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当骗子的就不该骂人家骗人,终归也算得上是同行,不过他们也该骂,谁叫同行是冤家呢?要我说,这世道,骗子这么多,骗了也就骗了,别人骗了你,你可以再到别人那里骗回来,就看谁本事大了不是?”关六越喝越起兴,一边剥着花生毛豆,一边脱了鞋,把长满脚气的臭脚丫子压到屁股下面,半盘着腿,又抱怨上了……

关六的故事

关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公园草坪上。草坪是高羊茅的,这种草坪在北方比较普遍,经济实惠,但由于疏于管理,长满了杂草。这让关六觉得安全,看来,没有喷洒太多的农药。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胸部、后背、大腿、脚踝有几处还在隐隐作痛,但他还是长舒了一口气。他懒得去摸钱包和手机,它们肯定不在自己身上了。

这无异于抢劫!他忿忿地想着。

他坐起来,这才发现草坪里不但长满杂草,还遍布了狗屎。他脱下T恤,那上面果然沾了狗屎。

他骂了一句脏话,他觉得这脏话是冲着自己骂的。

真的怪不得别人。

他干脆就光着膀子,T恤上的狗屎比撕扯出的大口子更让他难堪和恶心!

幸运的是,他们给他留下了那部只能拨打电话和发短信的手机。

他一边给国子拨电话,一边环顾四周,想确定一下身在何处,好叫国子给他送点儿钱来。

可是国子的手机居然关机!这小子!

他一遍一遍地重拨着,每拨一次,心中的烦燥就增加那么一点儿,当这烦燥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他把手机使劲地摔到了高羊茅草坪上。这个破手机,超不过一百块钱,连强盗都不要。但是他走出了几步,还是把手机拣了回来,手机居然丝毫未坏。

他相信,他的裤子上肯定也沾着狗屎,但他既然不能脱下它,那就不要去看,眼不见心不烦,就当那狗屎不存在吧!

这两天,国子始终在他耳边叨叨什么右眼皮子跳的事,妈的,没想到,这小子跳了好几天的灾,却应验到了自己身上。

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有人明明远远瞥见了关六,却马上把目光移开,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绕过去,避之唯恐不及。

关六想:我有那么狼狈吗?

他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胸肌,那是在家里种地时自然生长出来的。多少女人喜欢得不得了,在**,她们像他对她们的胸部感兴趣那样,对他的胸肌又是亲又是捏的。可是在阳光下,她们却生怕看上它一眼。装什么装!

他就偏偏地把那两大块结实的肉挺着,光明正大地,坦坦****地,迎着行人,特别是女人,骄傲地寻找着他和国子租住的那个地下宾馆。

他甚至觉得,这样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比他以往任何时候,精心打扮,捂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监控探头,都要扬眉吐气!都要意气风发!

这条大街,就像是一条永无尽头的T台。他甚至想把那条沾了狗屎的裤子也脱掉!

饿得实在前心贴后背了,国子才进了就近的一家成都小吃,点了一碗最便宜的红烧茄子盖浇饭。等饭上来了,他又往里面倒了好些辣椒面。他一边吃一边想,也许今天真的是诸事不宜,既然六哥不来,那吃过饭,他就干脆打道回府算了。

可偏偏,当国子从成都小吃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六哥,他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关六向国子走过来。

这让国子很诧异,因为六哥说过,在工作时间,他们要尽量避免接触,所以,他刚刚看见了六哥,却没敢走过去同六哥打个招呼,尽管他很想这么做。

关六径直从国子身边走过,国子差点儿就要问他遇到了什么麻烦,怎么这么晚才来,可关六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们便相跟着离开了。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拐进一条小胡同,四下里没人,也没有任何监控设备了,关六才回过头来,说:“妈的,你小子为啥关机?”

国子狠狠地骂了一句,说:“丢了。”他没有实话实说,他知道,说了实话,六哥不但不会同情他,反而可能会骂他笨骂他蠢。

好在六哥没有追问手机的事。

“你那眼皮子还跳吗?”

国子没想到六哥会关心他眼皮跳的事,什么时候他这么细心了呢?“好了,不跳了。”

关六胡噜了一下他的脑袋,那动作有点像是扇了他一巴掌,“妈的,我就纳了闷了,你眼皮子跳,却让我倒了霉。算啦,就当是破财免灾吧!”

