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孙可望请封秦王之纠葛

以孙可望为首的大西军进入云南,具有长远的战略眼光。经营云南是为了有个稳定的后方进行休整,积聚力量,以便重整兵马,同清军再决雌雄。入滇两年,由于政策措施正确得当,社会安定,生产迅速恢复发展,大西军对云南的统治日益稳定,实力已经大大增强。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南明永历朝廷吏治腐败和内部互相倾轧,导致抗清阵营的分崩离析,疆土越来越缩小。大顺军余部从1645年隆武朝廷当政时期就已经开始了联合抗清,以李过(李赤心)、高一功(高必正)统率的“忠贞营”成了抗清的主力。尽管南明统治集团明知“今日朝廷所恃者忠贞营耳”[1],然而从朝廷以至督、抚重臣何腾蛟、瞿式耜[2]、章旷等人却出于阶级偏见处处排斥、刁难这支忠心耿耿奋力抗清的农民武装,干着亲者痛、仇者快的勾当。他们视为嫡系的各种杂牌官军却只知祸国殃民,一旦形势危急就叛变投敌,甘心充当清廷推行民族征服政策的马前卒。在这种情况下,抗清形势的不断恶化自然不可避免。

孙可望等原大西军领导人正是从全国大局着眼,决定领兵出滇,开赴抗清前线。出兵以前,孙可望同杨畏知、沐天波商议时说道:“年来以云南一隅之地,兵精粮足,欲图大举,以复中原。”[3]他认识到在民族危机日益深重的情况下,以朱明王朝为旗帜可以获得更多的同盟者,有利于抗清事业。另一方面,孙可望决定请求永历朝廷加封,也有借此挟制李定国、刘文秀的意图。孙可望与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的地位本来不相上下,入滇以后可望虽被推为盟主,但他毕竟不能同张献忠相比,李定国、刘文秀手握重兵,各以“西府”“南府”老爷自居,并不能唯孙可望之命是从。许多史籍都记载,1648年孙可望借演武场升旗事件,把李定国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板子,以确立和提高自己在全军中的领导地位。冯甦记:“可望饶机智,既据有全滇,益自尊大,而其党犹侪视之,李定国尤倔强,每事相阻忤。明年戊子,可望与刘文秀等议,缚定国于演武场,声其罪,杖之百;既复相与抱持而哭,命定国取沙定洲以赎罪。定国心憾之,念相推奉已久,无能与抗也。”[4]这说明孙可望的领袖地位并没有真正形成。他为了名正言顺地节制定国和文秀,想通过永历朝廷加封,使自己的爵位高于二人。深悉其内幕的杨畏知说过:“请封,可望一人意也。其意欲得封爵出刘文秀、李定国上,足以驾驭两雄,使受其节制耳。李定国为人直朴无伪,初遣使请封时,定国不悦曰:‘我自为王,安所用请?’可望再三谕以封爵出自朝廷者为真,今皆假号也。定国曰:‘若是,则便是朝廷官,不更作贼矣,勿反复也。’”[5]正是出于这些考虑,孙可望于1649年(永历三年、顺治六年)派杨畏知和户部龚彝充当使者前往广东肇庆,同永历朝廷联络。随身带了孙可望的一封书信,内容如下:

先秦王**平中土,扫除贪官污吏。十年以来,未尝忘忠君爱国之心。不谓李自成犯顺,玉步旋移。孤守滇南,恪遵先志。合移知照,王绳父爵,国继先秦。乞敕重臣会观诏书谨封。己丑年正月十五日孙可望拜书。[6]

