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在北国天津,三月的天气还是有了春天最初的气息。不过,仍然是昼短夜长,下午六点过钟后,天津机场便已是暮霭垂垂。一盏盏电灯像是从天幕上撒下的一把星星,在机场四周渐次亮起,闪闪灼灼。随着夜幕的加浓加重,东边的天空显得火烧云似的,那边是相当繁华的市区。
探照灯的灯光,白晃晃的,像是一把把利剑,在黑绒似的夜幕上划来划去,为夜航的飞机指航。机场跑道上,随着一阵阵打雷似的飞机马达声滚过来滚过去,一架架大肚子的的美国大型运输机,在机场上起落――繁忙的夜航开始了。抗战虽然胜利了,但第三次国共战争在即。作为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的华北重镇天津卫,大批美式装备的国民党精锐部队和大量的辎重,都需要从这里加紧向关外空运。
夜晚八时正。一架四引擎的银白色专机从停机坪里滑了出来,停在第十七跑道上。飞机加好油,并经过了细心的检查,一切准备就绪,机组人员上机作好了充公准备。然而,足足过了半个钟头,一溜轿车四五辆首尾衔接,披着夜幕,风驰电掣地驶进机场。驶近专机戛然停下。
虽然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打听,乘坐这架专机的主子是谁,但舷梯早就搭好了,两名身穿航空制服,面容佼好,长身玉立的小姐站在舷梯两旁恭候迎接。
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上机的人也都行动诡祟。
朦胧的灯光中,这一溜小轿车的门都打开了。其中一位身材中等偏高,身穿藏青色中山服,身上披件黑呢大衣的中年汉子挨次向来送行的人几个人握了握手,就匆匆忙上了飞机。五六个随员跟在他身后,也匆匆上了飞机。在很短的时间内,舷梯撤去,专机起飞,一切都显得有些神秘。
“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你们不要来打扰我!”那位身材中等偏高,身穿藏青色中山服,身上披件黑呢大衣的中年人,就是这群人中的主角――奉命北上的国民党军统局局戴笠。他进了他专门的机舱后,对跟在身边的副官徐炎吩咐,“我要一个人呆一会儿。”意思是明显的,要副官同其他随员都坐在后舱中去。
“是。”副官正在将他从身上脱下来的那件呢大衣挂在衣架上去,“局长你这些天也真累,该好好休息一会。专机到北平,我会来叫局长的。”副官说时,已挂好大衣,再将对面一张可以当床的大沙发展开,将一床薄薄的美国毛毯铺在上面,让局长可以睡一会……坐在这边一张三人沙发上的戴笠这就挥了挥手,示意副官可以了。
“局长有时请按铃。”副官出去时,顺手拉上了舱门。
这几天连轴转,真是太累了。戴笠这会儿很疲倦,他走过去,脱了皮鞋,睡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想抓紧时睡一会儿,到了北平,又有事。可是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不容他安静。想到等一会在北平就要见到东北保安总司令杜聿明上将,他在考虑见到杜将军要抓紧时间谈的要事,思想上怎么也安静不下来。特别是,几天来紧张的运作,海潮般在脑海中涌来涌去。
两天前的午后。红墙黄瓦、金碧辉煌、檐角飞翘的天安门上空湛蓝湛蓝,一朵浮云在缓缓游动。流水汤汤的金水河边,庄严的华表前,偌大的广场上,不时驶过一辆北平并不多的汽车后,扬起一阵漫漫的黄尘。人力车穿梭往来。那些装饰华丽的人力车上,坐着不是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衫的遗老遗少,就是头戴博士帽、西装革履的先生,还有一身着旗袍的太太,衣着时髦的小姐……北平的车夫,拉车的姿势几乎是一个样子,敞着衣服,脚上蹬一双布做的气死牛圆口布鞋,两手抄着车把,不时跑起来。一双蒲扇似的大脚在地上急速翻动,衣袂飘飘飞起来。塞外来的商人牵着骆驼经过天安门。“叮当、叮当!”骆驼的身上驮着货,长脖子上响着驼铃;走起来,两扇厚厚的骆蜂走得一摇一摇的……故宫,紫禁城前还是那个样子,新旧并存,于庄严肃穆中充溢着一种从悠远的历史中飘来的特有风情。与天安门近在咫尺的北京饭店又是一景。
