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6日一早,一行三辆漆黑锃亮的1935年产福特牌轿车,从将军衙门驶出,前后相跟,刚刚加速,走到祠堂街就被人群挡住了,走不动了,“压”在了少城公园边上。
这种情况以为绝无仅有。坐在第二辆车上的刘湘,深以为异,不禁伸手将蜀绣挑花窗帘微微挑开一些,往外看去。原来前面过来了一队抗日游行队伍,状况让他感到惊讶、惊喜。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身穿短褂排扣服的工人,手中高举一幅“成都人民团结反日游行”横幅,之后是长长的队伍。队伍中,有穿长衫的士绅,更多的的穿短褂的下层劳苦人;还有市民、商人、青年学生……他们从西御街而来,沿途振臂高呼口号:“誓死争回东三省!”“誓死争回青岛!”“誓死不当亡国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并散发传单。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群众与他们互动。
民心可用!刘湘见状精神一振,兴致勃勃地注视着外面的情景。因为围的群众太多,游行队伍在平素清幽无比的祠堂街停了下来,搞起了活动。
“呱哒、呱达!”游行的队伍中走出一位身穿灰白长衫的中年艺人,将手中金钱板一打,边说边唱,做起抗日宣传。金钱板是在四川民间流传甚广,深受群众欢迎的一种民间曲艺,其道具只有艺人手中的三块竹板。他一边敲打打金钱板一边唱《反对日本在成都开设领事馆》:
这几天成都闹喧喧,你要问这是为哪件?
为的亡国事儿在眼前。亡国事是哪件?就是日本人勾通了汉奸,想在成都设领事馆,想把我四川人当老宽(顺民)。
领事领事不简单,这是要拿绳子把我川人捆来索子拴。
东三省就是个活例证,日本人先在奉天设领事馆,一步一步将我们往里面框……
这个人说的是,这些年日本人为了深入西南内地,多次向南京中央政府要求在成都开设领事馆引起的风波。年前,日本人在没有得到四川省政府同意的情况下,来个先斩后奏,为造成既成事实,在大昌饭店将日本领事馆的牌子挂了出来,在中央地下组织的暗中组织下,成都人民如火上浇油,包围了大昌饭店,焚烧了非法的日本领事馆,还打死了两个日本人。过后日本一个外交代表团到在成都对他兴师问罪,被他打了转去。月间,芦沟桥事变发生后,向来革命不落人后的成都人民,连日掀起的抗日声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想到这里,甫帅不禁调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城公园深处,那像一把利剑直指云霄的“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
1911年(辛亥)最先由四川人民引发的保路运动,就像是一星迸溅的火苗,迅速引发了全国的旨在推翻统治了中国近270年,越到后来越腐杇没落的清王朝的统治。辛亥革命胜利之后,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高度评价四川的保路运动:如果不是四川的保路动动,那么,清廷的被推翻,民国的建立,至少要往后延迟一年半载。
所谓保路运动,就是清末由光绪皇帝批准修建的一条由湖北武汉经重庆直到成都的川汉铁路。还有一条粤汉铁路。规定,这两条铁路由沿省自主经营,自主投资。然而后来,清廷中人勾结英法德美等国,借外资修路,出卖主权,主权收归国有。这就最先引发四川人民奋起反对,并组织保路同志会,在孙中山的同盟会领导下的四川人民如火如荼的保路斗争。接着,湖南、广东、湖北全国多省纷纷响应。其中,尤以四川的保路运动最为激烈,参加者达数十万人。不用说,四川人民的保路运动,遭到了清政府的残酷镇压,牺牲惨重。
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就是事后1913年(民国二年)川路总公司为了纪念这个事端,更是为了纪念在这场斗争中牺牲的烈士修建的,至今巍然耸立在寸土寸金的成都市市中心人民公园(当时的少城公园)中,是国务院公布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此碑通高31.85米,砖石结构;由碑台、碑座、碑身、碑首四部分组成。纪念碑碑台仿照铁路月台修建,呈圆柱形。碑座与碑身为方锥形,其中碑座四面分别是铁轨、火车头、信号灯、转辙器和自动联接器的浮雕图案。而碑身四面嵌有长条青石,四面都刻有“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字样,由当时四川书法家张夔阶(东)、颜楷(西)、吴之英(南)、赵熙(北)分别用楷、草、行、隶4种字体书写,每个字大小约有1平方米。非常壮观!
