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你五行缺水,可是这么多年来你取的化名中尽是水。你妈的占尽便宜,吃香喝辣,青云直上!老子今天就给你取个尽是山的化名,一头撞死你个龟儿子东西!”
在重庆军统局,局秘书室助理秘书先奇,从笔架上恶狠狠地提起一支中楷狼毫毛笔,饱蘸墨汁,在一张有军统局字样的红头公函的十行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字:高崇狱――这是他为身在北平的军统局长戴笠拟取的1946年用化名。
因为职业的关系,戴笠每年都要为自己取个化名,在外面拍电报、下命令……都用化名。戴笠很迷信风水那一套,军统办的很多特训班内,他都规定要加进一些命相之类的课程。曾国藩当年也迷信这些东西,并且很有体会,亲自篇了一本书叫《冰鉴》,记录了他如何如何根据相法作为取舍部下标准云云。戴笠拿了过来,再加上麻衣、柳庄相法等等,编成了一本教材,作为相人的参考资料。因为戴笠的影响,军统内从上到下,都很迷信这套东西。
戴笠命中五行缺水,为了弥补这个缺陷,他每年用的化名都是水汪汪的。如,江汉清、汪涛、涂清波、沈沛霖、洪淼等等。其中,他用的最久的是沈沛霖这个化名。说起来也真怪,自从戴笠用了这个化名后,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事业上一帆风顺。他认为沈沛霖这个化名,吉利,给他带来了好运。
新的一年到了。秘书室有人向主任秘书毛人凤提出,1946年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一年,局长该换换名字了。戴笠不在期间,主持军统工作的毛人凤。毛人凤答应:“行。”于是,替局长拟名的事落到了助理秘书先奇身上。
这才叫不是冤家不对头。
先秘书年轻,长得一表人才,生性风流,又有文彩,字写得漂亮;自然是局内女特务们心中的白马王子。他与电讯室的刘明明在偷偷热恋。
那是半年前的一天下午。刚上班,戴笠亲自来到秘书室,交待了一个紧急任务给助理秘书:“这是我明天要送呈委员长的报告。”说时,将一份报告摊在先奇的办公桌上,“你今天晚上就要抄完;写核桃字,正楷。”
助理秘书在局长面前站得端端正正、毕恭毕敬的,接受任务也坚决。眼睛一扫,局长亲自交办的报告有一万来字,标题是:“关于加强军统工作的举措”。他认出,那是局长的手迹。
“好,年轻人就要象年轻人的样子。”局长说,“我明天一早来取。”
“局长放心。”助理秘书又将胸口一挺。戴笠走了,先奇暗自思付,这报告有一万余;要写正楷,还要核桃字,看来,今晚上得开通宵的夜车了。任务虽然艰巨,但助理秘书心里暗暗高兴,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这可是一个受到局长赏识,从而向上爬的好机会。
事不宜迟。助理秘书立即争分夺秒,伏案展笔铺纸。晚饭也吃得很囫囵,不像往日,晚饭细嚼慢咽,前后不过用了几分钟。
白天过了是黑夜,先奇伏他他的办公桌上,全神贯注地抄写着报告。
“奇、奇!”恋人之间深情的呼唤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抵御的,助理秘书循声抬头,只见门前台阶上的阴影里有一个倩影。
“啊,是明明?”先奇高兴得一下掷笔,跑了出去,一把握着刘明明圆润细嫩的手,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昏了头吗?我不是告诉过你,今晚我值深夜班,而且电讯值班室只有我一个人?”
