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春的死,让若眠彻底认清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府里伪善的从来不止惠夫人。

这些主子们平素的慈悲和对下人超乎寻常的纵容,不过是为了显弄他们高人一等的体面。

真触动到这些人的利益时,一条人命,就是比浮萍还贱。

搞不好惠夫人还不是他们当中最伪善毒辣的。

陈嬷嬷没拦住火烧觅春尸体,哭得昏厥了过去。

收拾觅春的遗物就成了若眠的差事。

被褥衣裳那些,都被徐嬷嬷点火烧了。

首饰不过些银啊铁的,难得两根色泽不佳的玉簪子,却不值几个钱,徐嬷嬷检查无误后交给了二房。

“都收拾干净了?”

屋里没旁人,独若眠而已。

惠夫人毫无杀人后的恐慌惴惴,她面漾春光,只有解决了麻烦的闲适自在。

若眠捏出藏在袖中的白玉,像献宝一样捧到惠夫人面前,“太太,这是我在觅春的奁盒里找到的,一看就是府里主子的东西,就给扣下了。”

即便她不扣下也会被徐嬷嬷扣下,不如把这功劳攥在自己手里。

惠夫人哪里会不认识。

她脸色微变,示意若眠放在炕桌上。

“觅春没和你说过这是谁送的?”

若眠微微低着头:“她没说,但我大抵已经猜出来了。”

惠夫人笑笑,“也是巧了,她死了你倒猜出来了?”

若眠默了默。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若眠一味咬死她并不知觅春怀的就是祁嗣延骨肉,只会让惠夫人秉着宁可错杀的心态顺手解决了若眠。

反正一个二个的都是小丫鬟,若眠甚至比觅春还要蝼蚁,更像浮萍。

她只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积极殷切地显示忠心,让惠夫人误以为她还有不可代替的用处。

否则知道惠夫人那么多肮脏秘密的她,走到今日便是到头了。

“太太放心,我无论知道什么都会烂在肚里,就怕陈嬷嬷会纠缠不休。”

惠夫人抚了抚茶杯,这话听着,倒像和她一条心了,“若是你,该如何?”

若眠缜密道:“若是她隐忍不发,暂且先留着她。但若她非不知好歹地在府里闹,我就去怂恿大爷让老太太卖了她,省得再让太太费心,碍太太的眼。”

惠夫人面上笑意不显,心里却已然波涛汹涌。

觅春死了,这丫头非但没有害怕得惶惶不可终日,反倒一副甘愿与恶为伍的模样。

之前那个做事畏缩窝囊的云丫头,忽然就消失得无踪了。

不算坏事,但也不见得就那么好。

“越儿还会相信你的鬼话?”

若眠见哄住了惠夫人,压抑着死里逃生的庆幸,平淡的语气很有一股胜券在握:“眼泪没哭干之前,在大爷面前多试几次总没损失。他但凡心软一次,以后保管还有数不尽的在劫难逃。”

惠夫人剔向若眠的眼神溢出一丝赞许。

早这般开悟,也犯不着吃跪一夜雪地的苦头了。

若眠一语成谶。

昨晚哭昏厥的陈嬷嬷,今日晌午醒了,吃饱喝足以后就开始在侯府后院骂人。

先是数落二老爷断了奶忘娘,又跑到惠夫人院外骂祁嗣延“蠢出世管不住屌的龟儿王八”。

孟夫人院里的丫鬟差点吓死,急得往陈嬷嬷嘴里塞雪,又用帕子勒陈嬷嬷的嘴,勒猪一样。

可惜两个细皮嫩肉的小丫鬟根本按不住发疯的陈嬷嬷,亏得来了几个粗使婆子,合力才绑住陈嬷嬷,抬进了柴房。

~

昨夜大雪不绝,到这会儿也不肯消停,积雪一尺余厚,各院铲到晌午快摆饭了才清出路来。

孟夫人憋了两日,还是往惠夫人院里来了。

陈嬷嬷疯了以后,嘴里有天没日的话脏到令孟夫人整宿整宿心神不宁。

即便如此,孟老太太还是不肯给准话,孟夫人就不能如何陈嬷嬷,她毕竟是祁明的奶妈子。

不过陈嬷嬷虽然也会稍带抱怨两句祁明和孟夫人没良心,但一多半都在骂惠夫人和祁嗣延丧尽天良。

这总该惠夫人去孟老太太面前露个脸。

“她丧了女心情悲痛,这都理解。

“可她嘴里太没个把门的了,非说害觅春跳湖的是凤儿,还胡诌觅春怀着凤儿骨肉……咒天骂地,两个日夜!

“再骂下去,丫鬟婆子的嘴又都不是米糊的,我就怕传到府外头去。”

惠夫人听了,却是淡定地呷着热茶,“哪里就和凤儿沾边了呢,她愿意骂就骂,我们总是身正不怕影子歪。”

孟夫人岂听不出惠夫人话外的意思,那巫蛊娃娃上绣的字不是“凤”,而是“越”。

她叹了声:“好嫂嫂,我岂不知你的为人凤儿的品性,可也请你怜我一怜,快让母亲远远打发了陈妈吧。

“到时候多给她些安身的银子,再赏一座小宅子,足够她体体面面地过完后半辈子了。”

惠夫人笑笑,“你且安心,我想想怎么和母亲说。”

孟夫人得了这句话,心里踏实多了。

她来求惠夫人,其中还有一层。

十多年前祁盛出征,孟老太太病如山倒,险些没撑过去,是惠夫人在梵山灵寺一步一叩首,真诚孝心感天动地,终于求得仙药,救回了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孟老太太。

因着这段往事,孟老太太至今对惠夫人都格外宠爱纵溺,她老人家顽心上来时,也唯独肯听惠夫人的话。

孟夫人走后,惠夫人想了想,自己还是不宜出面,于是打发若眠往园东去。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若眠一路上精神紧绷,全然不知会面对什么态度的祁聿怀。

别的不敢想,只求保住小命。

预想中的质问和嘲讽都没有发生,祁聿怀开门望着她,神色温柔悲悯,脱口而出的是:“我知道这几日你的心情不会好,但你也别太难过,我会心疼。”

内疚惭愧后怕,浪潮般卷起,淹没了若眠脑海里紧绷的弦,她顿时泣不成声。

数不清是第几次在祁聿怀面前哭,却从未有哪个瞬间比此刻更想得到祁聿怀的拥抱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