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栀吃完酥酪,拿罗帕擦擦嘴回了梅园,压根不知道雁回心中顾虑。
一连几日,天公作美,日日艳阳高照。
碧玉一般澄澈的天幕镶着金边,不见浮云,如沧海一望无际。
谢南栀头顶希冀,在湛蓝下驻足等待,待祁府的马车由远及近,她招招手,蹦跳下台阶。
自谢淮当众向谢南栀道歉后,祁岁每天准时来青云巷送各种糕点。
有时是祁老夫人亲手做的百花糕,有时是京城时下流行的芙蓉酥,总之,天天不同样式,谢南栀也欢欣愉悦。
这天,祁岁再来时,车上还跟着祈愿。
她掀开车厢内纱帘,趴在窗牖上调侃:“阿栀,自从你大仇得报后我阿兄恨不得打个地铺住在这青云巷。”
祁岁不好意思地将食盒递给谢南栀,嘴上还不落下对祈愿的埋怨:“就你嘴贫。”
谢南栀遭不住打趣,羞赧一笑。
而她身后的雁回扯了扯嘴角,双目无神地斜到一旁腹诽。
主在府中他不来,主一离京他来得甚欢。
这祁府小郎君怕不是想撬墙脚,却有贼心没贼胆。
而另一边,小满倒不这么想。
她曾经坚定地觉得只有督主这样功高盖世独霸一方的男人才配得上她家女娘。
现在看来,祁公子似乎对她家女娘也不错。
小满在徐徐清风中摇晃着失了方向,她仿佛墙头草一般,在天地间迂回。
“阿栀妹妹今日想去打马球吗?”祁岁以银冠束发,身穿一袭月白色劲装,腰间系带,以明澈玉佩点缀,少了些平日里的雍容儒雅,多了几分逍遥恣意。
想到上次青鬃受惊以至于她从马上摔落,谢南栀僵着脸摇摇头。
“没事。”见人抵触,祈愿揪着裙裾跳下马车,挽着谢南栀的腕臂撒娇道,“不打马球也可以玩别的嘛,好阿栀,你就陪我们去吧。”
一人人高马大,一人狡黠机灵,四只星星眼凑到小女娘面前眨巴。
谢南栀苦笑不得,反正闲在府上无事,索性一同前行。
......
马车驶入城郊外的庄子,谢南栀下车时,见到另外两辆挂着红穗的马车停在一边,瞧着有点眼熟。
本想询问,却见小满跟着祁岁的仆侍阿吉一起去停车。
而雁回跳上屋檐,藏匿在暗处保护她。
没人替她解答,她追上祈愿。
“我想骑马,阿兄帮我挑匹马可以吗?”祈愿拉回她的视线。
“行,你照顾好阿栀。”祁岁叮嘱,领着两个小女娘走到内场后,只身去马厩挑选。
谢南栀四下打量,和苼洲的黄沙马场不同,这是庄子内的私人马场,场内种以高羊茅,苍翠的小草修剪整齐,多瞧上几眼越发心旷神怡。
“呀——”祈愿握着开了盖的水囊咋咋呼呼,低头瞧见领襟处一大片暗沉湿润。
谢南栀忍俊不禁,多大人了,喝个水还能洒自己一身。
她接过水囊合上盖,抽出丝帕仔细擦拭。
“算了算了,擦不干净,我去换身衣裳,阿栀你先自己逛逛。”
祈愿叫嚷着一溜烟跑没影了,女使跟在后边奋力追赶。
谢南栀摇头,她认识的阿愿从小就这样马虎,多年过去,依旧能秉持这般童真,真好。
收起水囊系在自己腰间,她越过马场往里面的花园探去。
假山叠翠,花木阴影婆娑,自葳蕤树丛间穿梭,奇石拥簇,碧波**漾,直教诗情画意。
谢南栀便在这清秀画卷中撞见了怅怅不乐的温皖。
后者见谢南栀孤身一人,拿着款捏着调,“阿栀妹妹,又是你啊。”
谢南栀环顾面前之人一圈,额间贴有桃花花钿,秀发一侧簪着珍珠宝钗,赛雪的颈项佩戴玛瑙项链,一袭淡紫长裙及地,披上月白烟罗软纱,通身夺目气派。
她恭维:“还没恭喜温皖阿姊得偿所愿,费尽心神终于嫁进国公府。”
不说还好,说起这个温皖就来气。
她要做的是空中星,天上月,是盛京城里的人上人。
不是随便抬个轿子,从侧门遮遮掩掩纳进去的低贱姨娘。
若不是当初着了谢南栀的道,用了那劳什子情药,她也不至于被谢辞舟误以为是以腹中胎儿为要挟的小人。
凭她聪明才智,指不定方今飞得多高。
而现在谢南栀也已离开国公府,对她没有威胁,她索性摊牌不装了。
“妹妹瞧我这派头如何?珍珠、玛瑙、锦绣华服是不是比你身上那些个破烂货好多了。”
谢南栀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素衣,闷闷不语。
“你呀,就是见识太短,脾气太燥。为了争个面子离开国公府,你以为那阉人又能给你些什么货色?不过是玩厌了,破布一张便可随手扔弃。”
温皖款步上前,青葱手指缠上谢南栀的发梢,看她满脸懊恼憋屈继而扎心窝子。
“原先我还忌惮,有你这个国公府嫡女在,他日我成了世子夫人怕也要被你压一头,毕竟儿媳孙媳不比自己府上的女儿孙女,只可惜,你没这个命。爹不疼娘不爱的,也配和我争。”
谢南栀退后几步,与温皖拉开距离,她站在水池边,看着其中涟漪出神。
“我竟不知温皖阿姊这般想我......你若喜爱珠宝首饰,当初我都可以让给你......”