杨畏知等于二月间从昆明出发[7],四月初六日到达肇庆,呈上书信并进献南金二十两、琥珀四块,马四匹,以表善意。在当时参与抗清的各种力量之中,孙可望为首的大西军实力最强,他管辖下的云南是抗清营垒中最稳定的地区。从南明处境来看,正处在何腾蛟、姜瓖、金声桓、李成栋连续败亡,险象环生之时;孙可望等人决策同永历朝廷携手抗清,本是这个小朝廷的最佳福音。可是,阶级的偏见和政治上的鼠目寸光,却在永历朝廷内部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廷臣会议时,赞成封孙可望为王的固不乏人,当政的一批人物却因种种私虑表示坚决反对,如依附李成栋之子李元胤的金堡、袁彭年之流唯恐拥有庞大实力的大西军参加永历朝廷将会削弱自己把持朝政的局面,力持异议。开初,袁彭年、金堡甚至说出“可望贼也,不可以封。劾畏知为贼游说,请收之”[8]。后来见朝臣中赞成封可望借以收大西军余部为己所用的人居多数,又变换策略,“金堡引祖制无异姓封王例,力争不可”[9],甚至连续七次上疏,拼命反对[10]。镇守贵阳和遵义一带的军阀皮熊、王祥也担心大西军出滇抗清,自己割据的地盘难保,上疏声称:“可望名虽向正,事非革心,朝廷毋为所愚。”[11]大学士严起恒等也顽固地拒绝封孙可望为秦王[12]。杨畏知以明朝旧臣、孙可望使者的双重身份陈明利害:“可望兵强,可借为用,何惜一封号不以收拾人心,反自树敌?”他建议封孙可望为郡王(即二字王),封李定国、刘文秀为公爵。廷臣钱秉镫除赞成杨畏知的意见外,又提出在封爵的同时趁机挑拨大西军各将领之间的关系,建议朝廷一面封可望为郡王,命其居守云南;一面封定国、文秀为公爵,“阴使人语之曰:此可望指也。敕书内极其奖励,许以出滇有功之日即锡王号……两雄本不欲听其驾驭,固利在专征,又出邀上赏,必踊跃奉命”。另由定国、文秀合疏上请封艾能奇的中军冯双礼以五等之爵,造成“德归两雄而离心于可望”的局面[13]。

这场封滇与否的争论持续了几个月,杨畏知见封可望为王的阻力太大,不得已上疏改请封可望为公爵,定国、文秀为侯爵,以便回滇复命。永历朝廷勉强同意了,决定封孙可望为景国公,赐名朝宗[14]。

督师阁部堵胤锡是位比较有眼光的政治家,他曾经亲自出马促成过大顺军余部李锦、高一功等部同南明联合抗清,这次又想努力推进与大西军的联盟。当他听说孙可望请封秦王,朝廷仅封公爵,知道事情必定决裂,就在七星岩盛情款待孙可望派来的使臣随将潘世荣、焦光启,同两人订盟结好,稳住这两位大西军的老部将(正使杨畏知、龚彝都是明朝旧官,孙可望派潘世荣等随同赴广显然有监视和探听朝廷态度之意);同时连续上疏朝廷请封可望为二字王,经永历帝同意决定封孙可望为平辽王[15]。就堵胤锡的本心而言,完全是从维系明室、共同抗清的大局出发。他深知腐朽已极的永历朝廷不要说恢复中原,就是勉撑危局也只有依靠大顺军和大西军。金堡对堵胤锡的做法深表不满,当面斥责道:“滇与忠贞皆国仇也,厥罪滔天。公大臣,偏欲与此辈交结,何意?”[16]在民族危机极为深重的时候,金堡之流仍然对共赴国难的原农民军切齿痛恨,称之为罪恶滔天的国仇,完全颠倒了敌友关系。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明浔州守将庆国公陈邦傅由于忠贞营驻扎在相邻的宾州、横州,担心自身利益难保,他的中军胡执恭建议结好于孙可望,倚仗大西军的声势同忠贞营相抗。他们利用永历帝颁给的空白敕书,私自填写,又暗中铸造了“秦王之宝”金印[17],于1649年(永历三年)正月由胡执恭冒充朝廷使臣径自前往云南封孙可望为秦王[18]。在陈邦傅、胡执恭伪撰的敕文中用了许多不伦不类的话,如:“朕率天下臣民以父师事王”,命其“监国”,赐以“九锡”“总理朝纲”“节制天下文武兵马”等等。