国子这才注意到六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问:“怎么?你挨打了?谁?”

“唉,你不知道,我是劫道的碰上了黑李逵!”关六大致把昨天晚上的事儿对国子说了一遍。

原来,关六在陌陌上约了一个叫莉莉的女孩,他准时赴约,却迟迟不见莉莉出现,等莉莉终于来了,没说几句话,却拉着他说找一家清静的咖啡馆,可以好好聊聊。他一心想着能直接开房,可也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理儿,便百依百顺地跟着莉莉走了。事实上,莉莉带他去的却是一家红酒馆。他想,喝酒好啊,酒能助性。可红酒刚上来,一杯都没喝完,店员就跑过来叫他先买单。一看账单,他傻了眼,这分明就是一家黑店嘛!自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便同店员理论起来。倒是莉莉更积极地张罗着他把账结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这时候,他可不管这婊子的性暗示了,她跟他们肯定是串通一气的。再说,他出来泡妞,从来只带个开房钱,再多他也没有。

关六对国子吹嘘他如何如何神勇,如何如何单人PK群殴。国子却没有傻到那个程度,他看得出来,六哥没沾到什么便宜,人家敢开宰人的黑店,哪能没有几把钢刀?可他并没有戳穿六哥。

关六却越说越心虚,后来干脆打住了,拍了拍国子的后脑勺,说:“你六哥以后再找女人,都他妈有心理障碍啦!走!开工!”

国子没有动,问:“今天还开工?”

关六瞪了他一眼,问:“你手机呢?”

国子想:六哥真是给气糊涂了,刚刚问过,怎么又问?“丢了。”

“那还不赶紧挣钱,去买个新的!那包钱你没整丢吧?”

国子把“道具”掏出来让六哥看了一眼。

关六说:“把钱包借我使使,我的钱包也丢了。”

关六一边吃着烤串,一边用手抠着脚趾缝。

“我们那些小把戏,越来越没人信了,有时候个把月都开不了张,有的人甚至你刚一开口,就一把抓住你,要把你扭送派出所,好在我们大小伙子,身大力不亏,再说了,我们也只敢找那些上了年纪的,就算跑,他也跑不过你。这也逼着我们不得不想新办法,找新出路。”

关六时不常地使劲嗽一下嗓子,把一大口痰使劲儿地吐到地上。

“这个国子,想起他,就来气。说走就走,我落了单,原来的那些个点子全都废了,更没法干了。没法干就想新法子,我也去骗过手机,不过那玩意儿值不了多少钱,我也打电话,人家一接,张口就叫爹,叫娘,等他们一答应,我也装成公安局说他儿子犯了事,给抓进了局子,结果怎么样呢?话费没少出,没一个人信,我这演戏还真不成,最要命的是,电话得一个一个打,又不会怎么改号,人家一看来电话的是个手机号,换了我我也不能信。”

陈宗觉得这关六粗人一个,点子有些,胆子有些,就是层次太低。

“干我们这行,一条道走到黑不行,必须得升级换代,现在是网络时代了,可我们的手段还停留在封建时代,这怎么行?我就总想着弄个钓鱼网站,弄个伪基站,群发短信,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不用挖空心思,不用抛头露面,也不用怕满大街的摄像头,多好。”

陈宗简直想放弃和关六的合作了,也许他只配去干一个街头的骗子。但关六接下来的话,他又开始对关六刮目相看。

“不管是过去我那些面对面的骗术,还是现在网上那些背靠背的骗术,其实都一样,只不过骗术加上技术之后,就更容易,更隐蔽。我觉得吧,没有面对面骗过人的,就不会背靠背地骗人,因为啥呢?因为他不懂察言观色,更不懂得人心。人心是个啥呢?看看那些个上了当受了骗的,他们就是抵挡不住一个贪字,贪钱的,贪色的,贪名贪利的,贪生怕死的,贪图地位的,贪图享受的,贪图健康长寿的,总而言之,都是起了贪念,这贪念一起,就立刻被猪油蒙了心。”

这些道道,陈宗心里也明白,但却说不出来,更不可能做得出来。听了关六的一席话,再想想他自己的那些骗术,还只是停留在“搏取同情”这个层次,与关六比起来,真的就只是小儿科了。

就这样,陈宗和关六顺理成章地联起了手。关六实现了他的转型升级,陈宗也在开始华丽转身,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