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冬天,奥巴马总统在战情室向国家安全团队探寻阿富汗问题的应对措施,由于国务院被伊拉克问题分心,使得塔利班得以重组,威胁到了美国军队六年战斗所取得的成果。他沿着会议桌一路征求意见,然后转身面对远处墙上显示屏,屏上正闪烁着理查德·霍尔布鲁克的脸。奥巴马在几周之前委派理查德·霍尔布鲁克出任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特别代表,此时正在喀布尔通过视频参加该会议。
霍尔布鲁克肩膀宽厚,胸膛广阔,花白的头发散乱,声音很奇怪,是同代人中最有故事的外交官。他紧张的职业生涯跨度几近50年——从肯尼迪到奥巴马。他曾在1968年陪同阿福瑞尔·哈里曼(Averell Harriman)前往巴黎进行越南和平谈判;36岁那年,成为最年轻的东亚和太平洋事务助理国务卿;担任过克林顿总统的驻德国大使和联合国代表,作为中间人促成了代顿和平协议,终结了波斯尼亚地区内战。他很清楚该如何跟总统们谈话。
“自从克拉克·克利福德(Clark Clifford)在越南战争问题上劝说过林登·约翰逊(Lyndon Johnson)之后,再也没有一位总司令面临过如此重大的决定了。”霍尔布鲁克说道,低着头看字条。
奥巴马打断,说道:“理查德,人们都这样聊天的吗?”当战情室的年轻助手们向霍尔布鲁克施以注目礼时,懊恼的他沉默了。看到这种场面,就能清楚地了解为什么理查德·霍尔布鲁克融不进奥巴马政府了。作为一个充满戏剧性和在历史中地位非常重要的人,他进入为缺少戏剧性而自豪和只遵从总统的原则的白宫,必须收起羽翼。简而言之,霍尔布鲁克跟奥巴马不是一类人。
但他和希拉里是一类人。她赞许他带有英雄色彩的性格,容忍他过分的行为,还在白宫的枪林弹雨中护他周全。她多次保住了他的工作,最戏剧性的一次是在2010年3月。九个月后,他因为主动脉撕裂而猝死,她为此悲痛不已。他的追悼会在肯尼迪中心举行,希拉里发表了真心实意的悼词,回忆了他在夜间旅行时喜欢在飞机上换上黄色的睡衣,像天线宝宝一样;还回想起他在巴基斯坦时曾尾随她到女厕所,就这样或那样的事情纠缠不清……“你根本就躲不过他,”希拉里说道。
很显然,她也不会躲着他。霍尔布鲁克是鲜有的例子,用私人关系来阐明了希拉里与奥巴马之间的巨大差异。那些让他备受希拉里青睐的性格也真是惹毛了奥巴马。他的亨利·卢斯式“美国世纪”世界观对希拉里来说非常具有启发性,对奥巴马来说却早已过时了。年轻的总统生于越南战争之后,较为年长的国务卿见证了民主党外交政策大胜大败,其中许多都留下了霍尔布鲁克的印记,而他也成为这两人之间年代冲突的化身。
正是民主党的立党原则让来自伊利诺伊州的参议员参选,并赢得了大选。虽然霍尔布鲁克在希拉里落选后融进了奥巴马的外交政策团队,在300名史诗般的顾问名单中扮演一个小角色,但他一直都打着希拉里的标志。
有时,感觉奥巴马的助手还把他当成希拉里的替身,把他们对她的怨恨都一股脑儿到发泄到他身上。当然,霍尔布鲁克就代表了希拉里看待美国的世界角色的典型代表:性情急躁,英勇无畏,确信美国是在解决世界最棘手问题时必不可少的角色。她非常钦佩他1995年在代顿挫败塞尔维亚独裁者斯洛博丹·米洛舍维奇(Slobodan Milosevic)的举动,让她的丈夫取得了一项重大外交成就。她喜欢他挑战不可能任务的态度,如帮助阿富汗人种植除罂粟花之外的植物。她称这位土生土长的纽约人为“农民霍尔布鲁克。”
理所当然,霍尔布鲁克培养了希拉里很多年。他支持她在2008年的参选计划,并设想如果希拉里当了总统,他就当她的国务卿。最后她进了国务院,便想邀请他担任她的副手,但是奥巴马的助手驳回了这一申请。在竞选中,霍尔布鲁克警告支持奥巴马的民主党外交专家,说他们在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冒险,其高明的手段还是让奥巴马的助手们元气大伤。即便如此,希拉里仍坚持要让他担任重要职位,考虑到他过去的履历,白宫也无法拒绝了。由于霍尔布鲁克一直都对阿富汗很感兴趣,想要进入最激烈的事件,渴望挑战难以解决的问题,他毫无疑问地会选择跟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事务有关的职位。
“他想成为‘大人物’,这样就能改变历史了。”希拉里在悼词中说道,奥巴马则坐在她身后的椅子里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他就是大人物,也确实改变了历史。”
然而,霍尔布鲁克完全错看了他的新总统和奥巴马正在引导的政治风潮。他没能在以白宫为中心的政权浅滩上航行。他亲自劝阻了双方,在战情室里的表现看似支持增兵计划,私下却跟记者和他在纽约的朋友说,这一计划绝对不会成功。他在国务院里管理的团队非常有才干,却一直缺乏组织性,而且他在白宫决定控制公开谈话时经常跟记者闲谈。最终,他没有完成他给自己设定的“奥林匹克目标”,即与塔利班达成政治和解,不过他的辩护者坚持称白宫里的一些人在他尝试的时候阻挠了他,破坏了他的另一项“代顿成就”。
霍尔布鲁克去世的几年后,他那些丢脸的事成为“雾谷”工作人员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有说国家安全顾问吉姆·琼斯写信给驻喀布尔大使卡尔·艾肯伯里,表示自己很快就要摆脱霍尔布鲁克了,然后一不小心抄送给了一大串政府官员。又有人说,霍尔布鲁克蹲在国外的停机坪,没有飞机来接他,而白宫助手则相互发邮件谈论五角大楼是不是应该派一架军用喷气机去接他。还有人说,他从来都没有跟总统面对面开过会,后来他很辛酸地提出会面要求。在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总统应霍尔布鲁克妻子的要求叫他理查德,而不是迪克。