“啊,我的确是昏了头。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助理秘书问过女友时间,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了,他向刘明明一迭连声道歉,并将今夜局长交办的任务如何紧急,一五一十向热恋中的情人作了解释。
“好不容易才有今晚我单独值夜班的机会。那你就去同你的公文打一晚上的交道吧!”刘明明是个任性的女子,她不听先奇的解释,很为失望,也很生气,将他接捏着自己的手一甩,扭着丰臀向天井对面那间灯光幽微的电讯值班室走去,身后留下了那种轻青女人洗浴过后特有的好闻的体香……
助理秘书顿时如被电流猛击。望着朦胧中走去的明明美好的身姿和暗示,他的身体和意识都立刻醒悟来,随即像就要喷薄而出的火热岩浆,心猿意马起来,什么局长亲自交待、什么明天一早务必交委员长审查等等,全都滚他妈的蛋。
色胆包天――这话很对。此刻,助理秘书脑海中一片空白,周身着了火似的,冲动得难以自抑,惟一的念头就是如何赶快过去,拥着明明的玉体睡到那张值班室**去疯狂冲击。
隔一座假山,小院天井对面电讯值班室内,一星幽微的灯光像是明明抛来的媚眼。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过,先奇并没有立刻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同等在那里的明明颠驾倒风,温香软玉,而是做贼似地小心翼翼地打量、巡视了一下周围环境。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小院。电讯值班室和他所在的这间秘书室都在一个院内。一般而言,秘书室晚上是没有人的。电讯室天天晚上有人值班,虽然没有多少事。电讯室晚上值班大都是两人。今天晚上,轮到明明值深夜班,同她一起值班的的戈容临时生了病,只能明明一个值班,而这正是求之不得的。因为现在,热恋中的他们,想结婚还批不准。之所以渴望结婚,还不是就希望早日睡到一起吗?今夜是多么好的机会!四处瞅瞅,院里寂然无人。但先奇不敢大意。要知道,做这些事,一旦被发现,会受处严厉处分,局长一旦雷霆震怒,被枪毙都有可能。他这就蹑脚蹑手地走到左边角落上那间木质房子的窗下听――这是他的顶头上司、戴笠的亲信、军统局内正走红的局本部主任秘书兼甲室主任毛人凤的办公室兼寝室――他是这个小院里唯一的一个住户。这也是助理秘书此刻唯一担心的。
毛人凤这个正在走红的矮胖子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是戴笠的同乡,浙江水山人,字齐五。早年毕业于上海沪江大学,后来从军,在黄埔军校潮洲分校肄业后跨进了军统门槛。因其人办事兢兢业业,特别能忍耐,对戴笠毕恭毕敬,得到戴笠赏识,因而在军统内直线上升。他是一个大特务了,可是妻室还在老家。八年抗战,直至现在,他一直住在这间小院里的那间一丈五尺见方左右、条件极其简陋的办公兼卧室里。他整天守在那里,从早到晚批阅堆得小山般高的公文,一直到很晚才休息。身居少将高位的他,生活很朴素,为人也和气可亲,总是笑眯眯的,任何人都可以去找他谈七谈八,解决问题。虽然军统内,名义上地位仅次于戴笠的两个“阎王”――郑介民和唐纵背后攻击毛人凤是个“笑面虎”,处处同他作梗,但因为戴笠的关系,并不影响他在军统内地位的飞升。
八年抗战中,戴笠在军统中开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这就是,只要他在重庆时,每个星期一中午都有个午餐会。局本部的处长以上的干部都去出席,以便让他边吃饭边听下属的汇报,收集情况反映顺便下达指示。但军统局中层以上的干部都不愿去吃那顿。因为戴笠为人严峻,对部下要求苛刻,脾气又坏,几句话弄不好就要暴跳如雷。而以后如果戴笠不在时,饭局就由毛人凤主持,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在饭局上,毛人凤把气氛搞得很活跃。
遇到“老板”有事不能去,毛人凤一进门便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戴先生今天有事不能来,大家痛快吃一顿,放开吧!”于是,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全场皆大欢喜,而且,每逢由毛人凤主持饭局时,总是把这顿午餐办得特别丰盛。大家坐下来,除了简单地谈谈工作而外,绝大部分时间里,大家天南地北乱扯一顿。于是,戴笠定下的这个工作汇报会就变成了毛人凤联络感情的午餐会。久而久之,毛人凤在军统内因为人缘很好,这也是他地位不断飞升的原因之一。
先奇仔细听,小屋内有轻微的鼾声,看来,顶头上司睡得很熟,助理秘书放心了。他轻手轻脚溜回办公室,收拾好卷宗什么的,熄了灯,两步窜过天井,推开了电讯室的门……
两个小时后,两个愉情的年轻军统特务才云雨散去。先奇到底没有敢在明明那张行军**睡,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挑灯握笔。但因为刚才过于孟浪,不一会身体感到极度的疲乏,头一沉,身子不由伏在桌上。一伏在桌上就睡了过去。
天刚亮,还不到上班时间。静悄悄的小院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急火燎的戴笠来了。