孙可望并不知道永历朝廷的腐败纷争以致于此,对胡执恭送来的敕书和“秦王之宝”极为满意。他安排了隆重的仪式,亲自郊迎使者,“肃然就臣礼,先五拜叩头,舞蹈称臣。受秦王封后,率其义兄弟三人并三军士卒各呼万岁后,又秦王升座受义兄弟三人并三军士卒庆贺”[19]。然后把敕书誊黄布告云南各地,欢庆三天。这一连串盛大仪式表明孙可望和义兄弟李定国、刘文秀统辖下的大西军以及他们管理得颇有条理的云南全省已经遵奉南明永历正朔,孙可望本人的领导地位也得到了正式肯定。谁知不久杨畏知等人回到昆明,带来了封孙可望为平辽王的敕印。孙可望大为惊异,说:“我已封秦王矣!”杨畏知问明情况说那是假的;胡执恭争辩说平辽王敕印也是假的,朝廷所封不过是景国公。其实,堵胤锡请封孙可望为平辽王得到了永历帝的核准,并不是假的。鲁可藻记:“御批:胤锡奏朕,已封平辽。朝廷虽小,诏令未可或更。”同年十月又记:“诏仍从堵胤锡原奏,封孙朝宗平辽王,敕令出楚。”[20]次年行在礼部尚书郭之奇在奏疏中说:“滇封之议,创为平辽,已非典则,失名义。矫而为秦,变而为雍,遵何制而定何名,臣俱不得其解。”[21]这些材料都可以证明永历朝廷经过反复周折后授予孙可望的封号是平辽王。胡执恭到昆明时并不知道朝廷采纳了堵胤锡的建议把封号由原议景国公改为平辽王。孙可望既误信了陈邦傅、胡执恭假造的敕印,举行了隆重的受封典礼,弄得云南军民皆知,这时要降格为二字王,处境的尴尬可想而知。他极为愤慨地说:“为帝为王,吾所自致,何借于彼?而屑屑更易,徒为人笑。”[22]下令把杨畏知、胡执恭关进监狱,给朝廷送去启本说:“于某日接敕封臣秦王,于某日接敕封臣平辽王,莫知所从。”[23]除了把先后所接“敕书”抄送外,并且表示接到秦王敕印后已经郑重宣布,大小官员和军民都已祝贺,无法改变,请朝廷定夺。平心而论,问题出在永历滥发空白敕书和陈邦傅以公爵身份矫诏伪封一字王,孙可望不仅不负任何责任,而且在宣布受封秦王、接受拜贺以后也确实难以退步。永历朝廷在既成事实面前竟毫无灵活性,坚持拒绝封孙可望为秦王。号称“虎牙”的金堡在疏中义形于色地说:“可望应否封王,臣为祖宗守法,即使白刃临臣,臣惟执不封之议。”[24]大学士瞿式耜则抓住孙可望来书“启而不奏,名而不臣,书甲子不书正朔”大做文章,说什么“识者为之寒心,举朝莫不色动”[25]。又针对胡执恭所递伪敕中载有“朕率天下臣民以父师事王”,“崇之以监国”,“许之以九锡”,“推之以总理朝纲、节制天下文武兵马”痛切陈词。其实,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孙可望原书只要求封秦王,并没有提出伪敕内这些特殊的礼遇和权力。至于启本中不称臣、不奉正朔更是无可非议,因为从历史渊源而言,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是张献忠部下的大将,张献忠在世时已经即位称帝,与明政府本处于敌对地位;孙可望主动上书请封时用启本已经是俯心相就,在未得到永历朝廷的封爵前“名而不臣,书甲子不书正朔”,无可指责。只要永历君臣不行事乖张,真伪并出,仅以一纸文书加以笼络,孙可望等人自然会奉永历正朔称臣,实现化敌为友,联合抗清。瞿式耜等人不顾实际情况,妄自尊大,在双方达成协议之前就指责对方不称臣奉正朔,是毫无道理的。至于陈邦傅等所撰伪敕,瞿式耜说:“可望未我降,而我先降之;可望未父师,而我先父师之;可望未纳土请官,而我先纳土请官之。料可望本无此想,今执恭固教之矣!”[26]这些话并没有错,问题是瞿式耜不能从大局出发,在永历君臣自己造成的被动情势下,采取有效的补救措施,比如真封秦王,另颁措辞得体的敕书。他实际上同金堡之流一样对原农民军怀有极深的偏见,反对联合抗清。直到这年七月间,永历幸臣文安侯马吉翔建议封可望为澂江王,可望的使者不敢复命。朝廷又议于秦字上加一字,或兴秦,或定秦,纷争不已。倒是孙可望为打破僵局,派遣御史瞿鸣丰入朝,请求实封秦王,“即用原宝,但求上加敕书一道”。这个折中办法可说是两全其美,维持秦王封号使孙可望在云南军民中可以交代过去;另颁敕书不用伪敕中的“父师事王”“监国”“九锡”“总理朝纲”等不妥措辞,永历朝廷也有个体面的下台机会。可是,大学士严起恒、户部尚书吴贞毓、兵部侍郎杨鼎和等人顽固地拒绝真封秦王,毫无转圜余地[27]。值得注意的是,在大西军提出联合抗清的建议以后,永历朝廷不仅在封爵上多方刁难,还不顾大敌当前,加强了对大西军的防范。“是冬,封黔镇皮熊为匡国公,播镇王祥为忠国公,防滇寇也”[28]。这就充分说明阻碍和破坏抗清联合阵线的罪魁祸首正是永历朝廷中的掌权人物。

