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看上去,陈宗倒是个甩手掌柜,清闲得很,其实却一点儿不轻松。

给父亲找保姆的事儿,搞得他焦头烂额,最后终于找了个安分守己的,父亲也终于不再提出异议,陈宗只当是他老人家妥协了,却没想到,原来他脑梗越来越严重了,已经接近了植物人的状态,他还反对个甚哩?还不是任由保姆摆布?

医生说,老人大概是最近受了什么大的刺激,脑梗的面积发展很快。医生又说,早点儿准备后事吧。

陈宗想,亏了把张妈打发走了,要是等到现在,那个张凤贤还不把家财全部侵吞才怪!

可是,父亲的身子骨也日渐式微,身体动弹不得,背上长了褥疮。保姆不愿动手给老人翻身,陈宗只得守在父亲身边,端屎端尿,擦洗身子。

陈宗也算庆幸,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他能够守在父亲身边尽尽孝。可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太过好笑,他是守着父亲尽孝呢?还是守着家里的财产,不至于落入他人之手?--他现在连自己也不能全信了。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陈宗想着歇上几天,然后就带小钟去南边和关六会合,把生意做大做强。

可是,陈宗没想到,关六那边偏偏在这时出了事。

信用卡提款进行得很顺利,个把月下来,赚了个盆满钵满,可这时,陈宗却叫关六收手。关六却没当回事,他觉得这么来钱太容易太方便了,哪里肯把到嘴的肥肉吐掉?于是嘴上答应了陈宗,却还是继续叫几个小喽啰在便利店里刷卡查询余额,没想到就被警察给盯上了,好在他始终没有露面,等小喽啰一被抓,他赶紧闻风而逃,北上找陈宗来了。

南边是回不去了。

陈宗第一个想到的是小钟,赶紧让他辞了酒吧的工。如果警察倒查复制卡的来源,恐怕迟早会查到小钟--这些卡的主人都曾在这个酒吧消费过,这就是他们的最大公约数,也许是唯一的共同点,警察不傻,只要顺藤摸瓜,酒吧早晚脱不了干系,到那时,小钟就危险了,而自己也难保,毕竟小钟是自己介绍给酒吧老板的。

现在陈宗对小钟也不再隐瞒,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小钟自然明白此时的处境,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那就只能同舟共济,共渡难关了。

陈宗还叮嘱关六,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安安生生呆着比什么都好。关六本以为陈宗会臭骂自己一通,甚至根本不收留自己,没想到他什么都没怪,反倒帮自己藏了下来,对陈宗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几个人躲在别墅里,心惊胆战地过了半月有余,等外面一切风平浪静了,陈宗这才把关六和小钟叫到一起坐下。

“这些日子我们每个人都很煎熬,没事干,这也逼我们静下心来考虑下步的打算,我想先听听你们都想了些什么。”

“兄弟,我大老粗一个,没啥想法,这回,我吃亏就吃亏在没听你的,没及时收手,就是太贪了,我认错。现在风声过去了,咱就还接着干,坚持一不偷二不抢,不杀人不放火。还是那句话,跟着你干,你说啥就是啥。”关六大嗓门,气势足,陈宗示意他低点儿声,隔墙有耳。

“陈哥,我也没多想,我早就跟定您了,您说咋干就咋干。这话我也不是第一次说了,第一天,在这个别墅里,我就说过,这辈子我给您当牛做马,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行啦,小钟,别说得那么血淋淋的。”陈宗嚼了颗口香糖,问:“都没了?”

“听兄弟的。”

“听陈哥的。”

