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里·克林顿准备向另一位老对手伸出言和之手,但他没有准时赴约。她坐在俄罗斯文艺复兴风格陶瓷壁炉前的椅子上,忐忑不安地等着弗拉基米尔·普京。一群记者在长桌的一端看着,他们的相机和吊杆麦克风对着她以及她旁边的空椅。终于,房间另一头的门打开了,普京走进来(更像是悠闲地踱步),后面跟着六个制服不怎么合身的保镖。他缓缓地走到桌子前扫了一眼,像火烈鸟一样突然转向对着他的相机,然后他坐到希拉里身边的椅子上,开启了“普京无精打采式坐姿”:背靠椅子,两腿张开,手搭在大腿上。巴拉克·奥巴马曾说这姿势让普京看起来像是“坐在教室后面的无聊学生”。

事实证明,普京没打算做热情的主人。2010年3月19日的会晤是普京在希拉里成为国务卿后首次与她进行一对一的交锋,这次会晤还是希拉里在最后一刻才做出的决定,然后普京挤出了时间在莫斯科郊外的别墅接见她。两人坐在一起让记者拍了照,在闪光灯闪个不停的时候说一些陈词滥调,这是主人接待客人的固有套路,完成这些之后再把记者赶出大门,两位领导人才开始谈正事。

但当时作为总统的普京,本身就有一肚子苦水想要吐给这些攒动的镜头。普京跟希拉里说,美国应该减轻制裁那些与伊朗做交易的俄罗斯公司,协助俄罗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并为俄罗斯在美国的公司扫除障碍。他说道:“你应该发布一则消息,说美国经济很欢迎这些俄罗斯企业。”

当陪同翻译将普京的话翻成英文告诉希拉里之后,她脸上的微笑僵住了。普京停下来之后,她开始回应。她承认美国与俄罗斯贸易确实存在差异,但奥巴马政府正在努力解决这些问题……才说了片刻,普京就不耐烦了。他转过头,命令这些拿着摄像机的记者出去。这次会晤的目的就是在俄罗斯媒体面前打美国国务卿的脸。目的达到,普京也就不会给她机会辩解。保镖在房间外闷闷不乐地打桌球,而我们这些在屋子里的记者还沉浸在普京对希拉里的猛烈抨击所带来的震惊中,不禁猜测希拉里内心的怒火得有多大。

不过即使再生气,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当晚乘飞机离开莫斯科时,记者团迫不及待地问希拉里对这次打击的看法。她走到飞机后面的记者舱,像往常一样仔细思考当天发生的事。我们挤进狭窄的机舱,围在她身边,拼命地在发动机的嗡嗡声中听清她说的话。让人吃惊的是,希拉里对此一笑置之。她说,普京只是为了给俄罗斯的观众扔“一块肉”,满足观众的欲望而已。她眨了眨眼继续说,这件事背后隐藏的信息远远不止这一点。她说,在我们这些记者离开房间之后,普京继续了他的长篇大论,于是她打算换个话题,温和地插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普京总统,您能跟我说说,您打算如何拯救西伯利亚的老虎吗?”

她说,自己的这个举措是为了让普京抛掉不愉快的情绪。普京站了起来,用手示意希拉里跟他一起下楼。他们穿过一个过道,来到了他的私人办公室。前驻俄大使比尔·伯恩斯和时任驻俄大使约翰·贝尔也紧随一起。普京在办公室墙上挂了一幅俄罗斯地图。他指着不同的区域,生动且有深度地讲解了濒危老虎和北极熊的命运。他还透露自己打算在几周后去西伯利亚考察当地的熊,并问到比尔·克林顿有没有时间一起同行呢?如果比尔不行的话,她有时间吗?希拉里表示回头会看看自己的行程安排。

希拉里并没有因普京前后不一的态度而乱了阵脚,反而乐在其中。她觉得他与其他难相处的国外领导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如阿富汗总统卡塞和以色列总理尼坦雅胡。希拉里似乎把他们当作同类政客,不但了解他们的脾气和品性,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他们有共鸣。

跟随希拉里一起访俄的“俄罗斯通”表示,普京早在乔治·W.布什当政期间就开始玩弄美国政要,他的行为确实让人出乎意料。“我这些年里见过他很多次,每次看到这种情况都觉得有趣,”伯恩斯回忆说,“他会估量一个人,看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值得交手的对手或敌人。如果不是,他会更加不屑和尖酸刻薄。”

普京的寻虎之行让他与希拉里的亲密关系达到最高点。19个月后,在立陶宛举行的欧洲领导人会议上,希拉里严厉指责俄罗斯政府,认为该政府放任选民舞弊和恐吓而破坏议会选举,她同时也含蓄地指责打算再次竞选总统的普京。她表示:“俄罗斯人民应与其他人民一样,有权表达自己的观点,确保自己的选票有效。”普京非常愤怒,差点指控她煽动了俄罗斯第二次革命。当众人涌到街上对他长达10年之久的统治提出严重抗议时,他愤愤地说,希拉里已经给“我们国内的某些演员”传递了“信号”。白宫里的汤姆·多尼伦也被希拉里的猛烈攻击惹怒了。2011年下半年,美国政府和俄罗斯联邦的关系出现裂痕,所以多尼伦打算在2012年初访问俄罗斯,以防事情完全脱离正轨。他与总统的其他核心团队成员一样,拼命想保住“重启”政策。美国之前干涉格鲁吉亚战争,导致美俄关系僵化,差点让俄罗斯与西方国家爆发了“新冷战”。2008年8月,奥巴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美俄关系稍微解冻。这项政策已经产生了一些实际利益,如俄罗斯与美国签署了一份支持联合国对伊朗的制裁军控条约。

