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是个认定一件事就要干到底的人。这年八月,正是“火炉”南京发威的时节,蒋介石携夫人宋美龄上了夏都庐山避暑。身在庐山的他,刚在“美庐”住下,给刘湘发了封电报,谓:甫澄兄请拨亢即日赴庐山,共商西南云、贵、川三省整军裁军问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刘湘接到这封加急电报,头都大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他赶紧找来邓汉祥商议,问计“智多星”如何应对为好?

在将军衙门甫帅的办公室里,邓汉祥拿着庐山上来的加急电报仔细研究,思谋对策时,刘湘在地上焦急地走来走去。他边走边数落老蒋:家伙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他历数老蒋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为我所用:在1930年的中原大战中,交战双方都竭力争取支持,我刘甫澄立即通电支持老蒋。可是,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过后,老蒋立刻把矛头对准我。东北少帅张学良率军入关助蒋,功劳很大。老蒋将张少帅封为在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全国海陆空军副总司令。张学良坐飞机去南京就任时,老蒋亲自到南京下关机场迎接,沿路到途都是大标语:我们为什么欢迎张(学良)副总司令?因为他是民族的功臣!在南京,有一天他陪张学良去看汪精卫,汪精卫不在家,他特意下车对汪精卫夫人陈璧君说:汪副主席回来后,请夫人转告他,张副总司令来看望过他……可谓巴结、殷勤到家了。

数落到这里,刘湘停着脚步,望着邓汉祥:凭我的经验,老蒋越是做出一副对哪个人亲近的样子,哪个人很快就会倒霉!刘湘感同身受的看法不错,他的预言很快就会转为现实。

他的牢骚发完了,“智多星”邓汉祥的应对之计也出来了。

甫帅,你看是不是这样?邓汉祥建议,请甫帅给老蒋回电谓:最近疾病缠身,不能亲去庐山领命,要我代表甫帅你上庐山?让我代你去摸摸他的虚实如何?!

刘湘大喜过望,依计而行,当即得到蒋介石回电:准!

邓汉祥立即赶去庐山。

庐山地处江西省北部鄱阳湖盆地,九江市境内,濒临鄱阳湖畔,雄峙长江南岸。山体整体上呈椭圆形,山约25公里,宽约10公里,绵延的90余座山峰,犹如九叠屏风。以雄、奇、险、秀闻名于世,素有“匡庐奇秀甲天下”之美誉。巍峨挺拔的青峰秀峦、喷雪鸣雷的银泉飞瀑、瞬息万变的云海奇观、俊奇巧秀的园林建筑,一展庐山的无穷魅力。庐山尤以盛夏如春的凉爽气候为中外游客所向往,是久负盛名的风景名胜区和避暑游览胜地。历代题诗极多,李白《望庐山瀑布》尤为著名。 庐山上,蒋氏夫妇居住的“美庐”,是幢西式别墅,始建于19世纪末,面积906米,主楼二层,有三个宽敞涼台,精美典雅的拱形门窗构成了极为浓郁的英国建筑风格。庭园面积近五千平米,依山就势,种植中外名贵树木,一道清泉潺流其中。1933年,别墅主人巴莉女士将这幢别墅赠送蒋夫人宋美齡。

蒋氏夫妇很为钟爱这幢别墅,每年夏天只要可能都要上庐山,上庐山必然下榻于此。蒋介石对这幢别墅作的唯一改造是,在进入庭院中对面那块屏风似的卧室上镌刻了“美庐”二字。这“美庐”二字是蒋介石亲笔书写,然后让匠人比照镌刻其上。“美庐”二字的中“美”,当然是指夫人宋美龄,“庐”,指“庐山”。

邓汉祥还在途中,这天上午九时,应召而去的张群、贺国光已经按时到了美庐,他们刚由秘书曹圣芬安排在客厅坐下,身着一件玄色绸缎长袍的蒋介石进来了。二人赶紧站起,向委员长问好。

嗯,好好。蒋介石点点头,手一指说:坐坐!并率先坐下了。

张群却又站起来,笑嘻嘻地说:我送个拐杖给委员长,不知委员长是否喜欢?说时,从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拿出来,举在手中。向来对拐杖情有独钟的蒋介石眼睛一亮,接在手中细看。

