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菁猜测,娅叶是被连环杀人魔以外的凶手害死的。

据和惠风描述,女儿和欢是在家附近的施工场地一个人玩的时候,被歹徒连捅了七刀、又一刀割喉咙杀死。

小和欢被发现时,仰着脸躺在水泥搅拌机的深处。她像那些灰色的麻袋一般耷拉着身体,冷冰冰地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其他受害者的遭遇与和欢相似,根据和惠风的记录,最早的一例案件发生在1990年5月26日,那个6岁女童颈部被切开,全身衣物破碎,上身共有刀伤16处,被发现时躺在家中沙发上。

凶手的早期作案方式以入室行凶为主,目标全部是独自在家的儿童。警方曾推测,凶手居住在案发现场附近,先是对目标家庭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确定了每天的某个特定时间,都只有儿童独自在家,才缓慢地实施行动。

于是警方地毯式排查B区的可疑人员,但凶手反侦查能力极强,案发现场几乎没有证据性线索,盘查最终一无所获。

截止1992年1月,被警方认定属于同一系列的案件已多达10起,死者无一例外,全部是由其家人在处所发现,然而92年起,凶手似乎改变了思路,他开始以更灵活的方式杀人,速战速决地对室外无人看护的儿童下手。

他不再需要踩点、观察、开锁入室,只需要简单地确认无人目击,他仅凭临时起意,就能残忍地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破碎的尸身,抹除了痕迹扬长而去。譬如,有一个女孩是在公园的僻静处被杀的,那对可怜的父母只是临时离开,仅仅将女儿单独留在那里二十分钟,但当他们买好车票回来时,刚才还乖巧地坐在草地上、答应他们不会乱跑的女儿,已经成了血肉模糊的小小人形……

凶手无疑变得更可怖了,他更加行迹难寻,进化成了真正的魔鬼。整个L市因他而惶惶不安,那肆无忌惮杀戮可能降临到每一个人的头上。

那一年,共有6名儿童以相同的死法去生命,包括和欢、娅叶和娅叶的朋友在内。人们惊愕于恶魔的无孔不能入——向妈妈所居住的院子,向来以治安严谨著称。

刑侦专家们推测,杀人狂最初缜密耐心的作案思路,已经变得越来越粗暴和急切,根据犯罪学中的经验,如此下去他迟早要露出马脚。警方和整个L市都严阵以待着,静侯揭开凶手真面目的那一天。

然而,娅叶案之后,凶手忽然销声匿迹了,留给警方的唯一线索,也只是他不小心被那时还比较稀少的监控设备拍到的一个模糊的背影。警察只能据其体格判断:凶手是男性,身高175到185厘米之间。

那之后,L市有了十多年太平,直到7年前,又发生了一起初中女生在巷道内被杀的事件,由于杀人手法和十年前的连环杀人狂极为相似,人们惶惶不安四处议论,以为魔鬼重新出世。

幸好,这起案子的凶手最终被找到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无业游民,杀害初中女生的动机是见色起意、杀人灭口,与十年前之事并没有关联。

B区杀人狂的真实身份,至今是谜。有人算过,如果逍遥法外的他还活着,应该也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

路菁的猜测依据主观而大胆,除娅叶以外的所有死者,都是原地被杀害的,可以想象,凶手行凶并无实质性的目的,只是为在杀人的瞬间满足自身的变态精神需求。而娅叶的死亡十分蹊跷,那天,娅叶整个上午都在院子里玩耍,到了午饭时间,家人才忽然发现,一直在楼下草地上的娅叶失踪了,第二天,娅叶的尸身在离家五公里的地方被发现,并且经过了刻意的藏匿。

除了先用刀捅再切开喉咙的作案方式与之前的案例相同外,娅叶案并不是很符合具有变态人格的凶手的思路。

娅叶听完整个连环杀人案的始末,对路菁的猜想并不排斥,但也不能完全接受,她依然找得到其他可能:“可是,作案思路的变化并不能说明什么,凶手既然进化过一次,将杀人环境从室内升级到室外,那么他就可能再做其他的改变。也许我姐姐的死,正是他的第二次进化,他要将原地杀戮,升级为将‘猎物’带走再享用。”

路菁摇头:“不可能。”

“不管他怎么进化,杀人狂就是杀人狂,为了满足精神快意的动机不会变,变了就是仇杀、情杀或者其他有目的谋杀,就不‘狂’了。”

娅枝遂觉得路菁的想法有道理,她将这种思路转述给了卢定涛。

彼时卢定涛正拉起手刹,停下车等待红灯跳转。他没有否认这种看法:“有可能。假设‘二号凶手’存在,并且他持有路菁所说的仇杀之类的思路,借用连环杀人狂的手法作案,就可以很好地嫁祸给杀人狂,为自己脱罪,不用承担法律后果了。”

“像七年前那个劫色杀人的……流氓一样?”娅枝有些说不出口,她虽觉得这是很好的解释,却依然疑惑:“如果杀人狂没有被抓住,这个‘二号凶手’反倒先被抓住了,所有的罪名落到了他的身上,岂不是更没用好处?”

