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liams的电脑里植入了木马,这让江浩哲不费吹灰之力就远程监控了他。不过,电脑里几乎没有存储任何有价值的文件,就连他经常运行的即时通讯软件Facebook和偶尔登陆过的邮箱,也都把Cookies彻底删除掉了。他还真是谨慎啊!在对硬盘数据还原之后,江浩哲还是发现了他上网的蛛丝马迹。在恢复出来的即时通讯记录里,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录,好像他们只是进行视频通话,根据技术手段复原出来的通讯名单只有两个人,江浩哲仔细地辨识着他们所在的位置,以及通讯时间和时长,确定这两个人是位于美国的两个女人,Williams和两个女人频繁地长时间地视频,这让江浩哲有点儿想入非非。至于邮箱,江浩哲本来抱着更大的希望,因为人们往往用邮箱传输一些重要文件,可偏偏Williams的这个邮箱,居然以广告邮件居多,大概是他专为在一些网站进行注册时使用的吧。

没有什么发现也没关系,毕竟江浩哲这么做,只是为靳茹芸着想,他也只是针对着Williams的生活层面。他本想回过头来再查一查那两个美国女人,最直接的办法是根据他们经常通讯的时间对Williams的电脑进行监控,当然他还可以直接登陆大洋彼岸那两个女人的电脑,看看从她们那里有没有什么收获。他明白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但没有恶意的行为是很难被发现的,毕竟他进入他们的系统,了解他们的信息,他们的信息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变化。

但他不得不中断了自己的计划。

那天晚上,郑薇拉回来得很晚,她洗完澡正准备上床,却突然尖叫了起来。江浩哲从书房里冲出来,看见她只裹了一件浴袍呆立在屋子当中,惊慌失措地低着头,看着一道暗红色的蚯蚓样的血正顺着腿向下爬。他也楞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更不知该怎么办。他习惯性地想起了百度,可情况紧急,哪里还容得他去搜索!

难道?是流产了?这个想法在两个年轻人的脑子中一闪,心里不免难过。江浩哲甚至差一点掉下泪来,虽然那个小生命还看不见摸不着,但他的存在让他的心里笃实了许多。

血量不算大,江浩哲帮郑薇拉擦净了血迹,扶她平躺在**,和她商量着要不要马上去医院。两人犹豫半天,权衡半天,最终还是穿好了衣服,开车直奔医院。

在医院做了盆腔检查和彩超,宫口未开,胎膜完整,无妊娠物排出,子宫大小与孕周相符,医生说是先兆流产,开了些保胎的药,叮嘱说要卧床休息,注意营养,避免吸烟、酗酒等不良习惯,不要过度恐惧、忧伤、愤怒,还严肃地说要严格禁止**,否则可能会发展为难免流产,甚至更严重的后果。江浩哲脸竟微微一红,好像他做错了什么,可他什么都没做啊。

回来的路上,郑薇拉一言不发,江浩哲也心事重重。

既然郑薇拉要卧床休息,那自然就免不了要休产假,可背着扛着一般沉,现在就把产假休掉个把月或者更长,孩子生下来能休的不就更少了?这还只是个小问题,实在不行,就把工作辞了,等孩子大些了再找不难,就算当兼职太太也好,自己可以再兼一两份职,陈宗不是说要给些活儿做吗?问题是,现在郑薇拉就需要人照顾,原打算着等孩子生下来,再把父母从乡下接来,那时候是照顾孙子,他们当然乐意,自己也不会过意不去,可现在孩子还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就让他们放下地里的活儿来城里伺候儿媳妇,他们能愿意吗?

江浩哲实在不愿意再麻烦他们,如果能请到称心如意的月嫂,他甚至不想请父母进城,可他们早就盼着抱孙子了,到了那时,他们也会不请自来的--他们早已经规划好了秋后含饴弄孙的新生活。

江浩哲摇了摇头,怎么会这样呢?他一直很纳闷,为什么和父母会有这么多的芥蒂?他们这拨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啃老族?就算父母是农民,孩子们也是咬定他们不放松。可自己呢?却只想着离家越远越好,就因为那个模糊的记忆?或者那并不是现实,而只是一个执着的恶梦?他有理由怀疑他们吗?

