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天天气特别好。我第一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兴奋极了,哇——好刺眼啊!灿烂的阳光晃得我脸上怪痒痒的。庭院中一股股芬芳的气味儿直往我鼻孔里钻。后来我知道那是篱笆上金色的窝瓜花,树上火红的石榴花,还有紫色牵牛花儿的气味儿。
那时我只懂得和几个兄弟姐妹们,在妈妈的怀里挤来挤去抢奶吃。朦朦胧胧的记忆感到很甜蜜。后来我逐渐长大了,在妈妈辛辛苦苦的教育下明白了很多的事理。
我懂得了做事情总要有个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是非世界就会乱套!我还懂得些做人做事情应该善良而不应该作恶的道理。善,即是美。这些都是从小妈妈教给我的。
妈妈说我智商高,什么叫智商?我不太懂,我理解就是先天有些小聪明罢了。我从小记忆比较好,好多事情见了记忆不忘。我不像人那样,怕把事情忘了写在本子上,我的脑子就是记忆的本子。
至于我爸爸,我对他简直毫无印象。只听妈妈这样说过:
“它虽然长得很英俊,但是个毫无责任心的家伙。当我在最困难的时候它却逃之夭夭,不能助我一臂之力。现在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我敢说,对于这样一个毫无责任心的爸爸是不值得记忆的。我很同情妈妈,假如今天我要遇着它,我不会叫它爸爸,可能当即就会狠狠咬它一口,说不定将它踹倒在地,为妈妈解解心头之恨呢。
我的家座落在一个农家小院里,虽没爸爸,家庭生活却也十分温馨,兄弟姐妹都很和睦,虽然小时候为争奶吃有时也争吵,甚至撕扯一番,可我们从来不记仇,一会儿就都和好如初了。我们很团结,比如,谁要欺负我们中的哪一个,不仅妈妈愤怒,我们兄妹也会群起而攻之。
我在妈妈良好的影响下,还学会了写诗歌。说是诗歌,其实就是顺口溜。不过,我的诗歌不是像人们用笔写在纸上的,而是写在我的脑子里。像我曾给妈妈写了一首诗:
妈妈哺育我们成长,
她的恩情像灿烂的阳光。
谁若对妈妈不敬,
它简直就是混帐!
汪汪,汪汪……
你听,这是诗吗?纯粹是顺口溜。
一天,饲养我们的农家主人谈话,我站在一旁听到了只言片语。
“听说市里好多宠物的行价挺好,尤其是狗。回来的人说一只好狗能卖上几百元上千元呢。我们家养这麽多狗干什么,早晚还不得让别人抱走,不如卖了。”
“说得是,你抽空到市里看看,我们也卖几条。”
我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然后就悄悄告诉妈妈了。妈妈听了这消息,皱皱眉头,现出忧心忡忡的样子。我知道它心里想什么,一定很难过。哪有妈妈愿意抛弃自己孩子的,都愿意在自己跟前跑来跑去的,多么快乐。可妈妈说,我们犬类没有自主权啊!
2
过了些日子,我好像把这件事情忘记了。整天只知道和兄妹们一起玩耍,只知道望着蓝天上的白云在遐想。那天上的羊群是谁赶的,为什么不朝前走呢?是那里的青草很鲜美吗?那羊群为什么一会儿又变成骆驼了呢?我每天都喜欢想入非非。
一天,我仿佛在睡梦中被人迷迷糊糊抱走了,只记得还没来得及和妈妈以及兄弟姐妹说声告别的话,就一路颠簸着被带到一个城里人声喧闹的宠物市场。
那里有好多我们的同类。有意大利布拉可犬、雪达犬、粗毛牧羊犬、西伯利亚雪橇犬、纽芬兰犬、猎狐犬、八哥犬、卷毛比熊犬、北京犬、西施犬、迷你杜宾犬、西里汉姆犬、导盲犬、雪纳瑞犬、等等,等等,名字太多了,我简直都记不下来了。它们的样子也形形色色,奇奇怪怪。就拿标准雪纳瑞犬来说吧,它那样子十分可笑。浑身长得灰突突的,好像刚从水泥缸里钻出来似的,明明是小小的年纪,嘴巴子上却长满了可笑的胡须。我想,它一定是怕人们说它太嫩,故意装做老成的样子吧,你说逗不逗?
