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动静一直响着,如今还多了丁铃当啷的声音,吵闹的声音令姜云舒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

她顶着眼下的黑圈坐起,刺眼的光迫不及待地钻入眼眸,一抬眼便看到裴少煊身姿挺拔,不紧不慢系着衣带。

他今日着一身玄紫色的长袍,腰束黑红梅纹的腰封,乌黑的头发束起戴着镶着红宝石的黑金冠,整个人想必平时清素的打扮变得妖艳,充满神秘感。

鲜少见他如此华丽、张扬的姜云舒,一时间被这幅打扮看呆了去,连裴少煊朝自己靠近都没有发现。

裴少煊早就注意到她死死盯着自己的痴呆目光,他噙着唇角的笑意走向她,指尖轻轻一用力抬起了她的下巴,将她的上唇和下唇合上。

“在下这幅样子,夫人喜欢吗?”

他故意拉长尾音,带着吊儿郎当的散漫,嗓音如同藤蔓慢慢缠上来,肆意撩拨姜云舒的心弦。

“喜……”

刚吐出一个字的姜云舒,看着面前期待着自己说出口的裴少煊,立即止住了口,一大早突如其来地调戏,总不能让他得偿所愿。

她偏过头,轻点了点头,令人捉摸不清她的心思,到底喜欢那套衣服,还是衣服之下的裴少煊。

裴少煊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收回身子,板直地站在她的跟前,“在下出去办点事,内院只有阿七和翠竹会进来,你可以在这个范围走动,你身份不便尽量带着这里吧。”

他刚说完,姜云舒脑海里浮现了四个字,金屋藏娇。

“六皇子,咱家可在外面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了,您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收拾完,咱家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屋外传来尖细的男子嗓音,言语里透着他的不耐烦。

“在下很快就回来,等我们走了去洗漱一下。”

裴少煊轻揉了几下她的发顶,温度烫地吓人,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急,要他病还没好就要进宫,不等她开口询问,他大步向门外走去。

“公公久等了,阿七还不给公公降降温。”

“哎哟,六皇子真是阔气,折煞老奴了,这都是咱家应该的。”

公公的态度顿时翻天覆地,宫里的老家伙果真是一个个嗜钱如命。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内院,确保无人后姜云舒才起来。

洗漱完的她再次走进屋内,桌上丰盛的餐食吸引了她的目光、

方才隔着一道屏风什么也瞧不见,如今走近一瞧,竟然从众多佳肴之中发现了一盘芙蓉糕。

捻起一块放入嘴中,咬下的时候口中的奶香味布满口腔,却比之前吃的一次少了点味道,似乎是花香味少了一些,没有上次入口那么美味。

“砰!”

外面响起了一道不合时宜的碰撞声。

姜云舒拧眉投去眼神,“谁!”

难道是裴少煊所说梅妃安插的眼目?

一抹身影略过窗前,她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只看见黑影往拐角处赶去,看不清那副真实的面孔。

“皇妃?”

她扭过头,见是阿七来像是看到了希望,“阿七刚才有人来内院,你快去追他!”

她指向方才的拐角,从内院出去到前厅和外院还有一段距离,凭自己不行,凭会武功的阿七易如反掌。

阿七点点头,一跃上了房顶,朝着姜云舒所指的方向赶去。

没一会儿,阿七带着一个畏手畏脚的家伙回来,他一把将人推到姜云舒的前面,“皇妃就是刚才这家伙跑进来了。”

“见过……六皇妃……”

曹肖缩着个脑袋,似乎眼前的姜云舒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的眼睛中没有初次见到自己的错愕,这个微小的举动令姜云舒确信,方才的人应当就是面前的这个家伙了。

“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曹肖,前阵子六皇子扩充家丁被介绍进来的。”

姜云舒轻嗯一声,这个理由倒有理有据,面前的男子肌肉发达、面色红润,却故意佝偻着身子,装作眼神慌张的模样。

她追问道:“你这么壮实怎么不做些押镖的活,那些可赚钱的很。”

