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话你说呀,时仿!”徐德富催道。
“这、这可怎么说呢!”管家谢时仿从来没在东家面前如此难开口,他的心更急,不知如何说好。
“梦地是不是人丢大了,让你张不开嘴(羞于开口)?”
“跟二少爷的那个女人,卖大炕!”谢时仿终于说出来。
卖大炕就是一巴掌,狠狠抽在徐德富的脸上,都说打人不打脸,忤逆儿子偏偏打他的脸。
“我劝二少爷回家,他死活不肯。”
“都那样了还劝他干啥,祖宗的脸面都让他丢尽。”徐德富疾首蹙额,“逆子,逆子啊!”
“老爷,二少爷走到这一步,有啥原因吧?”谢时仿说。
徐德富在想根源,梦地以前是个秧子(不务正业),大格还不过。自从让他去大烟地,跟打头的陈蝈蝈抽大烟,人就完了,钻女人被窝……钻也罢了,咋钻那样女人被窝。
“看样子女人挣钱,也是买烟土。”管家说。
“你说梦地现在又抽大烟?”
“捡起来了,那个女人也抽烟。”
“玩啦,完犊子(不肖)啦!”徐德富失望到底,心反倒平静了,问,“到底是谁家的闺女啊?”
“翟扁头他爹从窑子里领出的……”
“你瞅瞅这种女人他也要,彻底完蛋啦!”徐德富如负释重,“儿大不由爷,由他去吧,我也静了这股肠子。”
“老爷”,谢时仿劝说道,“二少爷怎么说还年轻,受人教唆抽了大烟,一时糊涂走了歪歪道。”
“抽大烟有人怂恿,钻不三不四女人的被窝也是受人怂恿?”徐德富说,“你别为他开脱了,抽大烟,和窑姐鬼混,多少钱财够造害(糟蹋),王八坑啊!我管他,尾后我可有王大娘唱。”
那是一条命啊!谢时仿没这么说,作为管家这样说也不合适,换了说法道:“大烟能抽就能戒,想办法戒掉。其实,办法也有啦。”
“什么办法?”徐德富口气缓和一些,问。
“大少爷他们警务科开办的康生院,有人近日投戒,不妨……”
徐德富听懂管家的意思,梦地到哪里强制戒毒说不定就戒了。说不管,总归是气头上的话,做父母的眼瞅着儿女掉井不救?梦天管康生院,能戒了两旁世人的烟瘾,自然能戒自己弟弟的烟瘾。
“我去找大少爷回来,商量商量此事。”谢时仿说。
“还是我去吧,顺便看看那个康生院。”徐德富说,眼瞅大烟开刀(割浆),大烟地离不开人,“你先去大烟地吧,过两天我也过去。”
谢时仿回大烟地,徐德富去警察局找到儿子。
“爹,爹怎么来啦?”
“有事,你有工夫吗?”徐德富问。
“有。”
“领我到你管的康生院去一趟,具体的事半道上我跟你说。”
爹要找他又要去康生院,徐梦天猜到几分了。出了警察局,徐德富问:
“梦天,大烟这玩意到底能不能戒?”
“能戒,咋不能戒。”
“那你说梦地咋就戒不了?最近又抽上啦。”
“两方面来看,他没戒彻底,再就是复吸,最难弹弄(对付)的也就复吸。”
“我使线麻绳捆他十多天,彻底指定彻底了,八成就是你说的复吸。”徐德富说明来意,“找你给梦地戒烟,你看中吧?”
“中,当然中。”
“实话说吧,我对康生院是张三(狼)哄孩子,信不大过呀。”徐德富讲了社会上的种种传言,“是这样吧?”
徐梦天未置可否,外地办的康生院大概是那个样子,三江县的康生院交给我徐梦天来办,就让它名副其实,戒掉大烟鬼的毒瘾。
“反正你弟弟也就这个熊样,死马当成活马医吧。”徐德富说。
“爹放心,梦地交给我,保准他戒烟成功。”
康生院规模并不大,装下百八十个人没问题,设施什么的比徐德富想象的要复杂一些,什么医生、护士、食谱的。走出康生院他问儿子:“咋没见绳子?”
“绳子?要绳子干吗?”
“绑人啊,犯烟瘾疯了似的,你不绑牢都不行。梦地我系了猪蹄扣(越活动越紧的绳扣)都没顶事,足足捆了十二道绳子,系了蛤蟆扣儿(绳结)。”
“爹,康生院戒烟采用科学方法,不用绳子绑,使用药物和心理治疗……”徐梦天说。
“中了,咋治能治了你弟弟的烟瘾才算尿性(能耐)。”戒烟与绳子没关系,徐德富没兴趣听,他说,“你派人把梦地抓来吧。”
“抓?”徐梦天惑然道。
“不抓他可来不了。”徐德富讲了徐梦地目前的状况,“梦天,你可别把那个女人也弄来,趁此断了他的念想。”
“我知道了,爹。”徐梦天说。
两名警察骑马来到牤牛哨屯,在翟扁头家背脸房前下了马。一个警察冲大白天撂着窗帘的屋子喊:
“家有人吗?”
屋内女人搭话道:“没挂盖帘!你没看见?”
“盖帘?少废话!”警察莫名其妙盖帘,横道。
“爷呀,你等一会儿嘛,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
“说啥鬼话,”警察嘟哝一句,失去耐心烦儿(耐心),亮出身份道,“我们是警察!徐梦地在家叫他出来!”
屋内没声音。
哐!哐!警察踢门道:“听见没?别找不自在(找罪受)!”
“找我?”徐梦地从院子里的柴禾垛里钻出来,头发、身上沾满草屑,“你们找我?”
“你叫什么名字?”警察查证身份,盘问。
“徐梦地。”
“你是徐梦地?”
“那还有假呀?是徐梦地二十多年了。”徐梦地贫嘴,他不惧警察,有仗义的嘛!他说,“找我什么事?”
“跟我们走一趟!”警察说。
“跟……我犯啥法跟你们走?”
“你抽大烟……”
“日本人还种大烟呢,你们咋不去逮他们?”徐梦地嘴不短道,也知深浅,当警察面没称日本人是二鼻子。
“那你去问日本人好了,我们只管你抽大烟,走吧!”警察说。
“你们知道我是谁?”徐梦地亮出哥哥,“徐梦天是我哥,你们敢抓我?”
“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正是执行你哥的命令,来抓你。”警察说,是徐梦天让他们这样说的,“你上马,驮你走。”
一阵风吹来,徐梦地轻飘纸壳一样趔趄,扶着一根木杆站稳,他用一下脑子,猜到哥为啥派警察抓自己,定准去戒烟,不能撇下老崽子,要戒一起戒,他说:
“屋子还有个大烟鬼。”
警察几乎没听他说什么,鹞鹰捉鸡似的将他拎上马背,鞭马出了院子。直到这时徐梦地才使出全部力气喊:
“老崽子,老崽子!”
一个女人出现在房前,远望他一眼,转身把手中的盖帘挂在房外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