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被这念头吓得灵魂出窍,失神地转脸问汪华你刚才说,她是少数民族?来自……”
“我叫伊果,是彝族,来自阿芒山……”
聆听这个回答时,林珊儿乎屏住了呼吸。事实上她早已得知答案,但却惧怕万分又惊恐万状地迫切想知道一切。杨佳英随后出来,再一次瞥见林珊失魂落魄的身影。她那模样就像大厅内着了火,或者是大白天看见了鬼一般!丢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姑娘在哪儿叽叽喳喳。
“她怎么了?”杨佳英莫名其妙地问,“你们乂是在这儿干什么?”
这次是伊果率先回答,她眨了眨美丽的眼睛,轻言细语地说我们没在这儿干什么。我只是告诉她,我是从阿芒山来的,那位老师就走开了。”
“你很不幸。”汪华仓促之间就下了断语,“我敢说,林老师不喜欢阿芒山!”
“可以说是很反感。”她身后的赵芸平静地指出,给了伊果一道同情的目光,“你这次可能拿不到名次。”
“我不清楚。”伊果犹豫了一下,又小声说,“好像你们都没说对……但我也说不准……反正无所谓,我也不想拿什么名次。”杨佳英对她的自言自语不感兴趣,她对这一群到处乱跑的小妖精也不感兴趣。就毫不客气地说:“没事儿快走吧!快走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杨阿姨!”从人群背后传来一道娇嗔的女声。
杨佳英抬头看见高丽,同样的没好声气。这闺女真是被宠坏了!竟在公共场合暴露自己跟评委的关系!就不怕这群小麻雀说三道四?
被宠坏的小公主或许正宥意如此,那张小嘴还在搬弄是非:“我妈呢?你看见她没有?刚才她还在这儿解决问题呢!”
杨佳英生气地把她拉到一边,“别在这儿大呼小叫地好十好?你自身就是个天大的问题!再叫一声妈,我就取消你的参赛资格!”
她气冲冲地走进休息室,把门“彭”地一声关上,丢下高丽对亮子扮了个鬼脸。取消参赛资格?她才不相信呢!从小就喜欢她的杨阿姨一定是在开玩笑!怛她的满不在乎却引起了身边的~片混乱。
汪华大声说:“哇!人家叫评委都又是姨乂是妈的,比赛时还不大占便宜?”
其他人也是议论纷纷不是说要避嫌吗?”“谁知道哇!”“没听说大赛有这个规矩!”
“我就是想叫一声妈也没门呀!”汪华还在那里愤怒不已。伊果拉了拉她的衣袖,不动声色地劝道:“你这样说可没什么道理。难道母亲当了评委,女儿就要放弃对美的追求?何况我们府该相信,比赛是公平的,机会是均等的。别忘了,还要去掉一个最高分呢!”
听得有人替自己说话,高丽深深地看了伊果一眼,正巧衔住了对方的眼神。原来伊果也一直在注视着她,黑黝黝的眸子带着难以言表的忧郁,竟像磁石一般吸住她的心魂。高丽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她和安抚她。
亮子扣住了她的手腕,急促地说丽丽,我们快走,去那边儿……”
高丽的思绪走了神,一直被拉到明亮的太阳地里,目光才茫然地落到林珊身上:“妈,您这是……”
无怪乎她吞回了后半句话,林珊的神情确实出人意料。女儿记事以来还没见过母亲落泪,此刻她的脸上却淌开了小河,整个人也显得那么荏弱无助。
林珊神经绷得紧紧的,两条腿还是在簌簌发抖,脑海里掠过一幕义一幕的画面,一幕比一幕惨不忍睹,而且给她带来了生理上的恶心……
如果不是出于天良的逼迫,她一直希望着自己最好不要去翻动这往事的尘埃。但自从席杰重又走进她的生活,日子就再也不可能平静如初了!那种对和错的质疑,生与死的抉择。罪恶与无辜的分际,伴随着撼动心弦的情感,夜夜搅动在她的脑海里,长久地盘旋不去,而且用悔恨的泪水一次次浸湿了她的枕边现在又一个晴空霹雳袭来,使她几乎承受不住这种打击——她所遗弃的女儿还在!健康鲜活、青春美丽,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重又站到众人面前,活生生展示着她那痛不欲生的过去,而且粉碎了她现在的全部生活!
但是,在重新见到席杰和伊果之前,她的生活就完整美好吗?这是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
连然也有过美好的东西。林珊泪眼模糊地看着另一个女儿时,在内心里这样肯定自己。这种肯定又导致了新一轮的痛苦。面对着一无所知的女儿,林珊相信今后的余生都将是一种沉重。
如果能吐出心中的郁闷,或许会减轻许多痛苦。林珊及时地克制住这个念头。任何母亲都羞于跟女儿谈论自己的恋情,何况是年轻时未婚先孕的风流韵事。她们不会懂得。生长在这个年代里的高丽(还有伊果)那年轻的眼睛,不会瞟向隔世的凄风苦雨。
“妈,您这是怎么啦?”高丽惶悚地抬起乎来,企图抹去母亲脸上的泪珠,又觉得这行为过于幼稚,不好意思地垂下手。
“没什么,心里不大舒服,可能是累的……”林珊自己拿手绢擦了泪珠,平静地说,“你知道为了这次大赛,妈有多辛苦……往常也有这种情况,辛辛苦苦把一件事搞成了,非但没让人高兴,反而想痛哭一场!”