就在刘湘抚今思昔,豪情汹涌时,副官张波前来请示他,是不是出示甫帅的牌子,让游行队伍让路,被甫帅断然拒绝。
看一看吧!甫帅说,看一看四川人民对日寇如何义愤填膺有好处。我也好把四川人民坚决抗战的决心带到南京最高会议上去。
说得副官张波连连说好。
甫帅继续注意着打金钱板,宣传抗日者。他的金钱板打得好,声音清朗,时而激昂慷慨,时而悲怆难抑,说词也妙。他用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语言,对日本如何一步步侵占东三省,扶持溥仪当上伪满洲国儿皇帝的事件,及在日本在东北犯下的桩桩罪行一一作了形象的罗列。最后用煽动性的语言这样道:
说罢东北同胞血泪史,颗颗泪儿湿衣衫。这领事馆深沉又狠险,把中国人好比猪一圈,任他日本人来牵拴……等到他日本人都布满,那时节就到了亡国的一天。当他的奴隶谁都不愿,莫奈何要受熬煎。唱到这里高声喊,大家把办法来详参。大家抱定一个主见,不准日本人在我成都开领事馆才是生死关……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哭泣起来,更多的人磨拳擦掌。此情此景,让刘湘想起昨天的一幕。就像每次有重大事件需要议决一样,昨天,他在将军衙门召集所有有关方面重要人员,他在会上提出,在他马上要去南京出席的最高国防会议上,他要向中央代表四川人民坚决要求中央抗日,并慨慨请缨。要竭天府之国四川所有的人力物力支持抗战。在抗战中,将四川打造成抗日的坚定后方和坚强的抗战堡垒。并会在会上提出,他立即组建两个集团军出川抗日种种,具体而详尽。说完后,他像征地征求大家意见。一时,大家都惊了。他的举动空前绝后,与以往判若两人。自然地,很多人都表示不同意。理由很简单,这么多年,老蒋想染指四川,手段使尽。而甫帅为了对付老蒋,也是伤透了脑筋,而如此一来,岂不是将四川送给了老蒋?!
等大家表达完这些意见,担心后,甫帅的一段话很沉痛也很动人。他说,军人军队是用来保卫国家的。然而,我刘甫澄这半辈子都是关起门来打内战,现在想起来都不好意思。常言说得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闻鼙鼓而思良将!”“位卑未敢忘忧国”,何况我们在座的还不是位卑!不错,我承认刘甫澄打了这么多年仗,就是要争个四川王,我在位期间就是不准老蒋插手四川。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如果中抗日,我们的国家就会亡。“城门失火,殃及 鱼池!”国家都没有了,哪还有我们的四川?哪还有我刘甫澄?哪还有我们在坐的人?