“先秘书!”戴笠一进小院就亮开嗓门问:“怎么样了,抄好了吧?”只见虚掩着门的助理秘书室内还亮着灯。
可是没有人应。
“也――!”戴笠一把推开助理秘书室的门,一看先奇伏在办公桌上睡得呼呼地,而报告根本就没有抄完,他差点没有气晕过去。
“他妈的、你这是干吗去了?”戴笠的皮鞋在地板上猛地一跺,发作了,吼声如雷。
先奇被惊醒了。看着盛怒的局长,似乎才从美梦中走到现实,还未回过神来,一时怔怔的。
天井对面,电讯室的门开了。刘明明探出头来,看清了暴跳不已的是局长,一下明白发生的事情。她那张本来就因为睡眠不好、有些苍白的脸“唰”地一下变得像张白纸。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因为惊骇,瞪大得像对灯笼,像是耗子见了猫,赶紧将头又缩了回去,轻轻关上门。
“你这个混帐东西!你这是失职!,我枪毙了你!”戴笠骂还不解恨,抡起一只大巴掌就打在傻乎乎的助理秘书脸上。
“啪!”先奇那张俊俏的小白脸上,顿时留下了五个血红的巴掌印。接着,小屋内一阵桌子板凳乱响。
当毛人凤闻讯赶来时,只见助理秘书已被局长打破了头,用双手抱着头,缩在屋角边,鼻子往下滴血。
当毛人凤问起原因时,盛怒的戴笠指着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先奇说:“你问他!”说着,又扑上去,脚头、拳头打在先奇身上,擂鼓似的。
“局长熄怒、局长熄怒!”毛人凤连忙劝着,说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戴笠调过头来,用那双因盛怒冲血,要吃人似的的眼睛盯着毛人凤,意思要他说清这个“事出有因”。他那患有严重鼻炎的鼻子,气出得呼呼的。
“先秘书昨天下午突然患了重感冒。我当即要他休息,说是局长那边我去说。可是先秘书很敬业,说这是局长交办的紧要任务,就是颇了命,今晚也要完成死。可能是他后半夜实在来不起了,身不由己……”毛人风这个谎编得实在圆泛,让先奇实在从心眼里感激,因为根本没有这桩事情。
“还是不对!”戴笠听了毛人凤这番编得天衣无缝的谎言,气消了。不过,还是气哼哼的,训道,“作为军人,一旦接受任务就应该完成,万死不辞……”
“局长熄怒!”毛人凤在戴笠面前站得端端正正,显得恭恭敬敬,主动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是职幕没有教育好下属……”听戴笠又是鼻子里哼了一声,毛人凤机灵,赶紧看了看腕上戴的表说,“局长放心,时间还来得及,职幕保证在中午以前,将局长要的公文保质保量抄好送呈。”
“那好吧。”戴笠余怒末息地教训毛人凤,“不过,你这个主任秘书也不能姑息养奸。对先奇这种玩忽职守的人要处分,嗯?至于何种处分,你先拟一个方案出来,等我从北平回来处理。”
“是!”毛人凤喊操似地将胸一挺,大声答应。
这桩事情看来就这样完结了。
事后,毛人凤对先奇不仅没有一点处分,反而倍加信任、重视,这就让先奇对毛人凤感激零涕;就像那天在戴签走后,他对顶头上司说的那样,“毛主任,难怪你在局内这么得人心。你处处庇护我们,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以后,毛主任你有什么事要我效劳的,打一声招呼,我先奇保证一定完成,就是为毛主任去死都可以。”而同时,对戴笠心中恨得牙痒痒的。
先奇拟定了戴签在1946年用这个的化名,估计毛人凤不会批准。因为,在军统局内,从上到下都知道,局长不只喜欢带水的化名。毛人凤是戴笠的亲信,红人,能通过这个尽是山的化名吗?他先奇不过出口恶气而已。
助理秘书拟好了戴笠在1946年要用的化名,看了看腕上手表,十一点半,顶头上司毛人凤到总务处检查工作去了。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准备待毛人凤来,就把拟的这个局长化名送呈上去,批不准不要紧,重新拟一个就是,他心中已有一个尽是水的名字。
这会儿,视线中出现了一只嗡嗡叫的蜜蜂。这只绒绒的小蜜蜂,也不知是怎样飞进屋来的,这会儿振着双翅想冲到外面去。隔着一扇明亮的玻璃窗,外面是春的世界,很美好。小天井里,一株桃树、一株李树都开花了。桃花粉红,李花雪白。假山上郁郁青青……可是小蜜峰很傻,一个劲地往玻璃上撞去,撞得砰砰地。不知为什么,先奇这时心中涌起一阵恶互毒的快意。
“好!”先奇幸灾乐祸地拍着手:“去撞、去撞死你个东西!”
“啪!”地一声,那只小蜜蜂不知是撞昏了,还是撞死了,从玻璃窗上一头滑到了地板上。
“好、撞死你外狗东西!”先奇的恶毒心理得到了满足,不禁鼓起掌来。
“什么个好?”地板“咚!”地一声,毛人凤走了进来。
“撞死了个蜂子。”助理秘书指着地板上的蜜蜂,笑着说了原委。
“一头硬碰,还有个不碰死的!”毛人凤笑得弥勒佛似的,说时问:“局长的新化名你拟好了没有?”
助理秘书硬着头皮将自己替局长拟的,尽是山的化名交给了毛人凤。以为马上就要被驳回,甚至可能要挨训。可是助理秘书万万没有想到,毛人凤看了这个尽是山“高崇狱”化名后,慢慢从的那的上衣口袋里拔出了一只美国派克金笔,那是梅乐斯送给他的,还刻得有字。毛人凤将拟着“高崇狱”这个化名的十行纸铺在桌上,手中慢慢将笔帽旋开,将笔帽套在笔筒上,在这意义非同一般的标有军统局大字的公函上,批道了“照准”二字,而且,毛人凤一反以往他写字潦草的习惯,这两个字他写得一笔一划,毫不含糊,极为工整,让先奇都不知这是咋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