“哦,我知道了,那是欢乐的眼泪!”女儿内作聪明地笑笑,天真无邪地笑笑,“妈,您看到这次大赛能如期举行,又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参赛,也该高兴高兴哇!”
“对!你就是妈的骄傲!”林珊又好笑又伤心,痛惜而又爱怜地揽过女儿,叹道丽丽,你们真是赶上好时代了!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件光鲜点的衣服也不敢穿,更别说打扮得花枝招展,上台去展示自己了!”
“所以呀,我请了一位专业摄影师,给我多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
高丽借此隆重推出自己的男友。亮子早已识趣地远远站到一边,看见林珊朝他张望,就高高举起手中的照相机,而且豪迈地甩了甩一头乱发。
“那小伙子是专业摄影师?”林珊不由地失笑,“我看倒像你的保镖!”
“妈,你是知道的,女孩喜欢依靠有力量的男人!”高丽俏皮地眨眨眼,“高大、魁伟,粗犷,这才是男性的魅力。如果选佳城先生,这可是评分的标准哟!”
“你们这一代呀,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想二林珊看了看表,“快走吧,比赛要开始了。”
因为女儿头脑简单,又从事着一个颇具**力的职业,后面总跟着一群男孩子,林珊没少苦恼也没少困惑过。此刻她却不想跟女儿深谈下去,以免影响她的临场发挥。她自己也想独自定定神再进赛场,却终于没能安静得了。高丽前脚刚走,杨佳英后脚就到,看见她就直嚷嚷。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是第二次了,我看见你在这家饭店门口眼泪汪汪!”
林珊知道她是来催场的,就一言不发径自入内。杨佳英却在仓促之间发现女友脸红了。她更加诧异不解:林珊也会跟个年轻姑娘似地害羞?这里面有何隐衷?但她也同样顾不上深究。因为到赛场没几步路好走,而这短短的距离中,她还要更重要的话要讲。
“林珊,你知道你心胸豁达,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但这招呼我还是要打在头里。眼前要进行的事,对你我都很重要,千万别把你跟罗兰过去的那点不愉快,也带到这次大赛中来,制造新的摩擦呵!”
林珊这次是真地气红了脸。怛走廊两边都挤满了人,不便说什么。她一直走到大厅的入口处才站定,转身平静地对老同学说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杨佳英没有答话,她被这个璀燦的盛会给吸引住了,不敢相信这五彩斑斓的梦境,就是自己一手策划的现实。
场内安静下来,大放光明,众多佳丽在灯火辉煌中徐徐登日。
林珊迅速找到评委席坐下来,努力使自己的脸上容光焕发。随着赛事的循序展开,心境也渐如雨后晴空那般明丽多彩。她从小就喜欢这灯光照耀下的舞台,觉得那片光环就是令人陶醉的仙境。即使在农村插队时搞宣传演出,那种离现实生活十分遥远的浪漫景象,也总是让她感到愉悦、温馨、自然和贴近。回到大城市干上服装这一行,又十分热衷于时装表演,哪怕贴钱赔本也心甘情愿。她认为有梦的人生总比无梦的现实好一百倍,舞台上的情景也总比生活中的现象更令人欣慰。它使世界变得高雅、美丽、神圣,而且充满了刺激、兴奋和新鲜感。当赛场响起一支支**人心魄的优美乐曲,她的心灵也浑忘了人世间的粗俗、颓唐、晦涩与阴暗……
其实任何形式的文体表演,都能给人以强烈的心理与感宫刺激。像“青春风采”这样的激烈竞争,何尝又不是携载着大众心灵的奥秘?姑娘们十人一组,顺序登台,翩然亮相,逐个上前报出号码与姓名,再用一、两分钟的时间介绍自我。年轻女性长期被文明与道德所禁锢着的美妙胴体,以及沸腾的生命活力,现在通过一个美伦美奂的方式喷薄而出,以其多姿多彩的形象激活了在场观众的情绪。
杨佳英深悔刚才说话造次,此时就亲热地靠向林珊,打趣道共有上千人报名,日测淘汰之后,也有六否多人参加初赛。三天的时间里,我们每天要过两百人呢!瞧那几个老爷子,眼睛都看花了!”
林珊斜眼一瞥,身边那个老教授正襟危坐,其认真劲儿令人感动。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总是先歪着脖子看看左右的评委如何打分,然后再提笔往自己的表上填。她也伸长脖子看了看,又发现老教授为了与旁边的评委以示区别,所填分数不是莫名其妙地高一分,就是稀里糊涂地少一分。她与杨佳英心照不宣地笑笑。看来在这类史无前例的活动中,文人也不比商人少添乱。谁让人家有添乱的资本呢?
想到自己曾坚持要更换高档次的评委,林珊也说了一句话以示和解其实初赛就是又一轮的精选,也是对评委水准的一次考验。”谁料到老爷子们在底下误人子弟,却吓得小姑娘们在台上不知所云!