但在议会选举期间,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对利比亚的军事干预触怒了俄罗斯,卡扎菲统治的利比亚是苏联的长期合作伙伴;俄罗斯为另外一个同盟国——叙利亚巴沙尔总统提供武器,阻止美国人在安理会上对他进行制裁。因为这件事,俄罗斯彻底地与华府断交。希拉里只是证明一个早已成定局的事实:“重启”项目已经失效。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维多利亚·纽兰(Victoria Nuland)在选举期间陪同希拉里前往立陶宛,并为她起草了声明。作为一名在20多岁时为了搭上苏联渔船就已经学会了如何用俄语发誓的鹰派成员,她并不会矫饰言辞。(她曾在电话里跟同事大骂“去他妈的联合国”,这次通话还被俄罗斯人窃听了,并被其有目的地泄露出去。)但人称“托利亚”的她是一个娴熟的外交官,具有能为迪克·切尼和斯特罗布·塔尔伯特做事的政治能力,是希拉里的朋友,也是前民主党外交政策的创立人。在她选定最终言辞前,就已经确定了让国家安全委员会俄罗斯事务高级官员迈克·麦克福尔来签署这份声明,当时麦克福尔正前往莫斯科出任大使。

麦克福尔是斯坦福大学教授,2008年曾在俄罗斯事务上为奥巴马出谋划策,在为这位候选人写的谈话要点中提出了“重启”一词。2008年12月7日,奥巴马在“会见新闻界”栏目中第一次以动词形式说出这个词。他说:“我认为重启俄美关系非常很重要”。但是迈克·麦克福尔的学术研究主要集中在民主运动上,曾为推翻埃及总统胡斯尼·穆巴拉克助力。此外,他跟希拉里一样对违规选举感到震惊。因此,他丝毫没有犹豫就签署了这份声明,后来还因此被上司(国家安全顾问)臭骂了一顿。美国国务院的一名官员说:“多尼伦还在做最后的抵抗,他说我们应该低调地处理这件事,给他们留点余地。他打算亲自去谈判一些事情,希拉里阻止了他。”

俄罗斯问题跟伊朗问题一样,体现出奥巴马和希拉里不同的世界观。对于后冷战时期上任总统的奥巴马来说,俄罗斯是潜在的伙伴,能帮他实现他大学时期就已经设定的最重要目标之一,即建立一个无核世界。而出生在冷战时期的希拉里,俄罗斯始终提醒了她苏联解体的事实,提醒了她这个新世界让他丈夫当上了总统的事实。尽管两人在处理俄罗斯问题上都做了诸多考虑,但他们两个都没办法完全接受这一事实,即西方国家给这个骄傲、挫败的巨人强加的秩序,这使得普京意欲夺回落败的帝国荣誉这一野心看起来合情合理。

希拉里离开美国政府后,她的盟友坚持认为她比奥巴马更加多疑。当奥巴马相信俄罗斯正在发生实质性改变时,希拉里却清楚,普京只是在利用时任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这位与西方交好的商人,将其当成抢回旧职之前替自己暖位的人。奥巴马与韦德梅杰夫的关系,可能在伊朗问题或签订武器条约上能帮美国获得俄罗斯的支持,但希拉里将这视为唾手可及的果实——即在一段注定冷漠、竞争以及对抗的关系中,人们最期待得到的结果。

2013年1月,是希拉里在国务院的最后一个月,希拉里给了奥巴马一份三页半的备忘录提到了这一点。备忘录中写道:“重启”气数已尽。普京不像梅德韦杰夫,他不希望改善俄美关系,奥巴马不应该再跟他友好往来。“她一直坚信普京会重回总统之位,而当他再次问鼎极权,事情将变得更棘手。”备忘录撰写者杰克·沙利文如此说。

那是一种让人显得漂亮的说法,所以希拉里很乐于宣传。但她比奥巴马“更早”意识到事情的糟糕程度。在她写了备忘录的几个月后,普京收容了因泄露国内监听内容秘密而逃离美国的前国家安全局雇员爱德华·斯诺登。2014年3月,普京因乌克兰加入欧盟一事与其发生争端,并以此为借口“强占”了克里米亚。希拉里认为普京的这种行为与希特勒在“二战”前打着“保护少数德语民族权利”的借口,占领邻国的行为并无二致。这只是边境扩张运动的开始,目的是让乌克兰的政府动**。11月,普京派遣了军队穿过边境,去援助乌克兰东部地区的亲俄派分裂主义者。

正如希拉里预言的那样,奥巴马极力想要避免的新冷战已经到来。不过,这件事让希拉里高兴不起来。除了2009年2月在慕尼黑演讲中正式提出“重启”的拜登,希拉里应该是该政策最显而易见的拥护者。一个月后,她与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首次见面时,还送了一个红色塑料纽扣给他以示友好,上面刻有译错了的俄罗斯单词——重启。拜登可能会宣称自己功不可没,但这个词成为专门词汇,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希拉里。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的方法是典型的得力副将执行式——总指挥已经决定优先处理,然后她将义无反顾执行其命令。然而这不仅是一项任务,至少在开始时,希拉里跟奥巴马一样认为梅德韦杰夫可能与美国合作。虽然普京还是俄罗斯最高领导人,但他已经明确地把与美国政府相关的大小事务都交与梅德韦杰夫来自由谈判,从NATO在阿富汗北部的供应路线到《新军备控制协议》。考虑到普京不可撼动的权力地位,新政府通过梅德韦杰夫的和解措施之前,必须得到他的认可。“奥巴马将那个命令强加给她,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希拉里的欧洲和欧亚事务助理国务卿菲利普·戈登(他在2013年转入了国家安全委员会)说,“我们理解其中的逻辑,然后才接受了这项任务。”