不说了!他说到这里,很武断地将手一挥,如果到了这时候,我们还猫在天府之国不抗日,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甫帅在四川有崇高的威望和威信,他把话说到这种程度,谁都不再说什么了。先前有些提不同意见的人,受到他的感染,显得很不好意思。
抗战游行队伍终于过去了,街道宽阔整洁,由街两边梧桐树围着的书店很多,最有文化氛围的祠堂街又恢复了清幽平静。三辆轿车又行,穿行在梧桐树笼罩交织的绿色隧道中,车辆触地驶过,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成都凰凰山机场到了,甫帅下车时,向来耳目灵通的成都多家报刊记者将甫帅围了个水泄不通。甫帅在接受记者采访谓:“上月七七事变当日,甫澄即与全体川军将领向中央请缨抗战,表示决心在中央暨蒋委员长领导下,同心协力,共赴国难,共御外侮。甫澄对全川各界同仁,全川人民所表示的救国抗日热忱深为感动。甫澄此次赴京参加最高国是会议,必将我川人此抗战决心转达中枢,决不有负殷望。”
在人们的热烈的欢送中,刘甫登上中央派来接他的专机。专机在跑道上滑动,加速,拉起,秋阳下一闪,升在高空,向着东南方向,很快不见了踪影。
当天,四川各大报刊俱发表了他在机场谈话及《为民族救亡抗战告四川各界人士书》谓:
“中华民族为谋求巩固自己之生存,对日本之侵略暴行,不能不积极抵抗,此盖我全国民众蘊蓄已久不可动摇之认识。今者,自芦沟桥事件发生,此一伟大之民族救亡抗战,已经开始;而日本更乘时攻我上海、长江、珠江、黄河流域各大都市,更不断遭其飞机之袭击。我前方将士,奋不顾身,与敌作殊死战,连日南北各路,纷电告捷。而后方民众,或则组织后援,或则踊跃输将,亦均有一心一德,誓复国之概。
“而我国人民必须历尽艰辛,从尸山血海中以求得者,厥为最后之胜利。目前斗争形势,不过与敌搏斗于寝门;必须尽力驱逐于大门之外,使禹城神州,无彼踪迹,不平条约,尽付摧毁。然后中国民族之自由独立可达,而总理国民革命之目的可告完成也。惟是艰苦繁难之工作,必须集四万万人之人力财力以共赴。而四川为国人期望之复兴民族根据与战时后防重地,山川之险要,人口之众多,物产之丰富,地下无尽矿产之足为战争资源,亦为世界所公认。故在此全国抗战已经发动期间,四川七千万人民所应担荷之责任,较其他各省尤为重大。我各军将士,应即加紧训练,厉兵秣马,奉令即开赴前方,留卫则力固后防……
“湘忝主军民,誓站在国家民族立场,在中央领导之下,为民族救亡抗战而效命。年来经纬万端,一切计划皆集中于抗战!”
刘湘到达南京当天晚上,应邀到委员长官邸参加一个高级别的小型重要会议。刘湘一进委员长官邸的小型会议室,立刻感到气氛不对。会议室里,该到的都到了,有军政部长何应钦,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大本营秘书长张群、国民党中央秘书长叶楚伧、国民党中央政府秘书长陈布雷、外交部长王宠惠、宣传部长周佛海等,他们围着在一张椭圆形会议桌两边,凝神屏息,好像在注意倾听什么。看到他进来,大家都只对他点了点头,就连向来极擅长人际关系的四川老乡张群,见到他,也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还有些紧张。点点头,赶紧调过头去,注意倾听。他坐下来,一下就注意到,上首两个位置是空的,显然,这两个位置是蒋介石和汪精卫的。开会的时间到了,他们却不在,屋子非常静,全都在侧耳凝听。原来,隔壁一间屋子里,汪精卫正在同委员长大声争论着什么?不,是在争吵!刘湘注意听去。
“汪先生!”蒋介石说:“作为一个领导全民抗战的民族领袖,我何尝不知中日力量对比殊悬?何尝不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们一旦对日宣战,我们的力量就会大量消耗,就会让共产党坐大,赤祸横行!
“但是!虽我再三退让且昭告日本人,只要他们肯停战,只要他们肯承认长城以南我主权完整,满蒙的问题以后再谈,我就答应与他们实现和平。而现在日本人是步步进逼,过了黄河,过了长江,逼我与他们草签城下之盟,这怎么行?如果这样,不要说共产党会趁机兴风作浪,全国各族人民焉能答应?现在的情形,好有一比,犹如一辆已然启动了的巨型车辆,陡然去刹车,那是要翻车出车祸的,嗯!”
“那么!”汪精卫反驳:“年前德国大使陶德曼居间调停中日和平,日本人要价比现在还高,条件比现在还要荷刻,你却能答应。若不是签字时,你在河南前线往来奔波捉拿韩复榘,孔(祥熙)院长作不了主不敢签字,错过了时机,中日之间那时就达成了协议,实现了和平。现在,日本人接二连三下我上海、广州等大片土地之时,日本首相近卫的声明反而比以往温和。我就不明白,在这个最应该与日本人达成谅解,实现和平之时,你作委员长的,为何反而不能接受呢?”说着,汪精卫着语气严厉了:“国家是人民的。当领袖的不能凭个人的喜怒哀乐,情绪变化来决定国家民族的命运吧?”
