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杏、杨承荣、何守礼、李为淑、张纪文、张纪贞六个人自从去年六月离开广东,经过长途跋涉,来到革命圣地延安以后,过上革命青年的无忧无虑的愉快生活,不知不觉又度过大半年的时间,到了一千九百三十九年一月中旬了。一到延安,组织上就分配胡杏到延安县委组织部工作,杨承荣因为学过医,就分配到边区医院当医生。他们两个人都想再参加一段学习然后工作,提出意见跟组织上商量。因为工作需要人,他们暂时还不能去学习,因此,就接受了任务,各自走上工作岗位去了。同来的何守礼、李为淑、张纪文、张纪贞四个人都进了陕北公学。经过半年学习以后,也都分配了工作相守礼分配在延安县曹店区一乡当乡文书,李为淑分配在二乡当乡文书,张纪贞分配在桃林区三乡当乡文书,张纪文分配在四乡当乡文书。这些地方的群众政治水平都很高,文化水平却很低,需要有文化的人去工作,他们几个人又是初次接受工作任务,十分兴奋,都痛痛快快地走止了工作岗位,;得很起劲儿,也很有成绩。

这个夺天,延安下了求雪,别说从南方来的人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就是长住北方的人,甚至是在延卖生长的人,也很少见过这样的大雪。三天前,那雪花飘下来比鹅毛还大,比木棉花絮还密,整个天空都飘**着一朵朵杏花般大的雪片,漫山遍野地盖下来,真是人世奇观。打那时起,整个县委都叫白晃晃、软绵绵的雪花封住,只有一长排的窑洞门窗还依稀可以辨认。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才停下来。整个东川,整个二十里铺是那样的干挣、通明,简直象是透明的晶体。晚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可整个世界明晃晃的,象大自天一样。

星期六的黄昏,机关里面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了,半山的窑洞前面已经有人在来回走动了,县委办公室的文书干事吴生海才赶忙刻完了蜡板,从办公室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这长方形的县委大院建筑在山垃脚下,座北朝南正面一排七孔石头窑洞,是延安县委办公室和会议室东西两边各有五孔石窑,是各部的办公室。大院后面,半山上和东西拐向上,一共有三四十孔土窑,是县委的宿舍。吴生海头脑里昏昏沉沉,不住地阐臼气哈着手指,叫凉风一吹,顿时清醒了许多。他无意中抬头一瞧,看见胡杏站在半山土窑前面的土坪上,好象在向远处眺望。这时候,她身上穿着灰色棉袄,灰色棉裤,脚下穿着黄色的毡窝,实上用一块旧红布包着,露出一个楚楚动人的;微带黑色的,莲子形的脸蛋,真象冰天雪地里忽然开出一朵红杏一样。他看了半天,觉着十分陶醉,就悄悄地对自己说道“广东女子就是秀气。”

飞他正在欣赏着,忽然回头一望,看见犬门口收发室旁边又走出来一位同样秀气的广东女子,她正是何守礼。今天傍晚,何守礼走了十多里路,微微地喘着气。她同样穿着灰色棉衣,灰色棉裤,脚下穿着一双青鸟布的棉鞋,头上没有包头巾,也投有带帽子,头发蓬蓬松松的,越发显得好看。她的身材比胡杏还要高一些,细一些,看起来非常苗条。大概因为走路,挥身都发热了,棉袄的钮扣全都打开着,一个也没有扣上。她走到吴生海面前,向吴生海点点头,笑了一笑,吴生海觉得非常高兴,。就跟她打招呼道何守礼,你好。“何守礼只是点点头,也不答话,一直走过他的身边,从窑洞东边的一条通道上坡去了。

吴生海抬起头,仰望着镶嵌在素白背景上的那一朵雪中红杏缓缓地向东面移动,又看见何守礼爬上了坡,和胡杏紧紧地搂抱着,胡杏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何守礼的蓬松的头发这一切,简直把整个吴生海看呆了。等到胡杏跟何守礼彼此搂着腰,一直向东边移动,、最后看不见了,他才缓缓地向食堂走去一一他因为工作忙,把晚饭也给误了。

胡杏住的土窑又狭小又简陋,土炕占了窑洞的一半,上面铺着蔑席,席子当中有一张矮小的炕几,炕几的一边放着简单的铺盖,另外一边还在着。炕头有一个火灶,灶上放着一口小小的砂锅。炕前有一个长方形的土鑫,羞不多到人的肩膀那样高,里面放着一些零星的杂物。土鑫旁边的墙上挂着洗换的衣服、挂包飞洗脸手巾之类的东西。窗子前面放着脸盆,布草鞋和一把锻头,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胡杏跟何守礼并排着坐在炕沿上,何守礼依偎在胡杏的怀中,一个劲儿撒娇道”表姐,表姐,你答应我一件事儿。“胡杏搂着何守礼,用手抚摸她的冻得通红的脸蛋,说道,“表什么姐呢,一一你看你,都这么大了,大冷天的,帽子也不戴,棉袄扣子也不扣,你就不怕着凉咱们现在已经是同志了,不是亲戚了,应该以同志相处,你老叫我表姐、表姐的,不怕别人听了难为情。“何守礼不依,继续撒娇道”表姐表姐!表姐!我就是要叫,就是要叫!除非你答应我一一“胡杏问她什么事儿,何守礼说,去年年底领的那件棉袄是小号,当时穿起来正合适,想不到多吃了几碗小米,精神又快活,才一两个月,身体就长胖了,现在,根本扣不上钮扣。很明显,她的意思是要求胡杏给她把棉袄放宽。胡杏一听,声音抄哑地大笑起某追:“唉,我当什么事情。!你已经二十二岁了,还不学一点针谐,一一你看我这件棉袄扣子都掉光了,我还顾不上钉呢。好吧,好吧,你脱下来我看着。身何守礼一昕,高兴起来了,一面脱棉袄,。面大声叫道“好同志,帮个忙吧”把胡杏逗得又嘻哈大笑起来了。

