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梦地鬼祟出悲伤气氛笼罩的小院,他只被一只叫春的野猫发现,他的某种欲望真是因这只猫引起。

“你真钻了那女人的被窝?”徐德富问儿子。

“嗯哪。”徐梦地盯着爹的手,没拿绳子,看样子不是来绑自己,心放下一些。

“你打算娶她?”当爹的平静地问。

“嗯哪。”

“我要是不同意呢?”

爹的口气不是随便说说,他打破头楔(反对)事儿难成。儿子想爹最怕什么,得用他最怕的东西镇唬住他。

“你不同意,我抽大烟!”儿子说。

“抽……抽大烟。”徐德富像当头挨了一棒子,顿时就蒙了,好不容易戒的烟再可抽不得,愿钻就钻吧,管他钻什么,不抽烟就成,他伤心至极,说,“你愿咋地咋地吧,我不管你啦,尾后享福遭罪你个人承受。”

徐梦地没细细咀嚼爹的话,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想遥远的一铺炕,骆驼毛擀的毡子牵拉着他的回忆,对跟老崽子的厮混一寸一寸地回味,最美妙的地方反复回味……猫叫春在夜晚声音特尖厉,一声叠一声,老崽子的叫声也和这猫相差无几。

猫叫春第三个夜晚,徐家大院里的人只他个别,疯想女人,也没想黑灯瞎火如何去牤牛哨屯,躲避爹的眼睛最重要,不然逃跑很难。

“二嫂哭成泪人。”徐郑氏说。

“剜心挖肉的,谁受得了。”徐德富感慨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娟儿遇害缺乏目击者,真相难大白,大家分析是一个骑摩托的日本宪兵杀害了孩子。徐梦人在宪兵队没得到任何线索,无人知道他是咋找线索的。最后还是徐梦天找到守城门满军的一个排长,他看见宪兵中尉蓑毛在娟儿遇害那天上午,一个人骑摩托车从河的方向进城的。时间上和打鱼人见到骑摩托日本宪兵一致,是蓑毛作案无疑。

“姑父,那个宪兵叫蓑毛。”徐梦天告诉佟大板儿。

“我认识他,就是他抓我去的勤劳奉公队。”佟大板儿牢牢记住了这个仇人。

“这次梦人没使什么劲……”徐郑氏说,“佟大板儿很寒心,从小对他那么好。”

徐德富不愿提到这个侄子,提他心里发堵。他意味深长地说:“他现在是半个日本人啦,屁股偏坐那边明摆着。”

说起徐梦人徐家大部分人都伤心,到三江县宪兵队当翻译,一次都不回家,拿徐德富的话说心里没有这个家,没这帮人。

徐家晚辈人出两个逆子,梦人这样,梦地也好不哪去。徐德富心想,他说:“梦地搁重吸大烟哈(威胁)我,我再也不管他啦。”

“孩子不懂事,你别太往心里去。”徐郑氏劝丈夫道,“你不管他,他一辈子不就完了嘛。”

“你以为他还有救啊?没有!”……

徐梦地顾不了父母怎样议论他,连夜去了牤牛哨屯。月亮下赶路,雪地反射着光,白茫茫一片,他不向远处看,目光在脚前移动,树木、草棵子的阴影令人胆寒。

牤牛哨屯冬天的夜晚寂然,在徐梦地到达前,一个男人从翟扁头家的背脸房走出来,他对一处低矮院墙泚泡尿。

徐梦地险些给这泡结了冰的尿滑倒,他扶墙头站稳,双手沾着雪,戴着皮手闷子(五指不分开的棉手套)没冰着手,他叫门道:“老崽子,是我!老崽子。”

屋内亮起灯,女人问:“谁呀?”

“我,徐梦地。”

“唷!二少爷是你哟。”老崽子开门他进去,她说,“深更半夜呛上来。”

“想你呗。”

“快脱衣服上炕,我被窝热乎。”老崽子说。

吹了灯,被窝里一个故事浪漫地叙述。

“以为你把我忘到脖前脑后去了呢。”女人娇嗔道。

“忘了爹娘忘了吃饭,也忘不了你呀。”徐梦地说,“你的毡子真热乎,谁睡了都记着。”

“毡子热乎,我不热乎?”

“热,滚热。”他说。

“你不来,被窝冰凉,空落落了个月期程……”老崽子竟能弄出哭腔来,怨怼道,“跟你牛郎织女似的,一年才见一次面。”

“我这回来,不走啦。”

“说嘴,整够啦,还不是拍拍屁股走人。”

“我来娶你。”

“哟,胳揪我嘛。”

徐梦地说不是胳揪,当地方言胳揪是在别人肩窝、腋下抓挠使人发笑,也用在打闹、逗你玩上。

“二少爷肯娶我?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他在她的某个部位掐一把,问,“疼吗?”

“嘻!不疼,痒,再碰我来劲儿了。”

“这就不是做梦……来劲儿怕啥,我给你挠。”

“怕你的家伙什儿扛不住劲儿……”

“你那个又不是铁打的。”

“哼,别卷刃(刀刃打卷)!”女人戏谑道。

“钢口好呢,不信你试试!”

又是一个自然的故事发生,和先前那个故事略有不同的是像酒里兑了水,女人有了被窝以外的目的。

“扁头那屋黢黑,我没到他的屋子去。”徐梦地疲惫,却没丝毫睡意,说,“明天我早早过去,看他挑理。”

“还挑啥,这辈子再也用不着寻思他。”她说。

“咋地呢?”

“扁头死啦。”

“啊,死啦,活兔子似的咋说死就死啦?”

翟扁头死在吸大烟上,他毒深瘾重吸食不解瘾,开始扎吗啡,他挑水掉进井里。牤牛河全屯人使用一口井,老井在屯中,井沿儿冬天结满冰一跐一滑的。他摇辘轳把搅水,被反转的辘轳摇把打落掉井里,井水不深且有柪木,正常人完全可以跐着柪木爬上来,他抽大烟抽得缚鸡之力都没有,活活冻死在井里。

翟扁头死啦,老崽子怀着外人无法理解的心理到他的屋子去,打扫干净屋子,起初还给他烧炕,焐(铺)被。女人啊,是一个故事,谁来讲述你啊!她早晨来给他叠被,发现炕上有只死老鼠。

“这是怎么回事?”老崽子大惑。

后来的日子里,她终于想明白这件事,从被窝里的一个男人口中索解了答案,翟扁头抽大烟,房梁上的老鼠被动地跟着吸,他死了没人抽大烟,老鼠吸不到二手大烟也死啦。

女人说人有多大筋骨囊儿,小命像一片树叶,说掉下来就掉下来。女人说睡吧,鼓捣了一宿也该睡会儿。

“睡。”他说。

次日老崽子起得比徐梦地早,到屋外将一只挂在墙上显眼处的盖帘儿摘下来。这是一个事件的信号,男人通过挂没挂盖帘儿,确定她屋子有没有男人,被窝是否空着,避免撞车。

“扁头你不用再惦心我,徐二少爷要娶我。”老崽子面对翟扁头睡过的那铺炕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