这是一排毗邻天安门的西洋式建筑群。洋气,精致,高不过五、六层,纯白色,像是一组精美绝伦的象牙雕刻。约摸在这天上午九时,一辆辆小轿车相继而来,停在北京饭店门前,首尾衔接,足有四、五十辆。这景况可是故都少见的。虽然著名的北京饭店常有贵人出没,也不少举办大的宴会,但象这天这样阔气少有,一看门前停这么多部轿车,就可见出席这天宴会的客人可都不是一般的。
军统局局长戴笠,假北平行辕主任李宗仁将军之名,这天在北京饭店宴请客人,并在军统局北平站姑长马汉三等人陪同下,亲自在宴会厅门外接待客人,像点数一样,不厌其烦地同挨个来宾握手。
这是戴笠奉命北上后,精心设计的一场规代鸿门宴。抗战胜利,蒋介石的一双眼睛就紧紧盯着上海、南京这些沿海大城市而着急。原因是,这些沿海大城市,不仅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更重要的,它们是中国的经济命脉所在。国、共两党都急欲抢占这些地区。然而,当时的形势是,这些地区和沿海城市,尚在汪精卫伪中央政权掌握中。准确地说,是掌握在汪伪大汉奸、实权派人物周佛海等人手里。但是,这时蒋介石的大部队尚在西南,而共产党的新四军,离这些大城市近在咫尺,也可说是新四军的势力范围就包围着这些城市和地区。情势如周佛海所说:“东南半壁,究竟是姓蒋,还是姓共?全在我一念之中。”
周佛海与汪伪南京政权中的另一个“阎王”――汪精卫最信任的,在汪精卫死在日本后曾作过“代主席的”陈公博,都曾经加入过共产党,曾经作过共产党一大的代表,可是后来都双双反共,成了国民党阵营中的重要人物。抗战初期,这两个人物更是跟着汪精卫走“曲线救国”的道路,先后叛离重庆,跟着汪清卫彻底地作了汉奸,在日本人的剌刀下,在南京另组“国民党中央政府”。
不用说,极为反共的周佛海、丁默村这些掌握着汪伪实权的人物,不可能同共产党领导的的新四军坐到同一条板凳上去。而且,早在抗战中,戴笠就秉承委员长意图,利用周佛海、丁默村这些早先就是国民党特务头子感情关系,对他们私下封官许愿,竭尽拉笼之能事。双方既斗争又联合,在汪伪政权完蛋之前,周佛海之流就一头扎进戴笠怀抱,答应戴笠要求,寻求战后戴笠的保护。因而,沧陷了八年的上海、南京等沿海城市,一个早晨就改换了旗帜,被蒋介石占领,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抗战后,全国人民要求惩处汉奸的呼声日高,犹如滚滚洪流而来。任何人对这些罪大恶极的汉奸――在南京,是汪伪政权中的周佛海等;在北平,是王克敏临时政府中的王克敏、任援道等不作处理,一味庇护是绝不行的。但是,南京的周佛海等人暂时不能动。权衡利蔽,反复考虑,委员长决定先拿在北平的大汉奸王克敏这些人开刀。因为,这些汉奸不再具有利用价值。处理了这些大汉奸,或许可以缓解人民的呼声。这个任务交给了北上的戴笠,但是,要处理王克敏这些大汉奸,也不容易,也是一步险棋。弄不好,还会弄出些事来。
王克敏、齐燮元这些人在北平树大根深,而且手中还有实力。纵然是抗战中,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伪国民党中央政府之时,王克敏、齐燮元的临时政府也只是名义上隶属南京而已;照样挂他们自己的五色旗,手中握着一只力量不可小视的军队……抗战胜利后,他们的势力在北平仍然盘根错节。弄不好,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北上的戴笠请求李宗仁将军同意,以李宗仁将军的名义,向一干人发出了“敬备菲酌,敬请光临”的请柬。
背后的宴会厅里流光溢彩。作为宴会主人的军统局长,保持着固有的姿势,同来宾一一握手。这些人中,有故都要人,更多的是要在今天借机逮捕的汉奸。可是,时间到了,最重要的两个人物王克敏、齐燮元却还未到场。军统局局长只好耐着性子等,心中却忐忑不安。暗想,若是王、齐这两个至关要紧的家伙闻到了风声,溜了,那事情就坏了!