分歧在于他们如何看待梅德韦杰夫的文书。希拉里认为,普京随时可能撤回文书,他在公开指责他提携的“后进生”不阻止联合国安理会授权军事行动的决议,任由NATO干预利比亚时,就撤回过梅德韦杰夫的文书。另一方面,总统和他的助理们都希望像奥巴马一样律师出身、40多岁的梅德韦杰夫能够开创一个开放友好、经久不衰的新时代。白宫助理回忆说,奥巴马在私下交流中提出民主改革时,梅德韦杰夫表现很平静。有时候,这个年轻的俄罗斯人说起话来就像雄心勃勃的戈尔巴乔夫。事后看来,人们本应该看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开始“警醒”。

“我们认为她没看明白,梅德韦杰夫实际上是在挑战制度,做一些权力范围外的事,”本·罗兹告诉我。“其实他做利比亚决议时,就已经很明显地想越过普京。”

对白宫里的一部分人来说,希拉里对俄罗斯的看法带有修正主义色彩。比如,她在离职备忘录中,只是说了些浅显易见的事情:“与普京的关系很糟糕,以后可能还会恶化。”奥巴马的一名助理说:“我们不需要她写这份备忘录,也知道普京是一个混蛋。”希拉里写的另一份备忘录中,她鼓励奥巴马去要求国会解除对古巴的贸易禁运。跟上述备忘录差不多,它不像是一名内阁成员离开时的坦诚建议,更像是一名即将顺应历史出任总统之位的人下达的命令。

然而,奥巴马的防核扩散议程让他忽视了俄罗斯政治中涌动的暗流,这一点几乎没有丝毫争议。他决定与梅德韦杰夫建立关系本身就是在下注,而他很少采取这样的措施——即希望借助培养亲密的个人关系来解冻结冰的地缘政治关系,或许还可能消除冷战造成的残余影响。

虽然希拉里支持军备控制,但她不像奥巴马一样热衷于建立一个无核世界,她觉得那是一个白日梦。对她来说,俄罗斯只是一个标志——见证了她那个没有任何外交资历的总统丈夫(克林顿)如何在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老布什总统)成功地和平终结了冷战、迫使“前苏联”解体,声望如日中天的情况下,将其从总统位置上拉下来的。希拉里的朋友说,她每次想起俄罗斯,就会回忆起1989年的划时代事件,布什非常巧妙地处理了这一事件,为民主党新贵打开一扇发展经济的大门。

“比尔·克林顿和希拉里都无比清楚,他的政府有机会和职责结束冷战、帮助维新派、确保欧洲的完整和自由等,”俄罗斯事务专家斯特罗布·塔尔博特说。他是比尔·克林顿统治时期的美国副国务卿,很早就认识了还在法学院读书的希拉里。“她当国务卿的四年里,有很多过去就形成了且影响了她未来的固定观点,其中一个就是关于俄罗斯。她很清楚俄罗斯未来的方向,却也时刻警惕变化。”

当然,作为国务卿的希拉里工作中交流的对象并非普京,而是嗜酒如命、烟不离口的职业外交家拉夫罗夫。他在2004年出任俄罗斯外交部长。他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出时代倒退的气息:“像一名久经世故的前苏联人,穿着意大利西装,俨然一个现代‘不先生’。”苏珊·格拉瑟提及他时,如此写道。

拉夫罗夫老谋深算,斗志旺盛,苛刻无情,跟普京一样认为自己有责任维护俄罗斯在全球的影响,而在大多数情况下都针对美国。拉夫罗夫和希拉里的前任赖斯之间一直都剑拔弩张,他威吓赖斯的方式在她看来是性别歧视。2009年冬天,他在日内瓦的一家酒店与希拉里一见如故。

美国国务院的一个前官员回忆说,菲利普·莱因斯表示那个刻有“重启”的纽扣是“菲利普专有”。莱因斯尖酸刻薄,精明谨慎,是希拉里的参议院职员,后来成为希拉里的国内形象制造者。他与希拉里的关系就像迈克尔·狄佛与罗纳德·里根一样。46岁的莱因斯来自纽约,具有恶趣味幽默感、排他的忠诚心,容易冲动。萊因斯将希拉里尖锐的形象打磨得非常平滑,让她在知名杂志的封面和电视节目上露面,改写了2008年失落女政治家的失败者形象。

他担任战略沟通高级顾问的四年里,与希拉里的往来信件就有上千封,可见希拉里对他多么依赖。(同时他还被任命为副助理国务卿,但被职业外交家鄙视。)希拉里不仅会向他咨询周日节目访谈这类日常问题,还会就与基辛格一起参与讨论小组这样的敏感问题与他讨论。他能成功地躲避一些出于好意的冒失言行,这是其他助手做不到的。

2014年4月,雀跃的希拉里给莱因斯写了一封邮件,说她要去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开讲座。莱因斯给她回信说:“将这种声望添加在你不起眼的简历上,可以让你在明年的‘工作面试中’脱颖而出。”最重要的是,莱因斯忠心耿耿。只要有人对待希拉里不公正,他就会对其口诛笔伐。他写过一封著名的邮件来痛骂恼人的记者。他借写给《滚石》记者迈克尔·黑斯廷斯的信来回应对希拉里在班加西受袭事件上态度的质疑。信件末尾写道:“日安,借由这声问候,我想说‘滚蛋’”。但他最后还是为此道歉了。

尽管莱茵斯性格乖张荒诞,但其言行举止都遵守一条铁规——不涉及外交政策的任何内容,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懂得外交。杰克·沙利文和别的助理都会在长途飞机上埋首于摘要文件中,但莱恩斯会浏览最新的《美国周刊》。被问及对最近中东问题四方的看法时,他会沉默不语。然而2009年2月,希拉里首次作为国务卿访问欧洲时,莱因斯决定在外交舞台上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艺”。这是一个结局悲惨的决定:造成了他上司任职期间的第一次出丑,还招来了白宫的怨言,指责希拉里内部圈子是外交政策上的土包子,还在用总统竞选时的那一套“剧本”搞外交。

