱下旅行外套,准备去吃晚餐。

斯洛克姆夫人到商店去经过这里时,新来者的两只皮箱正从马车里搬下来。这位可敬的老夫人天性警觉和敏锐,把弄清村里正发生的一切当成了自己的职责。

“它们是谁的皮箱,埃布勒?”她问道,音调高得刺耳。

“是住在旅馆里的那位年轻小姐的。她是坐这辆马车来的。”

“她是谁?”

“我并不比你知道得多,”埃布勒说,他知道斯洛克姆夫人的弱点,并不急于满足她的愿望。

“一张卡片上有她的名字,”老夫人得意地指着一只皮箱说。“我没带眼镜。念给我听听,好吗?”

或许埃布勒自己也有点儿好奇。不管怎样他答应了老夫人的请求,大声念道:

“梅布尔·弗罗斯特小姐,

格兰维尔,N. H.”

“别念了!”斯洛克姆夫人突然用一种很感兴趣的语调说道。“啊,是那个新来的老师!她是个啥样子的女人?”

“我没有特别注意她。她看起来很像一位小姐。”

“两只箱子都是她的吗?”

“是的,夫人。”

“她带着两个皮箱来到底想干什么?”斯洛克姆夫人不以为然地说。“她一定很喜欢穿着打扮。我希望她不是来教我们这里的女孩穿着打扮的。”

“或许有一只皮箱里装的是书,”埃布勒提醒道。

“一整箱书!我的天!你一定是疯了。除了牧师外没人需要那么多书。而且牧师买那样多书纯粹是浪费。如果他不那么大把大把地花钱,他老婆就能穿得体面一点。唉,那个人至少已有两三百本书了,却总想再买些。”

“我想他妻子不需要用皮箱装衣服,”埃布勒指出。

“说得对,”斯洛克姆夫人点着头说。“我声明,我十分讨厌她近3年来都穿着上教堂的那件旧丝绸衣服。外人会以为我们亏待了牧师呢。”

“正是这样,斯洛克姆夫人,”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噢,泰特斯医生,是你吗?”老夫人说,转过身去。

“不是我是谁呢。我整个下午都在四处登门,现在都已累得不行了。这么说来你认为我们亏待牧师了?”

“不,我可没有这样认为,”斯洛克姆夫人生气地说。“我认为我们给他的报酬够大方的了。每年500美元,还有一次捐赠会,比我们一些人的收入还多。”

“快把我从捐赠会上拯救出来呀!”医生忙说。“我认为那是牧师对人们的一个考验。”

“我想你是要开玩笑吧,医生,”斯洛克姆夫人不很高兴地说。“我告诉你,凡有家庭的地方捐赠会都是一个莫大的帮助。”

“或许是吧;不过我很高兴这样帮助医生还没有成为时尚。”

泰特斯医生是个说话很随便的人,一直如此。他的业务收入只能算中等,但大家知道他有能力,即使所有的病人都不找他看病,他也能生活得舒适;因此在他发表异端邪说的时候,没有人去冒犯他。他衷心地同情公理会牧师威尔逊先生,尽管牧师每年有500美元不薄的薪水,但他总是一副穷酸相,因此得罪了他一些教区居民。

“医生的看法真奇特,”斯洛克姆夫人嘀咕道。“他那样说话或许牧师会不满的。不过就像我对斯洛克姆执事说的那样,我们还需要更多更年轻的人。有时候我认为牧师已经老得不中用了。一位年轻人或许更能激励人们,使他们更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过失。不过我得去把有关新教师的事告诉人们。我想去看看她是个啥样子。”

斯洛克姆夫人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在从商店回来的路上,她看见弗罗斯特小姐正坐在旅馆里她那个房间打开的窗户旁。

“看样子她好像很高傲,”老夫人咕哝道。“也很爱打扮。我不相信她在格兰维尔能做什么。”

虽然斯洛克姆夫人正匆匆忙忙赶回家,但她仍止不住要到乡绅哈德利家去走访问一下,告诉他新老师已经到了。乡绅本杰明·哈德利是学校委员会主席。格兰维尔的两名牧师无论谁都更适合这个职务,但是卫理公会派教徒[3]不愿意选举公理会的牧师,而卫理公会教派的牧师又受到其它教区成员的反对。因此乡绅哈德利被任命为折衷候选人,虽然他是一个或许发现自己连最宽容的考试都很难通过的人。他12岁时就离开了学校,由于环境所限他难以弥补早期教育存在的缺陷。他内心时时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烦恼——特别在要求他去审查教师的时候。他相当精明地把这种紧急情况设法应付了过去,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他说服威尔逊先生就不同的学科为他草拟了一系列问题,并附上正确答案。有了这种帮助,他就能表现得很有水平了。

“我能呆一下吗,老爷,”斯洛克姆夫人说,站在门前宽敞平整的石板上。“我想我只需停一下,告诉你那位教师已经到了。”

“她在哪里?”乡绅用一种感兴趣的语调问。

“住在旅馆里。我刚去过那里,看见了她的两只大皮箱。我认为对一个老师来说,那种格调是相当高的了。我们没必要用两只皮箱装衣服,哈德利夫人。”

“现在年轻人奢侈得可怕,”哈德利太太说,她是一个高个子女人,长着一张短柄斧一样的瘦脸和一只尖鼻子。“我年轻时情况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卢克利希亚。”乡绅打趣地说道。