“那好吧,我就说两句。关六,你说你没想法,其实也不是没想法,你说你贪了,对,这就是根儿。你说过一句话,人有各种各样的贪念,贪钱、贪色、贪名、贪利、贪恋权位、贪图享乐,你说人一起贪念,就立刻被猪油蒙了心,这话说得精辟!我们是谁?我是谁?过去我一直回避去想这个问题,在内心里,我一直不愿意进行这样的身份认同。现在好了,我想明白了,我就是一个骗子,一个利用人心的贪去行骗的骗子。还不仅仅是贪,佛教里讲的是三毒,贪、嗔、痴,这都是人的弱点,人的软肋,都是可以为我所用的。既然我们利用的是人们的贪嗔痴,那我们必须努力做到不贪、不嗔、不痴,只有我们不贪、不嗔、不痴了,我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关六叹了口气,说:“兄弟,你说得对,说得好。我知道,我贪钱,还好色,不过,是个男人就他妈都有这毛病,也就算不得什么毛病了。我们村有这么个人,大家都说他这人不贪,他过的那日子,那叫一个抠唆,一分钱攥出了汗掰成了两半也舍不得花。其实他家不算穷,俩儿子受不了家里那紧巴日子,都在外边打工挣了钱,可寄回家里的钱,就像是掉到深水潭里的石头,连个屁响儿也听不到。大家说他不贪,我觉得他这才是大贪呢,攒钱、囤钱,还不是爱钱、贪钱?把钱看得比亲爹亲娘还亲,不是贪是什么?”

“嗯,说得有道理,贪之所以叫贪,就是无度,就是过分。”

小钟点了点头,说道:“陈哥,我年轻,贪玩儿,更贪吃。我在家那会儿,就觉得总是吃不饱,吃不饱我就跑出去偷,但我从来不偷钱,我只偷吃的,一个馅饼,一个桃子,一瓶汽水,我在小摊上偷过,也进城在超市里偷过,我被抓住过,可他们只从我身上搜出一块巧克力,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最多打我两下……要说,我还真得感谢陈哥,自打偷到了这里,自打遇到了陈哥,我挣了钱,想吃啥就用钱买啥,我就再没出去偷过。所以,我这辈子就跟定陈哥了,给陈哥当牛做马也愿意。”

“小钟,你刚刚说,你第一天就对我说了什么什么话,那不做数,当时的情况,你恐怕也只能说那一套词儿,可现在,我相信你说的这些是发自肺腑的。不过,我不需要你当牛做马,我又不种地,就算种地,我也买得起拖拉机。我想的是,大家在一起高高兴兴的,有饭吃,有的玩儿,有钱赚,我们不要总想着什么赴汤蹈火,我们凭本事吃饭,要确保做得万无一失。都说说吧,怎么才能万无一失呢?”

关六的脑子立刻飞快地启动,他总是这样,一谈到具体的骗局,马上就来了精神,“你们都听说过重金求子吧?”

“听说过,我们也来这个吗?”小钟皱起了眉头,“可是,等等,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布这个局?”他提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别急,我不是说咱们也要重金求子,我说的是这个余干模式,咱们也招兵买马,职业化分工,大干一场!”

小钟没听说过余干,立刻上网百度了一下。原来,这个余干县有两个昔日的渔民村,都成了全国闻名的诈骗村,上世纪八十年代,世世代代以打鱼为生的渔民,发明了丢假戒指的诈骗手法,进入新世纪,他们的诈骗手法也与时俱进,这十几年,他们纷纷开始从事重金求子诈骗活动。自2010年以来,余干县就有360人因重金求子诈骗被抓,其中200多人都来自这两个诈骗村,受害者遍布全国各地。而这两个村基本上全部以诈骗为生,家家户户都盖着三四层的小别墅,外立面贴着漂亮的瓷砖,每家每户都有小轿车,村里面还有自建的加油站,很多城里才有的娱乐设施,在这里都能看到……

陈宗却摇了摇头,说:“这种模式,有点像工厂里的生产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那一道工序,所以他们的骗局只能是固定的,僵化的,在生产线上生产出来的东西,只能是商品。我不想这样做。”

“不是商品,那陈哥的意思是,我们,要把骗局变成艺术品?”小钟感觉很是新鲜。

“说得好!关六,你那时候找到我,你就说了,干咱们这行,一条道走到黑不行,一成不变不行,必须得升级换代,必须得花样翻新,所以,我们不需要盲目分工,我们要更强调团结协作,互相配合,我们要打造一个整体。”

陈宗心里明白,把关六和小钟的思想统一到自己的思路上来,这没什么难的,只是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江浩哲永远也没有可能加入他们,而有了江浩哲的帮助,他将打造的这个整体一定会不一样,好在小钟年轻,可塑性强,可以让他好好学学电脑,或许可以顶上半个江浩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