。胡杏说做就做,她叫何守礼坐在炕上,、拿张棉被把她整个裹住,又从炕前面的土盆里拿出剪刀针线之类的东西,立刻着手给她表妹放宽棉袄。她一面低头忙碌着,一面问何守礼道“你说说,你为什么会这样快活。”何守礼莫名其妙地回答道护我无忧无虑,什么要求都满足了。一可你问这千干吗;难趋你不希望快活主“胡杏微微地笑道马惜,我也十分快活跟你一样。不过,我还是不停地反复忠考运个问题咱们为每么都这样快活俨为了赶做好这件棉袄,胡杏聚精会神地、扎扎实实地做了三个钟头。何守礼在一旁观看着;只见她那样专心一意地做活,手指又那么灵巧,那根针儿好象变厦术一样在棉花跟灰布层中钻来钻去,使旁观的肟吹醚刍ㄧ月遥勰讲恢埂胨些什么给胡杏解解闷,但是又怕打扰她,一直没有做声。看看已经到了夜深了,熄灯号都吹过丁,胡杏就说:“怎么样,咱们晚一点睡好不好?我把它赶起来,让你明天早上一早有得穿。“何守礼说:“好倒是好,不过怕你太累了。“胡杏说:“累点儿没关系,不过我倒要批评你一句,你今天晚上本来是不该请假出来的。你要知道,农民是没有什么星期六的,他们也许晚上有事情去找你,你不在,就耽误了。“何守礼点头赞成道:“是倒是,不过我心里西实在太快活了,要找人说说话。乡政府里面人都跑光了,都用去过礼拜六去了,我一个人守着,怪寂寞的。“胡杏用娇憨的鼻音嘲笑她道:“晤,晤,按寞起来了,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一直赶到三更天过后,才算把棉袄赶起来了。她叫何守礼试穿一下,虽然还嫌稍紧一点儿,可是钮扣已经能扣上,何守礼也就满意了,还说紧一点好,紧一点好,紧一点暖和。”这时候,胡杏才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脱了衣服,眼何守礼两个人在一个被窝里睡下。那土炕生了一点火,有一点微温,这对南方人说来正好。她两姊妹一直悄悄地谈着,谈着。何守礼把刚才闭着嘴忍住的话儿这时候都一箩一箩地倒了出来,最后,何守礼再一次盘问胡杏道:“你为什么要谈论快活不快活呢”胡杏笑着不吭声。何守礼再三催问,她才说咱们不能盲目快活,应当知道所以然!“何守礼就说道:“我想来想去,就是因为我得到了民主,得到了自由,又得到了平等。你说是么?那么你呢“胡杏低声说道:“我觉着我真正到了自己的家。你知道,在蒋管区我是没有家的,一一你知道得很清楚“何守礼没有答腔,她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又是一个大晴天。太阳照在延安的群山上,把群山都镀了金子,光芒四射,十分好看。边区医院的内科医生杨承荣天一亮就起来了。他急急忙忙地从南川七里铺走到新市场,花了三毛钱,买了一副猪肝。那时候,边区的群众还不习惯吃猪的内脏,因比,猪肝的价钱很便宜。外面来的人觉着它的味道好,又便宜,都喜欢买来吃。杨承荣提着那副硬梆梆的猪。肝,一直往东川二十里铺走去。他走得很快,不久就到了县委大院的门口。谁知道在那里恰恰又碰到了县委办公室的文书干事吴生海。他看见这位年轻医生提了一副猪肝走进来,就眼他笑着打招呼。杨承荣也十分热情地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开。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吴生海看见这位年轻的广东医生人品那么好,又那么和气,心里面反而有一种说不出味道的不快活。他一直望着杨承荣上了斜坡,向胡杏的窑洞走去,同时不自觉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杨承荣走进胡杏的窑洞,看见两位年轻姑娘,别的不说,只顾大声叫嚷起来:“年轻人,年轻人,快来看看,咱们好好地,会它一顿餐“胡杏跟何守礼都笑起来了。过了一会儿,何守礼把上唇一扭,发话道:“有你狂的,看你那双鞋子,带了多少雪疙瘩眼土疙瘩进来,把表姐的窑洞弄成什么样子了?谁喜欢吃你那烂脏的猪肝呢“杨承荣辩解道:“不,不是烂脏,这是好脏,营养价值很高。你知道它花去了我的津贴的几分之几“何守礼依然不高兴地说你花多少,跟我什么相干!人家老百姓都不吃这号东西,扔得满地都是。”杨承荣说:“没有这回事儿!有些人不吃,那是因为他不习惯。好东西到底是好东西,我是特地把它买来孝敬你的。”何守礼说了一句她新学会的延安话道产乱弹琴!你孝敬我,你就不孝敬你干姐“胡杏不等杨承荣答话,连忙伸出两手左右摇摆着,说:“你们斗你们的嘴,可别把我扯在里面。“说完了以后,她就把猪肝放在砂锅里,端了出去,一个劲儿洗猪肝,生炭盆。把炭盆生好了,就放在窑洞门口,煮起猪肝来。没事儿她就在左边窑洞串一串,右边窑洞串一串,总不回到自己的窑洞里去。

