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车队晓行夜宿,到了广元县的检查站,又受到他们的留难。这回,他们看了护照,看了物资的清单,都没有说话。看到人员名单的时候,却提出了问题。名单上填着赵老头年龄三十九岁,可是,检查站的人认为赵老头至少有五十岁,头发胡子都白了。大家公推李英同志再去办交涉,李英说,她自己是个女的,去交涉男人的年龄问题,不大方便。主张赵老头自己去交涉。司机班长蒋贵自告奋勇跟赵老头一起到检查站去和他们理论。赵老头原来的名字叫做赵国开,年纪并不很老,只是因为身材矮小,又留着八字胡子,穿着一件长袍,看起来象个老头。蒋贵是个广东的华侨,身材高大,威武雄壮,露出一副不是好惹的神气。这两个人一文一武,配对儿前去交涉,可以使检查站的人觉着不好对付。检查站坚持赵老头年龄不符,特贵跟赵老头坚持年龄一点不假,这样子,双方都坚持着,没有办法解决。检查站每天对他们盘问一次,双方就争论一次,最后,检查站就推说要向重庆请示,这样子,一直拖了七天的时间,才把他们放行了。他们继续晓行夜宿,历尽艰辛,到了陕西同官县的检查站,看看前面延安已经不远了。车子一停下来,周炳就对有旅行经验,来往过延安重庆的冯大姐问道:“这里离延安不远了么?”冯大姐笑笑地说:“从地图上看,这儿离延安是不远了。可是谁知道呢?也许咱们还要花很多的时间,比走十倍、二十倍的路程还要多的时间,谁知道呢?一一这样吧,看这个站过得去、过不去吧!”正说着,检查站长一一一个胖子缓缓地走过来了。他问冯大姐要护照,要物资清单,要人员名单。他站在车子下面看了一会儿,就叫车子开在大路的尽量靠边的地方停着,等他回去研究再说。冯大姐跟周炳两个人首先注意到了,这回的检查站眼以前的检查站一一气氛有一点儿不同。这回的检查站门口前面架起了一挺机关枪,正对着他们的车队,机关枪后面还有一些国民党士兵跟一些下级军官在那里走来走去。照这样子看,情况将会特别严重。后来,李英、蒋贵、赵老头这几个人也慢慢地注意到这儿的不同平常的情况了,不过大家都没有做声,只是静悄悄地等那胖子站长来回话。过了差不多有两个钟头,那胖子站长才重新跑出来了。他走到冯大姐的身边,告诉她说,第一,他们的护照已经过期。因为护照上面没有注明有效期间,所以一般地说,只在十天内有效。第二,对于他们在车上装载的物资,必须卸车下来,一件一件地查对。第三,他还说,他发现这个人员名单跟他们车上的人员有些不符。一一总之,又把过去纠缠过的问题一桩一件重新端了出来。蒋贵站在那胖子的对面,瓮声瓮气地问道:“又有什么不符?”那胖子笑了一笑说:“问题也不大,不符还是不符。你们看,你们名单上填这个男孩子小鱼是十岁,那个女孩子小华是八岁,照我们看起来,这个小鱼最多只有八岁,而那个小华至少也有十岁,这就不符合了。胖子走了以后,冯大姐召集周炳、李英、蒋贵、赵老头五个支委一起商量,大家一致认为,可以眼胖子据理交涉护照过期,一一是因为在内江耽搁了三天,在广元耽搁了七天,是国民党方面的责任,不是他们本身的责任其次,照前面各站的做法,对于所有运送的物资,不能够拆开检查,必须照样放行又其次,小鱼跟小华的年岁问题毫无根据,只是因为小鱼长得矮小,小华长得高大,这跟他们的年岁毫无关系小鱼当真是十岁,而小华当真是八岁。并且一致决定,这回情况跟以前都不同,要周炳穿上军装,扣好风纪扣,用正式军人的身份去跟检查站办交涉。胖子站长听完了周炳的申述以后,就对周炳说:“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就没有权放你们过去。只好请你们往后撤,把整个车队开回重庆去吧。“车队长冯大姐知道今天又走不成了,就叫周炳在检查站对面的一间小客校里租了两个大房间,一个住男同志,一个住女同志,另外派人值夜看守车辆,准备在这里度过一个晚上,等到明天早上再继续北上。大家记得国民党在器图关、内江、广元这些地方都曾经对他们留难过,这一次在同官也不过是一种同样的留难,觉得没有什么稀奇,也就不把这个事情放在心里。周炳避开众人,悄悄地对冯大姐说川大姐,我看这回事情有点不一样,咱们还是小心提防才是。”冯大姐点头赞成道:“不错,你想得不错,不过你先别声张出去,免得大家惊慌,咱两个人好好地考虑考虑,看怎么对付就是了。围值班放哨。站完一班以后,周炳回到屋里,翻来复去,完全睡不着觉,一直睁着眼睛等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车队长冯大姐就召集全体干部商议对策。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纷纷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最后,周炳提出自己的意见道:“第一点,我认为国民党只是一种虚声恫吓,未必敢加害咱们。它企图把咱们吓退。咱们要是回头了,它就得逞了。此外,它也没有什么办法。第二点,我们一定要拒绝检查,更不能卸车,必须坚持我们的原则,坚持要达到保护物资的目的。第三点,我看应该赶快打电报报告重庆,请示怎么办。“大家都同意周炳的看法,队长就决定照这样办。周炳看见大家都同意自己的想法,心里面也十分高兴,觉着信心百倍,一定能克服困难,胜利地到达延安。可是,检查站非常顽固,坚持阻挠,一点不肯放松?这样子,双方就坚持了整整三天。