我还看见一种巨型犬,叫藏獒。那样子好可怕呀!它那高大粗壮的身躯,就像我家乡的小牛犊。据说这藏獒好厉害呀,在高原上能替主人牧羊,狼见着它都惧怕三分。有人说它能将狼咬死,凶不?我还听说,这藏獒忒值钱,一条藏獒能卖七八十万元。我想这七八十万是个什么概念?不仅能把妈妈和我的几个兄妹全买走,就连我们农家主人的那辆运货汽车都能买下来,多厉害?这里的世界实在很精彩,我真是大开眼界了。
至于我被卖了多少钱,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最后被一位老女人买走了。
这位老女人家里的生活很富有,照我原来的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就说那屋里的摆设吧,到处都是光华闪亮的,而且屋子里充满了一股芬芳的气味。这和我原来的家是截然不同的。我原来农家主人的屋里总有一股酸菜缸味儿。
主人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只听大家都叫她刘姨,也有叫她刘老师的。为了方便起见我也叫她刘姨吧。听说她有一次不成功的婚姻,后来一直没结婚。她没有儿女,脾气古怪得很。我就亲眼所见,她要吃的东西洗了还要洗,还要洗。就拿盛饭的碗和筷子来说吧,明明洗得很干净,可她仍洗了还要洗,洗个没完没了。她的床明明铺得很干净了,她扫了还要扫,还要扫。当她每天洗完脸时总要反复地照镜子,看啊看啊,反复地检查,深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就想,能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呢?难道她还能长出许多古怪的胡须来了吗?那不就和雪纳瑞犬一样了吗?我听邻居的人们说这叫洁癖,是特性。
我发现人和我们犬类就是不一样,我们犬类可从不这样,我们吃的东西从来不洗,只要嗅一嗅判断没有毒物就可以入口。我们对脸面也不那么重视,从不像主人那样照镜子。我认为那是多此一举。
我每天早上透过玻璃窗子,天天能看见邻居家的王先生,他每天都要对着镜子刮胡须。先涂上雪白的肥皂末儿,然后就刮呀,刮呀,刮得那么认真。听说,他是一位挺大的官儿,管的事情可多了。我想那官权力能有多大呢?能赶上我在农村时男主人的权力吗?我那男主人他管全家的鸡鸭鹅犬,牛马骡羊,地里的庄稼园中的果菜,还有他那半截美的运货车,什么他都说话算。这位王先生权力也许一定能超过山村的男主人。不过,他刮胡须这一点我也实在不理解,既然权力大就一定有本事,难道像他这样有权利的男子汉,如今就娇贵到这种地步,连点儿胡须的重量都承担不了了吗?我认为像他那样不厌其烦地做着这些琐碎的事情,简直就没有那个必要,也就是说,纯属自讨苦吃。
再有,我见他每天都在脖子上系条项圈儿似的布条儿,就像刘姨给我脖子上系的一样。不同的是我的布条不变,他的布条儿天天改变颜色。后来我知道,那叫领带。我还注意到,他的肚子好大好大,圆鼓鼓的就像一只大肚子蝈蝈。据说,这叫局长肚,我想一定是吃出来的。
刘姨给我起个古怪的名字叫哈克,这是她读了一本外国小说叫《哈克贝利。芬历险记》后受到了启发才起这个名字的。对我来说也无所谓,叫什么还不行?就是个音符记号罢了。
刘姨家里没什么其他的人,她常常将我当成她的孩子对待。寂寞了就跟我说话了:
“哈克,我的孩子,明天要参加一个同学的聚会,我穿哪件衣服好呢?是那件咖啡色的还是那件藕荷色的好呢?咖啡色的有点儿老吧,藕荷色的有点儿太年轻,是不是?”
这时她又穿上一件绿色**肩膀的衣服给我看,哇——好时尚啊!她那肩上的皮肤好白呀,不过我担心这样穿衣服她的肩膀会着凉受风的。
屋子里太清静的时候,她也对我说:
“哈克,我的孩子,昨天洗脸时我的项链掉进了洗面池里,险些被水冲跑了。这要是真的冲跑了,令我多么心疼啊!”
炒菜时我也常常站在她的身边,她的话又来了:
“哈克,你要知道,炒菜一定后放盐,先放盐总没有后放盐味道鲜,你知道吗?炒牛羊肉一定要用蛋清或水淀粉先调好,否则炒出了水肉就老了,难吃得很,你明白吗?”
可我哪里知道炒菜的学问?我们犬类是从来不特意吃炒菜的,除非主人的剩菜给我们,哪里懂得什么鲜不鲜,老不老的。
她说话有个特点,像旋转的车轱轳,转来转去没完没了,有时听得令我心烦。
不过,她对我还是挺好的。怕我肚子受凉特意为我做了件花衣服。其实她这样做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们犬类自古以来就不穿衣服的。自从穿了那件花衣服,弄得我很难受,简直是活遭罪!
她早晚出外散步时总牵着我在街上闲溜。尽管我没有自由,比如,我想在树根儿底下尿泼尿,以便留下行走的气味儿,要知道这是我们犬类行走的重要标志,就像路标,没有这样的重要路标,我们会迷失方向找不到家的,可她却硬拽着绳索拉着我朝她想去的地方走。
我见着同类汪汪叫几声,她立刻就慌神儿了,好像大祸临头一般,深怕打起架来惹麻烦,于是就急忙拉我朝另一方向走去。其实她不明白这汪汪的叫声是我们犬类语言的交流。人类不是天天在相互说话吗?其实叫声就是我们的语言,犬类也要相互交流感情。
晚上高兴了她还给我洗个澡,洗得我身上怪痒痒的,舒服极了。不过,我就是洗得再怎么干净,混身喷上香水儿,她的床是绝对不准踏的。即便踏了上去,也会被她一脚踢下来。时间长了我明白了她的脾气,知道她的床是家里的禁区,我就不再找那份儿麻烦了。
我住在这个封闭的家中,自然不能异想天开,最现实的就是希望能讨得主人的欢心。我努力向她献着殷勤,比如,她一进门儿,我就将拖鞋给她叼过来;她要扫地我就给她叼条帚;她的毛线团儿滚跑了,我就迅速给她捡回来;她出门若忘带提包,我就朝她汪汪叫几声以示提醒。刘姨得到我的帮助自然心里欢喜,常常将我当她的孩子看待。有时抚摸我的头顶自言自语地说:
“哈克,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啊!”