为了把奥巴马的“重启”政策搬上国际政治舞台,莱因斯想出了一个好点子,即让他的上司送拉夫罗夫一个搞笑的礼物,新时代的标志——一颗刻有“(重启”且俄语翻译错误的红色纽扣。当希拉里和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的拉夫罗夫站在一大群手拿照相机的记者面前,她打开了绿色礼物包装盒,向他展示了这枚纽扣。纽扣在日内瓦洲际酒店被偷走了。其正面刻着拉丁文“PEREGRUZKA(超载)”,但不是西里尔字母;背面刻着“RESET(重启)”。

“我们很努力地想找到正确的俄语单词,”希拉里转身跟拉夫罗夫说。她似乎意识到这个主意欠考虑,毫无底气地补充说:“你觉得这个词对吗?”

拉夫罗夫回答:“错了,应该是‘PEREZAGRUZKA’才对。你们刻的‘PEREGRUZKA’意思是‘超载’。”

听罢,希拉里笑了起来,声音有点大。“好吧,你们肯定不会犯这种错误,”她说道,“我敢打包票。”

俩人总算是捱过了那一刻。不过拉夫罗夫是一个不会浪费任何一次战略优势的人,所以在会面后的记者招待会上取笑了希拉里。他说:希望这个单词错误能够“促进俄语在美国的发展,也能促进英语在俄罗斯的发展”。希拉里依然积极地想挽回局面,说错误的单词比正确的单词用得更加恰当,因为“重启”关系意味着双方需要“超负荷”地工作。拉夫罗夫得了便宜就卖乖,大方地赞同了这种说法。他说:“我们的议程可能会有很大负荷,但我和希拉里都不会逃避这种负荷。”

那边紧张的比喻用尽之后,这边开始相互推诿责任了。国务院的官员告诉记者,莱因斯将译文请示过以国家安全局代表的身份随行、会讲俄语的迈克·麦克福尔,他赞同了这一翻译;另一名会讲俄语的官员比尔·伯恩斯也看过译文,他是在希拉里与拉夫罗夫会晤前20分钟才独自抵达酒店。两人都没有对译文提出异议,他们跟莱因斯的交流都很仓促,而且当时都很匆忙,没有仔细去想莱因斯在计划什么。

第一次接触希拉里的工作人员麦克福尔愤愤不平。外交老手伯恩斯责备自己没有说清楚,否则就可以避免这个恶作剧。了解拉夫罗夫的人都知道,他不会爽快地收下这样一份恶作剧礼物。他怀疑美国是不是在耍什么诡计。如果这种恶作剧发生在比尔·克林顿和叶利钦之间的话,可能会奏效。但在“不先生”这里没用。

希拉里的人将责任推卸给麦克福尔,让白宫里的麦克唐纳和罗兹怒不可遏。事情发生的时候希拉里刚上任不久,他们两个人与莱因斯和杰克·沙利文还没有任何亲密关系,而且还视希拉里的团队为仇敌。希拉里本人与俄罗斯外交部部长首次会晤时出丑了,她的助手还推卸责任给白宫。看来总统竞选遗留下来的问题挺严重,“就好比‘令人讨厌的宿醉’。”一个前政府官员回忆道。“这是你首次跟拉夫罗夫会面,不是去底特律见筹款人。”数周后,麦克福尔收到一封俄罗斯朋友的邮件。他朋友在信中说“你知道怎么用俄语翻译‘重启’这个词吗?跟英语一样,就是reset。”这是一个电脑术语,俄语中没有与它对等的词。这个失误即便不是有意,也算得上是一次教训。

虽然初次见面显得有些冒失,但拉夫罗夫对希拉里的态度要比他对赖斯更谨慎。他跟普京一样,深知希拉里是全球名人,而且凭借自身的努力成为政治要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建立良好的关系。拉夫罗夫的风格是,如果日程上有30个项目,每个项目都需要45秒的时间进行论述。这个会让人难以忍受,不适宜高效的会晤。希拉里则更喜欢深入地研究一两个问题,以期收到实实在在的成效。所以与拉夫罗夫讨论时,她总是非常沮丧。初期阶段,她必须忍受这一点,因为美国与俄罗斯之间的正事远比她的任性重要。

2009年2月,伯恩斯和麦克福尔与梅德韦杰夫会面,将一封长达数页的信件交给了他,开启了巴拉克·奥巴马与梅德韦杰夫的“求爱期”。这次会面是伯恩斯提出来的。他说那封信太重要了,不应该通过电子邮件来发送。

确实,奥巴马在信里提出一个非常具有新闻价值的建议:如果俄罗斯能阻止伊朗研发远程武器,美国将暂停欧洲东部的导弹防御系统研发。不过,麦克福尔执笔的这封信,内容远不止这些。信件罗列了一些美国和俄罗斯能够达成共识的事项,包括从根本上简化核武库的新条约。其实这封信就是“重启”的一个模板。梅德韦杰夫也喜欢这个建议,并计划在两个月后举行的伦敦G20峰会上与奥巴马会晤。

奥巴马信任梅德韦杰夫,是因为他们同属一代人。梅德韦杰夫生于1965年9月,比奥巴马大四岁,1989年(也就是柏林墙倒后不久)完成了其法学论文。虽然梅德韦杰夫生于后冷战时期,却没有像普京一样受到“旧式”思维的影响。2009年7月,戈尔巴乔夫的翻译帕维尔·帕拉日琴科(Pavel Palazhchenko)对《纽约时报》的彼得·贝克说:“两位总统是处在不同的年代。往日斗争中很多问题都已经不是他们的问题了,他们愿意以新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伦敦峰会也是奥巴马和希拉里第一次同行外访,而这次外访让两人不平等的合作关系暴露无遗。希拉里结束了海牙的一场会议,准备飞到伦敦,她的飞机在斯坦斯特德机场待机,因为飞机得给“空军一号”让道。希拉里的波音757降落时,必须停在离奥巴马的波音747(后者比前者要大很多)相当远的地方。