到了第三天下午,国民党有个官员要约周娟面谈。周炳昕说指名要自己去,也就毫不畏惧,穿着整齐的军服,侬约前往。传达的杂差把他带进一个大办公室里。周炳往里一看,只见有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官员坐在里面,当中一个国宇脸儿的大块头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二十年前跟自己那牺牲了的哥哥周榕结拜金垦的李民魁。周炳撒的一声惊叫起来,站立不动。李民魁叫众人退下,说来容是自己的熟人,自己要跟他单独面谈,于是众人纷纷走出去了。李民魁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请他坐下,然后对他说道”我看过你们那个花名册。我猜想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名真姓,其他的人大概都是冒充的假名字。一一我说得还有点儿谱吧?只有你,一你真不愧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正所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样好,这样好,这很难得。“周炳一昕见这种褒奖自己,贬低别的同志的,充满挑拨离间味道的鬼话,登时气得浑身发抖,一步忡到李民魁的跟前,对他瞪大眼睛望着,好象要举手捧他的样子。后来,用炳回心一想,他这次前来是要交涉车队通过的问题,如果把这个小子惩罚一顿,那么车队的事情就耍弄糟了。一一于是他压着自己满腔的怒气,坐在椅子上,举起茶杯,放到唇边,似饮非饮地,装模作样地即着李民魁打对面坐下以后,并不谈正事,一味儿寒睦。周炳早就不耐烦了,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笑着问他道李太哥,你如今高升什么官儿了”李民魁抬起虚泡的脸孔,狡诈地笑着,回答道“唉,真不值一提了。你看我,都四十岁的年纪了,头发早就白了,可是混来混去,还不过是陕西省省党部的一个代理书记长,真没有出息。说老实话,这种差事真不是人干的,一要钱没有钱,要人没有人,一点权力也没有,只是顶着一块空招牌,做庙事的木头菩萨罢了。你呢老弟?你混得好么”周炳作古正经地回答道:,我没有混,我是在做工作。目前,我是一个中尉副宫,不象你做那么大的官儿。你现在是国民党一个省的领班儿人物了,可我,连一个小小的中尉,自己也觉着干不了,交给自己的任务很难完成。象这回押着车队去延安,就出了不少的漏子,一直走到今天,还没有到达。一一想起来,真是对不起国家。“李民魁没有理他这个岔儿,却一昧地谈着别的事情。他不胜感慨地说道”我的大女儿,一一我的为淑,她确实是一个沉静的好姑娘。她如今身体好么?你经常看见她么?你也不用隐瞒了,你说直话吧我知道她在延安,这是毫无疑问的。中国虽然那么大,她能够跑到哪里去呢?她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给我写信,可是我知道确确实实地知道她在延安。她身体好么?

你告诉我吧。我想,她自己是不会跑到延安去的,这多半是受了你的搪摄恪捕摄她到延安去的。不是么?“周炳郑重其事地否认道:不,没有这回事儿。她不会受任何人捕撮,任何人也没有捕摄她。她要抗战,她要进步,她愿意到什么地方去,是根据她自己的意志决定的,谁也不能影响她,谁也不能勉强她,不错,她如今是在延安,我见过她好几回,她身体可好了,她可开心了,我敢说,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健康、愉快。”李民魁鸯拉着脑袋,十个指头连接起来,捧着自己的心,不胜惋惜地说道产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她能健康愉快,我就放心了。我是怕她爱愚弄,受人欺骗。“周炳厉声指斥他道:你这就不对了。在那个社舍里,没有任何人愚弄别人,欺骗别人,一一这是一个你没有见过的社会,也是一个你不能想象的社会。”李民魁站立起来,在办公室里转了一个圈儿,然后走到周炳的面前,嘻嘻地笑着,说道:不错,你有这个权利,一一你实在是占着这个便宜。因为,你所说的那个社会,你看见过,我没有看见过而我生活着的这个社会,我很熟悉,你也很熟悉。所以,对于你所谓的那个社会,你不管怎么吹,我都没有法子驳倒你,不是么?“说到这里,双方就沉默起来。大约经过了十来分钟,李民魁走到办公室门口,叫了一个人进来,在那个人的耳朵边悄悄地吩咐了一些什么话。而另外有一个官员又从外面走进来,在李民魁的耳朵边悄悄地说了一些什么话。所有这些一一周炳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没有昕见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李民魁回到自己的座位以后,掏出一包香烟来,请周炳抽烟。周炳连连摆着手拒绝了。李民魁自己拿起一根香烟,放在嘴唇上夹着,擦了一根洋火,独自抽起烟来。周炳见他只顾抽烟,也不说话一直抽了差不多有半根烟,还不谈正经事儿,心里不免十分着急。可是,他一面着急,一面却不动声色,非常耐心地等待着,看看这个国民党陕西省省党部的代理书记长到底要玩弄些什么花招。周围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好象那么大一座办公室里空****地,没有一个人。后来,忽然哧的一声,。根火柴划着了,李民魁又重新点燃一根香烟。按李民魁原来的打算,他本想把周炳一压再压,压得周炳喘不过气,就会暴跳如雷地动起怒来,一一那个时候,自己就可以慢吞吞地教训他几句。可是事情并没有照,他所想的那样子发展,周炳只是一个劲儿坐着不做声。李民魁觉着没有办法了就慢悠悠地拖着一把油喉说道”阿炳,十年前你救我一命,我直还有很好地披答你?我真是于心不安。现在,我重要好好地报答你了周炳也摹仿着他的声调,使用着油喉,慢吞吞地说道“李大哥,求求你吧,开开恩吧。请你不要再报答了,我实在吃不消了。一你不是已经报答过两次了么”李民魁装出惊讶的神气,说道:“怎么,报答过两次了?哪有这样的事儿!我心里面惦着还投有报答你,总欠着你一笔债呢。周炳端端正正地站立起来,对李民魁深深地鞠了个躬,拖着甚至更长的调门说道怎么不是两次?你真是贵人健忘。一一一次在宪兵司令部的牢房里,一次在云暑山的山顶上,难道你全忘了么”李民魁狡诈地大笑起来。气一周炳分明感觉到,他还是过去那个劲儿,笑起来一那声音就跟哭起来一样。等他笑得一或者说哭得够了,他才搭讪地为自己辩解道:“老弟,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提了。反正,我总不过是为了你好。?可这回不同了,这回我真是要好好地报答你一下。”周炳用眼睛盯着对方,似笑非笑地说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求你别再报答了。你报答过两次,已经太多了,太多了”