参赛的小姐大多数倒是口齿伶俐,普通话也说得抑扬顿挫,悦耳动听。可惜演讲词几乎千篇一律,无非是祝评委和大家好!”“希望能给你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后登台的姑娘大有鹦鹉学舌之嫌。说到参赛目的,好像她们全都重在参与,对是否拿到名次毫不在意。几乎每个妙龄女郎的理想都是当公关小姐,部分人目光远大一点,又必定是受了《曼哈顿的中国女人》那本书的影响。相形之下,倒是那个穿迷彩服的姑娘显得直率可爱。她说她喜欢格斗,认为爱美和练就一身硬功夫并不矛盾”火锅店的女老板也给人印象颇深,至少她敢于承认自己的独立。
就是那些陈词滥调,也让个别评委听得津津有味,老教授更是摇头晃脑,口中还念念有词: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屁话!”杨佳英愤愤地说真没想到,我们佳城的姑娘素质这么低!光知道爱美,一点精神境界都没有!”
林珊也很失望‘是呀!连说话都那么缺少个性,怎么可能出类拔萃?”
轮到伊果上场时,林珊只觉得眼睛一亮,似乎五颜六色都在她面前爆炸开来。她知道自己一直就在等待这个时刻,但这个时刻到来了,她又觉得满目昏眩,内心疼痛难忍。仿佛那里有一扇深锁的门,不顾她的反对意志而自行开启,从中迸射出一种原始的代码,并且昭示着她灵魂深处的母性本能。
伊果穿着费绚烂夺目的民族服装:黑油油的发辫从头顶盘到脑后,下束的五彩绣帕奕奕生辉,斜襟滚边的短上衣散发出内敛的光芒,多折的垂地长裙摇曳生姿,脖子上还挂着几大串色彩艳丽的木刻项链……在文明城市、高等学府里,如此沉重的衣饰只能压箱底。现在身材高挑的大学生穿着它登台,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身壮观的盛装立刻吸引住了全场人的目光。
“真漂亮!”杨佳英啧啧称赞,“这就是那个声称不会化妆的彝族姑娘?她是成心想让我们大吃一惊吧?!”
其实伊果从未登过台,也没有任何表演的基础。她不会扭那种时装模特儿的“猫步”,也不会大幅度地摆“款”亮“份儿”。如果她穿着平常的服装上场,一定会在评委和观众眼里黯然失色。现在她看出这身装扮收效颇大,便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也对自己的行为有了新的理解。这使她产生了要跟所存人交流的愿望。不是像其他人那样的表面交流,而是对内己的兄弟姐妹娓娓诉说一个故事,一种情绪,向在场的观众敞开自己的内心。伊果在尚未开发的蛮荒地带所受的教育,竟在灯光辉煌的舞台卜。表现出了特殊的感染力。
“我叫伊果,是从阿芒山下走来的彝族姑娘。我不会化妆也不会表演,但我希望我穿的这身少数民族的服装,能够成为大家认读的符号,而且表达出我内心深处的各种愿望,各种情感。这就是我们本民族的文化,也是我们对生命的完整与美好的渴盼。我正是带着这个追求自身完整的目标来参的。谢谢大家。”
这埋藏在锦衣华饰之下的内心呼唤,由一个至善至美的女孩形象使之外化和倾吐,由此打破了长久的重复与雷间所造成的疲劳心理。在场的人们都强烈地感受到这种文化的宣泄,生命的图腾。静场片刻之后才爆发的热烈掌声,正是大家心灵的共鸣。
伊果热泪盈眶,又有些十知所措,脸红红地站在那里一小会儿,才想起躬身退场。
在她将退未退的片刻里,林珊的心跳急剧加速,皮肤下面像是燃烧着一簇簇火焰。大脑浅层的意识全都隐没在一阵强烈的冲动之下——她只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场去,紧紧拥抱自己的女儿!
……但她的身子却沉重无力。她不能!至少在这个片刻里不能。如果她一定要迎上前,那么灯光辉煌的舞台就会幻化成黑不可测的深渊。她强迫自己放松肌肉,压抑住心跳,只用无言的歉意目送着伊果退场。
“快看,你的小丽上场了!”杨佳英捅了捅她的胳膊,“我真羡慕你,有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儿!而且那么出众,任何时候都不怯场……”
林珊觉得今天老同学格外饶舌,恐怕是兴奋所致。她也捏了捏对方的手,却不假言辞,内心涌动着一股酸楚。她不能让任何人觉察到这个秘密。在她没考虑出相应的措施,并调整好自己的生活之前,决不能。尤其不能让这快人快语又热心肠的老同学发现。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把目光投向舞台正中,内心很快平静下来,脸上也浮现出欣慰和感激的微笑。
感激上天!她真是得天独厚!这个女儿居然也同样出色!
有赖T时装表演的丰富经验,不满二十岁的高丽在台上显得成熟和从容十迫,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表现出种超然的自信,而!!浑身上下焕发出真正的女性魅力。林珊欣慰的是女儿足够聪明,那身黑丝绒晚礼服把她衬托得神秘又高贵,从而掩饰了较其他女孩都略丰满的身材。
杨佳英俯身悄悄对林珊说:“不过小丽也真不懂事,赛前竟跑来找你!要是让刘成和罗兰得知了这层母女关系,不知又要起什么风波!”
