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富拨动算盘珠子,祖田种的大烟交完,每两鸦片收购价两元,共有十多万元的进项,完成规定的每亩交卖的十五两,还剩下三千两鸦片。

“时仿,保存好这些鸦片。”徐德富吩咐管家。

“放到地窖里吧。”谢时仿说,为防止盗贼、胡子打劫徐家药店暗修地窖,密藏珍贵药材,山参、麝香、牛黄、朱砂、川贝、藏红花一类,窖口开在当家的徐德富的卧室内——地柜的下面,可谓万无一失。

“你自己亲自放,别让第二个人沾手。”徐德富无比信任管家,家中的核心机密,一般都是他们俩人知道,比如徐德成诈死,比如徐德中是抗联的人。他说,“白天眼杂,晚上去放吧。”

“我去弄锡纸,防止返潮。”谢时仿做事总是周到细致,地窖密不透风,水泥墙壁干爽不潮湿,这样做也是为了增加一层保险。

“时仿,多包几层纸。”

夜晚,谢时仿抱着锡纸包来到徐德富的卧室,其实这是卧室中的内间——屋中屋,就是说进了他的卧室,还要进一道门,是一间空腰屋,并不住人,放着一些家具,主要是柜子类,其中一个黄菠萝木柜的下面便是地窖的门。

徐德富同谢时仿两人合力挪开很沉的木柜,露出地窖的盖子,叫门也可以。主人开了那把大铜锁,打开窖门,一股中草药的香气扑鼻而来,他们都吸得很深。

“我下去。”谢时仿脚探出地窖,接过灯,习惯地往下照一照,各种药材整齐地摆放木架子上,“递给我吧!”

徐德富将鸦片包递下,说:“单放一边儿,离麝香远一点。”

“哎。”谢时仿放好后,顺着梯子爬上来。

他们回到堂屋,徐德富问:“北沟镇广济堂的账拢(结算)出来没有?”

“刚拢完,一共欠我们药款1322元。”

“派人去催催……叫梦地去吧。”徐德富想到闲在家里的二儿子,“让他回来绕道牤牛哨屯翟扁头家,把给我们采的甘草带回来。”

“唔,还是我跑一趟吧。”

“你歇歇吧,忙活一大年了。梦地老让他呆着怎么行,人是越呆越懒,越吃越馋。”徐德富想给儿子找些事做。

“天都上冻了,冷冷呵呵的,二少爷单巴细语(身体单薄)……”谢时仿从爱护的角度说。

“二十好几的人,哪那么娇气。”徐德富对二儿子不满,常拿大儿子梦天做比较,应了那句老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梦天才比他三岁,都当上科长了,他呢,整天糗候(死呆)在家里,连个闺女(女孩子)都不如,瞧瞧四凤,开那么大一家烟馆。”

谢时仿欲言又止,他见到二少爷不止是懒散、浑噩那样简单,大烟地里他发现徐梦地和陈蝈蝈打恋恋(在一起无正事),他们干些什么?管家一直疑心与大烟有关。大烟地撤回家,二少爷很少出门,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大白天的插着门,徐家药店的后院严严实实,他的屋子又靠里面,绝对的安全。二少爷的病容使他疑心加重,没有确定他抽大烟乱猜测不行,管家说:“老爷,二少爷身体……”

“也怪啦,他能吃能喝的,囊囊不喘儿(软的拿不成个儿)的”,徐德富心里疑云未散,尹红到大烟地给他看过,没发现什么病,连头疼脑热都没有,“咋回事呢,你说说。”

“二少爷气色不太好,明显见瘦。”谢时仿把话往烟鬼病容上引。

“脸发黄。”徐德富想想儿子气色异常,没病没灾脸怎么蜡黄?他说,“叫他去清账吧,回来德中好好给他瞧瞧,选一匹老实马,梦地的马驾(驾驭技术)不咋地。”

“骑**青去。”谢时仿说,**青是徐家最好的一匹马,膘肥体壮,农活不忙不让它上套,喂在里供徐德富外出骑乘。

“叫他快去快回来,别屁股沉。”徐德富不满意儿子懒散,到哪儿都不愿意动弹,所以说他屁股沉。

近日徐梦地的脑袋比屁股沉,患病落炕(起不来)一样整天和枕头为伴,饭好了下人来叫就去吃。他像遭受一场冰雹打那样凋败。大烟地收获结束,长短工算完工钱回家,徐梦地在地里留守一段时间,和留下的几名长工收拾地,烟秆子需要割,打头的陈蝈蝈自然留下,还是他领着人干活。

“二少爷,宪兵都滚犊子啦,咱们的东西取回来吧。”陈蝈蝈说。

他们俩偷的大烟浆还藏在臭咕咕窝里,该弄回来。徐梦地说:“你去拿吧,背着点儿人。”

“嗯哪。”陈蝈蝈取回偷藏的大烟浆,阴干成了大烟膏,足足有四五斤,两个人吸食到来年新烟下来没问题,“二少爷,放搂抽吧!”

“收拾完地人都撤回去,你到哪里去?”徐梦地关心烟友去处,实际是关心大烟,现在一起吸食,回到城里怎么办,“心里有呐摸(琢磨)吗?”

“去亮子里煨冬(猫冬)。”陈蝈蝈说他没家没口,找家便宜的大车店,随时打点零工。他夏天做农活,冬天来城里,在亮子里当小扛(装卸工),挣糊口,今年他打算还这么干。

“你住下来,我天天到你那儿抽一口。”徐梦地说,“烟你带着,我拿回家叫我爹发现,还不开我皮子。”

烟鬼的协定,回到亮子里徐梦地犯瘾就跑到街边子的一家大车店找陈蝈蝈,吸足后再回家。徐德富忙完大烟地的事就忙药店,年终岁尾要点拢账,一天忙得头昏脑胀,忽略了儿子,是故意忽略的,夫人说儿子在地里扯脖子辛苦大半年,回来让他歇歇。走出父亲的视线,徐梦地自由自在,没收没管的吸烟也便利。抽大烟的日子也惬意,但好景不长,有一天陈蝈蝈出了事。

“蝈蝈呢?”徐梦地问大车店掌柜。

掌柜说给警察逮去了,充当了勤劳奉公队。

“他去了哪里?”

“听说去西安(辽源)挖煤。”掌柜说。

“杆儿稀(玩儿完),杆儿稀啦!”他绝望道。大烟膏在他手里,他走了自己抽什么啊!他问:“蝈蝈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哇?”

“他有东西?一个人吃饱狗都不用喂。”掌柜的话骂人,气恼道,“还欠我两个月的房租呢!朝哪个二大爷要去啊!”

徐梦地懊丧到了极点,大烟没得吸食日子还怎么过呀?前些日子夜间也犯瘾,来大车店方便,陈蝈蝈给他一包大烟膏临时救救急,约有二三两,用它能维持一段时间,他忧虑的是以后漫长的日子吸食什么。也后悔把大烟膏都放在陈蝈蝈那儿,坐根儿(根本)就该拿回自己那份。

“二少爷,老爷叫你去北沟镇要一趟账。”谢时仿进来说。

“天多冷啊。”徐梦地说。

“多穿点儿,骑马去。”谢时仿说,“回来时拐弯到牤牛哨屯翟扁头家,取回甘草。”

当家的爹的话是圣旨不能违抗。

“广济堂好找,全镇只他家药店挂鱼形图案幌子。”谢时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