孙可望虽然对永历朝廷极不满意,仍不改初衷,决定出滇抗清。他派中书杨惺先前往行在报告出兵事宜,疏中说:“国姓岂敢冒,王封何敢承。臣等唯一意办虏,功成之日,自听公议。”[29]在南明史籍中,指斥孙可望“胁封”的文字多极了,其中不少出自忠于明室的遗民之手。他们似乎从未想过孙可望提出联明抗清时大西军拥有十万左右的兵力和云南一省的地盘,求一个王爵千难万阻;后来孙可望兵败失势,仅带了一百多名官兵向清朝投降,顺治皇帝立即派人赶赴湖南封他为义王,毫不吝惜爵位俸禄。相形之下,多少可以看出清廷为什么能胜利,南明为什么失败。

第二节军阀纷争中的川黔

从1647年起,四川、贵州两省处于军阀割据自雄的局面。大西军在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率领下迅速南撤,三月间已经进入云南。清军方面,肃亲王在正月间驻于合川,委任明朝降将王遵坦为四川巡抚。当时南明四川巡抚马乾扼守内江,豪格命王遵坦对他进行招降,马乾回信说:“某为大臣,义无降理。古人有言,封疆之臣应死封疆,此正某毕命之时也。”二月,内江被清军占领,马乾不屈而死[30]。同月内,豪格进至遵义(明代属四川,今贵州遵义市),明督师大学士王应熊逃往赤水卫[31]。明四川总兵贾登联、副将谭得胜降清,豪格以设宴犒军为名,把二将及所统官兵全部杀害[32]。由于四川地区连年战乱,社会生产几乎完全停顿,无法解决粮饷供应,豪格只好就此止步,率领满、汉军经陕西回京,留下王遵坦、李国英(原左良玉部下总兵)等明朝降将驻守四川,兵力非常单薄。奉豪格之命分守各地的将领因粮饷不继,加上南明将领的反攻,根本站不住脚,被迫向川北撤退。如清署叙府总兵马化豹守叙府(今宜宾)八个月,从所属州县征得的粮食只有稻谷四十八石、粗米九石,官兵枵腹难忍,除将骡马宰吃外,“凡捉获贼徒未奉职令正法,三军即争剐相食”。马化豹无可奈何,由叙府经富顺撤回保宁。这年十一月间降清的明朝陕西将领赵荣贵反正,领兵“围困保宁府(四川阆中),各镇俱上保宁解围”[33]。成都总兵李国英原在遂宁、射洪一带同于大海、李占春部明军作战,也率兵退回保宁加强防守[34]。清朝在四川实际上只控制着保宁及其附近一小片地区。顺治四年十一月,清四川巡抚王遵坦病死,由李国英继任。

在大西军和清军主力转移以后,四川、贵州大部分地区实际上处于分裂割据状态。南明自弘光朝廷以来虽然任命了阁部、总督、巡抚之类的高级官员,大抵仅拥虚名,实权分别掌握在盘踞各地的军阀手里,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只知互相争权夺利,不能组成一支统一的队伍,利用清军势单力薄的机会收复全川。其中主要的人物有:

杨展,四川嘉定(今乐山)人,明崇祯十二年武进士,任职参将。大西军入川后他一度被俘,逃出后在叙州(今宜宾)拼凑了一支军队,1646年进抵嘉定、峨眉一带。在兵荒马乱、哀鸿遍野的情况下,杨展能够注重恢复生产,“遣使告籴黔楚,自绅士以下至弟子生员皆给资,农民予牛种,使择地而耕,愿从戎者补伍,百工杂流各以艺就养,孤贫无告者廪之”[35]。由于措施得力,一年以后成绩斐然,成了当时四川唯一自给有余的地方。南明永历朝廷先后给他加封华阳伯、锦江侯。