“罗兰早知道了!”林珊不动声色地说高丽就在她那个团里表演时装。”
杨佳英投去一个费解的眼神,林珊耸了耸肩:“她们这残年轻人,谁管你老一代的矛盾!”
杨佳英又寻找到评委席另一头的刘成,这位老板现在端出了十足的架子,俨然一副大评委的架势。常常用笔在记分表上戳来戳去却又迟迟不落,且满脸都是任重道远的使命感。
恰值在台上发号施令了半天的罗兰溜到他身边,想看看他笔下到底出彩了没有?刘成的回答是:刚刚发现—个“亮点”,说着便用笔在“高丽”的名字上重重划了个圈,仿佛想就此圈定这个女孩子的一生。
这可使罗兰不大情愿。“你怎么会看上她?她是我们队里最胖的姑娘!”
“这并不妨碍她成为颗耀眼的新里!”刘成信心日足地用笔敲条着记分表,“瞧,她的风度、气质、仪态,都是第一流的!如她肯到我们礼仪公司来,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孔雀公主了!”
“孔雀公主更应该是苗条型的!”罗兰嗤之以鼻。
“你懂什么?岛古以来就是燕瘦环肥,各有其美嘛!”刘成朝她眨眨眼,似乎故意唱反调。
罗兰果真气恼无比,“哼!你们男人都喜欢丰满性感的女孩,对不对?”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刘成不悦地转动着笔杆,“你怎么不分场合地点地乱吃醋啊?”
“我才不把这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呢!但是我警告你,别想打她的主意!”罗兰使出了杀手锏,“你知不知道,她是林珊的女儿?”
“林珊的女儿也来参赛了?”刘成阴险地笑笑,觉得事情正变得越来越有趣。
在饭店举办大型活动,总经理一纪是最忙碌的人,好像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在等着他。歌舞厅的灯光是不是齐全?如果临时停电该怎么办?看热闹的人太多,要不要增设门卫?那么多人的饮水问题怎么解决?还有评委和工作人员的就餐……
席杰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一开始就派小孙坐在评委席上,去圈定姑娘们的前程,自己腾出身来解决实际问题。怛他经过歌舞厅时,总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他来不及仔细品味这种感觉,却很清楚是什么人令他魂绕梦牵了。
中午进餐时,总经理又得以东道主的身份陪同大家。席杰和徐克、杨佳英等人桌。林珊在另桌,两人之间偶尔交换的一瞥,似乎也是含意深长。酒过二巡,席杰终于忍不住去她们那桌敬酒:“感谢各位初次光临,诖城饭店略备一点薄酒,不成敬意啊!”
在座男人都踊跃起立,纷纷说席总,我们要求革命小酒天天醉,少了哪一天也不成!”
席杰坦然微笑着这桌有好几位女士,我们男人还是适度一点,不要让女士批评我们没宥酒德吧。”
罗兰也活泼泼地笑着广席总,女人也葙酒量呀!你敢不敢和我下一杯?”
“对不起!”席杰摆摆手,“我可不愿给漂亮女士留下个烂醉如泥的印象!”
林珊丢下餐巾站起来,“我失陪了,先走一步。”
众人还在那祖说酒话。过酒瘾,只有罗兰注意到席杰的目光竟一直追随着她。
晚餐吃得更是索然无味,林珊匆匆扒两口饭就走开了。席杰揣着满腹心事跟徐克聊了两句,知道当天的比赛很顺利,但没有什么令人欢欣鼓舞的发现。
第二天席杰仍有要事缠身。前次得罪的那批银行大员们原班人马杀来,说是核对饭店的收支账目。理由堂而皇之,但此举显然不是为“贷款”而是要“逼债”。席杰恼怒万分,却也不得不提防。若再侍候不周,人家就会把侧面进攻改为正面进攻,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晚间自然又得耐着性子陪他们大吃大喝。跟大赛的工作人员同一个餐厅,只是用屏风隔成两半,由此不断生出呰小插曲——总有人从屏风后面**,发现风景这边独好,桌上摆着的菜肴也跟外面大不相同,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着告退。那时席杰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往外冒火,只恨他自己不能再潇洒走一冋。
打发走了这群难缠的祖宗,席杰觉得酒直往上涌,情知没有小孙忾驾,自己未免喝多了点。服务生过来收屏风时,见他依然独自坐在杯盘狼藉的餐桌旁,就问他还要不要点什么?他便要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喝着。席杰的酒量原本不错,那是在阿芒山下被彝族同胞熏陶出来的。回城后的工作也少不了应酬。但随荇年龄的增长,他对各种饮料的爱好已经缩减到清茶一杯了。或许,这正是中年人的品味:尝受过太多,经历过太多,就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最真……
“你独自在这儿想什么心事呀?”一道女人的声音问。语调柔柔的,甜甜的。
席杰抬起头来,只见发话的是罗兰,个只打过几次照面的漂亮女人,当年红遍全城的舞蹈演员。虽然也是人到中年,却仍然保持着良好的身材和靓丽的容颜,似乎永远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穿着一身白色爽气的棉质休闲服,正好把这空****的餐厅当作训练馆,迈开两条修长的腿,轻轻旋转出各种优美的动作。
面对一张姣好妩媚的脸庞,席杰的心情也松弛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不是么?”