每当这时,我的心里总是甜滋滋的,像炎夏喝了一口冰糖水,真是兴奋极了。于是我就用敏感的舌头舔她的手,舔她的衣群,我甚至都想舔舔她那喷香的脸蛋儿。于是,我又作了一首诗:
自从来到城里新的家,
生活甜美心情很舒畅。
虽然偶尔也想妈妈和兄妹,
入乡随俗逐渐将它们遗忘。
汪汪,汪汪……
3
对了,我忘介绍了。我新的家里还有一个成员叫棉团儿。棉团儿不是棉花团儿,它是猫的名字。因为它浑身长得雪白雪白的,连一根杂毛也没有,刘姨给它起名叫棉团儿。
棉团儿的待遇比我高,虽然我们吃得差不多都一样,可它偶尔可以踏上主人的床,不至于挨脚踢。这可是很大的差别呀!
棉团儿整日养尊处优长得像个贵夫人,它是从来不捉老鼠的。
照说,猫是应该捉老鼠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是世代传下来的遗传基因的结果。猫就是应该捕捉老鼠,至于为什么?我家刘姨有知识,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天,她躺在**一边休息一边读报给我听,说,德国有一生物学教授穆勒研究发现,猫这种哺乳动物都是在夜间活动。它需要极好的视力才行。它的瞳孔决定了它夜间的活动。而决定它瞳孔的关键是一种叫牛黄素的氨基酸。这种氨基酸猫本身不能合成,如果长期缺乏此种物质,猫在夜间行动就很困难。而老鼠的肉中恰恰含有这种丰富的物质,所以自古以来猫就要捕捉老鼠,以补充体内的氨基酸。刘姨边看边念,不一会儿还哈哈大笑起来。对我说:
“别看我这当教师的,这个科学道理我可今天才知道。哈克,大概你也不知道吧?”
我抬起头望着主人,轻轻地哼哼了几声表示同意。其实这麽深的学问我当然不知道。可刘姨没说猫不捕鼠的原因。也许那报上没写。
我知道,我家的棉团儿从来不捉老鼠。为什么不捉?因为它整天有吃有喝,肚子吃得肥囔囔的,连走路都有些费劲,它白天呼呼睡大觉,睡醒了还能捉老鼠吗?就吃专为它在盘子里准备的香肠,鱼头,还有鸡腿儿什么的就足够了。它养尊处优,每天吃得饱饱的,天一黑又呼呼睡大觉了,这还用捉老鼠吗?
不过有一次,我见它在外面,捕捉到一只老鼠,可它根本不吃,用爪子抓来抓去,将那老耍着玩儿。耍了一阵子就一脚将那老鼠踢跑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妈妈过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对于所有动物来说,最强烈的欲望就是填饱饥饿的肚皮。一旦肚皮填饱了,也许就不想拼命捕食了。棉团儿不就是这样吗?它整天有吃有喝,还费力捕捉老鼠干什么?
其实,棉团儿长得白是白,可它并不是什么高贵的品种,像波斯猫那样,眼珠发蓝或发黄、发紫,看上去就像蓝、黄、紫色的宝石。棉团儿它表面上看很像波斯猫,但不是真的,是赝品。
我们见面不久我就为棉团儿写了一首小诗,不,顺口溜:
贫穷饥寒令人拼搏,
安逸富有滋生懒惰。
小棉团儿不该好逸恶劳,
劝告你同时也在警惕我。
汪汪,汪汪……
4
刘姨还没退休,晚上还经常给学生补补课。有一间屋子是专给学生准备的。
棉团儿为了讨好主人,本来是我的工作它却抢着干。比如,晚上学生来补课,它却上前主动给叼托鞋,以获得主人和学生们的好感。我想,你叼就叼吧,我省力了。
我不明白,学生为什么总补课呢?白天上课老师讲得明明白白的,晚上还要炒冷饭吗?除非白天讲不明白夜里才补课。不过,我听学生们谈话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晚上补课要交很多的钱。一个学生一晚上交30元,十个学生就是300元。听说一个工人一天也就挣50到80元,刘姨一晚上就顶四、五个工人一天挣的,好家伙真厉害呀。我想她一个人生活挣那么多钱干什么?就算加上我和棉团儿吧,钱也花不了啊!
每晚学生来了屋子里虽闹泱泱的,可我喜欢听他们之间的谈话。特别喜欢听他们编的顺口溜,很合我的口味。像一个学生念道:
“星期一考外语,星期二考代数,星期三考语文,星期四考生物,考得我们骨酥肉麻,考得我们迷迷糊糊。”
另一个学生也随口念道:
“作业、练习堆如山,起早贪黑作不完。老师之间搞竞赛,誓把我们背压弯。”
听了这些顺口溜,我心里想,如今的学生真的不好当,他们太累了。一个学生拍着我的头顶说:
“哈克,你知道我多累呀,补完了课我还得去学钢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愿意学钢琴,都是我妈逼着我要学。咳,没办法。我若是你哈克就好了,我可以有自由活动的时间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也不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不过比他们强,我不必做作业,也不参加什么考试。刘姨每天从不考我,这样看来比学生们要轻松多了。
那天,刘姨上课我在一旁听了,她讲的课文叫《捕蛇者说》。是关于抓蛇的故事,真有趣儿,上课还讲抓蛇。我越听越来劲儿。不过她念的课文我有些听不懂。其中有一句:“苛政猛于虎”。讲到这里,一个学生在下面嘟囔着说:“如今我看是考试、作业猛于虎,压得学生们都喘不过气来!”