去世前五个月,霍尔布鲁克根据自己脑海里的记忆,开始记日记。他将自己极度痛苦的心情都写在了纸上。这些写在深更半夜的文字,透露出了他想促使塔利班达成协议的雄心壮志,又表现了自己的经历和建议不被白宫重视的沮丧。他写道:奥巴马在竞选时冒着被希拉里贴上“天真”标签的风险,许下承诺要与伊朗展开直接对话。但是当他提出要打通伊朗人,获得他们对与阿富汗达成政治和解的支持时,奥巴马的助手却拒绝了他。“这个问题很难解释,”他哀叹,“这是当今政府的失败。”关于这个真相有一个隐藏的事实,那就是白宫工作人员怀疑霍尔布鲁克的野心,故而认为他不是这一点子的最佳“推销员”。
对奥巴马政府的留任人员来说,霍尔布鲁克就是一项罗尔沙赫氏测验(罗尔沙赫氏测验:指把被测试者对十种标准墨迹的解释作为情感、智力和综合机能的检测方法来分析的投射测验方法。——译者注)。他要么是羽翼未丰、孤立无援的白宫的受害者,宁愿让整个阿富汗政策陷入危机也决心不让他直接参与;要么他就是克林顿时代的遗物,树敌无数,拒绝团队合作,没有适应奥巴马时代。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两者都是。
霍尔布鲁克的前助手,现任左翼智囊团美国进步中心副主席克拉姆·辛格(Vikram Singh)说:“他想要玩的是高风险、高难度的游戏,但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政府,让我非常惊讶,而且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既然如此,理查德不改变自己来适应这个政府,一点也不奇怪”。
曾担任过霍尔布鲁克演讲撰稿人的奥巴马政府白宫工作人员德里克·乔列特(Derek Chollet)说,他的前上司针对越南战争的发言在希拉里的年代也受尽了白眼。不同的是,希拉里的助手视他为值得付出的人才,而奥巴马没有。他说:“不但没有将霍尔布鲁克当成可用的财产,他们还认为他是一名让人难以忍受的人,觉得没有人能够忍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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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布鲁克承认,他在希拉里的丈夫执政期间,只是将希拉里视为潜在盟友。1995年3月,他在写给《外交事务》的文章中提到,美国和欧洲对南斯拉夫内战的态度“是20世纪30年代以来西方集体安全制度最大的失败。”他那夸张的批评让他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朋友相处得不是很好,毕竟他的角色有点像希特勒的和解人。
那年夏天,霍尔布鲁克主管了终结波斯尼亚战争的谈判,他因为比尔·克林顿不愿采取军事行动而沮丧不已,于是他秘密地向希拉里寻求帮助。他告诫道,波斯尼亚问题是“总统任期内的毒瘤”,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一信息传递给了比尔。三年之后,他的批评家试图破坏他作为联合国大使的提名权时,第一夫人站出来支持他。她写道,霍尔布鲁克“树立了不少仇敌,大部分都出于对他有利的原因,他极其聪明,强劲有力,也很直率,无所畏惧。”
克林顿夫妇离开白宫之后,希拉里开始谋划自己的政治攀登路径,霍尔布鲁克便成了她生活中的常客,用大大小小的方式来讨好她。他和他的妻子凯迪·马尔顿(Kati Marton)每年都会邀请希拉里,到他们位于中央公园西大道的高雅公寓里参加假日晚宴。
有一年,希拉里对救世军(救世军(The Salvation Army):一个成立于1865年的基督教教派,以街头布道和慈善活动、社会服务著称。——译者注)的工作大加赞赏,第二年的假日晚宴,霍尔布鲁克便雇了一支救世军军仪乐队在餐厅里列队行进,演奏圣诞颂歌。到2007年,霍尔布鲁克成为她的外交政策顾问团队的主要发言人。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告诫苏珊·赖斯、菲尔·戈登等民主党成员,不要为了支持奥巴马而输掉了自己的事业。
奥巴马当选后,邀请霍尔布鲁克到他在芝加哥的过渡办公室进行国务卿一职的面试。这完全是走个过场,因为总统当选人已经圈定了希拉里出任这一职位。不过她必须得走审批程序。如果审查过程中有什么事情让她丧失了资格,霍尔布鲁克作为可靠备选人将取而代之。
会议进行得非常不顺利,奥巴马似乎对他狂野的魅力一点都不感冒。“他把他与当选总统的第一次会议当成了批斗大会,那些不喜欢他和他过去不赞同的人集中火力对他表达不满。”自越南战争时便与霍尔布鲁克结下友谊的弗兰克·威斯纳(Frank Wisner)如此说道,“他走进那扇大门之前就已经大名鼎鼎,而且他有很多敌人,数不胜数。因为他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驱动力和决心,得罪了不少人。”
找一份适合霍尔布鲁克的工作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从卡特执政时期开始,几乎他做每份政府公职时都如履薄冰。在一次与中国领导人邓小平的会见中,吉米·卡特命令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将霍尔布鲁克从与会名单中剔除,因为他担心霍尔布鲁克傲慢的个性可能会扰乱这次精心准备的谈判。
比尔·克林顿刚刚执政的时候,霍尔布鲁克想担任驻日本大使,但是被与他有着长期复杂关系的同事,国家安全顾问安东尼·雷克(Anthony Lake)否决了。挫败的霍尔布鲁克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他便搭乘飞机跑到东南亚和欧洲,最后在除夕夜里跑到饱受战争之苦的萨拉热窝,窝在一个冰冷冷的宾馆里。