何守礼跟杨承荣两个人离得远远地坐在胡杏的炕括上,好久都没有说话。后末,还是何守礼开口说道:“杨承荣,你为什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杨承荣笑着说:“因为你也到这个地方来了嘛。“何守礼说:“你怎么知道我到了这个地方来俨杨承荣笑笑地说:“我有童子报。”按古老迷信的说法,这种精灵专门给巫师通风报信。何守礼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别瞎扯!什么屁童子报,你到底怎么会知道我在边里”杨承裴笑得更加温顺了。他摸摸自己的棉袄的衣角,低着头说:“你想,问题不是很明显了么?这是今星期天,又是大雪刚停,这么好的日子,不见你到我那里去,那么,除了到这个地方之外,你还能够飞到天上去?难道连这一点都还猜不出来么”何守礼用手拍着自己的大腿说:讨嫌!讨嫌“胡杏打了三个人的饭回来,大家饱吃了一顿猪肝之后,杨承荣就要走了。他说他下午还要值班,就吹着口哨,迈着跳舞似的脚步,嗡把那矮矮胖胖的身躯送出了胡杏窑洞的门口。胡杏跟着也走到窑洞外面,端起那些砂锅饭碗跟筷子,一直走到山坡下面的伙房里。洗干净了,才又捧着回到窑里来。何守丰挨着墙壁坐在炕上,正在想什么出了袖。胡杏把那个炭盆端进来,放在蔑席上面,然后闸何守礼道”小礼,要不要睡一睡“何守礼摇摇头说仅那么冷,不睡了。”胡杏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说,就静悄悄地等着。何守礼好象有满腔心事似的,两个眼睛直瞪瞪地望着窑顶,许久都不曾开口。

这个时候,窑门撒的一声打开了,有一个高高大大、黑黑壮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脸庞很宽,左眼有一点儿斜视,他是一个老游击战士,今年四十嫠炅恕蛭锩笥锏娜硕己苣昵幔乇鹗茄影蚕伥┖诿娴墓ぷ魅说迹都是些年轻人,因此,人家都管他叫老县长。胡杏看见老县长来了,赶忙让他上炕。他也不推辞,将身一纵,上了炕,坐在炕沿上。胡杏又忙着给何守礼介绍,剪能文说“不用介绍了,我认识她。她是曹店一乡的文书何守礼,对不对”何守礼听见茹县长叫出自己的名字,也就很高兴地说“我也认识你,茹县长,我还昕过你做报告呢。”茹能文哈哈大笑一阵,然后给胡杏开玩笑道小杏子,你们吃好的都不通知一声“胡杏连忙辩解道不,没有什么好吃的,就是杨医生带了一副猪肝来,一一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吃猪肝。”茹能文点头承认道对,对,咱不吃这个东西,咱没有文化,不懂得这个朵西的好处。我早就看见了,那杨医生是个有高级知识的文化人,对么“何守礼接着说也没有什么很高深的知识,学过两天医,当个医生罢了。”茹能文说撤,话可不能这样讲。念过洋学堂,还是大学生,当然是高级文化人了。咱们这些人,哪里配跟他们在一起呢?咱们全是大老粗,连字也不认识一个。“茹能文说的倒是真话。他从小放牛,后来打游击,打完游击以后,又当了干部,一直没有挤出时间来学文化。胡杏知道这些情况,就接着说:“识字不识字吧,有什么关系呢?还不是一样革命俨茹能文爽朗地笑着,一边笑,一边点头,显得很高兴。后来,茹能文从炕上跳下来,脑袋向左偏,对着何守礼说“好闺女,你也是个文化人,你也是个大学生,跟咱们大老粗交个朋友吧。你什么时候有工夫,一定上我家里来玩儿。”说着,说着,就走出去了。胡杏看见剪能文走远了,就深受感动地对何守礼说:“多好的革命干部!虽然四十多岁的人了,简直纯真得眼小孩子一个样。他的婆姨也很好?恼的几个娃娃也很好户都挺喜欢客人的。”何守礼显然不怡、谈论这些事。帘。话沉默了午会儿以后,突然对胡杏说“杨承荣这家伙傻头傻脑的,自作多情,你看怎么办”胡杏说卢扬承荣这人不坏嘛,你怎么说他傻头傻脑呢“何守礼说;”论人嘛,倒还算可以。可是,只做些技术工作,能有什么政治前途呢?他自己可乐滋滋的,连这一点都不晓得。“胡杏不同意她的话,替杨承荣辩解道产做技术工作有什么不好呢?做一个医生,给群众治病,一一群众那个感激哟!我听边区医院的人说,杨承荣在群众当中反映很不错他既然向你表示好感,你就接受了他吧。”何守礼抗声说道“接受?你这是什么居心俨胡杏没有回答。又沉默了很久,何守礼说;”杨承荣说起来倒是不错的不过不合我的理想。“接着又反问胡杏道”既然他这么好,他对你也表示好感,为什么你自己又不接受呢“胡杏没有想到她这样说话,开头怔了一怔,随后就安详地回答道”我老了。“这一天,本来胡杏还要留何守礼吃晚饭,可是何守礼怕天晚了有狼,不肯答应。于是,太阳才刚刚落山,她就走了,因曹店区一乡乡政府去了。

一二二美景良辰

过了十天以后。有一个早上,胡杏刚刚吃过早饭,还没有巴回办公室工作,干部科长杨生明就来到了她的窑洞门口。这是一个在陕北打过游击的青年男子,看样子,有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长得很矮,但是很壮实,脸上很多皱纹,眼睛大,鼻子也大。在冰冷的空气当中,他的脸色是红通通的,象喝醉了洒一样。他站在窑洞门口,把一大叠子草稿、表格、文件交了给胡杏,然后,站在原地不动,无缘无故地哈哈大笑起来,弄得胡杏呆呆地望着他,有点莫名其妙。笑了一会儿,他才对胡杏说:“中央组织部来了个条子,说是重庆有两个工人调到咱边区来了。组织部的意思是要你马上去看看他们。”说完了以后,又哈哈大笑一阵,方才走开。胡杏也顾不上问他为什么那?