此刻,明明醒着,那个梦却又控制了他。

妈妈带着他去坐火车。(为什么要坐火车呢?去哪里呢?)妈妈和一个男人说说笑笑,看上去很轻松很愉快。(这个男人肯定不是爸爸,那他是谁?他和妈妈是什么关系?他们是早就认识吗?)后来,妈妈不见了,那个男人一直哄他说带他去找妈妈,他带着自己下了火车,转坐长途汽车,车上人很多,没有座位,车里的味道让人窒息,而且车子颠得越来越厉害。(他根本不是什么寻找,而是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他把他送到了一个人家。(他把他给卖了!)那家里有几个姐姐,她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她们把他推到了猪圈里,那猪狰狞地盯着他,可他没有哭,那时候他也不记得是几岁了,他心里就一个念头:今后就要靠自己了!那家人对他很糟糕。(怎么糟糕?不记得了。只好像睡觉的床很硌,还很冷,他常常在半夜里被冻醒。)他想逃,可他不知道怎么逃出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家人又生了个孩子(如果这些事情真实存在,也许这回是个男孩。)那家的男人带着他去坐长途汽车,他又被送到了另一家。(再一次被转卖了!)在这里,他没有呆几天,就突然被父母领回了家。

江浩哲劝自己,这些故事只是一个一个的画面,一个一个的感觉,杂乱无章,不断地添油加醋地奇怪地产生着,他也完全没有时间先后和长短的概念。他甚至无法确定那个抱着他坐火车的妈妈到底长什么样儿,圆脸长脸?短发长发?他理智上告诉自己,妈妈明明就是母亲啊!后来,他在网络世界里穿梭,也抑制不住地关注过“宝贝回家”之类的网站,他也曾想过去做个DNA亲子鉴定,他甚至都已经把父亲和母亲的头发偷偷夹到了一本编程的书里。可这有意义吗?父母对自己没得说,他就是他们亲生儿子。就算他们不是他亲生父母,那亲生父母还能好到哪里呢?不就是那个印象中的妈妈把他交给了那个男人吗?如果说还想搞清楚这一点,那他也只是想知道,她收没收那男人的钱!

或者,事情本身很简单:父母临时外出,把自己托付给了别人,很快,他们就回来了,可就算只有几天,对于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也是漫长的和度日如年的。至于其它的那些画面,只是自己强拉硬拽,庸人自扰,把这些支离破碎的东西拼凑到了一起。

父母一直没有告诉他,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居然怀疑自己的身世。但只有一个感觉是真实的,那就是面对着一头比自己强壮得多的猪,他想:今后就要靠自己了!

可现在,有些事情还得靠父母。江浩哲跟技术部总监请了两天假,回了趟老家,把父母接了过来。他们在电话里听说儿媳妇先兆流产,急得跟什么似的,早早地收拾好行李,早早地就站在了村口,只等着儿子的车到。

江浩哲突然地就溢出了眼泪,他们衰老了,本应该更多地照顾他们的,可自己却只想远远地离开他们,为了那么不靠谱的“记忆”,竟一次又一次地怀疑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疏离他们。

好了,现在自己也是要当爸爸的人啦,自己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儿子,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不要让他感觉恐惧和害怕,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不要和他骨肉分离。

回到家的楼下,江浩哲一眼就看见了凌冬军的车。他怎么有时间来看望郑薇拉?不过这也不难,技术部总监完全可能把自己请假的事情告诉他。可自己并没有说为什么要请假啊?那他毕竟还是郑薇拉的舅舅。江浩哲把车停好,一手拎了行李,一手搀着父母上了楼。为了给父母腾出住的地儿,他昨晚上就把书房收拾出来了,家里乱糟糟的。凌冬军毕竟还是自己的上司。

凌冬军和亲家热情地招呼过,又轻轻地责备了江浩哲几句,舅舅加上司,江浩哲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儿了。

母亲却已经钻进了厨房,用带来的红枣熬了一锅汤,端到了郑薇拉床前,说:“快喝点儿吧,补血的。”

凌冬军见时候不早,起身告辞,江浩哲一直把他送到楼下,凌冬军说:“我跟技术部说了,你就多歇上几天,把薇拉照顾好,她怀的可是你骨血。有空儿的时候,别忘了那事儿。”

江浩哲一楞,“啥事儿?”他不是装傻,郑薇拉这一出,他还真把Williams抛到九霄云外了。

凌冬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诡异地笑着眨了眨眼,“你不会忘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