这是一根精美绝伦的象牙透雕手杖。长一米四,由整根象牙雕成,被镂空雕成缠枝花卉形状,工艺极精巧。更令人叫绝的是,枝网花隙中,雕有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猴、虎、狮、鹿、鸟等动物及观音菩萨。蒋介石很是喜欢,反复摸娑、把玩,连连称奇。蒋介石向来不喜欢接受任何人赠礼,他崇简戒奢,不抽烟、不打牌、不喝酒……甚至连茶都不喝,而且,他正在提倡新生活运动。但是,“华阳相国”张群与他关系不同,这根手杖他很是喜欢,准备收下。张群也摸透了委员长脾性喜好。时年49岁的委员长耳聪目明,身手矫健,远远没有到用手杖的时候,但他喜欢手杖、手不离杖。手杖对于他,是一种权力的象征。

见委员长对这根象牙手杖爱不释手,很会说话的国民政府外交部长张群投其所好地说:月前,我陪委座上峨眉山时,发现委座手中没有一根合适的手杖,这就留心找,终于找到了一根,差强人意吧!以后委座再上峨眉山,手中就有一根合适的手杖了。

是的,很好,很好!眉活眼笑的蒋介石说时,将手中这根精巧绝纶的象牙手杖在地上一拄,说:峨眉山我还会去的,以后再去,就有合适的手杖了。岳军,谢谢你了!说时,他坐下来,将象牙手杖很爱惜地放在一边,问这手杖是哪里货?张群说川货。蒋介石点了点头。

别小看这送手杖一节,其中自有玄机。又落张群一步的贺国光神情有些尴尬,他自嘲地说:委员长喜欢川货。元靖到四川已经有段时间了,作为中央参谋团团长,却没有给委员长带一件喜欢的川货来,惭愧!

不用惭愧!蒋介石手几摆:来日方长。我们现在首先就来研究四川的整军裁军问题吧,估计刘甫澄的全权代表、有“智多星”之称四川省府秘书长邓鸣阶快到了。他到后,我们得拿出一个详尽的方案同他谈!

于是,他们就已拟定的川康整军裁军方案再议。

因为飞机不能直达庐山、邓汉祥的专机只能先到南京下关机场转。他一下飞机,就被已经等在那里的中央通讯室等五、六十家南京新闻煤体的的记者团团包围;记者们的问题连珠炮般轰向脱不开身的四川省政府秘书长邓汉祥――

请问邓秘书长,风闻你们四川要造反?是否实有其事?

据闻,月前川省主席刘甫澄将军派兵将中央军校成都分校团团包围,与军校形成一触即发之势。如果不是委员长将该校代主任李明灏调走,战端已开。请问此事究竟是如何事?

日前川军刘树成部在山城重庆,差点与乘船抵渝的中央军徐源泉部兵戍相见,最后以徐源泉部撤退了事,就是你们四川话说,川军雄起,中央军徐源泉下了粑蛋。请问,个中原因是什么……

虽然对这样的场合经过多了,对记者提出的各种刁难问题早有准备,但面对这样事关重大,极为敏感,有的甚至是捕风捉影的提问,能言善辩的邓汉祥还是准备不足。他边走边敷衍。可是,他走不脱,众多的记者把他包围其中,不依不饶,更有记者问了更大的问题:听说,月前广东军阀陈济棠调动军队反抗中央,贵省主席刘甫澄暗中配合,调动军队。请问,此事是否属实?

邓汉祥愤怒了。他怒目圆睁,停下步来对这个心怀叵测的记者进行义正辞严的反驳:这是完全不负责任的谣言!这些年来,这样的谣言随时都有,混淆视听,干扰、破坏了中央与四川的关系。虽说这些谣言最终都能澄清,但在客观上起到了离间了中央和川省的关系!他说时,两眼喷火,环视左右,连连质问:你们中,好些还是中央各大报社记者,应该有最低限度的辩别力。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本身就不该问!