样开心,连忙锁上窑门,一个劲儿赶路,朝自家坪招待所走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要看的究竟是谁,只觉着,;神晃**,万般兴奋。二十多里地,不到两个钟头就走到了。进了招待所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日夜思念的区卓眼江炳。胡杏一见,就把他们亲亲热热地抱住,用陕北话高声喊道:

“好我的你咧!好我的你咧!你们总不预先通知一声,一一只顾吓唬我”说得区卓眼江炳两个人一时也听不大懂。

原来,区卓跟江炳两个人调到延安来以后,已经眼组织上谈过话,马上就要分配到西北局去工作。后来,胡杏再问他们到西北局又分配到什么机关,他们两个人同声回答道:“是分配到边区被服厂。”听见这样说,胡杏就沙哑地甜甜地笑了起来,说:“这下可好了,你们眼杨承荣成了邻居了,离张纪文张纪贞两兄妹也不远了。”往后,胡杏问了他们周炳最近的情况,他们两个人也问了杨承菜、何守礼、李为淑、张纪文、张纪贞等人的情况,大家都觉得非常快慰。吃过午饭以后,胡杏说要领他们去赏雪,又带着他们两个人到左边、右边山沟里到处溜达,欣赏延河的雪景。天气玲,雪化不了,有些已经压实了,变得象白色的瓷器一样;有些就结成了冰块。延洞上面,全部都已经结成厚冰。这里一堆雪,那里一堆雪这里一珑雪,那里一墟雪,堆得非常错落有致,非常好看。江炳虽然见过城市里的雪,可是没有见过山地里的雪,区卓根本就没有见过雪,所以都十分高兴。区卓用双手捧起雪花,一直往脸上擦,把整个脸都擦红了。江炳问他,“冷么”他说,“不冷。”胡杏也高兴起来了,在雪堆里跑过来,跑过去,跑得满脸通红。她还对他们两个人说:“你们别以为我早来了半年,一定看见过很多雪。其实不,我只看见过两三回尽雪。象这回这样大的雪,我一辈子也还是头一次看见呢。”后来,区卓发现胡杏看着路旁一块大石头发呆,又用她的灵巧的手指去轻轻抚摸着那块大石头,就问她道:“干姐,那块大石头已经够光滑干净了,你还擦它干什么”胡杏说川和尚,你不知道,这是我经常歇脚的一张酸枝马杭。我每次看见它,都要用手把它上面的灰土擦擦干净。“那天他们在冰天雪地里玩了个痛快,直到傍晚,天都快黑了,胡杏才急急忙忙地赶回东川二十里铺。

几天以后,又是一个晴朗的星期天。胡杏一早就跑到南川七里铺边区被服厂,找着了区卓跟江炳,和他们一道,在南川上饱览延词的美景,顺便去逛了半天南门外的新市场。接着她又带他们走进边区医院找到了杨承荣。杨承荣一见这两个新来的客人,就热情得不得了,抓住他们的手问这问那,说个没有究。后来杨承来还自告奋勇陪他们到桃林区三岁乡政府去找张纪贞,恰好碰上原来住在四乡乡政府的张纪文也来看他的妹妹,六个人见了面,大家都有说有笑,十分欢喜在三乡;乡政府吃了中饭以后,张纪文、张纪贞把他们四个人送了出来,一直走了很远。太阳偏西,杨承荣也回医院去了。就剩下胡杏带着区卓、江炳两个人从东关往东川走去。他们沿路又浏览了一番东川的景物,方才兴致勃勃地信步折进曹店区,先在二乡乡政府找着了李为淑,又邀上李为淑一道到一乡乡政府找着了何守礼,这些兄弟姊妹们于是美美地畅叙了一番,过了一个既忙碌又充实的假日。到了黄昏时分,何守礼跟李为淑坚持把胡杏、区卓、江炳三个人送出来,陪他们走了很长一段山沟路。何守礼和李为淑告别回去以后,江炳首先发表感想道:

”你们注意了没有?我看出何守礼有一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呀“胡杏把手一挥,学着上海话对江炳说别在人家背后瞎三话四。女孩子家,谁没有一点儿心事呢”

江炳拍手赞成道:“对,对,女孩子家都有点儿心事。你看刚才张纪贞多么关心区卓呀”区卓立刻反唇相稽道:“是呀,只怕比不上刚才李为淑那样关心你呢”

胡杏露出副明察秋毫的神气,对他们两个人说道“玲了,好了,别闹了,别闹了。谁都应该关心大家,那就好了,对么?”