李民魁也不管这许多,勉强把周炳按下座位里,自己在对面坐着相陪。两个人坐定以后,他才重新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说道:“正是因为我们两个人有私交,更加因为我一心图报答,所以我才给你通风报信。你也许一点儿也不知道,一一对,你当然不知道,你也没有办法能够知道,我来告诉你吧。在你的前面,实在是充满了危险,不单是车队、物资有危险,就是你们的生命也有危险。这不是我随便自出来哄你的,吓唬你的,完全不是这样。幸亏你在同官地面碰上了我,要不然,你到了宜君到了洛,那个时候,我就爱莫能助了。”周炳义愤填膺地说道:“李大哥,听你的口气,是不是国民党要用机关枪把我们通通杀死呢”

李民魁大声说道:“死?岂止是死”

周炳觉着顶有意思,就说:“按那么说,还有比死更大的灾难么”

学民魁拍着手说:“歉,谁知道呢?反正,我告诉你,你最好是把你们那个车队领回重庆去,你要知道,前面是困难重重,危机四伏,你们是完全通石过去的了。”周炳站起来,做出将要告别的样子,神色自若地说道:“李大哥,我实不相瞒跟你讲,我们这个车队无论怎么样不会往回走,我们一寇要到达目的地。如果说要开枪的话,那么,你这里门口摆着现成的机关枪,根本用不着到宜君和洛川去。”李民魁也站立起来,摊开两手说:“那不关我的事儿。你看,办党务的人就是这样,专门做丑人,专门讨人嫌,所以我说,这种差事不是人干的。”周炳将心比心地对李民魁说:“我倒要劝你一句,你应该坚持抗战,坚持团结,坚持进步,千万不要走相反的道路。否则,人民是不会宽恕你的。一一我这是肺腑之言。我是把十句话压缩成一句话对你说了,你好自为之吧。再会”说完以后,周炳点点头,就大踏步地走了。李民魁望着他的后影眨眼摇头,一筹莫展。

一三三再挡

第四天,情况依然没有什么进展。冯大姐召集临时支委周炳、李英、蒋贵、赵老头四个人一起开会,研究对策。大家的情绪都非常愤激,说国民党这样倒行逆施,不过是想破坏团结,准备投降。冯大姐还提出了请大家考虑的一个问题,就是他们这个车队到底应该后撤,还是应该继续前进。支委会上,大家的意见完全一致,都主张绝对不能后退,只能继续前进。冯大姐又提出另外一个问题,说既然要继续前进,应该采取什么办法。大家思索了一会儿,李英主张继续交涉。赵老头说:李大姐的意见很好,可是你交涉尽管交涉,只怕顽固派始终顽固。“司机班长蒋贵提出,如果交涉不成,不如冒一次险,硬:电过去,一一看来那挺机关枪也阻挡不住他们。周炳想了一下,就说:“蒋贵的意见固然痛快,要冲也许冲得出去。不过这个车队能冲出同官,却不能冲过宜君,更不能冲过洛,这也是自搭。“最后,冯大姐决定,一方面要告诉大家,继续提高警惕,防止出现事故方面由周炳出面,继续跟检查站交涉放行。

周炳接受了车队的委托,散会以后,马上到检查站去找胖子站长,跟他讲抗战、团结、进步的大道理。那胖子象个摇头泥娃似的,一味子摇头。到了下午,周炳第二次到检查站去,同样跟他讲道理,他也同样地二味子摇头。当天晚上,周炳第三次去会见站长,非常恳切地对他说,如果检查站不放他们过去,那么,对抗战的事业会产生很坏的影响,会招致很坏的后果。”并且,“他后来又加上说,“即使退一万步来看,放行的问题暂时不能实现,也至少应该把机关枪撤去,对这个车队以友军相待,这样才是。“站长一味坚持他自己的看法,说第一,他们的护照没有有效期限,按规定只能通用十天,现在已经过期了第二,照样说他们要查对所有的物品,如果不经查对,他们不能放行第三又说车队里面的人员和名单不相符合,这个事情也要调查清楚,要找到适当的证明。至于撤枪的问题,他说不关他的事,他无能为力。末了,还说他很同情周炳他们这个车队,可是,他的职权有限,不能超过规定,办理通行的手续。周炳见不得要领,准备回旅馆去。他走到大门口,看到站岗的那个持枪的士兵对他微微笑着,旁边站着一个上士阶级的班长之类的人物,也对他微微笑着。那上士陪他走到马路外面,机关枪的旁边,悄悄地对他说道:“大哥,你应该知道,国民党这边办事情都得有孝敬才行。“周炳问他孝敬给谁,他用下巴指示给周炳看,一一远远站着一个人,是一个少尉排长之类的人物。他走到那少尉旁边,对他说:“老兄,你能帮点儿忙么“那少尉对他笑了一笑,说:忙倒是可以帮,我认识我们的营长,我眼他有一点儿交情,我可以眼你说说看。”周炳说产既然这样,那就拜托了。如果能够成事,那真是抗战的福分儿。“那少尉说:“这倒没有什么,我跟你奔走一下,说说人情,这都是可以的,我也不要你的报酬。可是,你难道要我空着手去见我的营长么?那恐怕不大好办吧!再说,这些弟凡们日夜辛苦,保护着你们,你们连一根烟都不请他们抽么?这恐怕也不大好办吧!“周炳说;”你知道的,我们八路军很穷,拿不出什么钱来。我们只打日本鬼子,又不骚扰老百姓,哪里有什么油水呢“那少尉排长看见周炳拿不出东西来,脸色忽然一变,就非常正经地对周炳说道是,老元,你讲得很对,我也很佩服。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没有法子跟你去说话了,那也只好让他们检查站公事公办吧”说完以后,对周炳敬了一个礼,周炳也还了一个礼,哪个人一扭头,就走掉了。