那次短途飞行中,大多数记者已经从荷兰飞回美国,所以媒体舱空无一人,空****的座位上只有一大束郁金香。(在奥巴马的外访行程中报道国务卿,就像在总统竞选之夜报道校董会选举一样,不会有太多人在意。)那束花是荷兰外交部长送给希拉里的礼物,叫希拉里·克林顿郁金香,是一种1994年希拉里还是第一夫人时以她名字来命名的郁金香。

当希拉里到达伦敦加入奥巴马一行后,她就从名字能被用来做花名的重要人物变成了小职员。在毗邻圣詹姆斯法院的美国驻英大使豪华住宅“温菲尔德庄园”里,奥巴马和梅德韦杰夫进行了首次会晤。目睹了全过程的希拉里说:“我是会议桌上唯一的一名女性。”此话不假,两国总统宣布他们将会磋商一项协议,将两国无数战略核导弹发射器各裁减一半。这个想法非常大胆,需要希拉里的国务院外交官费不少工夫去谈判,而此时希拉里却一言不发。

接下来的大戏,几乎没有希拉里的戏份。对奥巴马来说,《新战略武器裁减条约》是他最需要亲自与梅德韦杰夫谈判的项目,也是他总统任职期间最持久的外交项目。(他在伊朗核不扩散谈判上花了相当多的时间,最后真正实施的还是约翰·克里。)由于希拉里的助手罗丝?高特莫勒是卡内基莫斯科中心的核专家,日常谈判均由她主导,这么一来,希拉里的姿态显得更低了。

一旦谈话需要高层介入,奥巴马就会出面。这个曾经在哥伦比亚大学就写了论文谈论如何与苏联谈判,说服他们缩减核武器的书呆子,真的把这件事做成了。他沉浸于弹头、发射器、重型轰炸机和导弹的技术细节中,以至一些顾问怀疑总统的时间配置是否合理,奥巴马对远程遥测技术尤其着迷:导弹在试飞期间传回来的数据可以用来判断其发射重量、燃料燃烧速度以及在它释放弹头前的航线变换次数。美国和俄罗斯愿意共享这些数据,但信息交换频率还没能达成一致。

一次谈判结束后,梅德韦杰夫对奥巴马说:“我现在最喜欢的英语单词是‘Telemetry(遥测技术)’。”

2010年4月,两位领导人在布拉格签订《新战略武器裁减条约》。在此之前,两人一共举行了14次面对面会议和电话会议。关系紧张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随着双方关系日益紧密,俄罗斯竟然在2月份要求美国在导弹防御计划上做出让步。奥巴马愤怒地说:“德米特里,你这要求我们没办法满足。”在这次峰会中,奥巴马和希拉里就双方在加强信任方面还是取得了突破性进步。2009年12月,两人的关系在哥本哈根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更是出现了重大转机。在这次大会中,奥巴马和希拉里闯进了中国与其他新兴经济体举行的会议,与这些国家签订了一份保全面子的减排协议。此前,奥巴马和梅德韦杰夫在大会召开的会议中心另一间会议室已经交流过了。他们就协议的基本条款达成了一致:削减已部署的核弹头、导弹和重型轰炸机,以及增加检查。这下,他们终于可以解决遥测这个烦人的问题了。

“我们每年检查一次吧,”奥巴马提议。

“没问题。”梅德韦杰夫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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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4月5号,奥巴马在布拉格一个中世纪广场发表演讲——估计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演讲。站在曾是冷战战场的著名城市里,在房顶塔尖和圆丘的掩映下,这位总统提出了无核世界的愿景。罗纳德·里根也曾想过这个愿景,而奥巴马则穷尽成年后的一生来实现这个愿景。

他说:“如今冷战已然划上句话,成千上万的武器却没有。世事难料,如今爆发全球核战争的威胁降低了,核袭击的风险却升高了。”

那天希拉里·克林顿也听了他的演讲,并同意奥巴马的大部分说法。他说他会与俄罗斯谈判,达成减少两国核武库的协议;她在2007年她以民主党候选人的身份也做过类似的承诺。他呼吁国会通过1996年的《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希拉里也支持该条约,且俄罗斯议会已经批准该条约,而美国国会依旧还未通过。他谈到当今世界炸弹制造技术已经扩散,保护核武器成了迫切需要;她也是防核扩散观点的拥护者,让前苏联安全地拆除核弹头是她丈夫执政时的标志性成就。

但希拉里内心里缺少奥巴马对无核战斗的热情。奥巴走进总统办公室那一刻,就恨不得立即改写冷战60年的核战略思想;希拉里却认为这个想法不现实。他发表了严厉的声明:“我明确声明也相信,美国会努力寻求无核世界的和平与安定”;希拉里却避开了这一观点。在核武器问题上,希拉里的态度与对待其他诸多国家安全问题的态度一样,比奥巴马保守,没有那么激进。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主席伊沃·达尔德(Ivo Daalder)概述希拉里的观点时说道:“放弃核武器就是一个白日梦。这只是你的一家之言,谁会相信?事实上,总统相信了,一直都坚信。”