“别说了,别说了。”他身边的一个学生给它使了使眼色,“小心七匹狼听见了会生气的。”
那学生说的七匹狼是指谁呢?我想不是我,也不是他身边的学生,也许是指的刘姨。
我又想,七匹狼是什么意思?我在农村的时候听妈妈说,山里的老虎是动物中最厉害的,山里所有的动物都屈服于它。可妈妈还说,好虎驾不住群狼,这就是说,群狼比老虎还要厉害。学生称老师为群狼,是不是说如今的老师很凶很厉害?
听了这活我很同情他们。真想和刘姨说说,给他们减少点儿负担,不要再补课了。可我没有他们的语言,只好在心中又编了几句顺口溜:
如今中学生很累很忙,
白天学晚上补晕头转向。
老师如今有了外号——
暗地里人称七匹狼。
汪汪,汪汪……
5
刘姨白天上班,家里就冷清了。我虽有些清冷、寂寞,还是感到很幸福。不像街上那些流浪狗那样,风餐露宿有上顿没下顿的。有时见它们受欺辱、挨打,甚至活活被打死,我都感到不寒而栗。
主人白天上班了,就我和棉团儿在家。寂寞之中,有时灵感来了我就胡诌几句顺口溜,做为消愁解闷儿。昨天我望着窗口又写了几句:
窗外鸽子在飞小鸟在唱,
柳条在春风里**漾。
嘴馋的棉团儿想开冰箱,
我真想给它一记耳光。
汪汪,汪汪……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犬也有旦夕祸福。幸福的时光仿佛一闪即逝,不久痛苦的时刻即降临在我自己的头上了。
说来是由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引起的。谁知道小事情却引出了大事端。那天早上,我家的主人刘姨正在扫地,我分明看见她已经扫了好几遍,可她仍然还在不厌其烦地扫啊扫的,扫得我都有些闹心了,就悄悄从她身边走过,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躺一会儿。谁知在我精神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竟然踩了我的脚。疼得我“嗷”地叫了一声,出于我们犬类的本能自卫,我回头无意中就咬了她一下。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结果怎样?没想到她的腿被我咬出了血。刘姨腿上的血都滴在地板上了,当时见此情景我可吓坏了,知道大祸即将临头了。她一边擦着腿上的血一边气怒冲冲地嘟囔道:
“该死的哈克,竟敢咬起我来了,你这丧良心的家伙。我天天伺候着你,竟然连我你都敢咬,你真是昏了头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说着,脸上现出悲痛的样子,接着又絮絮叨叨地数落起来:
“原想让你给我作个伴儿,免得我生活寂寞无聊,可你,竟然狠下毒手!……”
其实不是毒手,是口,我哪有手啊?
说着她就气哼哼地给我一脚,当时,我脑袋里“嗡”地一下子,两眼冒着金星,我知道自己错了,哪敢反抗?踢就踢了吧,谁叫我错了呢?只好半闭着眼睛夹着尾巴忍气吞声,缩着脖子躲到墙角里等待发落。可事情还不算完,她突然在另一个房间的墙角处看见我昨天在地板上拉的屎,于是气更不打一处来:
“你到处给我找麻烦,你怎么变得越来越坏了?”
这能全怪我吗?她出门儿时把我关在小屋子里,便所门关得紧紧的,我哪儿也去不了,难道让我憋死在屋里吗?
其实,我知道这几天她心里有些烦,主要是因为她处了一个男朋友,结果吹了。那男的灰白的头发,看样子有五六十岁,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不知什么原因两人说翻脸就翻脸了。只听刘姨数落他: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吃着锅还得占着盆,你的心怎么那么花花儿?从今个开始你給我滚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
我想一定是那老头做了对不起刘姨的事,就像我爸爸做了对不起我妈妈的事一样,若不她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呢?她一个人在屋里总朝我不停地嘟囔着:
“都快老白毛儿了要求和我搭伴儿,搭伴儿就搭伴儿,可你得负责任啊!我年轻时没找到合适的,如今快老了让我去整天伺候这个老家伙,还朝三暮四的,真可恶!……”
我知道她心里有股怒火无处放泄,为了得到心里平衡就只好拿我当出气筒撒气了。反正我罪有应得,谁让我没讨得主人的欢心了呢?
说来祸不单行,我在屋里行走时忽听“哗啦——”一声,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她茶几上一只心爱的花瓶掉地下摔碎了。我分明看见是棉团儿的尾巴挂倒的,可那家伙机敏得很,知道自己惹祸的后果,就“嗖”地逃离了现场,溜到另一个房间去了。刘姨闻声赶来又以为是我干的,当即就火冒三丈:
“你这东西太混仗,竟连连给我捣乱找麻烦,实在可恶!”
我被她一脚踢出门外,她就“噹”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其实,这时候棉团儿应该站出来替我说句话,它应该承担责任,不能让我吃亚巴亏啊!可棉团儿不够仗义,它闯下的乱子嫁祸于我,竟然躲在一边儿装好人,真是不够朋友!