“唔,我蒋某人用不着你来教训!”蒋介石被激怒了,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汪先生,你太过分了!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日本人要我下台,你也跟着起哄逼宫吗?”
“这不叫逼宫!”向来在蒋介石面前态度柔驯的汪精卫,这晚态度出人意料地强硬:“事到如今,你蒋先生不辞职无以对天下,更无以对先总理在天之灵。”
“要我辞职,谁来坐我这个位置?”蒋介石近乎咆哮起来:“是你吗?”
汪精卫回答:“我同你联袂辞职。”
“那你去问问隔壁诸君答不答应。我这个委员长是大家选的,我下不下台,得让大家同意。”听得出来,蒋介石说着,愤怒地站起身来,脚在地上一蹬:“你去问问,问问他们同不同意!”说着气呼呼地站起身来,转入内室去了。汪精卫却气呼呼地冲了出来,从大家面前冲了出去。号称中国第一美男子,最会演讲的汪精卫,这晚他那颀长的身上着一套雪白的西服,还是显得那么典雅华贵。可是,却显得少有的粗暴,皮鞋叩叩声中,冲过了会议室,门一甩,一冲而去。
陈布雷见状赶紧站起,对大家说:“大家请稍安勿躁,我进去看看委员长,看今晚这个会还开不开。”陈布雷很快出来宣布:“今晚的会不开了,散会,只是请刘甫公留下”
“甫公,你路上辛苦了。”刘湘一进蒋介石的小客厅,蒋介石已经平静下来,客气地站起来让坐。明灯灿灿下,刘湘注意到,在委员长那张靠窗的硕大锃亮的书桌上,一本委员长百读不厌的线装书《曾文正公全集》翻开着,显然是他刚看过的。正面墙壁上有幅委员长手书的横匾“寓里帅气”,字如其人,瘦而硬。另外一面墙壁上挂的是一幅裱过的张静江书法,是抄自《孟子》里的一段句言:“居天下之广厦,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
“甫澄,你可能已经听见了!”蒋介石很怨屈地说:“刚才汪主席同我的争吵,现在中央反对我抗日的人不少,我的阻力很大。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因为战端一开,四川作为抗日战略大后方,其地位至关重要。”
“我坚决支持抗日。”刘湘坚决地表示:“战端一开,四川可以出兵30万,提供壮丁500万,供给粮食若千万石。”接着,他就早就想好了如何出兵,并且已经将编好了的全国战区第二预备队名单送交了军政部等事项一一作了报告。
“嗯,好。”听了刘湘这番话,蒋介石明显底气足了,他点点头,沉思有顷,又问:“如果战端一开,你认为南京能守住吗?”
“不能,我估计最多守三个月。”
“那么!”蒋介石趁机提出:“届时国府由南京西迁山城重庆,你欢迎吗?”
“欢迎。我代表七千万川人民跷首欢迎。”
蒋介石又欣慰地点点头,再问:“你认为对日作战该以什么方略?”
“敌强我弱,小日本现在是蛇要吞象。”刘湘侃侃而谈:“我拟以空间换取时间。一方面是以正规战迟滞日本人进攻的步伐;一方面全力开展敌后游击战,利用我地大人多,拖垮貌似强大的小日本。小日本拖不起。我们以小胜积大胜,以量变求质变。”
“好。”蒋介石显出高兴:“有你这些话,我就放心了,我就有底气了。我拟立即对日宣战,设立战时最高军事委员会。我拟将全国分为十个战区,由你担当第七战区总司令官,率部负责防卫南京一线,不知你身体情况允不允许?”
“决无问题!”刘湘一副坚决请命的姿态。
“那好。”蒋介石说:“在明天的最高国是会议上,请你将今天晚上给我说过的话再当众说说。”
“好!”