饲炳回去,把这件事情对大家说了,大家都觉着很有趣味儿,乐不可支。那赵老头作古正经地对周炳说:“阿炳,这也是你的造化,协你学一学什么叫做人情世故,这对你有益着呢。”第五天,情况逐渐地更加恶化。小鱼自己要求在车队旁边值班站岗,一一供实,他只是在马路旁边站着玩耍。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个兵痞,一步一步地走到车队的旁边,好象要伸手去抓车队上的什么东西。小鱼看见,就大声叫嚷起来。那个兵痞听见小鱼叫嚷,就凶神恶煞地在小鱼的脸上扇了儿个巴掌,把小鱼的脸颊都打肿了。周炳昕见小鱼的哭声,赶到现场,那兵痞已经跑掉了。他把这个情况回去向冯大姐汇报,大家一商议,都觉着这是国民党故意派人来挑起纠纷,是情况逆转的一种征兆。

根据这种情况,支委会又作出了新的决定,一方面要大家做好准备,进一步提高警惕,防止任何事故的发生一方面又做了一些新的规定,车队值班站岗的人由每班两个人改成每班三个人,日夜二十四小时都要站岗,所有外出的人,不能一个人单独行走,必须有两个人才能出去。周炳跟蒋贵一起到电报局去,打电报回重庆请示。他们打了一个加急电报,把这个地方的一些重要情况向重庆汇报了,希望很快得到重庆的指示。在客钱里,英跟赵老头两个人负责检查了所有的文件,凡是秘密的文件,不能泄露的文件,都一律加以销毁,防止顽固的反动派对他们进行意想不到的破坏。

当天晚上,夜深的时候,周炳、蒋贵、小张三个人值晚上的最后一班岗。纵使白天怎样子繁忙、劳累,周炳眼蒋贵都抢着要值那最艰苦的一班。五月的西北,满天的星斗都有一点儿凉意。整条马路上空****的,既没有人,也没有车子,看起来象一个黑默默的,长长的山洞。只有检查站门口跟小客校门口都挂着一盏小煤油吊灯,发出微弱的灯光,互相交映着。在这种微弱的灯光下面,实际上五步以外就气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了。周炳正在黑暗中慢慢地行走着,忽然发现有一个黑影子朝他慢慢地走过来,他定神一看,原来就是检查站门口站岗的那个国民党士兵。那个士兵走过来以后,也不说话,就跟周炳并排着一起在车队旁边来回走着。走到第三回的时候,周炳忍不住问他道;“老兄,你可是有什么事儿么”那士兵回答道:“没有事儿,一个人站着,。孤零零的,怪寂寞,想找小人说说话。”周炳很有兴致地说道“那敢情好,让咱们一道走,来它一个联防吧。”国民党士兵说产那可不敢。你们是这个,是么“说完以后他又举起右手的大拇指跟食指,做了一个八字的手势。周炳说:“是呀,我们是这个。“那士兵说产既然如此,兄弟怎么敢高攀呢?你们打鬼子很勇敢,是全中国、全世界都闻名的。相比起来,。我们就差得远了,我们连一个硬仗都没有打过,一直往后撤,撤,没尽没头地撤。人家都说,你们是天兵天将。”周炳判定这个人没有什么恶意,就坦然地对他说:“老兄,也不是这样的。你是人,八路军也是人,都是一样的有血有肉,要吃饭,要睡觉的人,一一不过,八路军是解放了的人,他们脑子里面多了一些东西,他们是为丁国家的利益打仗的,不是为了自己吃饭糊口去跟别人卖命的。不敢说他们特别勇敢,所不同的,只有这么一点点。”那士兵接上说道:“你们对待俘虏也很讲义气。过去,你们跟老蒋打的时候,对待俘虏很好,有几个俘虏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对我说得确确实实的。如今,你们对待鬼子兵的俘虏也很好,你们真讲义气。”这时候,远处、近处响起了一声、两声的鸡啼,周炳笑着说道:“老兄,你搞错了,那也不是什么义气不义气,那是我们的政策。我们认为,国民党的士兵也好,日本鬼子的士兵也好,他们大多数都是贫苦的工人、农民,都是我们的兄弟。他们打我们,是被迫这样做的,或者是受了别人的挑拨怂恿这样做的,不是他们的本心。我们有什么理由要虐待他们呢”那士兵啧啧称羡道严老兄,你太客气了。你们除了那些好处以外,还有一个大大的好处,就是你们讲道理。你要知道,在我们国民党的队伍里面,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一一或者不妨说,是完全不讲道理的。自己对自己,上面对下面,军队对老百姓,都是蛮不讲理的。你们就好在这一点,对什么人都讲道理周炳只是简单地“撒一一”这样子应了一声,没有多说话。两个人结着伴,又在车队旁边来回走了四五遭。这个时候,各处的鸡声都此起彼伏,此伏彼起地叫了起来,很有点儿热闹。那士兵后来就站着不动了,用炳跟着他也站着不动,那士兵在周炳的耳朵旁边低声说道:“老兄,你们天天去跟检查站那些人讲道理,其实是没有用的。我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权放你们通行,他们只是在那里跟你们打官腔,瞎扯谈。他们的用意不过是想敲诈你们几个钱。一一你们真是把钱花了去,他们也不会把你们放行。老兄,你得注意,千万别上当,千万别上当!”周炳对他拱了一拱手,说道:“谢谢老兄的指点。”说完以后,两个人就分开。周炳去跟蒋贵、小张他们会齐那士兵也回到检查站的门口,象一根木桩似地站着不动了。周炳把士兵刚才那番话对蒋贵跟小张说了,大家都非常高兴,觉着自己虽然暂时被困,但是他们并不孤立。

