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乃是这个时代最繁华的城市。

此城规模巨大,共分内外两城,内城建在外城的西南角。

临淄外城则是一座大的方城,其北面的城墙有三千多米长,共有城门两座。

此刻在这绵长的北墙上,齐相田假望着城外那数十座造型奇特的木制器械,以及那些木器后面堆积的如同小山般的石堆,眼皮直跳。

“这就是秦人的巨砲吗?”

田假咽了口唾沫,齐国几十年没打仗了,别说是巨砲,就算是普通的投石机,他都没有见过。

但没见过不代表他没听说过。

随着蓟城、大梁、项城、代城这些天下名城挨了秦人的砲击。

巨砲这种新式攻城器械的威名,早已传遍天下。

据说这种攻城器械威力无穷,远超昔日的老式发石机,一旦被其击中,挨砲者将成为肉酱,房屋则当场坍塌。

一些小城的城墙,甚至会在巨砲的轰击下开裂破碎。

想到这些传闻,田假已经是惧意涌入心头,双腿颤颤。

他不由回望四周,只见太史文和即墨大夫两人皆是脸色苍白,看来也是想到了巨砲的威名。

至于齐王建,连影子都没看到。

这位大王早已吓得没了上城墙的胆量,只能缩在宫中的美人怀里,避开现实,寻求些许安慰。

“田儋将军,你有经验,你看临淄城墙能扛得住秦军砲击否?”

太史文想起田儋在甄城挨过秦军的砲击,连忙开口询问。

田儋微微皱眉,还是答道:“角楼、女墙基本扛不住巨砲的威力,在秦军砲击下定然会损毁。至于城墙本身应该没问题,那些石弹对于夯土版筑的墙体,伤害不算大。”

听到田儋这话,众人这才脸色稍好。

即墨大夫叹道:“能承受住就好,我临淄城中守卒众多,只要有城墙在,我们就能和秦人打下去。唉,可惜我率军前来,被那些奸诈的秦军袭击,否则有我那五千人入城,此番守城之事,定然无虞。”

太史文亦道:“只要秦军的巨砲砸不塌城墙,我临淄便无危险可言。大不了等他们发射石弹的时候,咱们的人躲到城墙下面,等秦军发射完了,吾等士卒再出来和其肉搏。攻城守城,最后还不是要血战拼杀,看哪一方人多。”

田儋见两人恢复了些自信,暗暗摇头。

相比于这两个不知兵的人的自我安慰,他田儋可是很清楚的知道,巨砲这东西真正恐怖的点在哪里。

巨砲轰击的可不仅仅是城墙,更是人心!

这也是田儋最害怕的地方。

“嘶,秦军动了。”

沉默的田假突然叫了一声。

众人寻声望去,果真见到那些秦军开始放下巨砲的弹窝,往里面填装石弹,那些秦卒的每一个动作皆看得人心惊胆颤。

“秦军要射击了,诸公快下城去。”

田儋忙叫道。

田假没有犹豫,大步往城墙下走去。

即墨大夫和太史文两人也慌忙跟了上去。

当田假走下临淄城墙的最后一步阶梯时,巨大的撞击轰鸣声便从后方传来。

一道接一道,声音如同晴天霹雳,旱日雷鸣。

大地似乎都在颤抖,田假在那可怕的轰鸣声中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待到他站稳时,只见天上有十余道黑点横空而过,又重重落下,砸在城中,击毁房屋数座,烟尘高高飞起。

“巨砲之威,竟恐怖如斯!”