“如果我没有跟这个新团队表达自己的观点,也许我就不会做那么多去帮助这些处于绝望之中的人们。”霍尔布鲁克在日记中写道:“但是如果我说了我的看法,别人就会觉得我太好斗。我感觉困顿极了!”16年后,奥巴马当选了,再次“诱骗”他到民主党政权里任职,那时候的他应该会写同样的话吧。不过这两件事有一点不同:奥巴马做好了准备在阿富汗采取行动,而比尔·克林顿没有在波斯尼亚采取任何行动。
虽然霍尔布鲁克一开始将派遣到阿富汗当成是未能当选国务卿的安慰奖,他还是试着把这项新工作变成符合自己身份的重要事物。他坚持自己的称号是“美国驻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特别代表”(Special Representative for Afghanistan and Pakistan,简称SRAP),强调自己是总统的特派使者,而不是普通的外交特使。
霍尔布鲁克被分派到国务院食堂外的一个不归属于任何部门的办公区,之前是出纳员的住处。很快,他便从五角大楼、CIA和其他机构那里招来一些专家,组成了一个迷你王国。其中有不少大腕,如纽约大学的阿富汗问题资深学者巴尼特·鲁宾(Barnett Rubin);以所谓“伊斯兰国”为主题写了大量文章的伊朗裔美国学者瓦利·纳斯尔(Vali Nasr);还有一些后起之秀,如勇于在本土国家倡导女权运动的阿富汗女子里娜·阿米里(Rina Amiri)。此外,他还从他在纽约的社交圈里找到了罗南·法罗(Ronan Farrow),任其为顾问。2004年霍尔布鲁克就已经认识了法罗,当时他的母亲米娅·法罗带刚刚15岁的他见一名演讲稿撰写人。
霍尔布鲁克建立了SRAP办公室,使之巴尔干化,引起了国务院同事的抗议,尤其是南亚暨中亚事务局。在官僚问题上,他能以各种技巧压制住对方。希拉里任命友善的银行投资家汤姆·尼德斯(Tom Nides)担任副国务卿,负责的内容包括了阿富汗的“扩增民力计划”。当霍尔布鲁克得知之后,邀请他到宾夕法尼亚州大道的金基德海鲜餐馆(Kinkead’s)吃午饭。
展开餐巾的时候,霍尔布鲁克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在你的管辖范围内。”
“理查德,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手下,”尼德斯回答道,尽管他的职位比霍尔布鲁克高出一大截。
然而,白宫任命霍尔布鲁克的职位,是因为他出类拔萃的资历。当他还是一名年轻的驻越南外交官,就已经对反暴动有了坚定的看法,后来成为奥巴马对阿富汗的战略核心理念(他认为他们彼此相互依赖)。在巴尔干地区,他从北约轰炸袭击的威胁中看到了美国外交政策背后的价值观。2009年,他作为普通公民前往阿富汗旅游,在那里遇到了一名被囚禁的塔利班武装分子,会见了哈米德·卡尔扎伊总统。霍尔布鲁克非常喜欢兴都库什山脉中稀薄的空气。他认为阿富汗是一个比越南更大的挑战。他毕竟已经67岁了,阿富汗问题也许会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重大问题了。
巴尼·鲁宾(Barney Rubin)是政府中最了解塔利班的官员,即使在2009年初,他也坚称有机会展开和解会谈。可惜没有一个人听进去了。大多数人都认为塔利班没有心情谈判,都在等着看新任总统打算怎么处理。奥巴马入主白宫数日后,他曾问过他竞选时的国外政策顾问兼前CIA分析员布鲁斯·里德尔,快速地了解了针对阿富汗的一些政策。尽管霍尔布鲁克是这项活动的联合主席,但他感觉自己被撇在一边,尤其在他知道向总统提交了自己的推荐信之后,有里尔德在的“空军一号”飞往了洛杉矶时(那是霍尔布鲁克第一次被奥巴马排除在出行队伍之外)。里尔德那份长达44页的报告起草时间还不到2两个月,呼吁“实施一项实力雄厚的反暴动运动”,可能需要数千名美国士兵和平民来保护阿富汗,训练阿富汗士兵,帮助阿富汗建立相关机构、构建稳定社会。这份报告直截了当地否定了和解的提议,表示塔利班“不可调解”。该报告在以后的几年里成为政府应对阿富汗问题的范本。
霍尔布鲁克的反应是让自己忙点其他一些能够帮助到该国的事情,如即将到来的阿富汗选举,他拼命地想找一名候选人来挑战卡尔扎伊。他从农业部调了一些作物专家前往阿富汗,帮助那里的农民彻底摆脱罂粟花种植。2009年2月的一次会议上,里尔德还没写出那份报告之前,霍尔布鲁克就已经在部署这个国家耕种方面的计划。突然,鲍勃·盖茨截断了他的去路。
“噢!理查德,农业部没有人知道怎么种植作物。”他说道:“农业部不做这些的。他们雇人雇来‘不是为了’种植。如果你要找农民,应该去德州农工大学或其他一些类似的地方看看,这里面的人也许会了解这些东西。”
如果盖茨认为霍尔布鲁克寻求帮助找错地方了,那他那番关于阿富汗农业的见解切中要害。多年前,布什政府制定过根除阿富汗罂粟种植的政策,主要采用焚烧、喷洒药物、减少种植等方式,盖茨表示这一政策反而会起反作用,让阿富汗一贫如洗,失去希望,进而响应塔利班的新兵征募。2009年初,霍尔布鲁克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说:“这一做法不仅浪费钱财,还有可能造福敌人。”
他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建立信贷制度,吸引农民耕种更多合法作物,如藏红花和石榴等。尽管盖茨冷嘲热讽,霍尔布鲁克还是给美国农业部施压,派出了52名专家前往阿富汗执行一年任务,为那里的农民提供灌溉方面的建议,协助安装风车和开放式托儿所等。他从希拉里给他取的绰号“农民霍尔布鲁克”中得到了不少乐趣,因为他是出生于曼哈顿的城市居民,与“农民”的称号完全搭不上架,仅有的农业经验就是去汉普顿时经过了有机农场,进去看了看。有时,希拉里对霍尔布鲁克的耐心也有限。在一次与巴基斯坦官员举行的会议中,霍尔布鲁克不允许任何人发言,她便让他消停一下。有些时候,她还会告诫他不要挑起争端。2009年,在她家开一个长时间会议时,她和杰克·沙利文就如何应对白宫的问题上提了一些建议。“她肯定会阻止他,然后说:‘停,理查德,’”长期担任霍尔布鲁克幕僚长的罗斯玛丽·保利(Rosemarie Pauli)回忆。“他一定会听她的话,因为他很尊重她。”就算霍尔布鲁克与希拉里发生了冲突,他们也能很快和好。
