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米,按居民住宅楼标准3米一层来算,差不多是14楼的高度。
按自由落体时间计算公式 t=√(2h/g),求得滞空的时间约为2.83秒,也就是说在不到3秒时间内,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段宇兴驾驶的货车坠崖的具体时间不定,大概是在后半夜,离奇的是车子完全报废成一堆废铜烂铁,却没有起火,这也是直到天亮后,才一辆私家车发现高架桥头有被冲撞的痕迹后报警。
平时用作道路救援5.5吨的吊车到达现场后发现根本没那么长的吊索,只好又找来一辆更大型号的,下午时才将整个已经摔烂到面目全非的货车从沟底升起。
驾驶室整个凹陷进车厢内,像被压路机碾轧过一遍,段宇兴的尸体和冷冰冰的车架融为一体,就算动上切割机也仅勉强分离出几片。
车辆没起火的原因也找到了,油箱内仅浅浅留了一层,所以货车一头扎进深涧,在发出和岩石几声撞击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段宇兴的妻子来了,不能接受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毕竟开了近二十多年大货,要求调取监控查看。
监控显示,货车当天傍晚在驶入的一个收费站摄像头内,司机表现没有一丁点异样,像往常一样取卡通过。
在最后停留离意外发生不远的休息区,段宇兴只是上过一次厕所,却停留了足足3个多小时,凌晨两点驶离,最后出事在60km外的连续山区路段。
交通事故判定“疲劳驾驶”,但车载GPS显示驾驶员并未连续行驶时间超过限制,家属不服,认为高速路和拉货货都负有责任,于是按程序尸检。
最终在段宇兴胃溶物里检测出大量氯硝安定成分,确认系主动自杀行为,辅助证据是,货车坠落的公路桥前有一段近1km的长下坡,死者未采取任何制动措施。
……
姜芋看完了第三页的事故调查报告,身边的变熊大叔最后一个笼屉还剩下两个包子,明显是在等候阅读者的进度。
后边还有最后一张纸,干脆推开面前的碗筷,翻到下一页:
打印的是货车黑匣子里的语音片段,受制于内存卡存储最大容量倒梳,最早一段是事发前25天前录下的内容。
25天前,也就是阿霞被摩托车撞飞前的第10天,那时二人还在一起跟车,从导航目的地来看,终点在西北某省某县。
按时间轴挨个播放音频记录,全都是些没头没尾的对话:
“兴哥,菜还剩下土豆、萝卜和半个包菜,倒是还有点腊肠;”
“兴哥,咱们是到哪儿了,怎么看这路边树都不认识呢?”
“兴哥,前边服务区休息会儿吧,你都开了3个多小时了,我给你按按肩膀;”
……
依次听下来几乎都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在做饭,洗衣服、泡茶、捏肩、打水、抹灰、打扫卫生,偶尔也会问,还剩多少路程?这一单是亏了还是赚了?明早找个超市停一停买点便宜的日用品?
反而是段宇兴回答得很少,习惯只听不说,除了晚上能听到的呼噜,而身边时不时响起打秋蚊的“啪啪”声。
时间在一条条播放进度条里过得很快,十天里录下的也就是6个多G。
很快阿霞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兴哥,路边停一下,我看刚过去老太婆摊子上的菜叶很新鲜,我去买两把晚上煮面吃。”
再过了半分钟后,音频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嘭!”
两秒钟后,驾驶位上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啊!”
“啊!”
“啊!”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再点开下一段后几乎成了静默,偶尔发出声音的是车内正对驾驶员的视频监控提示,除此以外连道路导航都是开的静音模式。
如果不是引擎和偶尔道路对侧传来的喇叭声,很难相信这是在一辆行驶的大货车里录制的实时音频。
后边整整十五天里,段宇兴除了在必要时开口,其它时间都是一个人处于缄默状态。
相当于大段的空白杂音,少了十五天前那个熟悉的声音:
“兴哥,辣椒酱没有了,你对付吃一口;”
“兴哥,天气凉了,我给你在网上买了件抓绒外套;”
“兴哥,两点了,别开了睡了吧,我先去给你暖被窝了;”
……
时间来到出事的当晚,段宇兴驾驶货车回自己住的城市,在阿霞曾经当服务员的休息区停了下来,这一停就是3个多小时。
再次上路后却没有驾离高速路出口,一直顺着路向前,直到车辆上的油表告警。
掏出手机点开熟悉的头像,接近两年时间的朝夕相处,聊天记录里还保留着阿霞一开始刚认识时小心介绍自己的对话:
“你好,兴哥,我是阿霞,我这边9点下班,辛苦你等一下……”
段宇兴又点开“视频通话”,永远不会接通的画面里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阿霞设置的彩铃,而且只对一人独占:
“有一天晚上,梦一场;”
“你白发苍苍,说带我流浪;”
“我还是没犹豫就随你去天堂。”
……
“这就是所有的了吗?”姜芋把文件夹合上,推到一旁的变熊大叔手边。
大叔顺势接过重新塞回桌角的书包内,疑惑问道,“还应该有什么吗?”
姜芋摇了摇了头,想再喝一口稀饭却发现有点凉了,“我是想问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异常?”变熊大叔抽出根牙签,装作剔牙说道,“有些沉重算不算?”
“不是说你……”姜芋又摇了摇了头,“算了,没什么。”
“嗯,”大叔左右环顾,周围依旧人满为患,不过比刚来时好一些,等桌的客人几乎都能找到位置,掩饰着问道,“上回在动物园游戏里你说的三起自杀,我一起,轮胎(绿毛)一起,老头一起,他们给你结果了吗?”
“给了,”姜芋见有个带着小孩的妈妈朝自己走来,一手抓起书包,趁着身子倾斜说道,“等把公司里目标的事处理好,我会约你们时间碰一下。”
“要得,”变熊大叔夹起笼屉里剩的包子,带着最后一丝微微温热,一口吞进嘴里。
姜芋从二层下楼,出了包子铺后掏出手机,上边有乌贼娘用老人机发的短信:
“死芋头,你又跑哪去了?费哥早自习就来找过你,好像学校又有什么安排。”
姜芋见屏幕上提示5个未接电话,没有理会把手机揣回包里,现在是8点50分,赶车不堵的话半个小时返回学校,不过再过10分钟,雭和目标第二天相处又要开始,只好边等车边瞟着手机。
公交车站台顶棚积了薄薄一层雪,还有无数的雪花从半空中飘然落下,天气预报说,入冬这场寒流可能会刷新这座城市最大落雪纪录,保守估计还要再下一天一夜。
姜芋仰起头,任凭纷纷扬扬的小雪落在脸上。
所以,人世间的雪花到底有没有两片完全一模一样的,它们会同时落下,同时扎进泥土里,从此再也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