就在这时,戴笠眼中一亮,王克敏出现了,走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岳丈,比王克敏带要小四岁的王揖唐。“鱼、终于进网了!”军统局长心提起的一颗心,幼于“咚!”地一声落进了胸腔里。
“哎呀!”戴笠迎了上去,伸出双手,说是:“欢迎、欢迎!”与此同时,布置在周围的身着便衣的精干军统特务们,立即将进“网”了的这两条大鱼悄悄地围得铁桶一般。
“不敢当呀、不敢当得很……”体形消瘦,西装革履,戴副金丝眼镜,头发溜光,打扮得像个留学回来的大学教授的王克敏咬文嚼字,说着伸出一只瘦手同军统局长握手。握过手后,介绍了他身边的岳父大人王揖唐。王揖唐的打扮是一身国粹,长衫一袭,脚蹬黑直贡呢的朝元白布鞋,右手腕上挂了根象征身份的藤条手杖。
“久仰,久仰!”王揖唐同军统局长握手时,故作高深的他眯起眼睛,一只手梳起下巴上的一咎山羊胡子。
王克敏、王揖唐翁婿是华北政坛上的一对活宝。
“齐将军没有一同来?”戴笠这会儿没有心思看这对“活宝”臭假寒酸的表演,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条大鱼――手握军权的齐燮元怎么还没有来。
“到!”戴笠的问话刚落音,身穿一套没有了军衔军服,身材高大、脸色黑红的齐燮元亮开大嗓门,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请、请、请!”军统局长喜不自禁,一迭连声请。
他们这就进了宴会厅,一一入座。不用说,戴笠同王克敏、王揖唐、齐燮元这些大汉奸坐在首席。灯红酒绿。花厅里,笺花宴摆了60桌。客人们坐定,这就开席。青年男女白衣伺者们鱼贯而来,上菜上酒。待每个来宾的酒杯里斟满了酒,坐在首席首座的戴笠这就站起来给来宾们敬酒。
他笑吟吟地举杯在手,环视左右,开始致词:
“诸位来宾!”戴笠举杯在手,马脸上一双机警的眼睛频频四顾。这时,每张饭桌后都站了一些身材高大,身穿北京饭店白色衣服,扮作饭店侍者的特务,见手下已全数作好了擒拿准备,他放心了。
戴笠说一口鼻音很重的浙江江山话:“此次雨农奉委员长命北上故都公干。雨农在故都的公干,离不了在座诸君支持。雨农特经北平行辕主任李宗仁将军同意,并假李主任名义,请诸君来北京饭店一会。在座诸君都是故都名流,承蒙诸君看得起,尽都出席。雨农深表荣幸。”以为接下去的话是“干杯!”可是戴笠说着脸色变得严厉起来:“雨农到北平公干有一大难事,望能诸君帮助!”场上鸦雀无声。
王克敏和王揖唐翁婿不由面面相觑。他们接到的是李宗仁将军的请柬,不意来了才知道是军统局“阎王爷”戴笠假李宗仁将军的名,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但仍然心存侥幸,他们在抗战胜利之际,也就是通过这个军统局“阎王爷”戴笠在蒋委员长那里得到了保证的,说是不会动他们。而这时,戴笠语气越加凌厉,目光闪霍:“今全国惩处汉奸呼声日高。国民政府不顺从民意断断不行。对此,军统当然义不容辞执行。”说到这里,他钉子敏锐似的目光顺次从王克敏、齐燮元身上扫过:“没有办法,雨农只得请王克敏、齐燮元兄等帮个忙――去监狱委屈一段时间!”