天亮以后不久,重庆的回电就来了,重庆办事处指示他们要“沉着坚定,据理力争”,除此以外,还要记住“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斗争到胜利。众人看见重庆这样指示,觉着重庆办事她的决心很大,信心也很足,他们自己的信心因此也一倍几倍地增加了。大家一致表示,一定要坚持团结,坚持抗战,决不后退,一直斗争到取得胜利为止。

第十?天,双方仍然僵持着,局势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检查站的胖子站长似越来越胖了,举动说话都表现出更多的饱气。按照赵老头的评论,简直是吃吃了三斤肥肉的一般”。当天下午,国民党那个少尉排长之类的人物卫出面了,他跟周炳现在已经成了很熟的朋友。他界周炳说,国民党有另外一位长官要约他见面。看见周炳犹豫不决的神色,他就加上说道:“老兄,这回可是跟上回不同,这回要跟你见面的人官儿大得多,权力也大得多。“那少尉走了以后,周炳就跟冯大姐商议对策,他根本不相信有么更大的官儿要找他,也不相信跟那些官儿见面会有什么结果。可是冯大姐说。”去一去吧,去一去反正咱们也不吃亏。刀周炳昕见冯大姐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缓缓地向检查站信步走去。他每天都要上检查站去三回五回的,也就成了那儿的熟人,既没有人盘问他,也没有人阻拦他,也用不着什么通报,他就昂然直地走进了那个大办公室。他在门口站寇,往里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原来这回不是李民魁,却是他的亲戚,他的表姐夫何守仁。他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哦!一一”何守仁连忙站起来,说道“不错,没有想到吧,是我。是我叫他们请你来的。坐吧,坐吧,不用客气,反正都是自己人。”周炳满腹狐疑地坐下,何守仁站起来,亲自给他倒了茶,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就寒喧叙旧起来。何守仁首先问他在重庆的时候见过他表姐陈文姊没有。周炳说,他已经见过他二表姐,她可会料理自己了,可会打点自己了。她不单是春风满面,并且越来越发福了。何守仁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他看见自己那小淘气何汝温没有。周炳说,何汝温他也见着了,满聪明,满体面的。何守仁又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周炳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谈什么正经事,就问他官居何职,为什么会跑到陕西地面上来。何守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有什么职务呢还不是个破专员!其实,跑到这样苦寒的地方来当一个专员,还不如在广东当一个县长呢。揪”,周炳又问,何家老太爷跟陈家老太爷如今在什么地方,身体可都健壮。何守仁又叹了一口长气,才慢慢地说道“我们家老头子如今已经回广州去了,他在那里还担任了一些什么公职。他自己想,香港是别人管辖的地方,终归不是一个中国人长久停留的所在,因此,他就回到自己的家里。可是一回到家里,你看那许多人,都登门来罗嗦他,纠缠他,要他出来维护秩序,替桑梓尽一点力,也保护一下咱们的中国同胞,免得受日本人欺凌,一一或者不如说,受过分的欺凌。我们老头子也就答应了。老弟,你看,这样一来不要紧,禁不住别人又说起闲话来了,又说他是顺民哪,又说他是汉奸哪,什么不好听的话都说出来了。有谁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呢”说到这里,何守仁故意停了下来。可是,周炳也不追问,只是默默无言地等待着,不久,何守仁又往下说了“至于陈家老太爷,我那个老丈人呢,他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在香港可以做买卖,在广州也同样做买卖。英国人来了,他是大老板日本人来了,他还是大老板。他回广州以后,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他现在更加富有了,一一这也难怪,买卖人嘛,有奶便是娘嘛。说起来,他做人也眼我们家老太爷不一样,他多么灵活,多么乖巧,多么善于观测事变,多么善于把握机会!不象我们家那个老太爷,笨笨拙拙的,一句漂亮话也说不出来,一个人也不会去拜候,纯粹是一个腐儒的样子。这又怎么比得上陈老太爷,钱赚得多,社会上面子犬得多,可是,没有一个人说他的闲话,好象他这样做完全是合情合理似的。你看一个人会做人跟不会做人有多么大的区别”周炳不想在这个时候研究这些事情,更不想在这个时候眼他讨论何、陈两家老太爷的是非,就用话支开他道“表姐夫,你既然是当了专员,怎么会跑到这个小县份来呢”何守仁拍着手说道:

“问得好,问得好。说起来,我这次到这个地方来,确确实实是狗抓耗子一一多管闲事。只因为你们这个车队卡在这个地方,问题拖了很久还不能解决,所以,他们就打起我的主意来了。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看,这不是真真正正的多管闲事么”周炳昕见他这么说,觉着有点儿恶心。他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在大办公室里转了两个圈子,想走又不能走,留下来又不舒服,真是没有办法。后来,何守仁自己接着说下去道:

“不过,老弟,你不要担心,你不要以为我是国民党员,又是国民党的官吏,那都没有什么关系。你很了解我,我这个人从始至终,从小到大,都是坚持一种超然立场的。对于国民党跟八路军当中的纠纷,我抱着很客观的二超然的态度。一一这也就是说,公平合理的态度。”周炳带着一种极端不信任所造成的烦恼,如坐针毡似地坐了下去。但是,同时在座位上左右摇摆着,挪动着,不得安宁。何守仁装着一种笑嘻嘻的,非常公正的样子,对他说道:“我倒有一个建议,不知道能不能说出来。一一其实说出来也不要紧,大家听听,不碍事,是么?我自己是力求公正,力求不偏袒任何一方,力求能把这件事情稳稳妥妥地解决下来的。”周炳用一种麻木的表情催促他道:“你有建议,那太好了,请说吧。不管什么建议,我想我都能忍耐着昕完。”何守仁得意地搔搔自己的脑袋,扒扒自己的头发,说道:

“那也很简单,不过正因为简单,所以做起来容易,效果也好。一一你别急,我是想这样建议:你们所有的男子都留下来,往回走,回重庆去。我跟检查站说一说,让车上的妇女、小孩跟物资都通过这个检查站,让你们这个车队在没有男子的情况芝下到达延安。”周炳一听,觉着好笑,就不假思索地反驳他道:“老兄,按你这么说,男子都留下,那车队怎么能到延安去呢?你要知道,这个车队三个司机碰巧都是男的呵”何守仁笑道:“这个你放心,我早有安排。我们给你另外派三个司机就是了,有什么难的。呢”周炳呼啦一声站了起来,指着何守仁的鼻子质问道:“当初一一十年以前,在东抄江上,如果我们那个时候按照你这个主张,只救妇女,不救男子,那也行么”何守仁嘻皮使脸地说道你别瞎扯,老弟,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现在我的建议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你要慎重考虑。“周炳淡然地拒绝道没有什么可以考虑的,你的建议不过是一种胡说八道,根本不成为什么建议。”

何守仁想发脾气,终于没有发作出来。他只是用手指频频地叩着桌面,对周炳说道:“想不到你现在这么大年纪了,说话还这样没有分。寸。做人处世,总得有点章法,守点规矩。现在是国民党在领导着抗战,它是不许可任何人随便捣乱的。”周炳也抗声说道:“你的话我早听见了,可惜等于没有听见,因为我并没有随便捣乱。”

何守仁坚持道:“你还不算捣乱么?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相信,任何人跟你说话你都不相信,这还不是捣乱么?你不昕我的劝告,只有自己吃苦。”周炳冷冷地笑着坐下来,一面坐一面说道“对,我自己吃苦,一一我这一辈子都是自讨苦吃,从来不怨天尤人何守仁点着了一根香烟,猛猛地吸了一大口,差一点儿把半根烟卷都吸掉了,然后说道:“年轻人,不要过于傲慢吧,我看你那只右手是残废掉了,这大概也是因为你傲慢的缘故。一个人傲慢就得到这样的结果,如果是一支军队呢一一一支军队傲慢起来,那结果就更悲惨了。你要是不相信,你就想一想过去不远的皖南事变吧,那就是你们那个新四军傲慢极了的结果。“周炳一听,就象被一根弹簧弹了出来一样,从座位上跳将起来。他浑身颤抖,一嘴唇颤动着,两只手一一残废的,不残废的,都在颤动着,陷非常激动的情绪之中。他举起健直的右手,指着何守仁的鼻子,厉声抗辩道:,你们国民党干的全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了要投降,就把一支最英勇的抗日部队看作敌人,对它进行罪恶的偷袭!你们有几百万军队,可是你们领导什么?广州失守那么悲惨,是你们领导的么?在广州,在广东,你们扔下了几百万、几千万的人民,置之不理,人民还要眼着你们走么?”何守仁自知理亏,但是仍然强辩道:“那是一种战略。你懂得什么?”周炳恢复了镇静,用一种蔑视的态度说道“好一种战略!幸亏全国人民没有跟着你们的战略逃跑,不然的话,现在全国人民都要逃到国境以外去了。我老实不客气地眼你说一句知心话吧,人民信任谁,跟谁走,谁就是领导!从头看这个世界,你就不难领悟一一历史是多么地冷酷无情町”何守仁听了他的话,只顾发愣。

一三四三挡

双方继续在公路旁边僵持了三天三夜。计算起来,他们被扣留在同官县境已经差不多两个星期了。在头一个星期里,那些小贩和游手好闲的人们围着他们的车队,好奇地望着他们,一看就是几十分钟。最近这个星期以来,围着他们观看的闲人已经很少很少了。周炳曾经三次到检查站去跟他们交涉,要他们撤去门口放着的机关枪,对八路军的车队以友军相待。胖子站长只是一味推读,说这是驻军干的事情,眼检查站无关。他最后一次从检查站走出来,走到机关枪旁边的时候,自言自语地怒骂道:“他妈的,你不撤机关枪,老子给你缴了”那挺机关枪本来是要对付他们这个车队的,可是周炳天天进出检查站,走得多了,人也熟了,大家都没有提防他。这个时候,他正站在机关枪的旁边,只要他一动手,他就可以把那挺机关枪拿在手里。蹲在机关枪旁边的那个国民党士兵看见周炳粗手大脚,魁梧出众,料想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听见他这么说,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等周炳走过去之后,他连忙把周炳所说的话报告了那个上士班长。上士班长又立刻报告了少尉排长。少尉排长也报告了他的直属长宫。一层一层地报告上去,不久,这句话就传到了当地驻军最高长宫的耳朵里。一一周炳完全没有想到,他无意中说的一句气话,就惊动了那么许多的人。