扶着孕肚的女人冷呵一声,“就你那些个破烂拿出来别成了盛京的笑话,原以为国公府嫡女也该是京中最娇贵的女娘,结果,谁知你不是——”
“算了,你还是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长睫覆下阴翳,谢南栀眸光一闪,果然,温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憋屈抬头,嗫嚅嘴角,看似仰面抑制泪滴,实则寻找雁回的藏身之处。
右侧方一棵茂盛的榆树上,雁回正叼着草欣赏好戏。
谢南栀圆滑地冲他眨眨眼,随后纵身一跃,跳入水池。
池内算不上深,但以谢南栀的身高不足以够到池底。
她在池中费力扑腾,冰冷的池水呛入口鼻,黑暗记忆涌现。
“救——救命——”
温皖举着双手惶恐不安,一双眼珠仿佛要夺目而出,她焦急地在原地徘徊思考对策。
她什么也没做,这小贱人居然还敢陷害她!!
环顾四周,见谢南栀未带一名侍从,计上心头,温皖沉着地搬起一块大石头。
既然陷害她,那她就假戏真做。
到时,说不定上头那位还会念她有功,助她谋害世子夫人,取而代之。
想法成型,还未实操之际,祁岁冲进园内,钻入水池。
救出谢南栀时,周遭听见动静的人纷纷赶了过来,便见温皖举着石头,祁岁脱下湿透的外衣披挡在谢南栀身上。
谢南栀耸鼻,莹珠挂在脸上,看起来人畜无害。
“温皖阿姊,咳——你,你为何要害我?”
她揪着眉毛,弯唇倾诉。
就许温皖装小白花,就不许她也装装?
她偏要用温皖惯用的手段教训她,叫她也知道无人偏护乃至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滋味。
听闻谢南栀落水的谢辞舟咧着嘴跑过来,见她湿成落汤鸡忍不住讥讽:“谢南栀你也有今天,真是坏事做尽,遭报应了吧!哈哈哈哈哈——”
“谢世子——”祁岁挺身而出,却被谢南栀拉住,“祁岁哥哥,这是我和国公府的事情,不好叫你出头的。”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瞅了眼树顶,雁回便从高空跳下。
他停在谢辞舟面前,什么也未做,什么也未说,却叫后者噤声不语。
被下手没轻没重的小厮打了两次能不怕嘛!
看向谢辞舟的时候,谢南栀眼中满是鄙夷。
她示弱:“温皖阿姊,阿栀不知怎么惹你生气,你竟要将我推下池子,还要拿石头砸死我,我——”
拿出罗帕假装拭泪,她学得惟妙惟肖,“大家都看见了,你还不肯承认道歉吗?”
“你胡说些什么?明明是你自己跳下去的,为何栽赃冤枉我!”
温皖仓皇丢下石头,拍去手中的灰尘。
“那你拿着石头又作何解释?”谢南栀委屈掉泪。
“我......”温皖哑口无言,她转身缠上谢辞舟,“辞舟哥哥,真的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阿栀妹妹为何要自己跳下水里,也许......也许她是刻意陷害我,又想侮辱国公府名声!”
谢辞舟一把推开温皖,原本他还只当谢南栀与温皖小打小闹,可牵扯到国公府,他眼神凌厉。
“温皖,推谢南栀下水你居心叵测,还不快向她道歉。”
顾危不在京中,现如今无人敢与谢南栀陷入纠纷。
待他回京,指不定谢南栀如何颠倒黑白,是以,即使真相不明,可他忌惮眼前下手之快的雁回,更忌惮言行一致的顾危,顾不得温皖委屈,他只能叫人道歉。
“辞舟哥哥,真的不是我!”温皖崩溃,她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谢辞舟会不顾是非黑白便将她推出去。
“温皖,莫要任性,否则顾危回来,国公府也保不住你。”
谢辞舟本就对她无情,而她只是国公府上一名妾室,因为妾室与顾危厮杀,谢国公府的人决计不会做亏本买卖。
温皖只能打碎银牙往肚里咽,“对......对不起!”
......
檐廊下,谢南栀悠哉游哉,尽管一身湿透奈何心情舒坦。
厢房门外,一名不速之客堵在她面前屹然不动。
世子夫人赵昭宁侃然正色:“谢南栀,你装得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