我站在外面反省了好长时间,以为主人会回心转意的,就像妈妈在气头上打了孩子,过后总有后悔的时候。我在外面站了好长时间,等待我的主人回心转意,可是等啊等啊,仍没见她唤我进屋。我的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四条腿都有些发软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饥饿的滋味儿。
风卷着树叶在空中哗哗作响,几片落叶像疲惫的蝴蝶落在我的脚下。我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肚子里叫得更厉害了。在刘姨家里我从来没有这样挨饿过。虽不能吨吨有鱼有肉,骨头和香肠还是家常便饭的。可现在,竟落到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我见她仍不叫我进屋,心里也来气了,有什么了不起,非得赖在你家不可吗?难道老天还有绝人之路吗?瞎眼儿老鸹都饿不死,难道我就没有活路了吗?我望了望主人家仍不开的门,然后气得一扭头就走了。
我在街头漫步着,一路上想拣点东西吃也没拣到。后来我好不容易在路边看见半块面包,这一定是哪个孩子不爱吃随手扔掉的。我拣起来嚼了嚼,又在垃圾箱边找到一个烂西红柿吃了起来。我现在才体会到什么叫饥饿的滋味,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饥不择食了呢?望着西天的落日十分感慨,我又胡诌了几句:
饥餓滋味儿实在难受,
如今成了流浪狗。
肚子里阵阵在敲鼓,
口中酸水儿往外流。
此时特想妈妈和兄妹,
不知哪里是尽头。……
汪汪汪,汪汪汪
6
我也记不清在外流浪了多久。一天,只见前面有一群人站在那里排队买东西。买什么东西呢?是不是吃的东西?出于我饥饿的本能,情不自禁地迈开脚步朝那个方向走去了。一股浓浓的油香味儿从远处向我飘来,馋得我的口水又流出来了。
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卖油炸面的,就是我家主人刘姨常常早晨买的那种,叫果子。她有时给我一根,吃到嘴里甜丝丝油乎乎的香极了。此时,我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我眼巴巴地望着人们拿着油条从我跟前走过。真希望能有善良的人给我一点儿,能解决我饥饿的燃眉之急。
这时,有一个身穿皮夹克的年轻人,他悄悄挤到一个女人的背后。那女人身前抱个孩子,不情愿地将提包推在了肩后。那皮夹克眼珠子直转悠,我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他好像对油条并不感兴趣,他的兴趣是在那女人的皮包上。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儿,当那抱孩子的女人不注意的瞬间,皮夹克从兜里悄悄掏出一把钳子,朝那女人的皮包里插进去。然后没买油条就悄然离走了。当那抱孩子的女人到提包里取钱时,忽然惊慌大叫:
“我的钱包怎么没了?”
我看她此时脸色苍白,眼里的泪水都止不住地流出来了。
“是谁把我的钱包掏去了,那是我给孩子看病的钱哪!”
这时,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好似不宜声张,可从大家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那个叫钱包的东西对女人一定很重要,若不她怎么能急得流泪呢?而且这东西和方才站在她身后的皮夹克有关。那女人哭叫着:
“这个丧良心的,可把我们娘们儿坑苦了!……”
大家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可只动嘴皮子有什么用啊?过去听妈妈说:
“做一个犬类不仅要忠于它的主人,同时也要有正义感。见到恶人恶事一定要无所畏惧奋勇当先!”
想到这里,我不顾饥饿汪汪叫了两声,意思是告诉她说方才那皮夹克是小偷。可那女人不懂我的意思,现出莫名其妙的样子。这时我想事不宜迟,我忘记了腹中的饥饿,转身朝那皮夹克追去了。
皮夹克刚走到胡同口,他左顾右盼,现出贼头贼脑的样子,正要打开钱包清点里面的钱时,我就朝他汪汪咬去。他顿时慌了,捡块石头朝我打来。我知道他做贼心虚,不然的话害什么怕?说时迟那时快,我一跃而起向他身上冲去。只听他“哇-——”地大叫一声,吓得将钱包丢在地上,我叼起钱包就往回跑。
我跑到那女人跟前将钱包递给她。那女人喜出望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她低头认真地清点着里面的钱,看是不是缺少了。然后就抱着孩子离开了。我不想得到她什么奖赏,但最低应该对我说句感谢的话,那怕轻轻抚摸一下我的头顶,可她就这样一声不响地默默地走了。
我又想,她不说也罢,抱孩子不方便,可周围的群众也应该有个是非的评价罢。我将坏人偷去的钱包夺回来,他们都是亲眼所见的呀!可令我不解的是,这时只见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猛地捡起石头向我狠狠地打来,嘴里还骂骂列列地:
“这个混仗的东西,竟敢偷钱包,让你偷,我打死你!”
为了躲避他那凶狠的石头,我只好快速跑开。我站在远处见鸭舌帽他那凶狠的样子,我十分不解。过去常听主人说做好人难,没想到做一个好犬也是这样难。我分明将坏人偷去的东西夺回来,不仅没受到奖赏反挨打骂,难道这公平吗?
鸭舌帽见我没走远,他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匕首悄悄向我追来。我想我和他有什么仇恨呢?为何如此对待我呢?我转念又想,他和掏包的是不是同伙?为了安全起见我只好逃跑了。我在心中又作了一首顺口溜:
如今人心好险恶,
实在令我难捉摸。
做了好事遭挨打,
究竟这是为什麽?
汪汪,汪汪……
7
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的路,直跑得有些脑袋发晕两眼冒金星,我才停下脚步。这时,我的肚子里又“咕咕——”地叫了起来,真想吃点儿东西。我这时想起了我的主人,想起了家中那温馨的生活,实在令我难忘。
空气中飘来一股十分古怪的血腥气味儿。
凭我们犬类敏锐的嗅觉,使我感到这种气味令我恶心,令我眩晕。我联想起我的主人家里杀鸡时血流在地上时的味道。那气味能令我要呕吐的感觉。
我小心谨慎地向前迈着步子,站在路口边朝前看见有一群人在围观什么。那里原来是一个饭店,正逢中午时分,吃饭的出来进去人员不断,简直就像走马灯。
只听人群中有人说笑:
“这是一家新开张的狗肉馆儿,很有特色,现杀现吃新鲜着呢!进去尝尝鲜吧!”