2010年8月9日,他在日记中记录了他们在如何为总统撰写和解策略备忘录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两个小时之后,希拉里打电话给霍尔布鲁克说,她刚刚勃然大怒是一场误会,然后两人重新开始讨论。他说:“希拉里不喜欢道歉或承认自己犯错了,所以我很清楚她说那句话的姿态是什么。”
2010年7月,霍尔布鲁克促成了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之间的和解协议,即允许阿富汗农民货运可从巴基斯坦经过到印度。虽然这项协议没有“代顿协议”那么耀眼,但它为霍尔布鲁克的观点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即稳定阿富汗需要巴基斯坦更高程度的配合。希拉里在伊斯坦布尔主导了这次协议签署会不久后,霍尔布鲁克出现在美国大使馆游泳池旁边的备案中心,当时外交记者团正在里面赶在截稿之前写好新闻稿。他带着巴基斯坦驻华盛顿大使胡珊·哈克尼(Husain Haqqani)和一瓶热香槟。记者们都低着头忙于敲键盘,他则拿塑料杯倒满香槟,详细地汇报了该进程,丝毫不在意记者是否听到他说的话。
希拉里和霍尔布鲁克都喜欢用自己的热情在一些摇摆不定的问题上让人们精疲力竭。但与希拉里把世界看成未解难题之集成的态度不同,霍尔布鲁克认为自己是一名了不起的策略家。即使他的办公室主要生产一些晦涩难解的农业多样化报告,他也依然想办法让自己成为决定性角色,影响阿富汗的未来。但他初次涉足该国的国内政策事务便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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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布鲁克对哈米德·卡尔扎伊的评价非常低,这在他加入当局之前就已不是秘密了。霍尔布鲁克在2008年3月的《华盛顿邮报》专刊指出,阿卜杜勒·拉希德·多斯特姆(Abdul Rashid Dostum)对一名敌对指挥官实施暴行,据说用了啤酒瓶,但是卡尔扎伊却不逮捕他。“(他们)找了借口。”他写道,“但没有任何理由能公开藐视正义。”当卡尔扎伊在2009年再次竞选为期五年的总统之位时,霍尔布鲁克公开支持其他参选人打败他。他对其中一位挑战者阿什拉夫·加尼(Ashraf Ghani)尤为钦佩,后者担任过财政部部长和世界银行官员,言语得体,还鼓励詹姆斯·卡维尔提出自己的意见。霍尔布鲁克对加尼的“迷恋”遭到了嘲笑,因为加尼虽然是占主导地位的普什图部落成员,但没有任何政治背景。其实霍尔布鲁克作为政治裁判员的身份远比人们想象地更重要。加尼最终在2014年赢得了选举,在艰难的选举中打败了对手阿卜杜拉·阿卜杜拉,赢得了总统之位。
8月21日上午,阿富汗刚结束民意调查之后,在喀布尔的霍尔布鲁克跟同事说,可能需要一场决胜轮。由于很多人都认为这次选举存在暗箱操作,霍尔布鲁克希望卡尔扎伊得不到必要的50%投票率。那天的午餐气氛非常紧张,卡尔扎伊训斥霍尔布鲁克不该插嘴。“不可能有决胜轮,”卡尔扎伊强调:“不会有决胜轮。”之后的一次采访中,霍尔布鲁克承认这是一次“坦率的交流”,即外交意义上的大声争吵。伤害已经成为事实:他与卡尔扎伊的关系出现了裂缝,他在白宫的批评者也开始暗中破坏他的计划。
霍尔布鲁克说的没错,确实需要一场决胜轮。但是美国与卡尔扎伊进行令人头痛的摊牌会时,白宫选择了时任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约翰·克里做使者。克里和卡尔扎伊花了好几个小时,绕着总统府的花园散步。他跟卡尔扎伊分享了自己在俄亥俄州被指控欺诈选民时的沮丧,还有2004年总统竞选负于乔治·W·布什、2000年败在阿尔·戈尔手上的挫败。希拉里打完自己的苦战不到一年,便请卡尔扎伊出面支持克里。卡尔扎伊在11月勉强同意了举行决胜轮,但阿卜杜拉退出,他顺理成章地成为胜出者。“约翰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得非常优秀,”希拉里告诉我,“这是发自本身的优秀。他清楚地知道,说服卡尔扎伊在智慧和心理上都是极大的挑战。”克里这种仆人式服务让他成为希拉里的首先候补人。想方设法想赢过希拉里的霍尔布鲁克则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抢着了自己的位子。
2010年,在下令额外部署3万兵力之后,奥巴马第一次以总统的身份访问阿富汗,但将“特别代表”留在了空军一号。这一刻意的冷落伤害了非常重视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霍尔布鲁克,并揭示了霍尔布鲁克在白宫的问题明显要比奥巴马的竞选留任官员多得多。后来证明,他的主要对手是担任国家安全顾问的悠闲海军总司令吉姆·琼斯(Jim Jones),以及受奥巴马委任在国家安全局负责阿富汗政策的布什政府留任官员道格·鲁特。一名效忠霍尔布鲁克的人说:“鲁特和琼斯阻止了他,让他没有机会随行。”
霍尔布鲁克的性格让他没有抱怨过(至少不会在公众场合抱怨)这些侮辱行为,也不会任由他们扳倒他。在那段时间,他和希拉里悄悄地制定了塔利班和解计划。她坦白地表示自己持怀疑态度,但霍尔布鲁克单独地跟她讲了阿富汗社会的复杂性,带上他的专家跟她谈论塔利班与普什图部落的关系。“他说,‘别听我的,听听巴尼、瓦利和里娜怎么说。’”瓦利·纳斯尔回忆道,“然后她会听。虽然她还没有被说服,但是她会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这个怎么起作用?’”