“啪!”地一声,外表斯文,其实一生过着狂嫖、滥赌、吸毒糜烂生活,早被掏空了身子的王克敏听到这里,手打抖,酒杯落地打了个粉碎。
“戴雨农!”军人出身的齐燮元却圆睁怒目,气得在地上跺脚:“你原来是怎么对我们许的愿?你言而无信,你要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戴笠却一声狞笑,“啪!”地一声,将手中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随着这个暗号,早就候在身边的,几个身高力大,扮作饭店“仆役”的全能特务扑了上去――他们都是从中美合作所特警班第一期的毕业生中选出的高才生。他们身手敏捷地三下五除二地将王克敏、王揖唐、齐燮元戴上了手铐。与此同时,埋伏在周围的军统特务和荷枪实弹的宪兵、警察一涌而进……北京饭店宴会厅内,上演了一场热闹致极的秘密大逮捕。按照国民政府制定的《惩治汉奸条例》,凡是在王克敏的华北临时政府中当过特任职、简任职等伪职的汉奸都在检举之列规定;戴笠领着一班军警宪特,当场逮捕了原伪华北临时政府汉奸首要王克敏、齐燮元、王揖唐、王荫泰、王时景、殷汝耕等大小汉奸共六十余人。应捕之列汉奸无一漏网……
戴笠个人也收获颇丰。在北平仅几天的时间里,他就将几座装满重要物资的仓库、一家无线电器材制造厂,一家很上档次的宾馆和许多金银财宝、古物据为己有。其中,包括他讨好宋美龄,要送给夫人的那把据说是岳飞的宝剑。
似睡非睡中,戴笠感觉夜航的专机飞得很平稳。他的思维若断若续。他在北平处理了原伪华北临时政府汉奸首要王克敏等人后,3月13日飞抵天津。此行目的两个:一是视察军统在那里的布置情况和整治军统个别人员利用肃奸之机贪污;二是处理94军副军长杨文泉纳妾。副军长纳妾,这本是一桩小事,但国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有明文规定,军官不准纳妄。当然这个规定,对地方部队并没有什么约束力。94军是中央军。本来,杨文泉的妻子不告,也不会有人过问。问题是,杨文泉在这个事情上处理得糟透了,小事情搞成了大事情。杨文泉的老婆不依不饶,告到了军委会。京津几家有影响的报纸再将这事添油加醋,捅到了社会上去。有篇文章竟用了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明知故犯,杨副军长纳妾》文章更是写得花儿朵朵开,引得舆论大哗,多方关注。作为对高级军官负有惩戒责任的军统局长,这就不能无动于衷了。怪谁呢?只能怪杨文泉笨。他是带着这样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来处理这桩杨副军长纳妾案的。尽管在找杨文泉私下谈话时,话都几乎给他说明了,无非是让他处理好老婆的关系,女人总是好哄的,把老婆哄好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然而杨文泉却是个一根筋!