“是呀!但你刚才想得入了神,这可不像你的行为。”罗竺停下步子,特别强调地指出:“一个精明的总经理的行为!”
席杰的笑意刚闪现一下就迅速消失了,原来轻松的心情也为之变。“你不可能了解我,因为我们刚认识。”
“要想了解一个人,最好去向他周围的人打听。”罗兰索性走到他身边坐下。她坐的姿势也很诱人,是分开双腿反方向跨坐在餐椅上,然后她把衣袖往上抹了抹,露出两截光滑润泽的玉臂,朝上支撑着一张容光焕发的脸。“现在我是在你的饭店里,不是么?”
席杰的脑子里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就那么定定地瞪视着罗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也在研究我,或者说是想了解我,对不对?”罗竺歪着头,神情里带出几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好奇。
席杰分明感觉到自己心速加剧,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忙深深吸了一口气来镇定自己,“哦,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那么,你对什么样的女人才感兴趣?”罗兰抓住这个话柄,紧追不舍。
这是个可怕的问题,但席杰突然产生了灵感,便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回答广这次大赛是专门为女人而举办的。因此与会的每一个男人都应该申明,他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
“但这对你来说,是一个美丽的谎言。”罗兰脸上浮现出笑涡,伸出纤纤玉指指点着他,“我就发现,你对大赛中的某个女人感兴趣。只要她一出现,你的眼光就一直追随着她!”
席杰猛吃惊。这个女人竟洞察了他的行为,而且梏穿了他的思想!还好,这时他的心智尚未完全紊乱,还能留意到对方的措词,而且凝聚起精神去反驳她:
“这么说,你也对这个女人感兴趣,否则,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一切?”
“你说得对。”罗兰又丢给他一个销魂**魄的笑,“我是她的老朋友。据我所知,她的婚姻设近出了点麻烦,据说,她正跟丈夫闹离婚!”
“闹离婚?”席杰的手一抖,玻璃茶杯就滑落到地面,摔个粉碎。”
其实罗兰也是一路说一路编谎,这个说法也是在交谈中突然出来的,或许正好表达了心中的希望。现在她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不觉巧笑嫣然哎,她闹离婚关你什么事?你刚才不是表示,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吗?”
席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想掩饰过去,“但愿这也是一个谎宵。虽然你是她的老朋友,也未必了解她的一切呀!”
“看你指哪一方面?”罗兰又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态,“比如说,她还有一个女儿,就在我的模特表演团里。这次也来参赛了,估计进入前三名没问题!”
又是她的女儿!席杰恨恨地想,她的女儿怎么无处不在?难道这次大赛就不能风平浪静地渡过?一时间,他的脑子似乎脱离了控制,各种各样的情绪也纷至畓来……
“你乂怎么啦?”罗兰小心翼翼地问,“我是在说林珊和她的女儿高丽!”
席杰猛地一激凌:面前这个女人想干什么?或者说她想知道什么?有一瞬间,他晕晕乎乎的脑子里居然开始揣度,各种细节公开后组委会将有什么反应?他或许会被描述成一个负心汉、薄情郎;而林珊呢?就是被人遗弃的小可怜!虽然那个年代里的人们常犯那种错,但现在他仍要为此付出代价。席杰浑身的血液和着酒精一处燃烧,觉得自己的尊严与隐私都被破坏无遗!
他狠狠地瞪了罗兰一眼我觉得,你对别人的隐私过分关心了!”
隐私?他竟主动提到这个词!罗兰觉得这场交流很有意思,说不定她可以利用它紧紧吸引住刘成?这也是她主动出击另摆战场的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席杰对林珊的格外关注令她不悦。长期的舞台生涯使罗兰具有强烈的明星意识,而且习惯于众星捧月的角色。过去她的出场无不引人瞻目,“退居二线”后,仍希望能在各种场合聚众人的目光于一身,尤其是聚男人的眼光于一身,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但在几次照面中,她却未能引起席杰这个极其出色的男人注目,难怪她心里颇不舒服,而要专门来探听其中的底蕴了。
席杰却对这场交流很反感,且深悔自己酒后失态,差点儿泄露了心中的秘密。他不了解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感兴趣?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赶快结朿这场谈话。服务生过来收拾玻璃碎片,席杰又要了一杯“人头马”默默地喝着,想用佯装醉酒把罗兰支走,使她误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一个神志不清的酒后之徒的呓语。但等罗兰嘴角挂着小小的满足退出餐厅,这里席杰再要集中精神,却是不可能了。他使劲儿地摇着头,想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也是徒劳无益。不一会儿,他就趴在餐桌上起不来了。
服务生想他真是喝醉了,就过来搀扶他,又说做点醒酒汤。席杰这时的意识还没完全模糊,摆着手不让,又说没事儿,只是酒喝得杂了点儿。大家都知道总经理难得一醉,便有两个人把他扶出餐厅,送他回办公室去休息。
席杰一路摇摇晃晃,肠胃里倒海翻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在大堂碰见林珊时,他已快认不出她来了,但仍然强撑着收住脚步广原来……原来你还没走哇?”
