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轮眼神交流过后,泰山哈哈一笑。
“既然樊老师不计较,那就坐吧,来来来……”
他这便拥着樊清峰走向长桌。
随着这两位落座,原本热热闹闹的一桌人,立刻就没话说了。
其中,最紧张的莫过李格非。
他的旁边,是干死了野犬的评委。
他的对面,是野犬本人。
更可怕的是,野犬的旁边,是一坨名为酱爆的地雷。
赶快吃,吃完跑……
这是安西的唯一想法。
另一侧,夏娜作为牌面担当,硬着头皮问道:“樊老师,您的新作大概是什么方向的?”
“嗯……是一本时间穿越类的作品。”樊清峰有模有样地比划道,“一个人在亲历了无数王朝覆灭的事件后,立足今朝,展望未来。”
“哦!”夏娜煞有介事地努力点着头道,“很……很符合网文的潮流,樊老师的感觉真的很敏锐。”
“哪里哪里,对于网络文学,我也只是在之前短篇评审的时候,粗读了几本罢了。”樊清峰吧唧着嘴冲左右笑道,“不过写作的直觉,我确实还是有一些的,老百姓不是喜欢看各种穿越么,我就用我的方式穿越一下,让他们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从而更加珍惜今昔与未来。”
后面的话,李言基本没听。
他整个人的思绪都停在了“短篇评审”四个字上。
是他?
李言不觉已停下了筷子,静静默视。
默视这个侃侃而谈,狗屁不通的家伙。
是他。
只能是他。
很好。
这样很好。
如果是被这么傻哔的人否定了。
那自己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咳……”李格非见李言的样子不对,忙探身轻声道,“先吃……回头跟你解释。”
“没事。”李言只一笑,便继续低头吃饭,“不会给教练添麻烦的。”
对面的樊清峰,却是越聊越起劲。
“说到短篇征文,那些个获奖作品,其实也是水平有限啊……”
“文采都马马虎虎,就只能比立意了。”
“对了,东京那个什么杀还在写么?”
这话一出口,全场夹菜的手,都停顿了一下。
唯有泰山,一副啥都不懂的样子转望李格非:“野犬怎么样,完本了么?”
“完本了。”李格非头不敢抬,唯有低头猛吃。
“完的好啊!”樊清峰笑道,“这种作品,就不该写。”
他并不知道,对面的李言早已咬紧牙关。
忍……
我只是个Lv.1,不要给编辑组添麻烦……
然而……
“什么情况?”酱爆呆呆地看了看李言,又看了看樊清峰,“野犬就坐在这里呢,你丫谁啊。”
这次不仅是停顿了,小糕的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甘妮娘的酱爆,就你知道!
李言没时间多想,当即擦嘴起身:“吃好了,老师们聊。”
眼见他要走,樊清峰却是一抬手,眉飞色舞道:“那个什么东京杀是你写的?”
???
李言神色一僵,接着又是一狠。
没完了?
“唉!”泰山憨笑着挥手道,“这不就巧了吗,来来来野犬,坐坐坐,也听听樊老师的意见嘛。”
眼见泰山如此反应,李格非已经完全傻掉了。
情商呢?老贼你的情商呢?
李格非也来不及管,赶紧冲夏娜递眼色求救。
娜总快解围!
夏娜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竟也笑着冲李言压了压手:“坐吧,樊老师指点,机会难得。”
娜总???
李格非欲哭无泪,全天下就我一个明白人呢嘛?
然而在李言的听来,夏娜这话里却满是坏透了的味道。
他沉思再三,终是坐了回来。
樊清峰见后生回头,自然很满意,这便手一扬,大方指导开来。
“你那本书呢,我看了,文笔其实还是过关的。”
“但立意,描写和剧情,很不对啊。”
“就有种看RB动画片的感觉。”
“那些都是很变态的东西。”
“如果实在喜欢RB文化,学一学江户川乱步,黑泽明那样的通俗作品也未尝不可。”
“至于游戏,更是现代精神鸦片。”
“把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确实能吸引一些审美不那么高的底层民众。”
“但这是歪路啊,小朋友。”
“不仅你自己的思想会走歪,还会把读者,尤其是年轻的读者带歪。”
“文以载道,要载正道。”
“嗯。”
“我这些话就放在这里。”
“你回去好好品一品,一定会有所进步。”
“……”
李言强压着颤抖,本想硬点个头,说句“知道了”。
但这次,头却僵在原处,怎么也低下不来了。
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理应顺从权势,不要让编辑为难。
但他妈的。
就算是狗,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夏娜见野犬如此挣扎,与泰山对了个神色后,忙说道:“没事的野犬,艺术品鉴是很主观的东西,你对樊老师的指导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反馈一下。”
李言面皮一抖。
真的?