到了第十四天的后半晌,那个国民党少尉排长来通知他们车队,说他的长官张司令要跟他们车队面谈一次,叫车队派一个人前去。说完以后,就回到检查站等候着。周炳把这个消息跟冯大姐汇报了,冯大姐就召集李英、蒋费、赵老头儿个人一起来商量。大家都觉着,这次无论如何应该有人去,最好还是用炳去,并且嘱咐周炳,样样事情都要十分留神,分外小心。周炳接受了大家的委托,精神抖撒地跟那个国民党少尉一起进了城。在一个十分热闹的商场区的旁边,他们来到了一所高大的青砖瓦房前面。周炳看那座房屋建筑的规模,觉着跟三家巷何家的格局相差不远,只是建筑材料、房屋样式比较旧一点,粗一点,也士一点罢了。周炳再看这座房屋的门口,只见一边站着一个背驳壳枪的卫兵,一边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很长的一串字,是什么什么司令部之类的字样。周炳也不去细细看它,就跟着那个国民党少尉昂然直。进门的时候,那个卫兵给他们敬礼,他还很有风度地还了一个礼。那少尉带着他走进了大厅,又转进旁边另外一个很宽敞,陈设很豪华的大厅,一一这才看见那矮矮胖胖的张子豪从里面慢慢地走出来,对周炳笑脸相迎。两人分宾主坐下,勤务兵献过茶,敬过烟以后,周炳就笑着说道“他们说什么张司令,我早就想到是你了。一一如今,这是个什么地方”

张子豪得意扬扬地回答道这是我的司令部一一不过,你怎么料得到是我请你呢“周炳用左手举起茶杯,即了一口茶,缓缓地说道:“自古道,物以类聚嘛。近十天来,我在你们这里城外看见了李民魁、何守仁两个人,那么,第三个当然是你了。“张子豪也觉得好笑,就很大方地说道:“那也未必吧。“周炳露出一副十分严肃的脸孔,可是口气却十分轻傲地说产二十年前,你们五个人不是结拜了金兰,说是要互相提携的么现在,你们可以算是说到做到了。一个管觉,一个管政,一个管军,三个人在一起互相提携,事情真是美满极了,不是么”张子豪觉着他的话里有弦外之音,就急急忙忙地辩解道“要说美满,本来也是美满要说缺陷,可也有一点缺陷。一一缺陷就出在你二哥周榕身上。他做人那么和蔼,又那样有才气,本来完全可以跟我们几个人共享荣华的,可是他不,他不走这条路,他自己走了另外一条绝路。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真是可惜。”周炳用左手拿起一根香烟,放在嘴唇里夹着,用右手抓住洋火匣子,又用了左手擦着了一根洋火,把香烟点着,让香烟冒着一股一股的青烟,他自己连一口也没有吸。张子豪看见他的举动,就关心地问他道:“老弟,看来,你的右手不大方便,是么”周炳笑了一笑,没有回答。后来,过了差不多一分钟,他才慢吞吞地说道“这要分两笔账来算。我右手这三个手指是叫你们的人打坏的而我的拐肘这部分,却是叫日本鬼子打坏的。这是两笔账,不过它们在我的右边胳膊上却连成一笔账了。现在它完全变得僵直,屈不拢来。一一这大概也是我的路径没有选对,是么”张子豪看见他说话没有诚意,也就笑着不做声。

正在这个时候,勤务兵两手捧着一盘杏子送上来。那盘杏子又熟又大,黄中泛红,一送到身边,登时四座生香。张子豪指着盘子,叫周炳尝尝新鲜。周炳看见这样漂亮、好吃的呆子,立刻想起车队里面那对孤儿小鱼眼小华两个孩子来。他想,他们都是烈士的遗孤,他们的父母为了中国人民的幸福,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可是现在什么也吃不着,什么享受也没有。倒是这个平常鱼肉人民,欺榨百姓的国民党军阀能享受这等美好的食品。他一面想,一面心中愤愤不平。他认为,这盘杏子应该送到他们车队去,让小鱼跟小华吃个痛快,这个世道、才算公平。因此,他也没有伸手去拿。张子豪看见他动也不动,就自己拿起一气个杏子吃了,一面吃,一面说道“吃吧,阿炳,这是好东西。我今年也还是头一回呢。照你们看起来,我是一个反动的角色。可是这盘杏子,它长在树上,并不反动,你尽管放心吃好了。”周炳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好象没有昕见。

周炳看见张子豪一味子谈些没搭撒的事情,心里感觉着十分腻味,就严肃地谈起正经事情来。他首先质问张子豪为什么用机关枪对着他们的车队,一一这种行为完全不是对他们以友军相待,这是他傲的决定,还是重庆傲的决定。张子豪装出吃惊的神气,说哪有那回事情,怎么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向周炳解释,这不是他的决寇,也不是重庆方面的决定,他一定要好好地调查清楚,认真处理。用炳进一步告诉他,说自己已经三番四次地去检查站,去跟那些少尉排长、上士班长交涉,要求他们撤去机关枪,并且把这个事情向他们的上司报告。周炳并且再次提出质问国民党军队既然是讲军纪的,为什么连这样的事情都不向他报告呢?张子豪看见装聋作哑不行了,就把这个事情推到下面去,说那些当兵的、当下级军官的都是糊涂虫,都是一些流氓跟兵痞。一一他们有很多花招,一:。味子想把钱搞来塞进私囊,有许多事情并不向上面报告,也不昕上面的命令。他答应,他一定要调查清楚,看谁干出这样不合情理的事情来。他并且发誓说,除非他不知道,一旦他弄清楚了,知道了,他一定要将那些混账王八蛋狠狠地严办。周炳第三次提出质问同官县的检查站是一种军事机构,应该受司令部的管辖,他们把八路军合法的车队扣留了十几天,为什么他这个当司令的人还不知道呢?张子豪对于这一点却不再推语。他说,扣留他们的车队是重庆的指示,是上级的命令,他们只是执行罢了。他并且说,根据下面的报告,八路军这一支车队有许多地方跟护照完全不相符合,他们的职责所在,不能将这个车队放行。他还说他自己看过了他们的花名册,看见有周炳的名字,这几天来还着实替周炳担忧呢。后来,他索性向周炳提议道“老弟,我们别光扯这些乏味的官腔官话了吧。我们还是以亲戚的身份谈一谈私人的事情,你说怎么样”周炳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不能这样子。我们现在是两党在谈判,你应该以国民党的身份,一一就是说,你代表国民党跟我谈判,我代表八路军的车队,我代表共产党眼你谈判。”张子豪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周炳说道:你这是周恩来战术,你这是周恩来战术!一一不过,老弟,不要坚持了吧,咱们还是以私交的身份,坐下来聊聊天好了。“周炳依然表示,谈谈天固然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得把正经事办好了才行。如果他答应将他们的车队放行,那么,他可以陪他谈一个通宵都没有问题。张子豪笑起来了,他叫周炳还是安心等待着,忍耐一点,不要着急。车队放行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人做得了主的,必须要等到重庆有命令下来才能放行。周炳不能同意他的看法。周炳认为,重庆总司令部发给他们的护照就是重庆的命;令。他们没有理由检查过护照还不放行,又要等重庆总司令部的什么新的命令。他认为,这完全是国民党方面的故意刁难,是没有任何合法的根据的。张子豪只是一昧嘻皮笑脸地东拉西扯,从不说一句认真负责的实在话。周炳看见他那圆圆的脑袋斜斜地搁在那短短的脖子上,那双小小的眼睛眯得很细很细,就想起当年在上海他劝自己投降的情景来,登时觉着十分气忿,可是也拿他没有办法。