只见曹肖咧开嘴傻傻一笑,“小的以前是在码头搬货的,大字不识几个,也就只能做些粗活,钱嘛也还可以,只是风吹日晒形象不好,如今家里催着相亲总不好再把自己晒成锅底,等下吓到那些小姑娘了。”

他回话的游刃有余,姜云舒从中挑不出毛病,再问下去也只是一些废话吧了。

“放他走吧,今日的事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曹肖一愣,忙不迭地点头,“知道,知道。”

“回去好好干活吧。”

“谢谢六皇妃。”

临走前,曹肖还回头看了眼姜云舒,两人视线交汇,他再次露出笑容,唇角带着些僵硬。

他渐渐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之中,姜云舒侧头对阿七吩咐道:“晚上把介绍他进来的人带过来问问,要不动神色、悄悄的,最好顺便调查一下曹肖以前的过往。”

调查一事对于玄冥楼不要太过简单。

“是。”

领命的阿七抬步就要走,姜云舒又叫住了他,“等等。”

“把内院的警戒加强一点,今夜除了那个人,其余的人本宫不想再看见一次。”

嘱咐完的姜云舒跨入了屋内,重新捻起了没有吃完的半块芙蓉糕,尽管不如先前的好吃,但这股味道却令她十分怀念。

“殿下,你醒来了。”

姜云舒回头看去,翠竹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的芙蓉糕上,困惑地看了回去,“怎么了?”

翠竹浅笑一声,放下手中的餐盘,兴致勃勃介绍起来,“这是六皇子吩咐奴婢,专门从店铺买回来给殿下尝鲜的,味道如何,可还可口?”

姜云舒眉毛一挑,难怪这味道会有些差异。

想来也是,如今她的身份本就不该出现在府内,要是让人专门做她喜欢的糕点,确实令人容易怀疑。

看着那盘芙蓉糕,她的心底浮现一股暖意,同时响起了那张居带蛊惑力的俊脸。

她喃喃道:“裴少煊,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

怡人的夜色,空中缀满点点繁星下是无尽的蝉鸣,吱吱地叫声如同在告诉人们,夏天到了,夏天到了。

姜云舒窝坐在美人榻上,一晃一晃摇**着手中的团扇解凉。

“六皇妃,人带过来了。”

阿七的声音打破了这股沉寂,带着早晨说的人一并进入了屋内。

李雪居踏入屋内就看见久久未曾谋面、外面还在悬赏的姜云舒,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和愕然,他伏跪在地闷声道:“小的李雪居,见过六皇妃。”

把人押送进来的阿七退至姜云舒的身边,一同俯视着地上的李雪居。

姜云舒仍然摇着团扇,只是人端坐了起来,她散漫道:“起来吧,本宫只是问你点事情,别如此拘谨。”

一直紧绷着身子的李雪居送了口气,他站起身子露出老实的笑容,“只要是小的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拍着胸脯,信心十足做出了保证的话,场面变得额外滑稽。

先前还跟任人摆布的鸡仔,现在居然有了这么足的信心,这人还真是乐观。

阅人无数的姜云舒一眼便看出了这人的老实,要是这人做卧底想必一下就招了吧。

如此想着,她笑出声来。

贵人笑了,李雪居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七轻咳一声,“讲一讲曹肖的事情,一切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有隐瞒。”

李雪居拧眉看向某处,陷入深深地回想。

“曹老弟啊,当时小的搬运货物时,恰好看见有人在欺负他,就在我们府邸正对门,那哪能啊,直接上去赶跑了他们,后面一看这小伙子精壮得很,想着怎么会被欺负,后来才知道是债主追债,他也不敢还手,怕他们再多要钱。”

正门口、追债?

姜云舒的目光一凝,眉头紧皱起来,符合逻辑的言语里疑点重重,她问道:“他因为什么被追债的,你知道吗?”