“我一直在这儿等你。”林珊刚说完,就发现席杰醉得不成样子,“你怎么啦?怎么喝这么多酒?”
席杰点点头,晃了晃身体甩开扶着他的人,却又站立不稳地朝着林珊直压过来。林珊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才扶住他,闻着他嘴里喷出的一股股酒气,又恼又恨:
“醉得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席杰舌头发硬地说:“人生……难得……几冋醉……”还没说完就一阵狂吐,全都不浪费地喷到了林珊身上。两个服务生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反倒要林珊拿主意怎么办?
林珊回头看了看,大堂里静悄悄地没有外人,就小声说:“来,我们把他扶到一个空房间,帮他洗洗吧!”
饭店里当然有的是空房间。席杰身子赉在沙发上,还不明不白地抓着林珊的手不放,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对不起……”
两个服务生走马灯似地来回跑卫生间,一会儿给林珊擦拭衣服,一会儿给席杰涮毛巾洗脸。刚把他的头扶正,脚摆顺,他又是一阵呕吐,这次完完全全地吐在自己身上,把两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女孩吓得不知所措,擦了他的脸和手,又擦他的衣服,忙上忙下总也忙不完。林珊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对席杰的醉态却并不陌生。在生活几尽绝望的时候,他曾跟当地的彝胞一样,抱着酒坛子喝个大半宿,然后倒在火塘边醉得人事不省。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既温馨又伤感。
“算了吧!我来帮你们收拾!”她朝那两个小姑娘摆摆手,“但你们出去后别告诉任何人。你们总经理也是为了饭店的事,才弄成这个样子!”
服务生走后,林珊把灯光和空调全都打开,然后站到沙发前注视席杰,以平息凌乱的神经。这个男人即使在熟睡时仍然暗蓄强力,修长而又健壮的身躯也充满了力量与男子气概。但在那一刻里,他的身体又给了林珊特别的感受,似乎他本身也楚个脆弱的易碎体,因而在梦中也不得不加强戒备,以免受到别人的伤害……
林珊望着他,只觉得喉头发紧,在心底深处有种奇怪的绞疼和怜爱。
真是不可思议!她随即想纠正自己几乎凝固的思维。这个男人曾严重地伤害过她,她怎么会对他产生这种感觉呢?她定了定神,不顾自己因爱与恨交织而加速的心跳,也不顾那一股刺鼻的异味,弯下腰去给席杰脱皮鞋,解衣服,褪裤子……连衬衫上都沾满了秽物。林珊绞了一把乂一把的热手巾,轻轻擦净他的脸和身子,动作就像妻子对丈夫那么娴熟与自然。意识到这点,令她自身也有一种灼热的感觉。她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做。她不是没看见过席杰**的身体,但在他本人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收拾摆弄他,这还是头一次。
她的手颤抖着拂去他额前的乱发,想面对面地暗暗审视他。二十年来他们的脸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彼此都能感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无法遏止亲近这个男人的欲望,似乎那是种跟呼吸一样自然的需求。她也想透视他的五官以及躲在这伪装的面具之后的思想,还有那双紧闭着的眼睛所压抑的无数情绪……
在这一刻里,她竞不计一切代价地想要了解他。这种想法强烈到令她自身都感到卑微,似乎做不到这一点,她的余生都将化为尘土,完全失去了意义!
她忽然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吃完饭后就离开饭店,而是留下来耐心等候。否则,就不会有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不会有这么一个完全属于她的静悄悄的夜晚。但认识到这种庆幸的本质,乂让她感到痛苦与不安……
胸口突然一阵绞紧,紧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为了驱除这种压迫感,她连忙退回身子继续工作。待她收拾完毕,席杰早已沉沉睡去,仿佛沉睡在梦的底部。林珊给他盖好毛毯,又产生了一种温馨的愿望,希求自己也能滑入他的大脑皮层,沉进他的梦乡深处,去感受那幽暗而又明净的梦韵。梦的走廊就像是时光隧道,将把她拉回到充满了实实在在幸福感觉的年轻时代。
这个静谧的夜晚确实唤起了林珊对席杰潜在的,或者说是残存的爱,使她重新拥有了一个女人所应该拥有的感觉。她无法控制这种感觉,她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样令人感到虚无飘渺和深不可测。衣服虽已被弄得肮脏不堪,她却想不起去更换或者洗涮,索性端了把椅子紧靠着沙发坐下,凝视着静躺在那里的的男人。
她感到自己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托起,游到了不可知的远方。她感到这种情绪也像洪水一样淹没了房间,使他的梦和她的身体一起漂浮起来。她只能尽力漂浮在这情感的表面。但她却希望自己永远!己住它,每时每刻感受它。让时间退远,岁月遗忘,让青春和它所带来的一切美感都慢慢消逝……
她关了灯站起来,乂伫立片刻,尔后平静地转身离去。
席杰半夜里在黑暗中醒来,头疼欲裂。他摸摸索索地拉开灯,看清了是在自己饭店的房间里,却弄不明白原委。只能模糊地忆起昨晚酒喝多了,还跟一个面若桃花的女人聊了几句,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空****的房间里反射着朦胧的灯光,一阵令人舒心的睡意袭来,席杰又闭上了眼睛。这是一个又短又长的夜晚。
当次口银行打电话正式通知他,佳城饭店的贷款事宜告吹,席杰已能稳住心神,不跟他们多做计较了。遇到困难不能总自己兜着,也该向上级反映嘛!他喝下一杯浓浓的茶,回到自已那个只能称作是“窝”的家里,换衣梳头,然后直奔旅游局。
在主管局里和各方神圣的一番周旋,完全是在精心上演一出戏。席杰尽量表演得恰到火候,但又足以让他们明白:佳城饭店已经支撑不住了!再不想办法弄到一笔钱,他就要宣告关门破产。那时不等上面来罢他的官,他就先要辞职不干了!虚张声势了半天,总算得到上级领导的口头承诺。至于到哪里去搞钱?他们好像也心里没数,只说是有了线索再告诉他,让他回去听信,继续主持工作。席杰开着车回饭店,心里好不窝火。这都成什么世道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本来治个总经理就够压抑了,大赛中跟林珊相遇又平添烦恼,还架得住这么为革命东奔西忙?