一眨眼间到了下一个假日,又是一个明朗的晴天。胡杏这一天约了区卓来吃中饭。延安的人每天都不得闲,只有星期天才有一点儿时间可以串串门子,料理料理个人的私事。想不到,县委书记郝玉宝恰恰在这个时候要找胡杏去谈话。胡杏连忙跑到大门口下面给收发室关照了一声,然后跑回山上,一直走进县委书记的窑洞里。这个郝玉宝身材矮小,有一张瘦长的脸儿,嘴唇微微地翘起来。他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也是一个老摒击队员,爱人在边区政府交际处工作,一直没有生养,因此他们都还没有儿女。他一见胡杏进来,就让胡杏坐那张用一张放倒的长方凳、两块一长一短的厚木板做成的靠背椅,自己坐在炕沿上,问她道产胡杏同志,你到延安来已经半年多了,生活还过得假么?“胡杏用眼睛抚媚地直望着县委书记,说:“好极了。这样的生活是最理想的生活,全中国的人想过这样的生活都过不上呢。“郝书记高兴地笑了起来,说:“好,好,好极了。你知道,我们这里生活为什么这样好?就是因为我们大家都象一家人一样,不管党员、非党员,都象一家人。“胡杏说:“可不是么,这一点就是最最难得的。“郝玉宝说:“好。既然是一家人,理应无话不说。那么,我来向你提一个问题,撒一一我来给你做一个媒,好不好?你也二十五岁了,也该结婚了。“胡杏一昕,愣了一摆,然后,把头慢慢地低了下去,过一会儿,又把头猛然抬了起来。她那黑中带赤的脸孔登时变得非常惨白,她斩钉截铁地对郝玉宝说”我这一辈子都不结婚,我一辈子要过独身的生活,我用我的全部力量为革命做工作。“郝玉宝碰了个钉子,一时没有了主意,结结巴巴地说:“这个全部难道革命不过。,我是说我想,你们广东可能有这种习惯,是么俨胡杏干脆地回答道:“对,广东有这种风俗,女孩子家把头发挽起来,梳一个鲁,叫做梳起雪,这以后,她就不嫁人了。”郝玉宝不停地点着头,感叹地说道产哦,原来这样,原来这样。“他虽然不完全相信胡杏所说的话,但是,为了胡杏这样有志气,他心里面觉着更加器重她。于是,他就换了一个话题,说道”那么,你既然是这样,一一就不提了。跟你很熟的那位姑娘呢?我是说,在一乡的那个何守礼呢?她年纪也不小了,我给她做个媒怎么样俨听见这么说,胡杏的脸色才转为红润,淡淡地问道:“男家是谁”郝玉宝说:就是咱们那个文书干事吴生海嘛。他人倒是挺好的,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就是话稍为多了一点儿。“胡杏站起来说产好吧,瞧着办吧,我尽量努力,反正他俩彼此也认识的。”说完,就告辞出来了。

胡杏回到窑里,原来区卓已经坐在那里等候她,看见她回来,就刷的一声站了起来,高高兴兴地连笑带叫地喊道:胡杏同志“笑声落了以后,区卓就说:我刚到边区的时候,昕见人家把我喊做同志,心里面那个乐滋滋的味道真是形容不出来。可是叫我喊别人同志,我怎样也喊不出口,这是很难习惯的呀”胡杏也笑着说产可不是么,我刚到延安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形,昕到人家喊自己同志,觉着浑身的血管都冒出热气来了,觉着真是亲得不得了。唉,为了这一声同志,也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哟“往后,胡杏就脱了鞋子,盘着腿坐在炕上。区卓不会盘腿,就坐在炕沿上,把离别以后这半年来他们在外面的几个人的生活情况约略说了一遍。他告诉胡杏,周炳最初在长沙工作了一个时期,后来又调到桂林去工作了一个时期,最后,又调到重庆来工作。可是,这半年来,他在蒋管区工作一直很不安心,整天嚷着要到前方去打仗。胡杏插话道:“是的,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他叫人心疼一一就在这里,他的好处也就在这里。“他们谈了大概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算是把他们几个人的生活情况大概地介绍过了。区卓说:“如果要讲得详细一点,那真是十天十夜都说不完呢。“后来,他又归结成这么一句话告诉胡杏道”这半年来,炳哥那种粘帖滞滞的情况已经一扫而光了。他再不是从前那样疲塌、冷淡、怯懦、软弱,却变得十分开朗,十分自信,变腐一个勇往直前的人了。“胡杏说:“这就是你们不了解他。从前在广州,我也不好替他辩护,可是我的的确确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疲塌、冷淡、怯懦、软弱的人,不,他完全不是那号人。他的那种表现,不过说明他是在那儿理解一个新的世界,他是在那儿使自己对集体生活感到习惯罢了。等他一适应了党、内生活,他就会完全变样。“这天早上,当区卓去看胡杏的时候张纪文也走了十里地,到桃林三乡乡政府来看他的妹妹张纪贞。他给他妹妹带来了他们的母亲陈文英从重庆寄来的一封信。信里面说重庆各人生活都很好,舅舅跟姨姨们身体都很平安,生活都过得十分体面和富裕。要张纪文把延安的所见所闻一件一件地写信告诉她,让她了解他们兄妹俩在延安的生活情况,以便从中得到安慰。张组文等妹妹看完信,就问她道:“他们说他们很体面,很富裕,我们觉着我们也很快乐,主底谁更幸福些呢?“张纪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是我们更加幸福术过哥哥,、你说我们为什么会如此自豪呢“张纪文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是因为我们这里物质生活虽然比较简单一些,但是,我们的精神生活却是很体面,很富裕的。这样子,我们就能得到比蒋管区那些人们更高的幸福。“张纪贞十分佩服地说道:“不错,不错,我们有精神生活,所以我们快乐。但是,这种精神生活为什么会使我们感到快乐呢“张纪文矜持地点着头,好象一位教授在回答疑难问题的时候那样子说道”傻妹子,一个人为了抗日救国,抛弃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的生活,跑到这样的穷乡僻壤来,这是一种高尚的行为。“张纪贞听了,象鸡啄米似地频频点头,十分心折后来,他兄妹俩又谈了很多话,一直到吃过中饭,张纪文才回去了。