李雪居挠了挠脑袋,似乎想不起来,“好像是家里老娘生了重病,用名贵药材吊着呢,说是还有愿望没有了却,就是看一眼曹老弟成亲。”

他叹了口气,像是在替曹肖抱不平,“人之常情嘛,后来他常常帮我搬货,看他也不容易,刚好咱们府里招人,小的就给他介绍了进来。”

看着两人怪异的眼神,李雪居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拍了拍嘴,又补了一句,“这还得是六皇子、六皇妃心善,不然曹老弟也没地方去,小的只是借花献佛。”

阿七厉声道:“少说些花言巧语的话,没问你的事情不要说。”

李雪居听后立即止了声,只是点了点头。

“曹肖以前是做什么的?”

“以前在码头搬货,以前晒的黢黑。”

问了想问的最后一句话,姜云舒也疲累了不少,她挥挥手,“回去吧,今晚的事情只能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是是是,小的这张嘴缝紧,半个字都说不出去。”

她满意地点点头,侧头偏向阿七,“发月例的日子是不是快到了?”

“每月每月初十发,还有两日就到了。”

“嗯,他的月例翻一倍。”

李雪居闻言激动道:“谢谢六皇妃,谢谢六皇妃!”

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激动。

“行了,下去吧。”

李雪居兴奋地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姜云舒和阿七两人。

“你调查的怎么样?”

“禀告皇妃,属下去了曹肖以前所住的地方,村内的村民说早就搬走了,属下也去看过那间屋子,早就已经满是灰尘,没有人居住的痕迹,要是想要查清他的家人,约莫还要几天去,其他内容和李雪居所讲的不差。”

“不差……”

姜云舒喃喃重复着他末尾的话,“明白了。”

“你家殿下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抬眼看去,撞上了阿七慌乱的神情,“殿下他应当快回来了,皇妃你早些歇息。”

说罢,阿七转身离去不再回应她。

回应她的只有一道关门声。

姜云舒舒出一口气,缓缓扭头看向身后的窗户,视线落在遭乌云掩盖的弯月,她的心如同弯月一样,也被什么东西蒙盖住,令人喘不上气。

“好久没有绣牡丹花了……”

她缓缓起身,在月光的照映下拉长出一道落寞、孤冷的身影。

翻箱倒柜下,终于找到了原先在姜国没绣完的刺绣,她掸去上面挤压的灰尘,重新拾了起来,坐在了裴少煊常坐的位置上。

起皮的指腹摩挲着木质的桌面,双眼之下是隐忍的思念和回味,每一次的抚摸,那些思念都想是变成了实质的触感,变得流连忘返。

姜云舒收回心思,重新捏起了那根熟悉的银针,指尖在帕子上翻飞起来,她看着红艳的牡丹花,心里不再会单独想起母后,还有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不愿离去的那个人。

她砸了咂舌,不情愿写在脸上,“怎么今日的脑袋一直想着的是他?”

重新调整好状态的她,再次把自己放在了绣花的世界里,不再去想任何的一切、任何的事情。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天上的云彩换了一轮又一轮。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墙外传来打更人宏大的声音,接踵而来的是一慢三快地敲锣声落下。

姜云舒抬头看向窗外,月亮已经不知道移到何处了,“现在居然已经四更了。”

她感叹着时间的流逝,看向空****的屋内,收回的眼底透着寞然的神情。

桌上摆着卸下的指环,指尖早已留下了银针的印记,眼睛更是布满了红色的血丝,若此刻有人和她对上眼,大概率会喊上一句女鬼。

放松下来后,肩颈地酸痛感顿时传来了过来,可当看见桌面上自己一晚的杰作,上面的牡丹花早就熟记于心,多年的绣花下变得栩栩如生,脸上又展现出粲然一笑。

“夫人这是给我绣的吗?”

姜云舒身形一僵,笑容也止在了脸上,她缓缓转身看去,窗边赫然站着的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裴少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