“亡命之徒大概喜欢赌,他也是看运气。”卢定涛微微一笑,放下手刹准备穿过路口:“我们不该过多地探讨这些。杀人案的事,应该以警方和专业人士的说法为准,如果他们确实验证了死者们的伤痕就是同一凶手所为,即便再不可能,也是事实。”

于是娅枝不再说话了,直到车子停在院门口,她才对卢定涛小声地道一句“谢谢”,在地面站定后,思忖片刻又回头道:“再见。”

娅枝并没有生卢定涛的气,她只是有一点难堪,虽然卢定涛不再对她避讳与杀人案的话题,不再把她当小孩子看,可他反对她自作主张地猜测、探寻杀人案真相的态度,分明是显而易见的。娅枝能够想象,卢定涛对待路菁定然也是这样的态度,他聪明,睿智,很容易就能为她俩的猜想假设出一种解释来,可他又理性得不近人情,完全不认为虚幻的推理和心理分析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只相信证据,并且认为案件线索应当交由警方处理。

娅枝趴在被窝里思前想后,理清楚了一点自己难堪的原因。她竟在车上喋喋不休,说的是他不愿她过多关注的杀人案的事情,他一定有些厌烦了吧?

娅枝不再是以前的娅枝了,她曾经焦虑的事情在渐渐地露出了苗条,卢定涛会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她?也许对他来说,曾经那个怯懦的、被推一下才能走一步的、可以让他被需要的她,是不是更好些?

娅枝没来由地烦闷,好像整个人都给紧闭在水上步行球里,晕晕乎乎得透不了气。

“你是不是,不喜欢现在的我了?”

娅枝看见聊天框里的字,惊得几乎一跃而起,可她的手指又分明放在手机屏幕上——这证明那条消息的的确确,是她自己发出去的。

该死!她怎么能对卢定涛说出这样的话、显得自己很在意他的看法似的!卢定涛喜不喜欢,跟她有大米还是钱的关系?

“没有关系!没有!”娅枝愤愤地将抱枕扔在地上,忍不住又转头撇了一眼手机,那条覆水难收的羞耻信息依然躺在窗口底部。

一分钟,两分钟……卢定涛始终没有回复。

娅枝毕竟工作得疲累,她抱着那部手机,起初还心不在焉地胡乱浏览,不知过了几时,就以一种趴在床边上的别扭姿势睡着了。

外面客厅里,向妈妈的喊声将娅枝唤醒:“娅枝,你姜叔来了!”

姜叔已经多日没有来过,向妈妈开门相迎,她依旧是寒暄着,一只手去接姜叔手里的东西,又他坐下休息。可娅枝依旧注意到妈妈的反常——不断地将手在围裙上摩擦,似乎忘了该如何将它安放。

不仅如此,这天向妈妈招呼姜叔时,热切的语气夹杂着期待已久的情感,她那不再年轻的面容,似乎也重新焕发起神采来。

娅枝会心一笑,转身去厨房准备水果。今天恐怕是插不上话了,她想。

姜叔解释起近来工作繁忙的缘故,原来,受那位侯姓前局长落马事件的影响,L市公安系统的人事变动很大,重查当年腐败官员造成的几桩冤假错案的任务,便落在了他们这些有资历的刑警身上。

“那件案子,应该也快了。”老姜曾说过,腐败事件一石激起千层浪,彻底重查杀人案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也在等待上面的批复。

“老姜!”向妈妈急急地打断,她向立即低下头削苹果的娅枝看了一眼,又疑惑地望着姜叔,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当着娅枝的面提起“那件事”。

“娅枝已经知道了。”姜叔沉静地解释。他缓慢地前倾身子,握住向妈妈的一双手,用这种笨拙无言的方式,抚慰着尚未从惊愕中缓过劲的她、疗愈着还不愿接受这一事实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