达尔德是一位出生于荷兰的大学教师,曾为奥巴马2008年总统竞选提供外交政策方面的建议,他也是无核世界的拥护者。担任NATO美国大使的第一年,他将奥巴马的核议程放在了一边。2009年,五角大楼的规划人员提交了《核态势评估报告》(The Nuclear Posture Review)草案后,就开始了早期试行。报告是一份下达到每个行政部门的国家安全文件,主要是使用核武器的标准。奥巴马的助理蔑视这份草案,认为其过于懦弱。草案完全没有考虑到总统解除武器的大胆想法,而是保护五角大楼的特权,不愿放弃最可怕的威慑性武器。这位北约大使住在位于布鲁塞尔郊外的杜鲁门庄园(Truman Hall),他从庄园写了封言辞犀利的信给德里克·查力特(Derek Chollet)和鲍勃·艾因霍恩(Bob Einhorn),让这两人将草案改得更加宏伟。

希拉里并不反对这种做法,是她让查立特和艾因霍恩修改了文件。但她也知道,五角大楼会穷尽一切方法,让这次行动变成无核拥护者们口中的“零和逻辑”结果。更何况,希拉里不想因为这个跟鲍勃·盖茨发生冲突。“我觉得她并不是特别‘相信’奥巴马的观点,”达尔德说,“但是没关系。这不是一个值得争吵的问题,就算吵起来了,五角大楼也会站在她这边。”最后,即使《核态势评估报告》确实在缩小美国使用核武器的范围,却没有实现零使用的目标。

2010年4月,当国家安全委员会代表委员建议单方面将国家战术核武器消减一半时,希拉里再次介入了核武器政策。战术武器与战略武器不同,前者用于战场上的战斗中,后者以工厂或城市为目标。战术核武器主要用于防止苏联入侵欧洲,均被五个北约国锁在空军基地的地下库房里。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奥巴马和梅德韦杰夫在《削减战略武器新条约》中一致同意裁减的战略武器都比这些武器更有用。当时还是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的反传统将军豪斯·卡特怀特(Hoss Cartwright)在一次白宫会议上说:“我们应该将这些武器处理掉。”

希拉里反对那一说法,但奥巴马已经给她布置了任务:游说参议院的前同事,让他们通过奥巴马和梅德韦杰夫都已经签过字的《削减战略武器新条约》。这项任务非常艰难。有些国会议员极力想保护美国的战略核武器;另一些人则担心奥巴马放弃太多。对白宫来说,切断另一个核武库支柱,是非常糟糕的政策。“我不能单方面地缩减战术武器,然后说服参议院批准《削减战略武器新条约》,”她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说,“这个提议值得我们花点时间,但在《削减战略武器新条约》通过之前,我们还是谈一谈缩减战术武器的事吧。”

但白宫没有再重谈缩减战术武器的提议了。奥巴马的核议程挤满了其他一些要务,“敌对”议会也将这议程从日程表上拿出来了。当年秋天的中期选举中,共和党人赢得了国会入主权。希拉里一直忙于《削减战略武器新条约》的游说活动,经过数周的争辩后,“跛脚鸭”国会终于在2010年12月26日以71:26的投票结果通过该条约。但奥巴马的其他防核扩散计划,如《全面核武禁令条约》,被否决了。2013年6月,奥巴马在勃兰登堡门就冷战时期美国与德国的关系做了一次演讲,再次提出“无核世界”的愿望。虽然他的助手建议单方面缩减战术核武器,他也只字不提战术核武器。

“我们可能会造成最糟糕的局面,”2008年总统竞选时,吉姆·斯坦伯格(Jim Steinberg)在防核扩散问题上给奥巴马提建议时说。“口头承诺的核武器零使用无法在短时间内实现,哪怕是完全的单方面行动,人们也不愿意真正地裁减核武器,这些都会影响防扩散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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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6月,奥巴马与梅德韦杰夫的关系在军备会谈后进入了“蜜月期”。在一个雾气沉沉的初夏早晨,奥巴马在白宫迎接韦德梅杰夫,并带他去了自己最喜欢的雷氏地狱汉堡吃午饭,该店位于弗吉尼亚阿灵顿的波托马克河对面。奥巴马和梅德韦杰夫脱下西装外套后,像两名星期五便装日的上班族一样,悠哉游哉地走进了雷氏地狱汉堡。奥巴马给自己点了切达奶酪汉堡,配了洋葱、生菜、土豆和碎牛肉;给梅德韦杰夫点的切达奶酪汉堡则搭配了墨西哥椒、洋葱和蘑菇。(奥巴马驳回客人提出的全熟要求,跟服务员说两份都要七八成熟)。

两人的关系看上去很诚恳,甚至有点沉重:梅德韦杰夫有点腼腆,想要自己掏钱买单,不过没有成功;奥巴马还亲切地向穿着制服的军人介绍他的客人。不过,人们还是可以透过其乐融融的平静画面看到黑压压的乌云:离开餐厅前,奥巴马和梅德韦杰夫兴奋地拿着雷氏送的橙色T恤摆好姿势合影,体恤上面用火焰条纹拼成了“下地狱”几个字。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美国与俄罗斯的个人外交关系比美国与其他国家的关系重要得多。理查德·尼克松劝说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的过程就费了不少劲。1973年,他访问戴维营期间,送给苏联领导一辆林肯大陆轿车。勃列日涅夫开动车辆,绕着丘陵起伏的总统休息寓所狂奔,而尼克松则神情紧张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当他最终尖叫喊停后,尼克松哽咽着赞美客人的开车技术。“外交从来就不是一门简单的艺术,”他写道。