门前只见一个人上身脱得赤条条儿,嘴里叼着一把闪亮的尖刀,正在给一条吊在树上的狗剥皮。那狗头朝上,脑袋和上半身的还没剥完,露着雪白的驱体,那剥下的半张狗皮向下翻卷着,还不时地在淋漓着鲜血。我想那狗早已经断气了,若不它将是怎样的疼痛。这时杀狗的人一手拿着刀子一手拽着狗皮,在众人的观看下简直就像个大英雄。
再往大树下的一旁看,一个大铁笼子里还圈着几条狗,看样子是准备待杀的。它们看见自己眼前的伙伴儿被宰杀被剥皮的的情景,一个个现出惊恐万状的神色。它们一个个“吱吱”地尖叫着,时而狂吠几声。好像也知道这完全是无济于事的举动,于是又在狭小的笼子里不停地转着圈儿,寻找着可以逃脱的缝隙。可是在那坚固的牢笼里哪里能找得到上天入地之门呢?此时此刻,它们就像即将走上刑场的囚徒,等待着绳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像它们挂在树上的伙伴一样被勒死剥皮,然后再切成小块儿放进滚烫的水中煮熟,于是就成了人们的盘中肉。此时,它们心中的痛苦滋味儿可以想象。
我看此情景心里有说不出的痛苦。照说,狗对人类是最为忠诚的,看家守业且不必说,警犬能帮人们搜捕罪犯追赶敌人,或寻查走私毒品;牧羊犬能帮人们放羊,导盲犬能帮助盲人们走路,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不至于发生危险。听妈妈说,北极的犬还能为人们拉车运货,最不及的像我哈克还可以给主人作伴儿讨得主人的欢心,等等。可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难道人对我们犬类是公允的吗?
我听说,如今人们提倡保护野生动物,并和它们和谐相处。我们不是野生动物,可对人类是有益的,难道就应该如此对待我们吗?再说,我在电视上经常看到,宣传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看了眼前的情景能不令我胆战心寒吗?
不一会儿,我见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家伙从酒店里出来。他走路晃晃悠悠,若不是有人掺扶他,就会立刻倒地一样。我知道他是喝醉酒了。定睛仔细一看,哇——这不是刘姨邻居家每天刮胡须的王先生吗?只见他在路旁哇哇地呕吐起来。这是怎么了?吃多了吧?人世间的事情就是怪,有的饿得要死,像我几顿没吃饭,有的撑得往外吐,好歹不均匀。我想,吐了也好,他的肚子会小些,减轻些负担,不然走路多费劲啊!
我观看了一会儿,一股股血腥气味儿向我扑来,我忽然感到自己浑身在战栗,处境十分的危险,再也不敢观看了。于是转身离开朝另一条街巷走去了。一路上我又写了一首顺口溜:
人犬友谊已千百年,
怎该用刀来相见?
拿我们血肉下汤锅,
这样的朋友太凶残!
汪汪,汪汪……
8
中午的太阳暖暖地照着。路旁碧绿的草坪和葱郁的树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可我对这一点儿不感兴趣,因为我的肚子太饿了。饿得我有些坚持不住了,肚子里总在咕噜咕噜地叫着,就像有无数的小蚂蚁咬着我的胃,简直难受极了。我拖着沉重的腿向前慢慢地行走着。
这时,凭着我们犬类有着超出人类一万倍敏感的嗅觉,我嗅到了一股烤肉串儿的香味儿,那强烈的香味就像我家主人领我在街上吃的那种肉串一模一样。辣丝丝的还夹有一股孜然的香味儿,顿时令我口水直流。这要吃上一口,该多么惬意。
我正想着,只见前面有一群中午放学的孩子一边走一边说笑。这时我看见一个过路的行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墙角撒尿。我感到十分惊讶。难道他和我们犬类一样走在路上也要留下气味儿作标记,惟恐找不到家吗?真的恶心。
这时见几个孩子站在烤肉串门口,手里拿着肉串,边吃边说笑着。其中一个学生看样子情绪十分低落,心中好像很郁闷。我想他一定是考试没考好,或被老师批评了,心里很憋气,若不为何郁郁不乐呢。不过,他看见我之后仿佛突然间来了情绪,好似要拿我来发泄一番,以解除心中的不快。他转身对另外两个人说:
“喂,我现在想给你们表演一个节目,若成功了你们各输我十元钱,我若输了,你俩各得我十元,怎么样,敢不敢?”
“你能表演什么狗节目!”
“你说对了,就是表演狗节目。不过得需要你俩帮忙配合才行。”
说着他们就嘁嘁喳喳地商谈起来。我不明白他们的意思,饥饿的本能让我向他们慢慢靠近着。我从他们嬉笑的神态里,不仅察觉不出有什么恶意,而且仿佛现出十分友好的神色。这时我慢慢放心了。走到跟前,一个孩子仿佛看出我饥饿的样子,就悄悄向我投来半串儿羊肉串。我心中一阵惊喜,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有人能伸出手来,我真是感激涕零。没分说,我一口就狠狠咬住,深怕他们再夺回去。我狼吞虎咽地吃着,还没品出香甜的滋味儿就把肉都吞下了肚。这时听一个孩子说:
“怎么样,能行不?”