刘湘告辞时,为人向来倨傲的委员长竟把刘湘送过中门。
第二天上午十时,决定中国命运的最高国是会议在南京总统府大会议厅准时召开。会场布置得既庄重又严肃,全国省主席以上的官员无一例外都到了。参加会议的还有中央相关所有部门,可以容纳约千人的会议厅里座无虚席。会议由国民党副总裁,国民参政会主席,中央政治会议主席汪精卫主持。
提前五分钟,与会的刘湘等全国各省主席,党政要员已座无虚席,济济一堂,注视着台上。主席台布置得很简洁。台前摆着一盆盆油绿的冬青。背后墙壁上,在党旗和国旗簇拥中,是一幅先总理孙中山遗像。遗像上的先总理孙中山,目光还是那么炯炯有神,深邃中开始却显出有几分忧郁。目视着台下的党国精英们,先总理好像想说什么,有什么不放心,但毕竟是阴阳两隔说不出,只能由他的神态显示。遗像两边是孙总理遗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会议由国民党副总裁,国民参政会主席,中央政治会议主席汪精卫主持。
汪精卫宣布会议开始。蒋介石、林森、冯玉祥、何应钦等要人鱼贯而上;与会人员全体起立,乐队奏国歌。
汪精卫这天身着一套银灰色西服,身姿颀长,相貌还那样英俊,动作还是那样潇洒,脸色却是阴沉。他站在桌前,对着一只裹着红布的麦克风宣布:向先总理孙中山行三鞠躬礼。
礼毕。大家请坐。
台上,他用一双俊美的,然而却显得倦怠的黑眼睛扫视了一下座无虚席的会场,用他好听的富有磁性的声音很疲塌地说:现今国难当头,中华民族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是众所周知,无须多说。我对日本是战是和?计将安出?是这次最高国是会议上需要确定的!在坐的都是决定中华民国命运的人,请你们把你们的意见都发表出来!之前,请军政部长何应钦将军把中日两国两军的情况报告一下!
何应钦应声而上,登上主席台,站在麦克风前,面向台下,用手托了一下眼镜,“唰!”地一声,拉开他带在身边那个厚厚的黑色公文皮包,拿出资料,开始报告,一副例行公事的神情:
从两国军队数量上看:中国陆军180个师,46个独立旅,9个骑兵师,6个骑兵旅,4个炮兵旅,20个独立团,总兵力不超过200万。当然,这不包括地方部队!都清楚他说这话的意思:国内诸多地方军阀部队,中央既不能掌握,也派不上用场;不能打仗。
日本陆军:常备21个师团,40多万人。战争一旦爆发,初期即可在常备兵的基础上,迅速组织起35个师团,大约90万人。作战的第一年,即可武装起250万人,将100万人的部队派到中国作战不成问题。这还仅是人数上的,再从两军的装备看,根本就没有办法比。
以我们配备最好的中央军为例,新编步兵师每师官兵10923人,配备“汉阳”造步枪及骑枪3800余支,轻重机枪(捷克式)328挺,进口各式火炮、迫击炮43门,掷弹筒243具;缺乏重武器,炮弹不足,后勤支援能力差。
日本陆军平时一个师团是四个步兵联队,一个骑兵联队,一个山炮联队,一个工程兵联队,一个辎重联队。一个师团一般是22000人,战马5800匹,步骑枪9500余支,轻重机枪600余挺,各式大炮108门,战车24辆。战时,每个师团都可以得到足够的战车、高射炮、探照灯、电讯设施补充;还可以得到空军的有力支持,伤员可得到及时护理;一个师团的战斗人员可增至30000人。
日本海空军,无论量和质在世界上都是名列前茅。日本海军总排水量达190多万吨,仅次于美英,居世界第三位,且舰种齐全,有多艘称为“海上巨无霸”的航空母舰;而中国海军总排水量只有5934吨,而且大多是些小型兵舰,吨位最大的也只有3000吨,最小的300吨。中国的海空军同日本比,不过是个符号而己。
报告完毕,他冷若冰霜地回归坐位。会场上一时清风雅静,就像突然过了一阵妖风,让人不寒而栗。何应钦只是据实报告,至于对日作战与否,他不着一字,但效果、倾向性是显而易见的。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的蒋介石,脸色铁青。
刘湘站起来,要求发言。
好!汪精卫把手一比,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四川省政府主席兼川康绥靖公署主任刘湘将军上台发言。说时,汪精卫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刘湘。
刘湘大步走上台去,桌前一站,会议厅里立刻响起他慷慨激昂的川音。他手中拿着一张《中央日报》扬了扬说:这报上刊登的是我离川赴京时发表的《为民族救亡抗战告四川各界人士书》,就是我对抗战的态度。在台上台下的注视中,他说:何部长刚才报告了中日两军在战力上的对比,无疑,差距巨大。然而!他扬起声,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他在分析了日本虽强,但国土面积狹小,发动的是侵略战争,是非正义战争,这就注定了日本的失败。我们是自卫战争,我们必胜!他强调,我们中国有自己的长处。日本取胜的唯一法宝是速战速决,而我则是要利用辽阔的国土面积,众多的人口,以及从死亡中求生存的全民族的必胜信心打一场持久战争。日本只会越打越弱,而我则是越打越强。他以转战于东三省白山黑水间的抗日义勇军为例,说明日寇并非不可战胜。总之,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最终胜利在我!