美国与前苏联紧张关系得以缓和,尼克松将部分功劳归于他和勃列日涅夫的友好关系。1994年,鲍里斯·叶利钦在俄罗斯驻美新使馆开馆宴会上招待了比尔·克林顿和希拉里。希拉里回忆说:他们面前放着一只被塞得满满的乳猪,叶利钦拿刀割下一只猪耳朵递给比尔,自己则拿起另一只咬了一大口。(希拉里勇敢地跟着做了。)叶利钦举起咬过的猪耳朵大声喊道:“为我们干杯!”两人执政的七年里,一共会面了18次,解决了不少棘手问题,包括关闭和废除苏联核武库。人们很容易夸大个人能动性的作用。尽管比尔·克林顿与叶利钦的关系极其友好,仍然无法阻止美俄关系因为科索沃民族大屠杀而破裂。乔治·W·布什称自己窥见了普京的灵魂,自欺欺人地表示格鲁吉亚的问题没能导致两国的关系破裂。

“奥巴马非常受欢迎,尤其在欧洲,一些人对他抱有不现实的厚望。”

美国资深外交官兼北约大使尼古拉斯·伯恩斯说,他是康多莉扎·赖斯的高级代理。“他们不知道美国的利益会从上一届政府延续到下一届政府。”

但是,梅德韦杰夫不一样。奥巴马认为,他在梅德韦杰夫身上的投入会有所回报。“他们彼此真诚友好,”大卫·阿克塞尔罗德说,“你可以看出来。而且你知道,两个人相处得是否融洽,一眼就能看出来。”正是这段关系让奥巴马早期在俄罗斯事务上花了更多时间,其他事务如中东和平谈判花的时间就很少了。“回顾历史上政策的成果,我说的是政策的实际效果,不是闲聊,你会发现这三年里解决俄罗斯问题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多。”麦克福尔说,“因为我们一直在处理这些问题,他也投入其中。”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当普京在2012年5月取代他提携的后辈,再次登上总统一职时,奥巴马没有像希拉里一样马上对俄罗斯采取强硬政策。人们指责奥巴马太冷淡,不敢探索,但他已经与俄罗斯做了很多不符合他原有作风的事情:即撇开了长久的历史和广泛的背景,将这段关系过分个人化。

普京和奥巴马从来都不合拍。2009年两人首次见面前,年轻的总统说:“普京一边保留旧的行事方式,另一边则采取新的行事方式”。结束莫斯科的露天早餐会议后,奥巴马对普京的评价依然没有改变。普京在会议上就俄罗斯的世界观发表了1小时的长篇大论。“我发现他严厉、聪明、狡猾、非常理智和实事求是,”他说,“我们不会马上就跟他在观点不一致的地方,如格鲁吉亚问题上进行交流。”后来,他跟阿克塞尔罗德说了普京在早餐期间说过的最能体现他个性的话,“你知道,”他说,“我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安,而你是一个有教养的人。”

“从他的话中里就能推断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阿克塞尔罗德说。从那时起,他们的每次会晤都成了耸肩、叹气、毫无感情的握手和沉闷的合影组成的固定模式,夸张的手势呈现出极其不自然的滑稽表情。即使奥巴马罕见地试着让两人关系回暖,最终也没有取得成效。2013年6月,奥巴马在北爱尔兰厄恩湖召开的一次会议上开玩笑说,年龄的增加削弱了运动的能力。比奥巴马大10岁的普京当时正面临健康问题,他没有笑;奥巴马意识到那个笑话没逗乐普京,又接着说“这位总统就只是想让我放松。”奥巴马坚持认为两人可以合作,因为他们在2013年9月曾一起在圣彼得堡协商如何解决叙利亚的化学武器,但他承受不了摸索普京态度的风险。

由于答应了普京去看北极熊,希拉里不得不想出合理的理由,推掉2010年9月普京在圣彼得堡举行的拯救老虎会议。(她的借口是,她必须待在国内游说议员通过《新裁减战略武器条约》,可以让他更容易接受自己不参加拯救老虎会议。)

然而,他们的关系注定会像普京和奥巴马之间的关系一样糟糕。即使在“重启”的顶峰时期,她也毫无顾忌地大谈俄罗斯的公民自由(与她在中国面前小心翼翼的说话语气形成鲜明对比)。2009年10月,希拉里在莫斯科大学为近一千名学生演讲,在此21年前,罗纳德·里根也在这个地方就自由和经济繁荣的关系做了一次演讲。“为什么那些针对记者和人权积极分子的抨击会引起如此多关注?”她说,“因为这些言论威胁到社会的进步。俄罗斯越开放,就会受益越多。”

在希拉里几乎要指控普京操纵议会选举之后,她和普京的关系再也无法修复了。一旦希拉里开始攻击一个人,她的用词会比奥巴马更有杀伤力。奥巴马只是说普京像无聊的小学生,希拉里却将他比作希特勒。

2014年6月,普京接受法国电视台的采访时,一名记者问他对希拉里有关合并克里米亚的评价有什么感想。他说:“最好不要跟女人吵架。而且克林顿夫人说话从来都不怎么中听。”

希拉里在离职备忘录里有关普京的部分——“重启”项目追魂曲,一度在白宫广泛传阅。一时间,白宫官员纷纷开始怀疑这项政策的价值。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劝诫会被总统核心团队青睐。2013年初,丹尼斯的一位同事问他是否读过这个备忘录,他怒气冲冲地回答:“没错,我看过。”愤怒的语气明显表明了他不想深入讨论这件事。奥巴马再次当选总统后的几周里,人们依然在关注美俄关系什么时候能回到正轨。国家安全委员会每周都会针对一些问题召开会议,包括:美国可以对莫斯科提什么新提议、派谁当特使(他们一度考虑乔·拜登)。重建“重启”项目成了一个长期流传的笑话。“希拉里的备忘录并不是那么有吸引力。”前拜登顾问朱丽安·史密斯说,“但人们都说,‘我们不应该这么没自信’。”

多尼伦不这样认为。他仔细考虑过国家安全顾问的角色,并在担任总统外交事务高级顾问的过程中得出一个结论:他的工作就是处理“大国”关系。这就意味着他要频繁访问莫斯科和北京,坐在会客厅里会见希望借他的渠道将建议传达给奥巴马的各国领导。