另一个说:“动作要快!”
我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含意,只盼着再能给我点吃的东西。果然不出所料,那孩子又丢给我几块肉儿,我又急忙吞了下去。肚子里有了食物,顿时止住了心慌。我连连地摇着尾巴向他们表示感谢之意。这时后面有个孩子一边抚摸我背上的毛,一边在我的尾巴上忙起来。我真不明白,难道他们对我的尾巴还有什么兴趣吗?在钻草丛时尾巴上沾了不少苍耳和蒺藜,难道那些东西也能研究出什么名堂来吗?
我跑了很远的路,身后留下一片烟雾,也传来一片哈哈不止的大笑声。我心里直劲儿纳闷儿,他们笑什么呢?是笑那声音的响亮吗?还是笑我逃跑时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吗?当我听身后没了响声停住了脚步时,回头一看,只见我的尾巴上还栓着一根刚刚燃烧熄灭的麻绳。这时我才顿时明白。原来,他们是将一挂鞭炮栓在了我的尾巴上。几个顽劣的孩子的戏耍,演了一场街头的闹剧,才引得人们哄笑不止。他们原来在耍笑我,此时心里真的不是个滋味儿。听说人是讲尊严的,我的主人刘姨乘车时别人踩了她的脚而没有道歉,她曾嘟囔好久,说她的尊严受到了损伤。今天那孩子考试没考好就拿我来解气,难道我们犬类就不讲尊严,随意拿来耍笑吗?
我心中憋了一口气,就又作了几句顺口溜:
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贪小便宜往往上当受骗。
不仅要付出一定代价,
甚至弄得狼狈不堪。
汪汪,汪汪……
9
天下起了小雨,我在泥泞的小路上艰难地行走这。方才吃的半串羊肉串儿,早就烟消云散了,肚子里又咕咕地叫起来了。我实在太饿了,现在算起来已有三天三夜没正经吃东西了,我混身的骨头好像要散架一般。走着走着,我实在走不动了,就躺在一棵树下避雨,悄悄地闭上眼睛,我想这样一来就可以节省一些体力。
凭着我没有消失的嗅觉,我嗅到前面不远处有一股馒头的香味儿,我支撑起身体,向前走了几步,果然在草地上看见了一个白面馒头。看样子像是粗心的孩子遗落的。我心中一阵欢喜,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老天不该让我饿死。但我又忧郁一下,能不能又是有人要搞恶作剧设下的圈套呢?我兴奋极了,由于太饿,就顾不了那许多了。我豁出来了,将那馒头咬在嘴里,还没等我品出馒头的滋味儿,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肚子里有了食儿,立刻就显得有了精神,走起路来也有了力气。走了一会儿,忽听后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它吃进去怎么还不倒下?”
“你别忙,药力得有个过程。”
“你看你看,它的腿脚是不是有些不灵活了?它走不了多远了。”
接着就是一阵谈笑声:
“我们用这种办法给学校省多少钱,买条狗起码也得五六百元,……”
此时,我听了这话心中又犯了疑惑,难道我又陷入了人们的圈套?走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体摇摇晃晃,像邻居王先生喝了酒那样。脑袋发晕两眼发黏,四条腿沉重得像绑上了沙袋,再也抬不起来了。忽然觉得天地旋转两腿瘫软,过了一会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后来是被一阵金属刀剪的撞击声惊醒的。一股医院里的那种特殊的气味儿钻进了我的鼻孔。我想,我没受伤怎么跑到医院里来了?我想用四肢摸一摸,这时才知道四肢全被牢牢绑在我身下的一块木板**,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待遇,就是在主人家刘姨对我那么好也从未在**躺过,今天是享受了特殊的待遇了。这时耳边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快点儿缝,快点儿缝,这狗的四肢在动,一会儿全醒了就不好办了。”
“有啥不好办的,醒了再给它扎点儿麻药!”
我感到肚里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刀割一般。当我慢慢睁开发黏的眼睛时,眼前站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从那稚嫩的面孔上看好像不是真正的医生。可他们在为我忙什么呢?
我从他们的谈话中才慢慢知道,他们都是医学院上实习课的学生,用馒头做诱饵将我骗来,将我的肠子切掉一段作实习。原来他们是在拿我练手呢!
他们作完手术我已经不能走路了,几个实习的学生将我放在笼子里躺着,时而也送点儿吃的来。我躺在那里想,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他们不是有法律说要保护野生动物吗?可为何随意将我抓来切了肠子就丢到一边不管了。难道他们只讲人道主义而不顾犬类的死活吗?后来又想,也许犬类不属野生动物,也就不在他们保护之列了?反正我认为他们这样做太残忍,我想,难道他们可以在大街上随意拉过一个人,按到**就可以将肚子豁开吗?可对犬类为何就这样随便?
我轻轻转过头来,看见我身边的笼子里,有只黑狗躺着一动不动,一群绿豆蝇子在它的身上飞来飞去。它的眼睛有些暗淡无光,只见它的胸部仍在轻轻起伏,才知道它还有一股幽气儿,看了令我心里实在难受。我想,不久我是不是也会像它一样?