王祥,原为明朝参将,大西军占领四川时他收集了部分残兵盘踞于遵义地区。1647年六月,他趁清军北返出兵入川,前锋总兵王命臣一直推进到顺庆府(府治在南充)。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他不惜竭泽而渔地榨取地方残存黎民。例如在顺庆府,“其始也,每家给免死牌一张,需银若干两;其继也,每牛给牛票一张,需银若干两。未几,而牵其牛,掠其人,掘其粮,焚其室。胥西南之民而兵之,朝而负耒,夕而荷戈矣”[36]。1648年(顺治五年),清廷委任的夔州镇总兵卢光祖、叙南镇总兵马化豹、永宁镇总兵柏永馥占领顺庆,王命臣等逃回,王祥所据地盘自遵义至江津、合州、彭水、黔江一带。

于大海、李占春,原为曾英部将,拜曾英为义父。这时,老营屯于涪州(今涪陵)西平坝,控制着涪州、长寿、垫江三州县。

侯永锡,原明军偏裨,据守永宁(今叙永)。

马应试,原明朝泸州卫指挥佥事,任游击,据守泸州地区,大肆搜杀焚掠,“江安、纳溪、九姓(九姓司在今泸州市)等处俱遭**”[37],经常活动于泸州至富顺地区。

谭文、谭诣、谭弘号称“三谭”,原为忠州卫世袭卫官,驻于忠州(今忠县)、万县、夔州(奉节)一带。

摇、黄各部原为农民起义队伍,后来同当地官、匪纠结,变成一种不伦不类的武装,初期活动于四川东北部地区。各部互不统属,号称“摇黄十三家”,首领人物有争天王袁韬、逼反王刘惟明、震天王白蛟龙、行十万呼九思、二哨杨秉胤、黄鹞子景可勤、整齐王张显等[38]。袁韬,陕西沔县人,1647年(顺治四年、永历元年)正月,“率众数万,军于涪。名为降顺(指归顺南明),而劫掠如故,涪人流离。至五月,国朝肃王发贝勒、贝子诸营下取涪州,袁韬大败,渡小河东岸走贵州湄潭县去。八月,李占春混名李鹞子同诸营上复渝城。十一月内以本营袁韬与李占春等争功,自相攻杀,占春不胜,退下涪州”。[39]

贵州有总兵皮熊等。1647年三月孙可望等率领大西军余部离开贵阳前往云南,皮熊即领兵乘虚而入,从平越(今贵州福泉)“收复”贵阳[40]。

以上就是1647年清朝豪格统军回京后川、黔各部活动地区的大致情况。实际上这些军阀为了扩充地盘或者由于驻地缺粮经常移动[41]。

南明朝廷自弘光时已任命原大学士王应熊为督师阁部,樊一蘅为川陕总督,马乾为四川巡抚。1647年王应熊病死[42],马乾被清军杀害[43]。永历帝任命原偏沅巡抚李乾德为川东北巡抚,不久升任总督;又派宗室朱容藩总督军务,杨乔然、江而文为巡抚。“诸人各自署置,官多于民”[44]。樊一蘅见十羊九牧,事权分散,上疏极论其害。永历朝廷不仅置之不理,反而又提升杨乔然为总督,任命监军道詹天颜为川北巡抚,另一监军道范文光为川南巡抚。原来的川陕总督樊一蘅“无所施节制,但保叙州一郡而已”[45]。与此同时,永历朝廷又听从委任的各总督、巡抚的保荐,给大小军阀加官晋爵。这种一味以官爵收买人心的愚蠢做法,更加剧了四川军阀的割据和倾轧。反观清方,豪格率军返京时只指定一名总兵(先为王遵坦,后为李国英)任四川巡抚,尽管兵力远逊于南明川黔“诸雄”,却因事权统一,始终固守着以保宁为中心的川北地区。

南明川黔各军阀本已割据自雄,朝廷又叠床架屋地委派总督、巡抚等方面大员,随之而来的是互相争权夺利,抗清大业被置之度外,文官武将热衷于大打内战。在1648—1649年(顺治五至六年、永历二至三年)两年间先后发生杨展攻杀马应试又被王祥击败之战;王祥与皮熊之战;袁韬、武大定杀害杨展、攻占嘉定之战;于大海、李占春等攻杀朱容藩之战。现分述如下:

杨展南攻泸州卫与永宁之战。据时人欧阳直记载,“王祥驻遵,部分三十六挂印总兵官,颇自骄倨。凡过往缙绅若不得其欢心,则每有劫掠之虞。以故士大夫不满于祥,互相唆构御史钱邦芑移书杨展云:有密旨联络勋爵图祥。展得书,信之,以奉讨为名,遣子璟新率兵南下至泸卫,谓马应试作梗,遽杀之,夺其兵。至永宁,为侯天锡合遵兵所败而还”[46]。《泸州志》所记稍异:“杨展自嘉定袭永宁,诡结盟好,假道泸卫,应试开门出犒。忽望城坡上鼓声震天,则展兵已露刃直逼城下。应试故着红裤,不及甲马,徒步奔山。谍者知之,遂就擒。今卫城东丫口有杀人坳,相传应试斩首处也。展至永宁,战不利,还屠泸卫而去。”[47]

王祥、皮熊之战。这场内战从1648年七月一直打到年底。先是遵义总兵王祥领兵攻贵州总兵皮熊,包围了贵阳。八月,贵州将领武邦贤、杨光谦引兵击败王军,贵阳解围。十月,皮熊又出兵攻王祥,在乌江被王祥击败,几乎全军覆没。十二月,双方才言归于好[48]。

