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燕,将是老夫此生征战的最后一个敌人。”
淮水战场以西的道路,王翦立在车舆中,满头白发在风中飞扬。
他的状态很好,虽已年迈,但腰却打的笔直,苍老的眼中也满是战意。
因为他即将去完成人生的最后一战。
车前车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秦国大军。
数千秦国车骑已经先一步出发,前往支援东方战场的赵佗和冯无择,帮助他们拖住项燕的数万楚军。
王翦自带着五万精锐缓缓行进,准备以泰山压顶之势,横扫淮阴以东。
秦军的前方,再无天险阻挡,王翦此番东行,可以横推一切。
“击败项燕,老夫这一生的征战就算是完美的结束了。”
“熊启不足为虑,就让赵佗和冯无择去追吧,老夫不能再得大功了。打完这一仗,便可安心回老家享福,之前向大王索要的园宅美田可不能荒废了。”
就在王翦心中盘算的时候,前方有骑兵飞驰奔来。
“急报!军情急报!”
这是从东边战场派遣回来的传信骑兵。
“莫非是赵佗知道老夫即将率大军抵达,特地派人前来邀约老夫,与他一起夹击项燕?”
“呵呵,这小子一向机灵,很善于抓住战机。”
王翦微微一笑,自忖已经猜到赵佗的打算。
很快,在检查完这个骑兵的身份无误后,秦军士卒纷纷让开道路,传信骑兵一路抵达王翦的战车前,迅速翻身下马,跪在王翦身前,激动的禀告:“上将军,前线急报!赵佗将军大破项燕军!”
“哦,赵佗说什么时候攻……什么!赵佗大破项燕?”
王翦心里的话刚说出来一半,瞬间反应过来,他一双老眼大睁,惊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赵佗击败了项燕!”
哪怕王翦征战半生,见过各种大大小小的场面,一颗心早已淬炼的稳重无比。但此刻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觉十分惊讶。
项燕,出身世代名将之家,武略高超,乃是楚国当今的顶梁柱。
就连他王翦与项燕作战也要十分谨慎,不敢掉以轻心。
而赵佗呢?
区区一个十八岁的小子,才打了几年仗啊,就能击败项燕?
哪怕王翦对赵佗一直都很期待,也知道此子能力很强,但对手可是项燕啊!
就在王翦心怀疑虑的时候,传信兵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惊得全身一个哆嗦,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项燕死了?”
“赵佗正面作战击破项燕军,项燕兵败自杀,楚军余部正在被赵佗和冯无择追杀……”
王翦双目有些迷茫。
他认为是自己这一生最后一个敌人的项燕,竟然没有败在自己的手上,反而被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小子正面击破,还兵败自杀。
你赵佗杀了项燕。
那还要我王翦做甚?
“呵呵……呵哈哈哈!”
惊愕之后,王翦大笑起来。
“好啊!赵将军真壮哉!”
“将这消息传下去,让我军所有人都知道,赵佗将军已经击败了项燕,楚军主力已败!”
片刻后,道路上的五万秦军士卒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赵将军万胜!”
阵阵欢呼声中,王翦的面容重新平静了下来。
但他依然在笑,只是这一次,他是在心中暗笑。
“大王昔日重用李信,又扶持蒙氏,就是不想在战场上依靠于我王氏啊。父子灭三国,此等功勋,何人不忌?”
“只可惜李信太过轻率,一战而败。大王没有办法,只能赴频阳请我伐楚。六十万大军交于我手中啊,虽然大王没有明言,但其心中定有不安之意,我也只能自污以而安王心。虽是如此,但我亦常辗转难眠啊。”
“如今,赵佗一战而破项燕。”
“终于可以安心了。”
“我王氏,无忧矣!”
……
半日后,来自淮阴方向的五万秦军抵达淮水战场。
这里的泥土是红色的。
尸体虽然已被集中堆积在了一起,但地上不时还能看到从楚人身上掉落的残肢断臂,以及破烂的甲胄和砍断的兵器。
这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秦军士卒一般懒得捡。
时间和精力有限,他们手中和腰间悬挂的是一个个从楚人尸体上砍下的脑袋,正在清理点数,统一交给军法官记录。
赵佗站在土台上,依旧看着远方的战场上秦军清理收敛的场景。
“此战我军伤亡约五千左右,斩杀楚人当有六七千,俘虏一万余人。”
耳边传来涉间的汇报,这是军法吏在这短时间内的大概估计,具体的数目要稍后两日才能统计出来,不过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伤亡五千……”
赵佗点了点头,这个数字算是很低了。
五千伤亡里,伤者占了大半,死亡的士卒可能也就两三千的样子,甚至可能还不到两千。
之所以能有这么低的伤亡数,主要还是楚军士气太低,在蒙恬侧击楚国中军后,整个楚国三军在短时间内崩溃,再往后就没有再对秦军造成什么杀伤,完全变成了一场追逐赛。
秦军追楚军,追上就是杀杀杀!