阳光也映照得玻璃车窗奕奕生辉。席杰坐在车里不动,看了看表,又取出烟,却没点燃,继续从反光镜里观察着林珊,因为她已经从车身的后面绕了过来。他有点气恼自己。很显然,人家这是在饭后散步,不见得会认出这辆“奔驰”,也不会发现坐在车里的他,更不会上前主动打招呼。自从那天两人吵架之后,他们还没直接说过话。但林珊却径自走上前,而且一把拉开车门就坐进来。这可让席杰大吃一惊,倏忽之间,就从那亘古不变的爱情游戏中体察到人生的品味。
“你好!”席杰静静地看着她,压抑住心底的欢愉。
林珊沉默了一阵,才嗓音喑哑地说:“一上午我到处找你……昨晚碰见你时,你醉得不成样子,还是我把你扶进房间的!”她提这个意味着什么?席杰有些不自在也有点恼怒。想到咋晚醉酒的原因,他陡然挺直了脊背,面含讥讽地微微一笑那我应该谢你了?”
“没什么……”林珊也想起昨晚的情景,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对不起。”席杰顺口溜出来,又微带自嘲地笑笑,“看来,我们俩是准备坐在车里客气来,客气去的了!”
“不!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林珊急促地张望着饭店门内,大堂还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评委们这会儿正在休息,比赛也还没开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跟她眼下策划的事情一样。“我们去你的办公室吧!那里谈话方便。”
席杰点点头,首先打开车门下去,做了个躬身相请的姿式,脸上溢出揶揄的笑容可是,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呢?你不是在我的饭店里作客么?”
林珊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伸出手去扶她下车。林珊也有些不自在,连忙拿眼四处一瞅,似乎不愿让任何人看见。却意外地发现花坛外还有一个男人,正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幕。显然他已经在那儿站了很久,把两个人坐在车里的情景也看在眼里了!
天哪!是高文强!他来这里干什么?林珊更是心慌意乱,连忙缩回手来。席杰脚下并未停留,只是脸上布满疑问。林珊勉强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来,额角已是冷汗涔涔,脸上的血色也篓时褪尽……
她知道,一切又都恢复原状了!她,她的丈夫,还有席杰。在阿芒山就形成的三角关系,似乎回到大城市里还不能斩断,而且总会在某个区间狹路相逢!
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席杰那敏捷的心思已经理解了她的压力,就率先坐在沙发上,轻松自如地问你喜欢这间办公室吗?”高文强可能会一直追到这里来,时间很宝贵,林珊颇不情愿这么漫扯开去。看见昨晚躺着的身躯在沙发上来回晃动,她的胃部又不禁一阵阵收缩,半呻吟着说:
“那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席杰突然以一种流畅但令人惊讶的速度跳起来,声音变得异常粗哑,话也像鞭子一样嘶嘶作响,“既然你认为,我们早已成为路人,毫不相干了!”
林珊没想到他一上来竞盛气凌人,她绞扭着自己的手凝视了他很久,好似要一直望进他的灵魂深处,以便找回昨晚的那种感觉。但席杰伫立不动的身形看上去只像个顽强的敌手。
“本来我确实这么认为。”林珊再开口时,语气里有一种令人心酸的痛楚。“但是有件事改变了这种状况,有件事需要我们共同处理!”
“我们共同处理?”席杰从鼻子里喷了一声,“你不怕再有什么损失得不到补偿吗?”
“当然有。”林珊提高了声音,“我的尊严。”
“看来你学会一个新的字眼了!”席杰嘲笑着,大步上前逼近她说,“在此之前你就没想到过,我也有自己的尊严吗?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也没有力量能够粉碎它,但你却想毁掉它,就因为我无法忘记过去的切?”