在张纪文离开三乡的时候,区卓正从县委出发,走了三十里地,来桃林三乡看望张纪贞。他们两个人见了面畅谈人生的理想,抗战的前途,各自的希望,一直谈到吃晚饭,两个人都感觉到很投契。吃过晚饭以后,区卓要走了,张纪贞就送他出来,一直走到南川的大川上面。那里的河面宽阔,冰也结得很厚,有许多干部跟老百姓都穿了布底棉鞋,在冰上一队一队地捆着。他们两个人手拉着手,利用一股冲力,在冰上使劲跑着,突然停下来,使自己的身体向前滑行。有时候他们能滑到一丈多远,有时候跑得很急,冲力比较大,可以滑到两丈多远,真叫人十分开心。两个人在冰上一次又一次地溜着,彼此都不愿意停止。天气十分寒冷,可是他们两个人觉着浑身发热,简直都在冒汗。有一次,他们两个人站在冰上稍息片刻,两个人站得那样靠近,区卓连张在己贞的心脏突突地跳动的声音都听得十分清楚。这时候,张纪贞看见区卓那个发愣的样子,觉着有点儿慌张。为了掩饰自己的心境,她就把今天早上张纪文讲的那番话一字一句地对区卓复述了一遍。区卓静悄悄地听着,听完了以后,又想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道”这样看法也有一点对,爱国当然是一种高尚的行为。不过,我想,这样的提法还不够准确。我认为,判断一件事情,应该看它对人民有利不有利,而不是看它高尚不高尚。“张纪贞听了,又觉着他说的比张纪文说的更加深刻。她正在思索的时候,区卓又往下说了纪贞,你想一想看,要不是为了全中国人民的利益,我们两个人能来到延安这个地方么?象我这样的工人,能跟你这样的姑娘交上朋友么?”张纪贞一昕,脸上刷的一下子排红起来,就摸弄着自己的衣角,轻轻地提议道“和尚,咱们再溜一会儿吧说完以后,两个人叉开始奔跑、滑行,再奔跑、再滑行地溜将起来,象一对锦鸡在荒山雪地上啪啪啪啪地飞翔一样。两个人一直溜到天都黑了,人都散了,才停止节来,彼此都感到心里面象喝醉了洒一样,陶陶然,醺醺然的,快活得无法形容。在分手的时候,张纪贞悄悄地对区卓说道”和尚,想不到这极乐世界果然是在西夭。“当天晚上,李为淑在曹店区二乡乡政府自己的窑洞里面,拿起一枚铁钉挑亮了油灯,准备看书。想不到窑门外面忽然有脚步停住的声音,眼着,就有人在窑门上轻轻地敲着,也不知道是谁。她轻轻地踞着脚尖儿,走到窑门面前,又轻轻地把门拉开一看,只见一个二十八、九岁的,中等身材的男子汉赫然地站在门口。那个人有一张热情坚定的尖长脸儿,笑得很爽朗,也有一点傻气,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延安被服厂的机工、江北人江炳。她没有想到江炳会在这个时候来访问她,连忙把他让进窑里坐下,心中不兔有一点儿忐忑不宁不过,不需要多少时间,就完全平静下来了。这时候,外面刮起了风,呼呼地、呼呼地响着,使得窑洞里面格外显得温暖。李为淑拿起吃饭的大漱口缸子,抓了一大把红枣,倒了些开水进去,又拨开炭盆,在炭火上咕噜咕噜地煮着。过不多久,整个窑洞都充满了红枣的香味儿。两个人一面吸着红枣的芬芳气息,一面低声慢慢地聊天儿。江炳说:“我一到了延安,就觉着自己象成了神山一样,浑身的骨头都飘洒起来。“李为淑昕见他说的江北口音的普通话,觉着非常舒适就笑起来道所以嘛,所以我就煮了这么满满一缸子红枣孝敬你这位仙家。”江炳说“你想想看,外面满山遍野的积雪,风在雪上呼呼地吹个不停,人们坐在窑洞里,对着炭盆煮红枣,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呵”李为淑接上说道:“整个中国、整个社会所有的人都在过着心惊肉跳肮脏耻辱的生活,哪里有一处地方能够跟这里相比呀”后来,红枣煮熟了,煮烂了,李为淑又拿出两个冷馍来,把它切成薄薄的馍片,用铁丝架放在炭火上炜着。等馍片炜脆了以后,两人就拿出吃饭的铁勺子,吕着煮烂了的红枣,就着又香又脆的馍片吃起来。李为淑边吃边对江炳说这是我招待你的一顿延安的典型的消夜。“江炳说”这顿消夜留在我的记忆里,一辈子也不会磨灭。“说完了以后,两个人脸红耳热,相对着傻笑不止。