问杨副军长,如其这样,你是要自己的前程、军职,还是要要卖小曲儿的?鱼和熊掌两样美味不可同时都得到,要同时得到,也得到想点办法。杨文泉硬起颈项说他两样都要。也难怪,那卖小曲儿的女子长得真是逗人爱,脸儿白白,头发黑黑,高挑身材,曲线丰满。二十多岁,亮丽可人,与杨文泉还是在老家乡下时娶的黄脸婆比,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老兄呀,你怎么这样不开窍呢?”看着头发花白,胡子巴叉、脸上一道伤疤拉得多长的副军长,他动了恻隐之心,劝道:“你若这样让我下不了台,岂不是自找苦吃,这是何苦呢?你这个副军长来得不容易,打了几十年仗,是钻枪眼钻出来的。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你如果自己都不保了,还谈得到其它的吗?”在他的再三启发下,行伍出身,榆木疙瘩脑袋的杨文泉才转过弯来,当着妻子的面,给黄脸婆赔了不是,将那个小妾退了,给了两万块钱打发走了。事情看起来也就了了。但他心中心中明白,杨文泉肯定事后还会去找那个可爱的小妞。管他的,只要杨文泉把他那个河东狮吼的黄脸婆安顿好,舆论不再兴风作浪,他戴笠才不会去管这些破事。扪着鼻子哄眼晴!国民党中央军里这种事情多得很,会不会惹是非?全看当事人自己!
机身轻轻一抖。他知道,专机已经触地,已经到了北平。
“局长。”专机开始在地上滑行时,副官徐炎来到了舱外轻声唤他。
戴笠轻轻咳嗽一声。
副官进来了,向他报告,军统北平站已派车来接,马汉三站长已在下面等候多时……
戴笠点了点头,他此行很有些秘密。
3月13日,他率领他的一班人马到天津。两天后,即这天3月15日,处理完了天津的事情,他本来是决定要直飞上海的。他要去上海和美国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商讨如何替国军,加紧向东北运兵运军事补给事,可是中午,他却接到军统东北站站长文强从沈阳打来的一个加急秘密电话,说是东北保安总司令杜聿明将军在北平白塔寺中和医院住院――杜聿明动了个手术,割去了一个左肾。文强建议局长前去探望一下杜聿明将军联络联络感情。他明白文强的意思:杜大将军在东北拥有美式装备的雄兵十万,而军统要在东北开展工作,就要得到杜聿明将军的支恃。
他当即接受了文强的建议,并同杜聿明通了电话,表示要从天津赶去看他;杜聿明表示欢迎。
此行,戴笠不想让李宗仁。他之所以选择专机夜航,也是这个原因。虽然李宗仁知道他去,也没有什么。但作为干特务工作的行家里手,他所做的一切,都尽量不让局外人知悉。他记得在一本有关德国特务头子希姆莱的书上,别的什么都没有记住,却牢牢记住了希姆莱的一句名言:“左手做后不要让右手知道。”并在以后的岁月中,作为座右铭去身体力行。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认为他和杜聿明将军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生,而且都是委员长的心腹;李宗仁从始至终同委员长都心存介蒂。因此行前,他要副官通知马汉三带人带车届时来北平机场接他们一行时,尽量不要声张,要保密。
专机轻轻一抖,着了地,待专机停稳,舷梯搭好,戴笠披上大衣,带上副官一行,迅速下了飞机。军统局北平站长马汉三是个大个子。见到局长,马汉三赶紧上前,替戴笠拉开车门,轻声道:“局长,请!”戴笠上的是北平站惟一一辆经过改装的可以防弹的“克拉克”轿车,他的随员们也都上了一前一后两辆车。
三辆小车,立刻起动,首尾衔接,前后保护,披着浓重的夜幕,向着白塔寺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夜晚十一时。当戴笠带着副官徐炎,得到医院特别允许,由杜聿明将军的副官引进病房时,杜聿明已经睡着了。这是一间特等病房,地上铺着红地毯,宽敞、幽静而舒适。通向阳台的门关闭着,一面落地大玻窗上窗帘低垂。杜聿明躺在病**,在幽微的灯光下,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四壁。将军刚刚做过手术,脸色也显得有些白,处处都传达出医院特有的气息。杜聿明的床前有张茶几,茶几上那盏造型考究的自由女神台灯还亮着,柔和的灯光从绿色灯罩中洒下来,象被一叶睡莲。在台光下,还有一本翻开的书。显然,杜聿明是看书时睡着的。