他说:昨晚,蒙委员长垂询,我向委员长表示了如此态度:坚决抗日,决不后退!当今之时,谁不抗战,就是民族罪人,当全国共讨之,全党共诛之!说时,将手一挥。我在这里表个存态:战端一开,我们四川立刻出兵30万,提供壮丁500万,供给粮食若干万石。我刘甫澄首先率军出川抗战。总之,为抗战,我四川军民一定在中央暨蒋委员长领导下竭尽全力,一本此志,始终不渝。即抗日一日不胜利,日寇一日不退出国境,我川军一日誓不还乡,以争取抗战之最后胜利,以达我中华民族独立自由之目的!
“哗!”的一声,刘湘说完话后,全场上立刻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将刚才笼罩在会场上的沮丧、失败气氛一扫而光。然而,这时刘湘却突然双眉紧蹙,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滴下来,身子向前佝偻,渐渐地倒在地上,全场大惊,连坐在主席台上的蒋介石也站了起来。刘湘严重的旧疾发作,被会场医护人员紧急送往南京中央医院施治。
会议接着进行。刘湘发言之后,主战派完全占了上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中共代表叶剑英、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等纷纷上台发言,坚决抗日。一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不抗日。
会议最终由蒋介石蒋介石拍板定论。
我宣布!会议厅里,响起蒋介石那口始终带有浓郁浙江宁波奉化的北平话官:从即日起,中华民族的伟大抗战全面开始!从即日起,我华夏大地,地无分南北,人无分男女老少,凡我国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这个决定,让主战派们热血沸腾。但好些人也同时注意到了,委员长宣布抗战时,虽然态度坚决,但目光却软;委员长虽然戎笔挺,但未免身姿单薄了些,唇上留着的那一绺仁丹胡,在神经质地抖动;还有疲惫的面容,这些都暴露了委员长内心的波动和不安。再看汪精卫,当蒋介石宣布抗战决定时,他那一张英俊的皮肤白晰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不安不满。显然,马上就要开始的全民全面抗战,一定会有许多波折、曲折,甚至是人为的激流险滩!
刘湘住院期间,蒋介石让张群、陈布雷代表他去中央医院看望,询问病情,表示慰问。看躺在**的刘湘要起床,陈布雷赶紧制止:甫帅,你别动!说时趋步上前,握住刘湘的手,让下人送上鲜花,燕窝等慰问品,他们代来委员长的问候的同时,嘘寒问暖,询问病况。躺在病**的刘湘虽然显得瘦弱,但精神很好。他感谢委员长的问候,说他已经在报端看到了委员长发表的抗战宣言,很是震奋,他的病已经好多了。
张、陈二人互相看了看,很担心地问,委员长对甫帅将有借重,但不知甫帅的身体是否允许?