我在笼子里憋闷得很,头不能抬腿不能迈,要想向前走几步都是万万不能的。我现在才明白自由的可贵,其实它简直就不亚于吃饱肚子。平时没有这个体会,现在明白了,只有在没有自由的时候才能体会到自由的可贵,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自由。人们说自由是人类的第一需要,第一权利,难道我们犬类就不应该享有自由的权利吗?
现在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世界上人是最难以捉摸的,他表面上可以对你微笑,甚至笑容可掬,可背后却干着令你难堪的勾当;他前面给你好吃的,可背后却留下置你死命的陷阱;他表面上抚摸你的皮毛,好像对你爱抚,可悄悄之中让你狼狈不堪……
这时我在心里又写了几句顺口溜:
流浪的生活多么凄凉,
离家出走更是荒唐。
我见识不少世间的丑恶,
说来不禁泪水流淌。
汪汪,汪汪……
10
我已记不清我在笼子里呆了多久,反正每天有吃有喝,可创口痛得厉害,吃下的东西也不舒服。比在外面的自由生活痛苦多了。
后来,我的伤口慢慢好起来了。
一日,一个送饭来的人,不知是有意让我逃出去,还是忘记关了笼门,竟让我从笼里逃跑了。
我忍着隐隐的疼痛向前奔跑着。我跑啊,跑啊,跑到一个公园里的小池塘边,喝了点水润润干渴的喉咙。见塘里的小金鱼游来游去十分惬意。刚想上前捉一只,却看见站在墙头上的棉团儿,呆呆地望着我。
它看见我显得十分尴尬,它心里明白很对不起我。若不是它打碎的花瓶赖到我的身上,我也许不会被主人赶出家门。它低着头,十分羞愧地走到我身边,说:
“哈克哥哥,我对不起你……”
说着它流下了眼泪。我看得出来,那是真诚的泪,悔过的泪。我原想等有一天我回家时一定狠狠踹它几脚,甚至想一口将它掐死。它现在既然有了悔过之心我又何必再责怪它呢?此时,我虽然心里痛苦却表现出男子汉应有的大肚的气魄。心想,得饶人时且饶人吧。说:
“算了,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说说主人现在生活怎么样?”
提起主人刘姨,棉团儿就打开了话匣子,向我讲起家中女主人刘姨的事情。它说,自从我被赶出家门,女主人天天在叨念我。她想我想坏了,整天流着眼泪叨念着我的名字:
“我的哈克,我的心肝宝贝儿,你现在在哪里呀?为什么还不回来啊!都怪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
晚上睡觉前也在叨念着:
“我的哈克,原谅我吧,原谅我一时冲动做了蠢事,没有你我简直痛苦极了!你快回来吧,今后我再也不打你了……”
棉团儿还给我讲个笑话,说有一次刘姨做饭时嘴里不住地叨念我的名字,精神一溜号儿,竟然将酱油倒进了大米粥里了。
棉团儿还说,为了寻找我,女主人原想在街头巷尾上贴寻找我的广告。后来听人说在街上随意粘贴广告要罚款,才打消这个念头。于是,她就特意花钱在报纸上刊登了寻找我的启示。那上面还特意登了我的一张小照片哪!
听了这话我好感动,心里一阵酸溜溜的不好受。憋在心中的埋怨和委屈早就烟消云散了。这时我故意将头扭过去,不让棉团儿看出我在悄悄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吗,怎么能让它看出我的软弱呢?棉团儿看我没吱声,定是心里也不好受,就说:
我何尝不想回去,可我怎么有脸面进家门呢?这也怪我自己过于任性,不然也不会吃这么多苦头。棉团儿仿佛看出我的心思,就说:
“你在这等着,我赶快回去找主人去!”
说着它转身就跑了。
棉团儿走后我默默地想,这些天来在外东奔西跑吃了不少苦头,整天饿着肚子,明明干了好事却受到了辱骂,被人耍笑姑且不说,还险些丧了性命。要说收获也还不少,看到了不少古怪的事,也看到了一些人的难以琢磨的面孔。我想,这些也许连我的女主人刘姨都不会知道的,这就是知识。等我回到家中,待我养好伤,也许我也会写一篇历险记来,然后讲给我的主人听。这时我又诹了几句顺口溜:
回想流浪生活一阵心酸,
如今要回家中又感温暖。
听主人惦念我很受感动,
委屈、埋怨已烟消云散。
汪汪,汪汪……
11
我走出了公园,远远看见了我的主人刘姨向我这边走来了。她疾步冲冲呼叫着我的名子:
“哈克,我的好哈克,你在哪啊?——”
我听到这亲切而熟悉的声音,简直兴奋极了,就像长久离开家里的孩子,突然听到妈妈的呼唤一样,我向她呼喊的方向奔去了。
我很激动,又想再编几句顺口溜。可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正好走在马路中间。他的妈妈哪去了?怎么不看住自己的孩子让他乱跑呢?真是一个糟糕的妈妈。此时,只见马路那边一辆风驰电掣般的摩托车冲过来了。骑摩托的是个愣小子,他好像是喝醉酒在发疯一般,正好向孩子这边冲过来。我吓坏了,眼看一场车毁人亡的悲剧就要发生,我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想到了我们犬类的责任,我奋不顾身地冲向那孩子,将他撞到路边躲过这场灾难。我简直来不及躲闪,只听“哐”的一声,我被那辆摩托车撞倒了。脑袋顿时一阵旋晕,两眼喷着无数的金星。起初还能听见主人呼唤我哈克的名字,可过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仿佛走进了睡梦之中。我想,我是不是已经被摩托车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