霍尔布鲁克的问题不在希拉里身上。虽然希拉里在早些时候更希望剥离底层塔利班战士,而非干涉高层作战指挥人员,但她最终接受了“战争是政治解决方案”的观点。他的问题在于哪位美国将军来打这场战。2009年初,希拉里与彼得雷乌斯达成或作之后,她邀请霍尔布鲁克和戴维·彼得雷乌斯将军一起到她家喝酒,进行了“很高兴认识你”的见面会。霍尔布鲁克开始与彼得雷乌斯定期会面,一起吃晚饭,发展了一段武将与外交官的兄弟情谊。这是个好消息,而且也合情合理,因为一场胜战需要军民的高度协调。但在暗地里,两位雄心勃勃的人物之间有一种拔河一般的复杂“战争”,大卫·阿克塞罗德比喻其为福尔摩斯与莫里亚提教授之间的智慧斗争。彼得雷乌斯将霍尔布鲁克视为其同僚,表面看起来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霍尔布鲁克在公开场合紧闭双唇,不吐一个字,但背后却向妻子卡蒂吐槽了这句话,说“外交官什么时候成了将军的幕僚?”
苛刻的彼得雷乌斯对霍尔布鲁克粗枝大叶的风格很反感。2010年初,这位将军曾经在我采访霍尔布鲁克的时候插进来。霍尔布鲁克没有把我赶出去,而是让我等他一会,彼得雷乌斯将军被他这一动作弄得很不舒服。谈到阿富汗问题时,霍尔布鲁克将双脚打在了矮咖啡桌上。彼得雷乌斯看着他那扭来扭去的“黄金脚趾”,忍不住打断谈话,问道:“理查德,能不能穿上鞋?”脚不好的霍尔布鲁克喜欢光脚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他不屑一顾地摆了摆手,称自己不穿鞋更舒服。彼得雷乌斯低头看了看自己油光锃亮的鞋子,一时间不知所措。
最重要的是,彼得雷乌斯不想霍尔布鲁克的外交政策打乱他的作战计划。但我问将军有关2010年的和解前景时,刚替代斯坦·麦克里斯特尔出任国际安全援助部队总司令的彼得雷乌斯明确表示:他的部队还在努力从阿富汗的村庄和城市离开,这个时候与塔利班进行谈判,为时过早。“肯定不能像巴尔干地区那样悲惨收尾。”他告诉我。
霍尔布鲁克在8月6日写下日记:“彼得雷乌斯坚决反对一切和解政策。他说为时过早,而且他只会等到时机合适才愿意动手,何谓合适时机?也许是明年。坦白说,我压根就不相信他。我觉得现在的情况还很模糊混乱,进步和衰退都有可能。”
然而,霍尔布鲁克坚持自己的看法。尽管五角大楼、CIA和白宫里的部分人都反对,他最终还是得到了奥巴马的支持,与塔利班一名自称代表塔利班独眼领导人毛拉·穆罕默德·奥马尔(Mullah Muhammad Omar)的使者开通了秘密通讯频道。这名使者是阿富汗人,名叫赛义德·塔亚布·阿加(Syed Tayyab Agha)。由于这次接触空洞无力,霍尔布鲁克决定不亲自出马。他派出了副手弗兰克·鲁杰罗(Frank Ruggiero)和国家安全局的官员杰夫·何氏(Jeff Hayes)。
为了给他与彼得雷乌斯的关系留一条后路,霍尔布鲁克让这两个人在会面结束后向在阿富汗的将军汇报情况。一名参加了该会议的官员说:“彼得雷乌斯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问‘你们在讨论停火吗?’他们回答说:‘不,那是项目进程临近结束时才会采取的措施。’然后他说:‘很好,只要你们不提停火的事情,我就没什么问题。’他非常紧张,担心白宫会吹口哨,然后喊道‘停止你的一切军事活动。’”
彼得雷乌斯的担心不无道理,霍尔布鲁克关于和解的想法正在白宫慢慢获得支持。奥巴马并不特别渴望与塔利班建立谈话,但是他急切地想要结束战争,而且他已经意识到了有人可以打开通道。虽然希拉里和鲍勃·盖茨都是军事反暴动策略的忠实拥趸,但他们也感受到了总统所面临的政治压力。不过,霍尔布鲁克与奥巴马助手的紧张关系依然让他很苦恼。在这种情况下,战争也许会给和平让路。
现在问题的核心变成了谁将主导美国与塔利班的对话?霍尔布鲁克和希拉里都认为,自然应该有促成了“代顿协议”的英雄来担纲这一角色。琼斯和鲁特却忍不住怀疑,霍尔布鲁克打算在阿富汗再次演绎他在巴尔干地区的表现?鲁特对他高调行事的风格非常不满。他认为,美国作为战斗方,不应该坐在谈判桌上,促成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之间的协议。
不管怎么说,自从在选举中失去了对霍尔布鲁克的信任之后,卡尔扎伊估计再也不会同意他做调停人了。因此,鲁特建议将这个任务交给阿尔及利亚外交官拉赫达尔·卜拉希米(Lakhdar Brahimi),他是联合国驻喀布尔代表。“卜拉希米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联合国外交官,非常了解阿富汗,卡尔扎伊也很信任他。”鲁特告诉我,“联合国在关键角色中有汇聚力量,美国没有。”
希拉里提前风闻了这一计划,向奥巴马表示她反对引入联合国特使。所以当鲁特和同事向奥巴马提交该计划方案时,遭到了难堪的否决。根据一名在房间里目睹全过程的官员所说,总统怒斥道:“这就是个馊主意。你们这群家伙来这里之前,都不知道国务卿希拉里反对这项计划吗?还是说你们故意迂回过她来让我做决定?”(鲁特表示他不记得与奥巴马开过会,也不会试图绕过希拉里。)
这不是希拉里第一次出面保全霍尔布鲁克。几个月前,当希拉里访问俄罗斯时,琼斯将军将霍尔布鲁克召到他在白宫西翼的大办公室,警告霍尔布鲁克准备好离开政府。不知所措的霍尔布鲁克以为自己刚刚被解雇了,回到乔治敦的出租屋里,考虑接下来该做点什么。后来担任了琼斯副手的汤姆·多尼伦是霍尔布鲁克老朋友,他劝霍尔布鲁克不要做任何事情。但他邀请了罗斯玛丽·保利和他的新闻助理阿什利·博默(Ashley Bommer)去他的出租屋,罗斯玛丽·保利敦促他立即告诉国务卿。霍尔布鲁克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杰克·沙利文,半夜里将住在一家莫斯科酒店里的他吵醒了。