“嘘!”戴笠做了个手势,要身后的两个副官放轻手脚,不要惊醒将军,他蹑手蹑脚坐在将军面前,随手翻开那书。那是一本纸张有些发黄的线装书――《孙子兵法》。书里面,有些重要的地方,比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等处,杜聿明或是用红笔勾了出来,或是加上一句两句颇有心得的点评。显然,对于孙子――这个中国自遥远的战国以来,无有过之的“兵圣”者的大作,杜聿明不知看过多少遍,如中国的文圣人孔夫子所说,是“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戴笠知道,作为学长,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的杜聿明,是个手不择卷,好学上进的将军。就着灯光看去,41岁的杜聿明有张有梭有角的长条脸,五官端证,红红的脸膛,黑黑的剑眉,典型的陕北汉子。杜聿明是个名将。他是陕西米脂人,又名光亭。黄埔军校毕业后即参加北伐战争,功勋卓著,递升很快,先后任国民政府军装甲兵团团长、第五军军长。1942年,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任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副司令长官,率部赴缅甸与日军作战,很打了一些漂亮仗。年前被委员长委以重任,火速派往国共相争的东北带兵驻镇……
也许是军人的天性,一旦有人在旁,很快就会醒。
“啊,雨农兄来了?”杜聿明醒了,一醒将盖在身上的一床美国毛毯一掀,就要坐起来,并看着在暗处的自己的副官责备:“你怎么不叫醒我,我是嘱咐过你的?”
“是我不让叫的。”戴笠说时,赶紧挥手制止,不要杜聿明起来:“光亭兄,你睡下,我们不是外人……”杜聿明的副官赶紧上前,将长官的病床摇起些,再在长官头下垫上一个枕头,让长官同军统局局长谈话方便些。
戴笠先是关切地问杜长官现在情况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
“这一点伤口算什么?”杜聿明笑笑“无异于被蚂蚁咬了一口。这家医院条件很好,本来我动手术时是不要麻醉的,可是他们医生坚持给我作了半麻,不然,我是不会睡着的。”杜聿明含蓄地表明了歉意。戴笠说:“光亭兄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说时手一挥,副官徐炎走上前来,他手中捧上一束马蹄莲花,一白一黄,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戴笠知道,这花是杜聿明喜欢的,临来时,他让副官想方设法买来的。
杜聿明的副官上前接过,插到临窗一张桌上的一只鼓肚花瓶里后,给戴笠上了一杯茶。杜聿明在**斜躺着,戴笠坐在他的面前,略为寒暄,快快切入了正题。
戴笠将他此行的情况,简略地向杜将军用了通报,然后向杜聿明提出,希望光亭兄以后多多支持军统在东北的工作。他们都是委员长亲信大将,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生,两人原本关系也不错。对军统局长的请求,东北保安总司令杜聿明拍了胸口,要戴笠放心。至于军统东北方面文理强他们有何要求,杜将军又如何让戴笠放心?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两人并没有具体提及。本来电话中两句就可以说清的几句话,而戴笠却为什么非要从天津专门飞来一趟,当着杜聿明说不行?这就叫人际关系,戴笠专门从天津赶去北京探望动了手术的杜聿明,这是为了表达一种感情,换句话说就是感情投资,是一门特殊的学问。
杜长官当着面表了态,戴笠这就放了心,说自己来得匆忙,临时给光亭兄买了点营养品,意思意思,实在不成敬意。手一挥,徐炎进来了,手上捧着大盒小盒的东西,都是些人参、鹿耸类补品。
“你我弟兄,何必客气!”杜聿明是个生性豪爽的军人,让自己的副官收了礼。
于是,戴笠这就向病**的杜长官告辞了,乘着夜幕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并没有急着赶去上海,而是临时留在北平,他思想上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准备会会在押的著名的日本女间谍川岛芳子,看能不能将思想上的想法付诸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