决无问题!刘湘说,这是老病了,不过是胃溃疡突然发作而己。刘湘口中的“胃溃疡”很可能是胃癌。只不过那个时候,限于医学条件、水平,不知道这个名称而己。不妨设想一下,如果刘湘当时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来日不多,他还会一本此志吗?从他之前的表述中,我们仍然相信,他还是会一往无前地率军出川抗战,战死疆场的。
他在张群、陈布雷面前再次表示抗战到底的决心,以及将要采取的实际行动,请他们将他的决心转委员长。
之后,与会代表共产党人周恩来、朱德、叶剑英以及冯玉祥、龙云等好些党政要员都来看过他,赞扬他积极抗战的决心,并就抗战问题与他进行切磋交流。
就在刘湘大病初愈,返回成都之时,报端公布,蒋委员长将全国划为十个抗日战区,刘湘被任命为第七战区司令长官,陈诚为副长官!
回到成都的刘湘,立即调兵遣将。25日先是下令直辖各军、师长,于三日内驰返原防,准备出征。接着,将川军共11个师,20余万人,编成两路军,上书中央请缨出川抗日,上报名单如次:
第一路军总司令:刘湘
副总司令:邓锡侯 此路军直辖两个纵队。一纵是邓锡侯的28军,原军长田颂尧,现军长孙震的29军和李家鈺的川康边防军,即47军共三个军。副司令官邓锡侯兼28军军长。
第二路军总司令:唐式遵
副总司令:潘文华
此路主要由刘湘的原班人马, 21军23军另辖王缵绪的44军共三个军组成。唐、潘二人分别兼21、23军军长。刘湘同时作好了川内人事安排:川康绥靖公署主任拟由总参议钟体乾代理,四川省府主席拟由秘书长邓汉祥代理。省保安司令由重新启用的王陵基担任。王陵基上任伊始,浑身是劲,雷厉风行,发挥出“灵官”本色,迅速将全省保安部队整编为24个团,以作后应。
刘湘的请缨抗日很快为国防部批准;只是将两路军的名称、统帅人员作了调整。原第二路军改为第23集团军,明确作战任务是:到达南京与上海之间的江阴一带水网地区,负责在那一线阻击日军。总司令由第七战区司令长官、一级陆军上将刘湘兼任。
原第一路军改为第22集团军,总司令邓锡侯、副总司令孙震;此二人同时分别兼28、29军军长。此集团军负责增援打得正紧的山西,到晋后,属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提调指挥。
国防部的命令很细,23集团军由水路出川,22集团军由秦岭出川援晋,连何时到达指令位置都有详细规定。时间紧急。然而,对刘湘提出的服装换发、武器更新等等十万火急事,却是能推则推,敷衍了事。时序已到九月下旬,这个时节,在气候温和的四川盆地,炎夏虽然已经过去,暑热还藏在人家。然而,在川军将要到达作战的晋北一线,早已是水瘦山寒。而这时候要出征的川军将士还全都是夏天装束,单衣短裤。武器更是不值一提,不要说进行现代化战争的飞机、坦克全部没有,就连人手一枪也是差强人意。好些士兵的步枪,都老得掉了牙,连枪上的准星都是歪的。部队急行军时,因为好些兵的枪的枪栓是松的,得用细麻绳拴紧。连清末张之洞在武汉开办的兵工厂造出来的汉阳步枪,在川军中都宝贝得不行。这样的枪,上山赶赶兔子,吆吆鸟或许行,但要同武装到牙齿,用武士道精神武装起来的,在世界上素称凶恶的日本军队作战,简直就是滑稽、不负责任。在刘湘的再三催促下,国防部才勉强回应,第22集团军10万川军所需过冬衣物以及最基本的武装更换、补充等,因形势紧急,已就近调拨去了阎(锡山)长官的第一战区。川军到达西安或凤陵渡后,立刻更换。就是说,出川的20万川军,就只能这样肩扛烂枪,身着单衣短裤,脚穿草鞋,身背斗笠和大刀,从成都出发,千里迢迢,用脚一步步地丈量到达作战地。出川川军分两路,一路要翻越高耸入云、险峻无比,李白诗中“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且早已是冰雪皑皑的秦岭出川援晋作战;另一路沿东大路到重庆,乘船经夔门,经长年云遮雾锁,暗礁密布,白浪淊天,常常是樯倾楫摧,“猿鸣三声泪沾裳”的长江三峡出川,火速拉到南京外线作战。不仅如此,连第一批20万川军的开拔费国防部也不拨给,美其名曰:四川是天府之国,富庶。国家困难。开拔军费无须国防部拨付,由川省自行解决。
这真是欺人太甚,太为荒谬。然而,向来与“中央”顶牛较劲的甫帅这次却一反以往,压住所有的不满,全盘接受,按时挥军出师。
9月15日,成都少城公园内人山人海、战旗飘扬,气氛热烈。四川省各界数万人在这里举行欢送出川抗敌将士誓师会。
少城公园原是清朝专供居住在少城的几万满人而建造,公园占地广宏,环境清幽,恍若人间仙境。
这天,戎装笔挺,身材高大的健步刘湘登上坐落在少城公园核心部位的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的碑痤,对出征川军将士发表激昂慷慨的讲话,邓汉祥、钟体乾等川中要人尽都出席。这是一番何等动人的景像啊!