一二三天堂纺织厂

一千九百三十九年二万中,麦荣大叔和周炳一起调到延安来,住在白家坪招待所。

那天早上一吃过早饭,胡杏就离开了二十里铺,往延安城走去。走到曹店川口,一碰碰上了何守礼跟李为淑两位姑娘。胡杏说“怎么这样巧俨何守礼说:“不是你叫人通知我们的么俨胡杏笑了,连声答道:“是二是、是。我想起来了。”三个人一起走,经过大眨沟的时候,一碰又碰上了杨承荣、区卓、江炳三个青年男子。胡杏又说了严呵,怎么这样巧“区卓说:“不是你叫人通知我们的么“胡杏连连点头笑道:“是、是、是。我差点儿忘了。“于是,三男三女一直往北面走去。走到小眨沟附近,想然后面有一男一女呼叫他们的声音。、他们站下来等了一会儿,原来张纪文、张纪贞两兄妹也赶来了。胡杏又用她的甜甜的、沙哑的嗓子说道:“哎哟,你们两兄妹也来了,怎么这样巧“张纪贞是个快嘴,立刻就接上说道产什么巧不巧,都是你叫人通知我们的嘛!”胡杏仰着头,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微微地笑道:,呵?是呀,是呀,真该死!你看我全都忘记了,真是老了,忘性大了。“张纪贞一点不饶人地说我看你不是忘了,是过于高兴了:“这四男四女会齐了,一路走,一路揣测麦荣跟周炳两个人如今都变成什么样子,浩浩****地一直朝自家坪招待所走去。到了以后,他们走上了一道长长的斜坡,在招待所的传达室问清楚了他们要找的地方,于是,兴高采烈地直奔麦荣跟周炳居住的窑洞。麦荣跟周炳两个人早就站在窑洞门口等候他们的到来。大家见面以后,这八个人轮流上前,搂着麦荣跟周炳两个人,跳呀、叫呀地闹个不停,好象在窑洞门口开了一个跳舞会似的。就这样叫着、跳着喧哗了一阵,麦荣大叔让大家回窑里坐,好慢慢地畅叙阔别之情。大家回到窑里,上了炕。胡杏跟何守礼坐在正面,其余六个人挨着窑壁坐着,只有麦荣眼周炳两个人不会盘腿,就坐在炕沿上,扭着脖子陪他们说话。周炳说产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大家到得这么齐“杨承荣说:“今天不是星期天,咱们大家都是特地请了假来看你们的,看你们怎样打发吧。“周炳饲胡杏,她两个哥哥一一胡树跟胡松一一都在什么地方。胡杏告诉他,胡树现在晋察冀工作,胡松在晋绥工作,都很少到延京来。周炳又问何守礼,这半年多来,生活过得怎么样。何守礼告诉他,这半年多来,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麦荣大叔又问张纪文过得怎么样,张纪文也兴高采烈地说”没说的,没说的。延安真是个好地方。如果我早知道它这么好,我就不考什么鬼大学,一直跑到延安来了。“接着,各人都讲了一下自己对延安的观感,跟这半年来充满快乐眼幸福的生活。麦荣大叔看见大家这么高兴,就凑趣地说”好哇,咱们都回到振华纺织厂来了。你们看着这些人,一一这不是么“,区卓说。”不是振华纺织厂,一一如果把延安比做一座纺织厂,那么,它应该叫天堂纺织厂。“胡杏接着说咱们党抓住全国的经绩,亘在这里织一匹抗战的花缎子呢”周炳说:“小杏子说得好,很有诗意,一一不用说,花缎子上有星星点点的血和泪。”胡杏捂着嘴笑了一笑,说“我没有进过学堂,不会作诗,只会织布。”杨承荣说织绸子也好,织缎子也好,炳哥,你打算怎么打发我们“麦荣大叔是个老实人,端起个脸盆就准备到食堂去打客饭张纪文拦住他,高声抗议道”你们刚到延安,不懂得延安的规矩老实说,谁到延安来,都要叫别人打土豪。“麦荣跟周炳两个人不懂得”打土豪“的意思,都愣住了。区卓连忙解释说产是远样的,你们从蒋管区来,身上多纠二定有些钱,我们在延安生活久了,都变成无产阶级了,所以,谁到延安来,都得委屈一下,暂时当一当土豪。”麦荣跟周炳一听,都说咐,飞行,当土豪还不容易咱们现在就是”。结以后,大家下了炕浩浩****地走出了招待所。

他们在延安甫原因海饭馆开于一个房间”这是这家饭馆唯一的一个雅座。麦荣叫了红烧鸡、米粉肉、狮子头、炖羊肉,还有拔丝山芋五个菜,两大盘蒸馍,还要了两嗦予白酒。

这种酒嗦子是高身、窄颈、敞口的一种酒具,用锡打成,大概一嗦子能装四两洒的光景,很便于烫酒。大家一面吃着,喝着,面聊天儿,十分畅快。麦荣先谈起广州那个游击小组的情况,说他们在南、番、,院一带十分活跃,打过伪军,也跟日本人见过面,可是每一千队员都很好,最多只有个别的人受了一点轻钳。现在,在珠江三角洲一带已经有一些名声了。昕完这些情况,胡杏就朝着周炳问道“干娘呢”周炳摇摇头,说:。“我爹跟我妈都不肯躲开,他们现在还住在三家巷,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倒是嫂子跟侄儿,二一我都把他们送到震南村你家里去了大概那要是平安的。”胡杏又问道昕区卓跟江炳他们说,文婷表姐已经自杀了,这是什么道理呢?她受了什么委屈呢俨周炳又摇摇头,回答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要玩弄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不让她玩弄,于是,她就扫兴了,感觉着连这么一点小事儿都不顺心,一一无疑是受粑恕£”接着,周炳又告诉大家,陈文英如今住在重庆,还是一样的热心宗教活动。昕说,她丈夫张子豪升了一个什么司合如今驻扎在陕西。陈文雄眼他想姐周泉两个人也在重庆,生活赞很奢侈,萨文雄一直还在做黄金踉钞票的买卖,泉若有时候高郑手来,就对抗战讽刺几句。陈文掉一味追求享乐,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她的丈夫何守仁也在陕西什么地方当了一名专员。只有陈文捷跟李民天两个人还在正正经经地企图把振华纺到厂重新、办远来,还坚持她现个劳资合作的主张专求寥听毛曹雪着和蒋管区对比起来,延安的生活是李乡健康多么愉快,。多么京极”。多么自由,真是一种向上的,有意义的,有点儿人样的生活。一一这样看起来,延安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天堂。