就在邓汉祥陷入记者阵中,左冲右突,脱身不得时,蒋介石派来接他上山的副官长姚琮赶了上来。姚副官长带着几个兵士,手拨肘拐,连撞带冲,连说:请让开!让邓秘书长上山,诸位记者的问,自有机会相告……

邓汉祥这才由姚副官长保护着冲出重围,上了汽车,沿着蜿蜒而上的盘山公路绝尘而去。

邓汉祥一到,略事休息,就被带到美庐晋见蒋介石。陪坐在侧的是张群、贺国光。一见面,蒋介石就端刀直入地首先说起四川的整军,他说:鸣阶先生代表刘主席来,这个,嗯,很好、很好。目前四川的军队太多,非整军裁军不行!四川是中国首省,面积很大,相当欧洲一个大国,军队也太多。甫澄年来身体多病,又兼管军民两政,我深恐他体力不逮。中央拟派能够同他合作的人去任省政府主席,让甫澄专门负责绥靖地方责任,使他便于休养,这对地方和他个人应该都是有利的吧?

这是邓汉祥万万没有想到的!来前他和刘湘都没有想到蒋介石会这么狠,不仅要挥起大刀砍四川的军队,而且还要把甫帅一肩挑的军两职分开。换言之,要把甫帅最看重的四川省政府主席一职拿去。甫帅打了那么多年仗,特别是1934年的“二刘”决战,打得惊天动地,同室操戈,不就是为争“四川王”这顶桂冠吗?现在,他蒋某人说话间就想把甫帅争了多年才争到手的“四川王”――四川省政府主席一职取去!这哪行,完全不可能!

对于这样的枝节生枝,邓汉祥是先竭力沉住气不表态,只是问,不知委员长说:“中央拟派能够同他合作的人去任省政府主席”,这个人指的是谁?

蒋介石用手指了指张群:派岳军去如何?邓汉祥一怔。

这一点,蒋介石事前并没有给张群说过。张群也是一惊间,蒋介石阴阴一笑:如果不行,我亲自兼四川省政府主席如何?

事到如此,邓汉祥没有退路了,只得表明态度,他硬顶一句:这样怕是不好。因为,他一一搬起指头道来:一、委员长是国家元首兼总司令,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元首兼一个省主席的先例。二、事实证明,刘(湘)主席年来的工作卓有成效。如果这样,可能摇动川局,请委员长三思。

不是!鸣阶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蒋介石将头几摇,解释:我不是要剥夺刘主席的职务,或者是对他工作的不满意。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对他的爱护。四川不比别的省份,是中国首省,不仅物产丰饶,人力资源也非别的省可比。又因为有特殊的地缘优势,是我国的战略堡垒。这么大个省份,这么重的摊子,压在刘主席身上我于心不忍。他身体不好,特别是,我得知,他最近吐血吐得厉害,吐了一品碗……蒋介石用双手比出一个品碗的样子,做出一副深为关心,忧虑的神情。

邓汉祥心中又是一惊。不谙甫公最近吐了一品碗血这样的事,老蒋也知道了,可见,老蒋人虽然不在成都,可眼睛一天都没有离开四川、离开成都、离开刘甫澄、自然也没有离开我邓汉祥。我们都被他线上的人严密监视着。这样一想,心上一紧,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山下很热,山上很凉爽,尤其坐在这别墅的大客厅里,很涼爽很舒服,然而,他感到冷,心冷。通向阳台的落地大玻窗上,紫金色厚重的隔热窗幔落垂,分在两边。邓汉祥的目光从落地大玻窗上望出去,阳光亮眼,天空很高很蓝,如水洗过的一块硕大的蓝玻璃。远远的天边,有一缕透明的白云,像一叶慢慢舒卷的白羽。远远近近翠绿色的山峦、错落有致。近前的花园,花园中婆娑的绿树、跳跃其间的鸟儿,因为玻窗相隔,听不见雀鸟清亮如水的啼唱声。但这一切动的静的映在莹澈的玻窗上,像幅多彩的油画似的。然而,这会儿,他哪有心思欣赏窗外的美景。他一上山,就被带来晋见委员长;一见就谈,一谈就形成僵持。这时,外间美好的景致与室内略显紧张气氛形成鲜明对照。

邓汉祥沉着气,集中注意力应对。他将蒋介石提出的军政分开一事顶回去。他说:委员长拟将军民分治,这在四川实行起来,恐怕暂时有困难。说着,举了好些实例。在这个问题上,他决不后退。蒋介石冷着脸气哼哼的,气氛越发地僵。

邓汉祥不由得看了看月前与他有了默契的“华阳相国”张岳军;他看出来,蒋介石将四川军政分开说,张群也不同意。他又注意打量了一下“贺婆婆”、“贺甘草”的神情。贺国光很是滑头,不表态,只是给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你找“华阳相国”帮你转寰嘛!