法。这办法就是只要你一个人留下来。一当然也不是白白地留下来。你可以连升三级,就是说。你可以括为中校。那么,其余的人员,男的呀,女的呀,大人呀,孩苛册,连同你们这个车队的全部物品,都可以立即放行。这个办法实在是个上自策,可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张子豪这番话刚出口,周炳就感觉到十分恐怖。他觉着有一团什么又黑暗,又巨大前冷气向自己压过来,良脏登时收缩起来,不能动,弹。他连连打嘀儿,直想呕吐,浑身发麻,手脚都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为何人世间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谈论这种买卖。过了一会儿,他用打摆子似地颤抖的声音回答张手豪道?。飞”好呀,好呀,亏你说得出口!一这样高明的办法,也亏你想得出来!你这是要抱我的肉体切成刊块一块地放在肉台子上出卖了夫不过我倒要说一句公平的话,你这个要价倒不算太高。主售撑了我一个人,可以放所有的人跟蹄有的物品到延安去,这倒还是值得的。牺牲个人算不了什么,大家都皆大欢喜才是好事,这确实很高明,很高明。“张子豪局促不安地说道”那也没有什么。不过我想,那是最合情合理的解决办法,不过“他说到这里,没有往下说。

他望精周炳那副模样,心里面也着实害怕越来;周炳的脾气他是很熟悉的。他害怕如果周炳这个肘候把自己的衣领抓住,在自己的头上、脸上打上那么两拳,凭周炳那个沙负般大小的拳头使劲儿血下来,他自己难保不送命。于是下面的话他就踌躇起琪,说不下去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之久。周炳这方面无所畏惧。他的愤怒已经变成了鄙拽。他只是在想,如果这个时候他手里有根左轮,那么,他很可能向他的大表姐夫开上一枪。张子豪那方面看且周炳沉默不语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不知道说话好还是不说话好,也不知道该站起来好还是。继续坐着好,甚至更不知道事情将会怎样发展,怎样结局。不过他回心一想,觉着好赖不管,这个时候总是决定问题的时候,他倒是应该硬着头皮把事情办一个妥妥当当,水落石出。

一他意识到,周围都是他的人,也都有精良的武器,只要他一声令下,满可以把周炳剁成肉酱。天色已晚,整个大厅里慢慢地暗淡下来,勤务兵捧着一支白瓷罩玻璃灯筒的大煤油灯走进来了。他把那盏灯悄悄地放在桌子上然后请示他的司令官要不要开饭。张子豪没有答话,只是把手挥了挥,做了一个不要罗嗦的手势,叫他退下。术管怎么说,看见这盏明晃晃的煤油灯跟这个衣杉槛楼的勤务兵,这位司令官觉着顿时胆壮起来。他两手互相搓着打算把手心里冒出来的呼冷汗搓干,进一步对周炳提出建议道”这样吧,如果留下来你感觉着还有困难,一或者说,你虽揍留?来,可是还舍不得你那些延安的朋友,、一一这也是人情之常,没有关系。你知道,我是讲组合情合理的一个人。那么,好吧,、只要仿在应在我这里住上三个月,等你住腻了,你还可以回延安去。你看这办法好不好?我这样说,总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周炳听到这里,真是忍无可忍,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着张子豪的鼻子喝问道:“什么,你说什么“张子豪仰起他那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孔,尴尴尬尬地再说一遍:“我建议,只要你一个人留下来,你们的车队,其他的人员跟物资都可以通过去;你留下来以后,可以连升三级,这我可以保证不然你在我这里住上三个月,如果住得腻烦了,你还可以自由自在地回延安去。一一这叫做面面俱到。周炳用打雷似的嗓子大声叫嚷道:“那不是连我的灵魂也要。切碎零售了么!”咱张子豪站立起来,象?只苍蝇似地搓着两手,说道:“那还不至于吧,问题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可你也得体谅我们这些当盖的人的苦。,。我们当差的人旦夕祸福,!谁都想不到。如果得罪了上峰,说不寇立刻就会弄得粉身碎骨,家散人亡。如果你真能接莞苦苦的建议,那么,至少我可以向上面交差。即使有邢些卑鄙握艇的在背艳里说我暗?勾结共产党,我也就不怕了。这窍不是万鱼的上策么周炳听他这么说知道自己这个民半晌将白白地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