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知道,至少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大学教育中专业性别隔离现象是理性选择的结果。如果阅读杜鲁-贝拉的著作,我们就会发现法国的情况与日本的情况相同。

但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以后,情况发生了急剧变化。前文已经提到,日本的女性升学率在20世纪90年代迅速增加,并且大学入学率超过了短大。与此同时,专业性别隔离也发生了变化,“实学”领域的女生数量大大增加。

其中,女生人数增加趋势最为明显的是人文学科中的法学部和理工科的医学部。在保健、医学领域,此前女性往往进入药学和护理学专业,而现在医学部的女生入学率越来越高。在上述趋势的影响下,通过司法考试和医师国家考试的女性比例显著上升,目前这两种职业的女性比例都在30%左右。女法官、女检察官、女律师不再是稀有动物,以女性为主角的律政剧层出不穷。此外,女医生也越来越多,“女医”这种带有歧视色彩的称呼随之逐渐消失。如果大学的医学部有教授发表“我们医学部不要女的”之类的“暴论”的话,来报考的学生就会急剧减少。

律师和医生的共同点在于,两者都是高度专业化的职业,能够自己创业,可以说是“手艺人”的终极形态。

上文提到过,女儿的高等教育方向并不仅仅取决于她本人的意愿和能力。女儿升学需要父母的支持。20世纪90年代女性的父母们比团块世代还要年长。那一代的父母,尤其是父亲,好多都固执地认为“女人不需要教育”。而大多数母亲是高中毕业生或短大毕业生,她们是女儿的应援团:“虽然爸爸那么说,但我还是支持你读书!”

女儿的高等教育离不开父母的支持,尤其是母亲的支持。自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我注意到在我任教的东京大学,女生中的复读生人数有所增加。复读肯定也需要父母的同意。“明明是个女孩子,复读也太可笑了,考上哪儿去哪儿吧!”这样的父母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尽你最大的努力,复读争取上更好的大学”这种鼓励鞭策女儿上进的家长。女生的复读经历似乎会成为履历上的瑕疵,进而影响就业和婚姻。那些鼓励女儿的家长,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不输男孩,能够越过这一道坎。

支持女儿升学的母亲们是处于“M型就业率”[7]第二个高峰期的中老年女性。45~50岁女性的就业率接近70%。完全没有收入的女性是少数派。

如果女生说“妈妈会支持我的”,那么这句话其实暗含着母亲“即使你爸爸不出钱供你上大学,我也能给你挣出学费”的支持和鼓励。多亏母亲的经济支持,女儿才能够获得以前只会分配给儿子的教育资源。这样一来,在子女上大学的同时,母亲就不得不继续兼职。数据已经证实,对于这一年龄组的女性,兼职收入的主要用途要么是住房贷款,要么是子女高等教育的费用。母亲们只有在孩子完成学业后,才能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收入。

女儿的高等教育是母女两代人共同完成的。每当我看到一个高学历的女儿,我仿佛看到了像守护神一样默默支持女儿读书的母亲。在支持女儿读书这件事背后,似乎有母亲这一代女性的怨念:嫁给一个学历更高的丈夫,一辈子忍受着“脑子不好使”的嘲笑。这些母亲希望女儿拿到学历之后结婚,万一将来丧偶或离婚,女儿还能有一门手艺。她们希望女儿即使无依无靠,也不会陷入经济困境。支持女儿进入法学部或者医学部接受高等教育,就是母亲们这种意愿的现实化。

另一方面,女生数量一直没什么变化的是人文学科的经济学部和理科的工学部。这两个领域的共同点是,除非隶属于一个组织,否则这些专业的学生无法发挥自己的能力。母亲这一代女性在结婚之前大都有工作经验。她们是自由恋爱结婚比例超过相亲结婚的一代。她们大多是高中或短大毕业生,一般都是经历了职场恋爱、结婚离职(寿退职)的女性。职场经历让她们这一代人刻骨铭心地记住了日本企业对待女性的方式。只需看看她们女儿的选择,就能管窥她们对日本企业这种“组织社会”的彻底绝望了。

那么上面提到的女律师和女医生后来过得如何呢?日本律师协会经过调查出版的《律师白皮书(2008年版)》包含“男女共同参画”专题。这部《律师白皮书》用丰富的例证说明,即使女性成为律师,也无法摆脱性别歧视的鸿沟。同样是从业20年,男性律师的年收入几乎是女性律师的三倍。原因之一是很多男性律师都经营着律师事务所,客户一般是企业法人而非个人。与此相反,女性律师的委托人绝大多数是与离婚、继承、亲子关系等家庭案件相关的个人。没有富裕的客户,就没有发财的律师。

下面我们谈谈女医生。女性即便成为医生,婚育导致的离职率也非常高。医疗现场也属于“3K职场”[8],虽说工资很高,但由于夜班等因素,劳动条件非常严酷。

因此,女性医生倾向于进入皮肤科、眼科这种没有夜班和急诊的科室。尽管如此,医护工作依然是必须为使命而牺牲私生活的领域。本来,即便对于男性医护人员来说,在现有的劳动条件之下也基本不可能达到家庭和工作的平衡。而这种劳动条件并没有因为女性人数增加而改善。相反,随着医院经营状况的恶化,在职医生的劳动条件越来越严酷。其结果就是女性医生选择在临近生育时离职。这件事不需要责怪谁。不是选择离职的女性医生们不好,而是医生这种无法兼顾家庭责任的工作方式本身就有问题。如果经济上负担得起,有些女性即使拥有医师资格也不会重返工作岗位。即使再就业,也会选择不用上夜班的保健所、专科门诊等兼职工作。不过这是时薪很高的“专业兼职”。

母亲们拼命也要供女儿学医,而这就是她们教育投资的成果吗?这就是女儿本人梦想中的工作方式吗?

目前,女性医生人数大约占医生总数的三分之一,她们是宝贵的医疗资源,这样的使用方式就是对人力的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