蒋介石看来对此也没有一定之规,是试探。也许是因为以汉祥表现得很强硬,辩解得也有道理,他缓了口长气,说:在川省,目前情况下,军政大权是集中刘主席一人之手为好,还是分开为好?可以缓议。但是,四川的军队非裁不可,是勿庸置疑的。说到这里,蒋介石胸脯一挺,声音尖锐起来,坚决起来:就目前而言,川康间的军队,零零碎碎加起来,再加上各地保安队,当有40万之众。这样众多的军队,却连最低限度的保境安民都做不到,何况保卫国家?他举到年前朱、毛红军经过川康境内时,川康军队的糟糕表现。

这样如此众多的军队,这样只能加深劳苦人民群负担的军队,难道不该裁吗?!蒋介石用一双冒火的鹰眼看着刘湘全权代表邓汉祥质问,表现得相当气愤。

蒋介石的质问,让邓汉祥无言以对。这些,来前,他同刘湘也是在商量过的,是预料中的。他这就退了一步,说:委员长日前的来电已经表明,要在川康间整军裁军。我来时,甫帅说,川康众多部队,确实良莠不齐,该裁一些!但如何裁、裁多少,从何动手?恐得容我们下来细细商议?!他说时指了指陪坐在侧的张群、贺国光。这里,足智多谋的邓汉祥在蒋介石面前使了一个拖刀计。他知道,蒋介石这个人的性格急燥,缺乏韧性耐心。他这番话表面上说得好听,其实就想躲过与蒋介石面对面的硬碰,下来与张群、贺国光过拖。在拖中寻找可以钻过去的缝隙。

蒋介石似乎觉得邓汉祥说得也有道理,抬起一只手来,扣了扣光光的脑壳,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华阳相国”张群还有中央参谋团团长贺国光。

这时的“华阳相国”,形同上下两扇磨子之间的磨心,至为关键。

张群轻轻咳了一声,对蒋介石说:邓秘书长衔命刚到,旅途劳顿,委员长的高瞻远瞩,良苦用心,委员长新的精神、设想,有些邓秘书长也或许是刚听到,还来不及反应,消化。他还得同刘甫帅通通气。我想,是不是让鸣阶先休息?然后容我和贺团长!他指着指了指黄着脸坐在一边的“贺婆婆”“贺甘草”贺国光,我们再同鸣阶充充裕裕谈?!

贺国光马上附议,说:这样最好。

蒋介石点了点头。

见好就收,邓汉祥这就站起来向蒋介石告辞;由专人送到附近别墅休息。

接下来,邓汉祥与张群、贺国光的谈判很是艰苦。因为谈判双方代表了不同的利益,成了拉锯战。三天后,蒋介石接见邓汉祥,张群,贺国光陪坐侧。着一件玄色长袍,外罩一领绸缎马褂,脚蹬一双黑直贡呢面料白底朝元布鞋的蒋介石坐姿笔挺,手上拄根张群送他的象牙拐杖。他笑微微地看着邓汉祥说:鸣阶,你真是不辱使命呀!借你们四川话一句说,这个川康整军裁军简直就是鸭子身上的毛----难打整。但是!他语气严厉起来,再难打整,也得打整,而且,要打整干净。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你给刘(湘)主席代个话:下月在重庆召开的川康整军裁军会议雷打不动。届时我派军政部长何应钦代表我到重庆主持。嗯?!刘主席在川康有很高的威信,希望刘主席在这个会议上带头作出表率!川康整军势在必行!这个会议一定要整出成果来!

蒋介石就这样说了几句。邓汉祥看得出来,蒋介石这次是下了决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天,邓汉祥下了山,经南京下关机场飞回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