几个小时后,沙利文将情况汇报给了希拉里,开始了另一项霍尔布鲁克拯救计划。她叫上了她与霍尔布鲁克的共同朋友斯特罗布·塔尔伯特(Strobe Talbott),一起组成了霍尔布鲁克的后援小组。她从俄罗斯返回美国的第二天,塔尔伯特发邮件告诉她:他已经和多尼伦一起吃过午餐了,了解了白宫对霍尔布鲁克的不满。他写道:“听起来,他的直属上司和那位最终上司都不满意他。”邮件暗指琼斯和奥巴马。沙利文发送的邮件当中还附带了一份摘要,罗列了SRAP员工的业绩,解释了霍尔布鲁克领导力的独特本性。有了这些,希拉里当即要求与总统当面会谈。
“杰姆·琼斯不能解雇理查德·霍尔布鲁克。”据看到了两人会议实况的人说,希拉里直接对奥巴马说:“我可以。你也可以。如果你想解雇他的话,那是你的特权,但你首先得面对你的国务卿的反对意见。”因此,奥巴马驳回了琼斯的主张,霍尔布鲁克留下来,改日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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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霍尔布鲁克与白宫的纠纷,最有代表性的当属2009年9月刊的《纽约客》报道。该报道名为“最后的任务”,附有霍尔布鲁克那令人羡慕的长履历。虽然这份报道没有直接导致他被解雇,但一年之后《滚石》杂志所公布的斯坦·麦克克里斯特的爆炸性报道,与霍尔布鲁克的这份报道所揭露的内容有相似之处:异国情调,文笔优美,都与一位名字不是巴拉克·奥巴马的装模作样的英雄有亲密关系。
这本杂志一摆上报刊摊,丹尼斯·麦克多诺就坐在地毯上给霍尔布鲁克打了电话。他火冒三丈,因为霍尔布鲁克会见卡尔扎伊的时候,允许这篇报道的作者乔治·帕克(George Packer)坐在旁边旁听。国务院发言人P.J.克劳利(P. J. Crowley)通过谢丽尔·米尔斯对希拉里敲了警钟。“理查德偏离了我们制定策略时的初衷,”他在邮件中写道。霍尔布鲁克与记者长期保持联系,一直以来都让那些主张舆情管控的奥巴马助手头痛不已;这篇文章则让他们青筋暴起。
的确,霍尔布鲁克对记者心怀不满,部分是因为记者都认为他是与自己气味相投之人。曾经担任过《纽约时报》的新闻记者,《外交政策》的杂志编辑和《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作家,霍尔布鲁克从作家的身份转变成了顶级外交官。
他总是自顾自地批评记者们的报道,却又对记者的报道几近痴迷,看起来非常滑稽。2010年的一个晚上,我在飞往阿富汗的飞机上打瞌睡,突然感觉左边座位上有一个非常安静的人--那是霍尔布鲁克。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电脑显示屏上写到一半的文章。我伸手把电脑合上,他便耸了耸肩,开始谈论其他事情了。
他与记者之间的对话,让他看起来更像是解析分配器,而不是单纯的一个答录机。2010年秋天,我采访他的时候问到美国是否打算与塔利班开展对话时,他说这个问题“超纲了”。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因为当时他正派出助手去慕尼黑的一个小村庄,与塔利班使者进行第一次秘密会议,这名使者还被冠上了纽约洋基队种子选手的名字——“阿罗德”。霍尔布鲁克很少提及自己与白宫的疏远,也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批评总统。
2009年12月,奥巴马前往西点军校,宣布实施增兵计划。霍尔布鲁克私下告诉希拉里,他怀疑这个计划跟平时一样,没有他什么事。于是,他飞到布鲁塞尔,召集了其他国家的一些“阿巴”代表开了一场会议,简单地宣布了奥巴马的决定。看起来好像两人非常配合,实际上霍尔布鲁克只是为了保住面子,掩饰自己在本国遭遇冷落的事实。尽管他在人前表现得非常勇敢,私下却对自己失去白宫资格伤心不已。霍尔布鲁克录制录音日记是他发泄在白宫受到挫折的一个渠道。当希拉里和多尼伦告诉他,总统希望他不要再提越南的事了,他心里受到了伤害。霍尔布鲁克说:“我很震惊,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件意义非常重大的事情。”他用自己那些“盖茨比式”社交生活的花边新闻来抨击多尼伦(汤姆擅长处理政治和公共事务,但是缺乏规划政策的方向感)和拉姆·伊曼纽尔(“他很聪明、敏捷,但是对人不大友善,至少对我不友善”)。不过这些录音也暴露了霍尔布鲁克毫不掩饰的爱国情结,以及让人难以置信的浪漫主义思维。
他谈到了2010年8月参观林肯中心时观看了音乐剧《南太平洋》,震惊于罗杰斯和汉默斯坦作品中“二战”后实力达到顶峰的美国。“与今天的美国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哽咽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当时的美国非常强大。这部音乐剧首次公演在1949年,讲述的是在那之前的五~七年,即‘二战’期间美国人跑到全球最偏远的角落,拯救那里的文明,唤醒了一个时代。再看看现在的国家,我们自己都对美国的领导能力没有信心。”