秦军的死伤,主要还是集中在战斗刚开始的拼杀阶段。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赵佗叹了一声,但他神情很坚定。
为将者,不能有妇人之仁。
当断则断,当战则战。
这数千人的伤亡是值得的,因为他们的牺牲,秦军彻底击破了最后的楚军主力。
甚至让项燕自刎,使得秦楚之战落下了帷幕。
楚国最后的名将项燕一死,那个逃跑的楚王熊启,不足为虑。
“优先将首级分配给死难的袍泽,确保每人能升一级爵位,就算是死,也能够让他们的功勋泽被后人。”
“若是无后,将其信息记下来。后续将战利财物分一部分出来,送到他们的家人手中。”
赵佗平静开口。
跟着他打仗的士卒,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是白死。
这时候一个身影大步走来。
“哈哈哈!赵将军,你可真是善战之将,此战能赢,皆乃你之力也!”
冯无择满面喜色,跨步而来。
由不得他不高兴,这一次他们可是击破了项燕的主力军,甚至还让楚国令尹项燕自杀而亡,这可是个大功啊。再加上他之前在淮北攻城略地累积下来的功勋,此番升爵定然是稳稳当当的。
赵佗转头笑起来:“冯将军谬赞了,这次大功亦是将军之力。若非冯将军愿意为小子护卫左翼,将楚军压制,安能有此番大胜?”
“赵将军说的哪里话,将军爵位比我高,我听命赵将军的指挥也是应当。”
冯无择笑眯眯的说起来,心里对眼前的少年越发高看起来。
胜而不骄,位尊而不傲。
打了胜仗还愿意推功给自己,并且以“小子”这种谦称自处,赵佗这样的做法真是让人舒心啊。
“可惜我家中没有女儿,要不然就嫁给这赵佗,结两家之好。对了,冯去疾家中尚有一女,快要加笄了,要不……唉。”
冯无择心中的小算盘打到一半,突然想起眼前的少年似乎已被人看中。
赵佗并不知道眼前的冯将军,刚才正在心里操心着他的婚姻大事。
他指向远方出现的黑色旗帜,笑道:“冯将军,上将军要来,吾等快去迎接吧。”
“哦哦,好的。”
冯无择惊醒过来,连忙附和着,跟着赵佗往外走去。
看着眼前头戴鹖冠,器宇轩昂的少年。
冯无择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那个传言,只能在心中将与赵佗联姻的想法掐灭。
……
半个时辰后,秦军主力在这片战场附近的宽阔地带扎下营寨。
赵佗刚和冯无择走过来,就见王翦笑眯眯的站在辕门等候着他们。
“上将军。”
赵佗叫了一声,连忙走过去,行礼相拜。
“哈哈哈,咱们的大功臣来了。”
王翦大笑着,上前将赵佗扶住,并对周围诸将道:“你们看,这小子脸上须髯都没有几根,却已经能够杀败一国令尹了,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上将军说的是,此番赵将军一战击破项燕,可谓举世皆惊!”
“赵将军,真乃我秦国英杰!”
众将连忙跟着王翦拍出一连串的马屁。
他们虽然眼馋击破项燕的大功,但赵佗如今已有腾飞之势,他们自是不会与其交恶,当然是要趁机好言相待,表露结交之意。
赵佗笑着和众将还礼互吹。
他注意到,在众将领中,裨将军羌瘣正面色古怪的看着他。
莫名的,赵佗想起景同刻在那木头的辱骂话语。
“这一次能赢,羌瘣将军也是有功的啊。”
赵佗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对羌瘣打了个招呼,跟着王翦和诸将走入营中,汇报这一次的军情。
不一会儿,军情汇报完毕。
楚令尹项燕的尸体也被运了过来。
王翦走出营帐,神色肃穆。
“项燕,我来了。”
看着横躺在车舆上的白发老将的尸体。
王翦忽然间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项燕比他小几岁,算是同一时代的人物。
虽然项燕没有他王翦破赵亡燕的灭国功勋,但也曾追随着楚国的春申君东征西讨,吞鲁国,取东地,算是战功赫赫。
他更在秦国遣李信伐楚时,统率举国之兵,一战而破李信,获得了楚国数十年未有之大胜。
到了王翦伐楚,偌大的楚国也只有项燕一人能够站出来,挑起卫国守土的责任。
可以说,项燕在,楚国就在。
就是这样一个让他王翦都感到忌惮的人物,却在正面战场上被赵佗这个年轻人击败。
王翦叹息一声,上前伸手抚过项燕的双眼。
“我们的时代,结束了。”
这一战之后,不仅是项燕死去。
就连他王翦,也将彻底的离开战场。
日后的天下,不再属于他们这些老人。
赵佗和众将在后方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项燕虽是敌将,但其身上为国而战,奋战不屈的精神依旧值得他们钦佩。
在这沉默的时刻。
王翦回头,问道:“项燕已死,伪王熊启何在?”
……
“江水。”
楚王启立在一条大江之畔,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他的身后,跟着十余骑楚兵。
这是他在江水以北的最后兵力。
楚王启呆呆的看着前方,江水滚滚流淌。
在宽阔的江水对岸。
是江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