他们这一顿饭一直吃到太阳有一点儿偏西。麦荣跟周炳两个人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凑在一起会了账,大家才一道,走出饭馆的。杨承荣、区卓、江炳、张纪贞、张纪文五个儿跟他们一一握手道了别,就往南边走去了。剩下麦荣、周炳、胡杏、何守礼、李为淑五个人结伴儿向东边走去。他们先送李为淑回曹店区二乡乡政府,然后又要送何守礼回一乡乡政府。大家走到拐弯的地方,何守礼突然拦住大家,说道”就让炳哥一个人送我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跟他谈呢。“大家一听,就都停了下来,周炳用手搔着他那推了个平头的大脑袋,正在踌躇不知道怎么办好。早上,组织部有人跟他说,今天要找他谈话,他也不知道是下午还是晚上,得赶回招待所去听音信儿。正在这个时候,他忽然一眼瞧见胡杏的脸上露出傲然不悦的样子,象发愁,象抱怨,又象有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十分天真,十分抚媚,又十分可怜。他很少看见这样标致,这样动人的胡杏,于是又举起手来,搔着自己那推了平头的大脑袋,说:

何守礼居左,用炳居右,两个人已经挨得很近,可是何守礼一直朝周炳这边挤过来周炳向右挪动一寸,她立刻也向右挤一寸,一直挤得两个人挨得紧紧的,不让当中有一点儿空隙,好象故意向后面的人显示他们两个人亲密的程度。麦莱大叔看见这种情况,就用手指一指他们,眼睛望着胡杏,好象在向胡杏问讯。胡杏会意了,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摆着脑袋。忽然之间,前面又响起了何守礼的畸带轻狂的声音,“你连这一点都不知道么?区卓这个和尚虽然到边区来还不久,可是已经跟那个机关拉莫驾贞好起来了,真有本事。这个张纪贞也真是,人小鬼大。件下面周炳跟她低声说了一些什么话,后面听不太清楚,只昕见何守礼曹声嗲气地回答道“什么事情也别想瞒我,什么事情也别以为我会不知道,。

一一这样的事情我敏感着呢!说老实话,也不用亲眼看见,我就可以猜出来。或者说得玄一点,我就可以感觉出来。不管怎么样,我在这方面还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往后,周炳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后面同样听不清楚,倒昕见何守礼高声叫嚷道:“别看江炳、区卓、为淑、纪贞这些人没有干出一番惊天功地的事业,可是他们懂得生活,会生活,真叫人羡慕。”再往下,他们两个人又低声说了很多的话,后面就一满听不清楚了。

到了一乡乡政府,恰好老支书兼乡长曹步有也在,何守礼品就把他给麦荣和周炳两个人介绍了。曹步有是个老游击队员,令年已经四十岁了,生得矮矮瘦瘦,举止文静,完全看不出是个会打仗的物。他说话非常缓慢,又十分和气,当下,他就对麦荣眼周炳两个人称赞何守礼道“这闰女很好,又聪明,。又能干,真是给咱乡帮了大忙咧!”何守礼昕二了,望望麦荣,望望胡杏,又特别注视着周炳,十分得意。

三个人循着原路往回走,周炳跟胡膺两个人走在后菌,麦荣走在前面。可是,他经常走错于路不该拐弯儿的地方就拐了弯儿,该拐弯儿的地方又在前直走。他东断地重复说道“这延安的路好难认哪俨每逢他斗走错路胡在就在后面象吆喝羊群似地吆喝着他。这样子,他们三个又慢慢地走出了曹店区。

走进了东川大道,陪伴着胡杏回在安县委去。”胡杏一面走,一面把棉军帽脱下来放在一千指头上面转着,好象二个杂技演员样后来,她又提议大家不要走山边这一条骤马大道,让大家一起跑到冰川上,在邢里逍遥自在地慢慢走着。周炳在旁边看着胡杏在冻冰上轻轻地滑行着,象是一种跳舞的步伐,他心里面确实感觉到胡杏这个时候是轻松而且舒适的。他低声问她道“阿礼表现得怎么样,你能够跟我讲一讲么”

周炳摇头道:。“不是说她以前的表现,是说她到了延安以后表现得怎么样。”胡杏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产整个说来,阿礼是快乐的,想进步的。她到了延安,这里给她准备了一种真正有意义的幸福生活。这一点,她是非常满意的。可是,我看得出来,在她心灵的深处,总埋藏着一股怨气,好象她在期待着什么,可是没有达到愿望。我知道,那显然是一种个人的东西,但是我不能肯定地说那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周炳听了,就重复地说着”哦,个人的期待,个人的期待、我好象有一点儿明白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胡杏道”小杏子,你也说说看,你有什个人的期待么俨胡杏仰起头,望着周炳的脸孔,好象不大明白他的用意。后来,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说“哥哥,你看我从早到晚就是这些表格、报告文件记录,简直忙得个一塌糊涂,连做梦都在梦着开会,我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去期待什么呢?在个人的问题这方面,我想我简直是麻木不仁了。”。,周炳说:“敢情你一心一意在织你的缎子呢。”他这句话用的是今天早上在招待所发生的典故,胡杏听了,深沉地、安静地望着他,左脸上那个又大又深的酒窝儿闪动了一下,并不回答。周炳用自己那只发热的手握着胡杏那只同样发热的手,一直把她送回延安县委。这一天,麦荣跟周炳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