迈出塔利班和解商议的第一步,在德国与塔利班使者秘密会面的几天后,霍尔布鲁克主动脉破裂,险些丧命。前一天晚上,他与前《华盛顿邮报》记者迈克尔·阿布拉莫维茨(Michael Abramowitz)在乔治城的1789餐厅吃饭,后者的父亲是享誉盛名的美国外交官莫顿·阿布拉莫维茨(Morton Abramowitz)。他回忆说,霍尔布鲁克全程闷闷不乐,看起来非常疲惫,但是一直忙个不停。他们聊了新闻行业的前景(霍尔布鲁克持消极观点)和地缘政治问题(他认为高加索将会是下一个主要的政治动乱区)。
第二天上午,霍尔布鲁克顺道去白宫拜访了大卫·阿克塞尔罗德,再次请求与总统一对一会谈。阿克塞尔罗德回复说,他会尽力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阿克塞尔罗德的助手看到霍尔布鲁克充血的脸颊很是担心,就给他倒了杯水。接着,霍尔布鲁克又去了希拉里的办公室,希拉里和杰克·沙利文正在里面开会谈论问题。这时霍尔布鲁克的脸色如猪肝一般涨红,一脸痛苦。霍尔布鲁克急匆匆地赶去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接受了长达21个小时的紧急抢救,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哈米德·卡尔扎伊和巴基斯坦总统阿西夫·阿里·扎尔达里(Asif Ali Zardari)都打电话给凯迪·马尔顿,送上了最好的祝福。这件事里,霍尔布鲁克最应该感谢的人应该是他的心脏外科医生,来自巴基斯坦的法尔扎德·纳加姆(Farzad Najam)。
即使肉体遭受如此痛苦,霍尔布鲁克也没有放下自己的工作和紧张感。据他的主治医生吉安·艾尔-巴尤米(Jehan El-Bayoumi)说,当她要求他休息一段时间时,他说:“你得承诺你能结束阿富汗战争。”她说,好吧。然后,她让他闭上双眼,想象自己躺在沙滩上。“我不喜欢沙滩,”他说道。她便问他喜欢想象什么。霍尔布鲁克回答道:“漂亮女人。”瞬间,他两眼放光。“你!”他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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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2010年12月13日理查德·霍尔布鲁克没有去世的话,很难说阿富汗问题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政府的一些官员认为,鲁特提议派遣联合国特使作为替代,阻止霍尔布鲁克与塔利班建立谈话,其实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破坏了这一进程。前国安队的一名官员表示,如果白宫简简单单地让霍尔布鲁克担任协调者,“与塔利班的谈话也许早就开启了”,而且取得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但是奥巴马在上任的第一天就已经决定将美国士兵从阿富汗撤出去。既然老早就已经声明了自己的打算,并经常强调,他可能会阻止任何与塔利班之间有实际意义的谈话。他们很清楚,塔利班时刻等着美国军队撤出阿富汗。
开启了谈话后,白宫探究了多种不同的渠道,有一些相当牵强附会。其中一种方式就是通过中间人哈密德·古尔(Hamid Gul)来与塔利班进行对话,这名巴基斯坦退休将军曾担任过巴基斯坦最高间谍机构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Inter Services Intelligence Directorate,简称ISI)领头,而其所领导的情报局与塔利班有着长期关系。美国方面则派第一份阿富汗审查报告的作者布鲁斯·里德尔出任特使。这个计划和其他许多方案一样,石沉大海,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霍尔布鲁克的继任者马克·格罗斯曼(Marc Grossman)仓促地加入了与塔利班和卡尔扎伊谈判的代表团,他深度怀疑美国如果没有他的话,一定达不成和解。格罗斯曼是一名职业外交官,其低调程度跟霍尔布鲁克英雄色彩的程度有的一拼。但是他有一个优势,白宫没有给他任何额外的负担。在早期的会议中,他再次提出霍尔布鲁克的观点,表示需要伊朗来协助解决阿富汗问题。“所有人都说:‘好啊,那就去做吧。’”一位高级官员回忆道。格罗斯曼很惊讶,居然没有多少人反对,疑惑不解的他向国务院的同事请教原因。一名官员告诉他:“白宫不让迪克做这些,是因为他们认为迪克提出与伊朗谈话的主张,是想自己担任那个谈话的角色。”
格罗斯曼的伊朗提案没有结果。他在卡塔尔政治处与塔利班谈话时词不达意,加上卡尔扎伊的猜疑,与塔利班的外交也泡汤了。武装分子在政治处挂出一个牌子,树了一面旗帜,引起了自称身为流亡政府的卡尔扎伊强烈抗议。五年后,美国终于在伊朗外交上取得了突破,不过功劳应该是约翰·克里的,但最终归给了奥巴马。到头来,与塔利班唯一达成的交易就只有囚犯交换,即美国用关押在古巴关塔那摩监狱的五名战士,换回了离开基地而被塔利班囚禁五年之久的美国陆军中士鲍?伯格达尔(Bowe Bergdahl)。考虑到军队最近宣判伯格达尔为逃兵,这场交易也算不上交易了,充其量只是霍尔布鲁克脑子里那些大谈判的穷酸替代项,更别说总统还需要面对挥之不去的政治麻烦。“理查德是一名待在格局政府里的大格局人物。”胡珊·哈克尼说道。她曾在霍尔布鲁克病发前一天,和他一起到乔治城的四季酒店吃早餐,并对霍尔布鲁克没能得到巴基斯坦军事指挥官的信任表示不满。“如果一个人都没有特权,也不能代表总统,算哪门子总统特别代表?”