林珊的背部碰到办公桌,被它阻断了后路,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慌自她喉头冒出,“你是不想听我说,还是不敢听我说?”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了?”席杰继续逼视着她,目光就像凝固了一般。
林珊分明感觉到那挺直的身躯,传达出一种强悍有力的男性气焰。在这个瞬间里,一阵强烈窒人、无可避免的亲近感也袭上心头。林珊绷紧了全身,重又意识到那种身为异性的不安全感。毕竟,他们曾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就在昨晚,她还碰触过他强壮有力的身体。而此时涨满了两人之间的,正是这种带有危险性的气氛。
她快步绕过办公桌,轻轻喘息着。“席杰,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说实话。你是不是回过阿芒山,而且打听过我们遗失在那里的孩子?”
“我们遗失在那里的孩子?”席杰表情冷冷地重复,“据我所知,这并不是‘我们’共同处理的事!”
林珊气得嗓音直发抖,“你要是还坚持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就一走了之,再也不来找你!”
席杰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甩掉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然后他背过身去,望着阳光灿烂的落地玻璃窗外。“是的,我回去过也调查过,徂是一无所获。现在我当然很奇怪,你怎么会主动提到她?提到这个你一宵对我隐瞒的事?”
他着重强调的最后句话,又使林珊气恼得变了脸色,“我没有对你隐瞒什么!因为那时我跟你失去了联系,根本无从得知你的意见!”
突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刷地流下来。席杰原以为自己会有一种胜利的快感,但是遗憾得很,把她逼到这个地步,他只觉得自己也是身心疲惫。一种悔恨的浪潮劈面而来,他儿乎在冲动的漩涡中朝她伸出手去,做一个力所能及的安抚动作。
林珊静静地拭去泪水,抬起深如海洋的双眸,容颜被不堪回首的记忆所扭曲。“是你被推荐上了大学,就一去杳无音讯。不怛没给我来信,连放假的时候也不回来看看……”
席杰一挑眉毛,目光澄明如水,“恰恰相反,我儿乎每周都给你写一封信,而你自己倒没有寄来只言片语。学校放假的时候,我父亲正巧在五七干校病重不起,我不得不先去他那里。等我下一个假期再回阿芒山,你已经转到别的生产队了,而且无从寻觅。”
想到是自己转队时有意斩断了联系,林珊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算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们都应该向前看,也不要再彼此折磨,互相刺激了!”
“我同意。”席杰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然后凝视着她,目光里仍有一种奇异的不安。“这么说,你今天来这儿,并不是为了解释往昔,评说功罪?”
林珊皱起眉头退后了一步,正好退到沙发前,她就把整个身子无力地靠上去。
“席杰,她就在这儿。”
“谁?”席杰突然觉得喉头发紧,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好像深怕惊扰了她,令她不敢再往下说。
林珊语调空洞:“我们的女儿。她叫伊果,就在赛场里!”席杰默然无语,似乎被这个回答闷住了。林珊迎视着他深沉询问的目光,看见他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觉得那里面的痛苦已穿透了她的心,成为她自身的痛楚。顷刻间,罪恶感就泛滥全身……
席杰再不答腔,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林珊端着茶杯惶惑莫名,待他拉住门把手才惊问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把她找回来!”席杰咬紧牙关说,“既然是我的女儿,那么我凭感觉也能一眼认出她!”
“你不能!”林珊急促跳起身来,茶水泼了自己一身。她忙放下杯子抢上前,挡在席杰与门之间,“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为什么?”他冷冷地横了她一眼,“你没有这个勇气去见她、认她?把一切都告诉她?”
“现在不行!”林珊剧烈地摇着头,而且显然被对方的口吻惹恼了。“我说过,这是我们要共同处理的事!因此你不能单方面采取行动!”
挂出一个嘲讽的冷笑,看见林珊痛苦与责难的眼神,才又改口:“哦,你是怕大赛爆出丑闻?”
林珊紧紧地抿住嘴角,两人之间出现一片紧张的沉默,上面飘浮着一些难以言宣的情愫。这时,他们都急切地想要窥知对方心灵最隐蔽的角落,也感觉到彼此目光里的炽烈询问。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荣誉?自尊?还是亲情?如果情愿付出代价,能否就此扭转乾坤?
席杰稳稳地看住她广但是据我所知,你还苻一个女儿在参赛。
林珊胸口沉甸甸的都是忧虑,似乎被他多看一眼,就又歌了儿分。“唉!那已是既成事实,没法子……”
席杰听出了弦外之音、难言之隐。他站在那里注视了她好一阵,郑重地考虑是否给她这个面子?毕竟,过去的错误不应该强加给她一个人。他的目光落到她反复缠绕的手指上,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温暖而又亲切的感觉。他对她从来就没有敌意,只有难以平复的深层次的痛楚。而现在,他只想重新接受这些纤柔手指的爱抚,就像饥渴的心灵祈盼着甘露的滋润……
席杰闭上眼睛垂下头,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好吧!我答应你,等大赛结束以后,再去认这个女儿!”
席杰再度睁开眼睛,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默默地环顾四周,好像这是一个陌生的所在,头脑里也是一片空白。继而,寂凉便似潮水涨满了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