一缕纯净的金色秋阳,透过前边那一排高大笔挺的楠木树浓密的树冠,像一束绚烂的追光灯,端端打在甫帅的脸上、身上闪灼跳**。
“全国抗战,四川人民所应负担之责任,较其他各省尤为重大!”甫帅的声音声音很洪亮,以致在没有麦克风的情况下,台下誓师出征的数万川军将士和前来送行的家乡父老都听得清。他大幅度地挥着手,完全看不出他已是病入膏肓,不久后他生命的年轮就会突然中止在抗日前方,年仅48岁,就像突然从天幕上陨落的巨星。他那一双射人的眼睛里饱含着生命的波动、**、期望。
“湘忝主军民,誓站在国家民族立场,在中央领导之下,为民族抗战而效命。湘倘或不忠于抗战,愿受民众之弃绝,抑或各界人士反暴弃退缩,湘亦执法以绳其后。
“此行决心为国雪耻,为民族争光,不成功,便成仁,失地不复,誓不回川!男儿立志出夔关,不灭倭奴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处处有青山!”。他的话感染得台下数万军民振臂高呼,齐声响应,举枪如林:“为民族争光,不成功,便成仁,失地不复,誓不回川!”
之后,是各地赶来的支前模范上台发言。安县送子参军抗战的王建堂老汉首先登台,他面向台下,唰地一声展开一面白布大旗!旗帜正中是他手书的血写大书――一个大大的“死“字。旗上,还有他用毛笔蘸割腕流的血写的几行字:”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分。本欲服役,奈过年龄。幸吾有子,自觉请缨。赐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这一壮举,顿时让数万军民感动得泪如雨下。一时,掌声如雷,抗日口号声声,慷慨激昂,大有当初荆轲易水送别,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
然后上台的是新津县72岁高龄的高尚奇,他表示十分痛恨日本侵略者,他将4个儿子中的3个送到军中抗日,三个儿子就在出征的队伍中;仅留老三高光田在家和他们老两口,在维持生计的同时支援抗战······如此一来,抗日呼声蓉城响遏入云。
随即,甫帅下达开拨令。就是这天,第一批20万川军,分东西两路出川。那场景很有些像当年坚持现实主义创作,被后人尊称为诗圣,在成都住了多年,也是他写诗最多最好时际的杜甫在他的名诗《兵车行》中所展示的情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气氛昂扬而悲壮。
1937年11月9日,刘湘抱病乘飞机赶赴前线。
这一切,大有风潇潇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急切。
面对着大举南下,呼啸席卷而来,用飞机、大炮、坦克,用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武装到牙齿的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军,二十万川军近乎用血肉之躯去同敌人搏杀,并创造了无数惊天地、泣鬼神的战争奇迹。
史载:八年抗战,四川出动军队共七个集团军,另有一军一师一旅共40余万人,此后又征集壮丁达300万人以上。,总计约350万人。当时,每十五六个四川人中,就有一人在前线作战;全国抗日军人中,每五六个中就有一个四川壮丁。故有“无川不成军”之说。抗战8年,川军牺牲巨大:伤亡人数约为全国抗日军队的五分之一,即阵亡26万多人、负伤35万余人、失踪2万多人,总计64万余人,居全国之冠。在抗战最困难的时期,四川一省单独支撑全国财赋约三分之一,又是全国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