霍尔布鲁克去世之后几个星期,他的遗孀凯迪·马尔顿受其前助手萨曼莎·鲍威尔(Samantha Power)的邀请,前去白宫食堂共进午餐。她偶遇了丹尼斯·麦唐诺,后者表达了哀思,并表示:“凯迪,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要不是萨曼莎在我身边,我肯定会说:‘我多希望你在理查德还在世的时候就说这句话。’”她告诉我,“就因为理查德不够酷,不是一位喜怒无常的灵魂伴侣,总统就拨不出10分钟时间来会见他吗?有一句话可以很好地形容总统的个性,那就是他永远都不会跨出那个狭小的区域让自己不舒服。”
马尔顿是一名作家,前ABC新闻通讯员。她打算在阿灵顿国家公墓为丈夫举行了下葬仪式,虽然他不是现役或退休的军事人员,不符合在该地安葬的条件。她请希拉里和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前主席麦克·马伦代表她写了申请信。希拉里在2011年9月8日写的申请信里说,霍尔布鲁克的“公共服务与我们的军队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此外,理查德还不止一次将自己送到前线,生动地体现了‘一个团队,共同使命’精神。”六周之后,陆军部长约翰·麦克休(John McHugh)回信给马尔顿,说:“很不幸,霍尔布鲁克大使不符合入葬阿灵顿国家公墓的资格。”马尔顿原以为白宫介入能忽视“规则”。
霍尔布鲁克的长子戴维与HBO电视网(Home Box Office)合作,以父亲为主角,拍摄了纪录片《外交官》(The Diplomat)。他为该电影展开过调查,使得他对霍尔布鲁克生平的考证有着更冷静的观点。戴维说,回想起来,其实在父亲被任命那天,总统与戴维的偶遇就已经能看出父亲与奥巴马之间的时代隔离。
当时43岁的戴维在中年篮球队备受推崇,他握着奥巴马的手说:“如果想打球的话,告诉我。”奥巴马大笑,反问戴维喜欢什么游戏?身高两米的戴维回答说,如果不是自己平庸无奇,自己应该会像霍勒斯·格兰特一样,在20世纪90年代加入芝加哥公牛队。“我爸爸可能会说我更像鲍勃·库西”,戴维说道,指的是在五六十岁才迎来全盛时期的波士顿凯尔特人队超级巨星。
希拉里很少公开谈论霍尔布鲁克的痛苦。但她朋友说,她私下经常会对她的这位朋友遭受的白宫不公待遇而愤愤不平。在她的回忆录中,她没有引用奥巴马的悼词,因为奥巴马把他的特使放进了一长串外交巨人名单里,从迪安·艾奇逊(Dean Acheson)到克拉克·克利福德(Clark Clifford),淹没了霍尔布鲁克的名字。他的追悼会上有许多令人尴尬的情节:满脸愁苦的总统夸耀着他从来就没有时间接见的人;情绪化的国务卿哀悼那位没有让她独自一人面对所有问题的人。除了前排几名善于观唇辨意的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错过了整场最尴尬的时候。
他斜着身子,让希拉里解释一下。“实习医生,”她抿着嘴,眯着眼睛说道,“他说‘实习医生’?”
奥巴马说话时非常凝重,但是不带一丝感情。只有一次,他有那么一小会儿摘下了面具。他说道霍尔布鲁克精力过多,“他充满活力,对自己非常自信,也非常想了解别人。”说到“自信”这个词时,奥巴马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向听众抛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虽然他将霍尔布鲁克放在了民主党“万神殿”当中,却恰好说明了奥巴马和他的助手对霍尔布鲁克的猜疑态度。他们决定要摆脱那一支“步兵队”和该队伍说烂了的万能药——希拉里全心全意投入并接纳的万能药。然而,他们在过程中没有从霍尔布鲁克几十年的经验中获得一点好处。
“我能理解那种想要创意思考、改变事物和像保守派一样思考的渴望。”霍尔布鲁克的副手丹·费尔德曼(Dan Feldman),后来成为特使,他说道,“但是我们不能牺牲机构的经验传承和历史。”
回顾往事,总统的助手承认,他们处理一些事情时原本可以采取不一样的方式。“如果奥巴马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与霍尔布鲁克吃午饭,他也不会那么痛苦了,我们当初就应该这么做。”本·罗德斯告诉我。白宫原本也可以让霍尔布鲁克更清楚,他们阻止他接受电视采访,是因为在经济大萧条时期,政府想在电视上只看到经济官员。阿富汗问题会让专注于国内事务的总统分散精力。这就说明了一个有关霍尔布鲁克的更大真相:他的职位头衔从来都不符合他的自我印象。
“我觉得,总统应该没有察觉到理查德·霍尔布鲁克身上发生了那么戏剧化的事情。”罗德斯说,这一评论恰好说到了特别代表的痛处。
霍尔布鲁克去世之后,奥巴马不得不面对这种戏剧。所有悼词中,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他与白宫残酷的地盘之争恶化了他的健康问题,最后一项严格的任务促成了他的死亡。总统开始对号入座了。几周之后,在一次有关阿富汗问题的白宫会议上,据一名与会人士说,奥巴马抱怨道:“那些老说我是谋杀了理查德·霍尔布鲁克的人,真是烦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