“你是比我年纪大,”夫人辛辣地说。“但也并不可以嘲笑我的年龄。”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卢克利希亚。”她丈夫用充满歉意的口吻说。

“你看见那位妇女了吗,斯洛克姆夫人?”哈德利夫人问道,宽容地把刚才那个问题搁在一边。

“我只是看见她正望着窗外,”斯洛克姆夫人说。“看起来像是那种虚荣、自负的人。”

“很可能。哈德利先生一点儿都不了解她就开始卷进她的事来。

“你知道,卢克利希亚,玛丽·布里奇曼在她写给我的信中大力推荐她。”乡绅温和地反对说。

“玛丽·布里奇曼,真的吗!”他妻子轻蔑地反驳道。“她凭什么知道谁适合教书呢?”

“哦,我们必须公正对待她。喝过茶后我就到旅馆里去拜访一下,看看她。”

“我要说,应该是她到这里来拜访才对。”乡绅的妻子说,一心想亲自看看并评价一下那个陌生的人。

“我会叫她明天早晨到这里来让你仔细看看的。”乡绅说。

“你准备约在几点钟?”斯洛克姆夫人问,隐隐约约觉得自己那时也要到场。

乡绅推测到她的企图,很策略地回答:“我得看看弗罗斯特小姐什么时候最方便。”

“她方便,是吗!”他妻子突然说道。“我要说,学校委员会的方便比她的重要得多。就好像她对你雇用了她来教书这件事的了解,不比她对服装的了解多似的。”

“她准备在哪里搭伙呢?”斯洛克姆夫人问道,她对这个重要的讨论话题的兴趣丝毫没减。

“我还不清楚。”

“我认为她肯定想住在旅馆里,那很时髦,可以向人们炫耀她那些服装了。”

“她全部工资只够支付在那里吃住的费用,”乡绅说。

“或许我能为她提供食宿,”斯洛克姆夫人说。“我可以把自己库房那边那间里屋让给她住。”

“我会向她提起这件事的,斯洛克姆夫人。”乡绅圆滑地说。然后斯洛克姆夫人匆匆赶回家去了。

“你并没有真正打算把斯洛克姆夫人家推荐给她寄宿吧,本杰明?”他妻子质问道。“我并不很看重你雇请的那个教师,但住在那间满是灰尘的里屋里,她会被挖苦死的。此外,斯洛克姆夫人是镇上最糟糕的厨师。她烤的面包让人作呕,我并不奇怪她的家人老是生病。”

“别为那担忧,卢克利希亚,”乡绅说。“如果弗罗斯特小姐到斯洛克姆夫人家去吃住的话,那一定不会是我推荐的。”

新老师吃过了晚饭,正坐在房间的窗户前,这时老板娘上来告诉她乡绅哈德利拜访她来了。

“他就是那个学校委员会主席,是吗?”陌生女孩问道。

“是的,小姐。”

“那么请您告诉他我马上就下来好吗?”

乡绅哈德利坐在旅馆冷清的客厅中的一张摇椅里,这时弗罗斯特小姐走进来,镇定地说:“我想是哈德利先生吧?”

面对一个重要的官员,她表现得十分沉着冷静,而一般情况下像她这种处境的人是做不到的。她的举止中没有丝毫紧张的迹象,虽然她知道,自己面前这个肥胖的人要审查一下她是否有资格从事所寻求的这个职位。

“据我所知,”乡绅哈德用他对教师们讲话时惯用的威严口吻说道,“据我所知你就是梅布尔·弗罗斯特小姐吧。”

“你说得很对,先生。据我所知,”她微笑着补充道,“你是学校委员会主席。”

“你了解得很正确,弗罗斯特小姐。请你到格兰维尔来让我感到莫大的快乐。”

“你真好,”梅布尔·弗罗斯特庄重地说。

“青少年的教师——呃哼[4]!——是个责任重大的职业。”乡绅严肃而吃力地说。

“我希望自己明白这一点。”

“你以前曾——呃哼!——教过书吗?”

“这是我任教的第一所学校。”

“这——呃哼!——可对你不利,但我相信你会成功。”

“我相信我会的,先生。”

“你得经过一次针对你要讲授的那些学科进行的考察——就在我面前。”

“我希望你会发现我能够胜任,”梅布尔庄重地说。

“希望如此,弗罗斯特小姐;我这次考察会很彻底的。我以为,严格要求是我对这个镇子应尽的职责。”

“您想现在就考察我吗,哈德利先生?”

“不,”乡绅忙说,“不,不——我没把试卷带在身上。我得麻烦你明天早晨到我家里去,9点钟,如果方便的话。”

“当然,先生。能问一下你的家在哪里吗?”

“明天早上我儿子会来接你的。”

“谢谢。”

从梅布尔说话的语气上看,似乎这次谈话该结束了,但乡绅哈德利还有事情要说。

“我想我们还没有提关于你工资的事,弗罗斯特小姐,”他说。

“你按照惯例支付就行了,”梅布尔显然不大关心地说。

“我们通常每周付7美元。”

“那很让人满意啦,先生。”

乡绅哈德利离开旅馆不久,梅布尔·弗罗斯特慢慢走上楼回到房间里去了。

“这样看来,我一周能挣到7美元,”她心想。“钱可真不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