夏娜点了点头。
真的。
李言头一扬。
那,我可就说了。
夏娜歪嘴一龇,虎牙尽显。
咬他。
如同高压锅扒了气阀一般,李言这一口气蹭地就蹿了上来。
“樊老师。”李言蓦然一转,看着樊清峰,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对于前辈的指正,我应该表示认可的,只是不知您能否海涵,容我讲几句真实的想法。”
“讲。”樊清峰连连点头,“但讲无妨。”
“好。”
李言提了口气,挥臂四顾。
“您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来搏命的。”
“我和他们一样,每天都要与几十万同行拼杀,直至证明自己是活下来的几百个之一。”
“为了写出被读者喜爱的作品,我们这些人每天都经历着成长,挣扎,绞尽脑汁和头破血流。”
“每天都有人风光入场,每天都有人落寞离去。”
“凭本事来,没本事走。”
“我们就是您眼里的底层民众,不搏命就没得活。”
“你呢?”
“你来干什么的?”
“沽名?钓誉?启发民智??”
“你的智慧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承受过一天这样的生活么?”
“你跟我们不一样。”
“你不需要本事,就能领津贴。”
“你有个漂亮头衔,就请你开会。”
“一个平生没尝过输赢,没直面过读者,在赞美中俯视众生的人。”
“怎么可能理解我们写出的东西?”
“你说是文以载道?”
“我听是何不食肉糜!”
“我就算真写得一塌糊涂被读者骂,我站好挨着。”
“唯独你,不配。”
“之前不论,现在开始。”
“你再评我一个字,我骂你一宗族谱。”
“最后,谦虚从不是用嘴说的。”
“是要放下身段,去包容,去理解,去感受那些自己瞧不上的作品。”
“而你在做的,是高高在上,是批判,是定义,是去启发自己完全瞧不上的民智。”
“放过我们,让我们傻下去行不行?”
“嗯。”
“我这些话就放在这里。”
“你回去好好品一品,一定会有所进步。”
话罢,起身。
谁也不看。
喷之道的精髓就在于,喷完就跑,不可恋战。
李言本应就这么走了。
但对面的泰山却突然吆喝着站了起来。
此时泰山的表情,已说不清是怒是喜了。
嗨呀!
骂得好啊!
好好让这老孙子照照镜子,趁早给我滚蛋!
当然,表面上,还是要批评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的。
“哎哎哎!”泰山板着脸,明明要骂,却反倒是一脸要笑的样子呵斥道,“野犬啊,怎么能这么不尊重樊老师呢!~”
“哈……哈哈……”樊清峰却硬绷着脸强笑道,“没事……搞文学的人嘛……都有个性……”
看着他强行隐忍的样子,安西组的人都惊呆了。
本以为该隐忍的是野犬。
谁知这老哔更能忍?
不过想想也对,樊先生的地位摆在这里,总不好真的跟一个小年轻对喷吧?
思绪至此……
嘭!
酱爆盘子一拍,当即撸起双袖。
“好!既然这样,我也有七八十句话,不知当讲不当……”
“不当讲!”李格非上去就是一个爆扑:“你吃饱了!”
泰山此时才终于压住了笑意,硬板着脸道:“安西你回去好好教育一下啊!这怎么行呢?”
小糕和电光这才敢如释重负,起身告退。
眼见几个小年轻要走,樊清峰却是满脸吃了一嘴屎的感觉。
这满满的一大口,已经在嘴里了。
咽了,难受。
吐了,很丑。
总不能真跟小年轻吹须瞪眼。
但不说点什么,浑身难受。
品着这嘴里的味道……
忍一时越想越气。
退一步越气越想。
他终是没绷住,扭身冲李言道。
“你新作哪天发表,到时候我一定拜读。”
已走远的李言,很难不止步。
他歪回了半个身,侧目反问:“您哪天发表?”
“1月1日。”樊清峰道。
“1月1日。”李言点了个头。
“……”樊清峰脸一绷。
成心?
李言眼儿一瞪。
成心。
而后,断然离场。
一眼也不多看。
到此为止,不可恋战。
然事与愿违。
“哈哈哈,你还真敢发书?”酱爆被安西推着,隔着老远嚷嚷道,“这行可是读者说得算的,你成绩但凡能到狗子哥的五分之一……不,能到他的十分之一,他当场……不,我当场封笔。”
???
李言一个**转头。
甘妮娘酱爆!
耍了这么多年键盘,不知道不可恋战的道理?!
等等……
你封?
那没事了。
封吧,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