2012年5月,奥巴马派多尼伦前往莫斯科会见普京。希拉里指责议会选举时,他就打算好了要安排此次会面。普京再次担任总统一职,就意味着美俄友好时代即将结束。同年2月,迈克尔·麦克福尔接任大使一职,因比尔·伯恩斯会见人权倡议者和对方及其领导后,遭到俄罗斯记者的抨击和苏联式骚扰。迈克尔·麦克福尔离开美国前往俄罗斯就任前,希拉里为了给他打气举行送别会。她对他说:“迈克尔,你要坚定,不要被白宫这些家伙挫伤锐气”。

普京在四年前谴责希拉里的别墅里接见了多尼伦。奥巴马的这位特使提出一系列建议,旨在阐明白宫打算如何与这位俄罗斯曾经的也是未来的“铁杆”领袖合作(包括一个导弹防御的协议,在莫斯科为他和奥巴马举行首脑峰会等)。仍然为北约干涉利比亚一事恼火的普京不想听这些,他认为美国将在叙利亚继续实施侵略政策,而叙利亚有俄罗斯的海军基地。另外,巴沙尔·阿萨德还是他的合作伙伴。他公开声明:美国利用国际机构夺取科索沃和利比亚这类政府的日子已经结束。至于多尼伦,就跟希拉里一样,普京连表面的寒暄也不想给。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轰炸叙利亚?”他问。

尽管如此,多尼伦在此次会议中还是有所收获。普京答应参加奥巴马的首脑会议,时间定在2012年9月。不过,斯诺登在美国吊销其护照后,从香港飞往莫斯科,并在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待了一个月。2012年8月1日,俄罗斯同意为他提供临时庇护。怒火冲天的奥巴马取消了会议。

2014年8月,俄罗斯以慢动作“干预”乌克兰,希拉里的可怕预言成为现实。俄罗斯派出的坦克和军队不仅扫除了奥巴马“重启”俄美关系的最后一点希望之火,也考验了他们避免另一场军事斗争的决心。前苏联的兄弟国家和共和政体,如爱沙尼亚和立陶宛,都担心自己会成为普京的下一个目标;加上它们都是北约成员国,同盟国为了保护他们而发起战争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一场关于如何应对“行军中”的俄罗斯的辩论,再一次揭示了奥巴马与希拉里的不同世界观。希拉里采取的措施一直都比奥巴马的强硬。

俄乌冲突刚发生之时,奥巴马的第一反应是拿经济之绳勒紧普京及其亲信的脖子。美国和欧洲国家则拼命地给安格拉·默克尔施压,将俄罗斯银行和能源公司列入黑名单;美国财政部颁发了旅游禁令,并冻结了属于普京亲信,如石油巨头俄罗斯石油公司创始人伊戈尔·谢钦(Igor Sechin)的外汇资产。俄罗斯的经济开始“衰退”,但这根本就威胁不到普京。俄罗斯用坦克大炮支持乌克兰东南部亲俄势力大规模反抗乌克兰的军队镇压后,奥巴马顶着来自鹰派成员约翰·麦凯恩和林赛·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的巨大压力不同意给乌克兰军队运送武器,其中包括“标枪”反坦克导弹。马德琳·奥尔布赖特、迈克尔·麦克福尔和斯特罗布·塔尔伯特都认为美国应当出售武器帮助乌克兰。“我非常同意,”奥巴马的国防部长阿什顿·卡特说。

斯特罗布·塔尔伯特当时目瞪口呆,他在职业生涯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冷战时期苏联的威胁。美国政府的信念是保证那些从苏联手中解放的国家领土完整,至少对希拉里那代亲眼看见苏联于1956年入侵匈牙利的人来说是这样。塔尔伯特认为,俄罗斯对其邻国为所欲为的时候,西方国家不能袖手旁观。曾任乔治·华盛顿国家安全顾问的斯蒂芬·哈德利(Stephen Hadley)同意他的说法。奥巴马说:“好吧,我的看法跟你们有些不一样。我担心这会变成挑衅,引发俄罗斯事件升级,而我们却未准备好应对策略。”塔尔伯特承认奥巴马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让俄罗斯为所欲为。他告诉我:“认识希拉里这么久,我确信她已经见过乌克兰受过的各种进攻,而这也会威胁到欧洲的和平。”

这顿晚宴结束的一年零一天后,塔尔伯特的推测得到证实。2016年总统竞选的一次重要外交政策演讲上,塔尔伯特站在自己担任主席的布鲁金斯研究所(Brookings Institution)里介绍希拉里。随后的问答环节中,有人问希拉里,西方国家会如何给普京施加更多的压力。希拉里说:“美国需要启动制裁,给这头北极熊施加点别的压力。”尽管她那天没有把话说明,但她的助理表示,她所谓的施加压力包含了为乌克兰提供防御武器。

希拉里说:“我们做得还不够,我希望国家能采取更多措施来回应俄罗斯合并克里米亚和‘入侵’乌克兰等动作。”

希拉里指的不仅是枪炮和黑名单。她说,美国政府急需新思维方式,来应对这个在未来几年都将给美国造成困扰的敌人。就未来来说,这也不是很新:白宫需要重新招募苏联老专家,(“我找的就是你,斯特罗布·塔尔伯特,”她说。)扔掉战术图解,想出新的策略反抗俄罗斯的“侵略”。跟前苏联一样,俄罗斯的计划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要阻挠、对抗和破坏美国势力的”。

“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跳来跳去了,”她继续说,“我是说,我们都不希望情况如此;都希望这件事赶紧结束;都希望普京让俄罗斯走向现代化、向着西方国家前进,而不是深陷沙皇式行为,威胁邻国,驾驭像叙利亚那样的其他国家与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