袁韬、武大定谋杀杨展。武大定原为明朝陕西裨将。清军入陕后,他曾同孙守法等一道抗清,奉明朝宗藩秦王之子为秦王,以资号召[49]。1648年十月他被清军击败,带领部下劲卒三千人突围入川。由通江西走广元,收服利州卫世袭指挥同知张颠部众一千五百人,“与龙安(府治在平武)赵荣贵、松潘朱化龙、茂州詹天颜等相为掎角,剽掠绵(州)、梓(潼)诸邑”[50]。1649年(顺治六年、永历三年)五月,赵荣贵派人来迎请秦王,武大定早已觊觎赵军兵力,设计让秦王应邀赴赵营,然后趁接回秦王的机会把赵荣贵骗入自己营中加以捕杀。不料这位秦藩宗室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见赵荣贵及其部下官兵真心实意抗清复明,就把武大定设下的圈套和盘托出。过了两天,武大定遣使“迎王回营,并邀荣贵面筹大事”[51],遭到二人婉言拒绝。武大定知道奸计被识破,连夜取道彰明(在今四川江油县与绵阳市之间)南窜[52]。由于成都平原屡经战乱,破坏得十分厉害,几乎荒无人烟,武大定部众饥疲不堪,奔到富顺投靠袁韬。当时,川北巡抚李乾德正在袁韬营中,还有另一支摇黄队伍呼九思部也来会合,“俱绝粮,饿死者甚众”[53]。李乾德是个无耻政客,派到四川以后既没有兵将,也没有地盘,他急于抓权,竟私自铸造了“兵部之印”大方银印,自称兵部尚书,行文各镇。又利用摇黄十三家之一的袁韬归明后没有官衔的机会,另铸定西将军银印送给袁韬,博得袁韬的欢心[54]。不料他钤盖私铸兵部印的文书被杨展的幕客识破,当面质问他朝廷常规“印不离部”,你的“兵部之印”从何而来?李乾德无言以对,不敢再用假印招摇撞骗[55]。李乾德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以巡抚的身份接管州县,把地方的钱粮抓到手,而让杨展单纯主持军事。可是,嘉定地区的耕地主要是杨展组织军民开垦出来的,李乾德的要求遭到断然拒绝。当时重庆一带城空地荒,杨展建议李乾德率领袁韬等部军队往守重庆,由自己负责粮饷供应[56],这对南明来说本是个不错的主意。李乾德既对嘉定地区的富庶垂涎三尺,又怕出守重庆将冒清军南下的风险,与其为朝廷收一块危地,不如心黑手狠算计自家人,于是在李乾德导演下终于演出了一场川南火并。他利用袁韬、武大定、呼九思乏粮之机,建议“惟求救于杨展,展若从即无饥乏患矣”,三人都表示赞同,请李乾德立即前往嘉定。“乾德赴嘉定说展曰:‘大定与韬愿归将军帐下。’展不可,曰:‘风土既异,心性必殊,嫌隙所由生也。今部下数万众皆吾梓里,甘苦共之,赴汤蹈火,皆无异志。若增袁、武,恐滋他患。吾意已决矣,幸勿复言。’乾德复说曰:‘从来举大事者不辞众,将军士卒虽精,苦无外援。涪州有余(于)、李,万县有三谭,相为掎角,何分南北哉!二将望风而奔,慕将军之威德也。不劳一卒,不发一矢,收万余人于麾下,不大有利于将军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将军其图之。’展沉吟久,乃许给粮饷,资韬、大定于犍为。”[57]乾德见初步目的已经达到,返回富顺告知袁韬、武大定、呼九思。三人大喜,编造兵员花名册送交杨展。杨展拒绝接受,却按月运粮接济。袁韬、武大定、呼九思亲赴嘉定拜会杨展。不久,呼九思病死,“杨展与武大定、袁韬钻刀歃血,三人誓结生死交。杨为长,袁次之,武又次之。展恩视二人如亲弟,恣其所欲,悉应给。令袁韬移营驻犍为,武大定驻青神”[58]。袁、武二人在杨展资助下渡过了难关,却暗中觊觎嘉定的繁盛。李乾德乘机进行挑唆,对袁韬说:“地方钱粮供朝廷之公物也。岂展所私而以布惠于僚友?且展据有西南,终当尾大不掉。公等皆人杰,仰畀于若人耶。”[59]袁韬欣然听从,与武大定密谋定计,以七月二十六日袁韬生日为名邀请杨展赴犍为庆贺。杨展的家属和部将怀疑其中有诈,劝他不要去;杨展自以为对袁韬、武大定有恩,只带了三百名士卒前往犍为赴宴[60]。在筵席上被袁、武擒杀,随从军士也在被灌醉后死于非命[61]。二人随即发兵突袭嘉定。袁韬、武大定背信弃义谋杀杨展的消息传开后,引起南明许多文武官员的愤慨,川陕总督樊一蘅写信责备策划其事的李乾德:“嘉陵、峨眉间二三遗民不与献贼之难者,杨将军力也。且背施忘好而取人杯酒之间,天下其谓我何?”李乾德阅信后付之一笑,“以为救时大计非竖儒所能知”[62]。涪州李占春曾经得到过杨展的粮饷资助,“闻变拍案曰:贪利,杀我义士,岂大丈夫耶?”领兵来援嘉定,被袁、武击败。十二月二十四日,袁、武军队经过四个月的围城,攻入嘉定,杨展长子杨璟新带领残兵五十余人经峨眉、新津、灌县逃往保宁,于1650年(顺治七年)正月十六日向清朝四川巡抚李国英投降[63]。袁韬、武大定瓜分了杨展的部众、地盘和库藏,“初意江口所获金银如山积,及搜展府内不满所愿,吊拷夫人并烧毙经事之人,都无窖藏之物。二人大失所望”[64]。李乾德计杀杨展后,又重温旧梦,自称尚书经略,妄图主管地方粮饷,节制袁、武二部兵马,结果嘉定被袁、武二人瓜分,“乾德虽亦分数州县,仍空名而已”[65]。

朱容藩是明朝楚藩通城王的后裔,在宗室内地位很低。当明末社会大动**之际,他漂泊各地,周旋于各种势力之间,可谓见多识广。永历帝在肇庆即位时,他参与拥戴,被授予掌宗人府事。他不满足于这个虚有其名的官职,想抓点实权。从兵科给事中程源口中听说四川兵将颇多,统御无人,认为机会来了,就奏请入川联络诸部,永历朝廷给以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的官衔总督川东兵马。朱容藩即取道湘西到达湖北施州卫,进入王光兴的兵营;接着又联络驻守四川涪州的李占春(混名李鹞子)、于大海部。1647年(顺治四年、永历元年)夏,清涪州总兵卢光祖部携带大批掳掠来的辎重子女由重庆水陆并进,顺江而下,企图一举打通川鄂交通水道。朱容藩当即命令李占春、于大海率领舟师阻击。七月十一日,两军相遇于忠州(今重庆忠县)。清军辎重既多,又不习水战,被李、于二部击败。明军烧毁清船一千余艘,夺回大批被俘人口和财物。卢光祖带领残兵败卒从达州小路逃回川北保宁(今四川阆中)[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