田假目睹这一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回首一见,更看到太史文和即墨大夫两人,早已在惊吓中相互抱在了一起。

田假伸手捂胸,感觉心脏砰砰跳。

在恐惧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一夜。

那个名叫陈驰的人。

“看来,该做出抉择了。”

田假喃喃着,大步往前走去。

……

秦军兵围临淄六座外城门,也不以士卒进行攻城,只用巨砲轰击城池。

每天早上到黄昏,数万秦卒相互交替,不停的从附近运来石料,磨制成石弹,然后一枚枚的通过巨砲射入临淄城中。

昔日繁华的临淄城在那似乎永不停歇的轰击声中,颤抖哀鸣。

纵使临淄城墙坚固,不会被石弹轰塌。

纵使有二十余万持戟之士护卫,齐军的人数比城外的秦军还多。

但躲在城墙后的齐人,连一丝安全感都没有,只能瑟瑟发抖,颤栗不已。

每隔一段时间,便有许多石弹从天空飞跃,砸入城中,或是将城里的屋宇击成废墟,或是将刚好被砸中的倒霉蛋变成肉酱。

从天而降的巨石如同悬在齐人头上的一柄利剑,随时都能落下,夺去他们的生命。

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彻底磨灭了这些齐人的心智。

前所未有的恐惧,在这座巨大的城市中蔓延。

但在这座城市中,有一些怀有特殊使命的人,也在这个时候开始了行动。

他们出入于齐国的各个公卿府邸中,特别是被秦国诏书点名的那些公卿。

……

在砲击临淄一段时间后。

赵佗带着军中众将,站在临淄城前,看着前方的那座东方大城。

在命令下,今日的砲击已经停下。

只见临淄城恢弘高大的城墙上,已是布满了裂痕与坑洞。

高耸的角楼早已被尽数击毁,女墙也被石弹砸毁了大半,整个墙体看上去惨不忍睹,如同破烂。

在秦军停止砲击后,齐军士卒战战兢兢的从城墙下冒出了头,恐惧的望着城外。

“将军,要不然让我攻城吧,我看这临淄城很好攻的样子。”

黑臀摩拳擦掌,有些兴奋。

好几个将领也都跃跃欲试,在他们眼中,齐人孱弱,如果攻势迅猛一些,说不定可以一击拿下。

赵佗还未开口。

身侧郦食其已是冷哼道:“攻城?攻下城墙又如何,城中尚有齐兵二十多万,你攻进城中,还不是要和对方厮杀反抗,届时你能保证全胜?就算最后攻下,我军士卒又要损失多少?”

黑臀哼道:“你这酒徒说这些,不就是想着拿说降大功么?也不想想那齐王手里还握着几十万齐兵,一战未打就向你投降,这可能吗?我看你肯定得失败,最后还不是要吾等攻城,酒徒啊,战争还是得在手上见真章,舌头再厉害,能比剑有用吗?”

“燕雀小鸡之徒,岂知鹓鶵(yuān chú)之志向。”

郦食其不屑的说着,他转头看向赵佗,拱手道:“将军,我军连日以巨砲击城,想来城中齐人已是胆裂,正是趁此机会一举建功之时。还请将军让鄙人入城,为将军说得齐王归降,建灭国功业!”

赵佗看着前方的临淄城,耳边传来郦食其的话语。

莫名的,他脑海里想到了历史上属于郦食其的结局。

赵佗轻声问道:“两国交兵,虽有不斩来使之礼。但如今齐人已近亡国,先生入齐,说不定会遇危机,损伤性命,先生可惧乎?”

郦食其哈哈笑起来。

“将军说的是什么话,鄙人在咸阳时,曾听市井传闻,说将军曾在咸阳宫中,当着大王的面,口出豪言‘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此言何其壮哉!”

“郦食其不才,而今也想说上一句。”

“大丈夫居世,若生不能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为博功名而亡,我郦食其又有何惧哉!哈哈哈!”

笑声畅快,尽显郦食其的豪放不羁。

赵佗怔了怔,颔首道:“先生说的是,为博功名而亡,自当无所畏惧。若有惧意,又岂能建功立业。先生既愿入城,吾当听之。”

“郦食其,多谢将军!”

郦食其神色郑重,对着赵佗一礼。

说降一国的机会,可不是什么人都愿意给他。

赵佗的做法,对他郦食其来说,亦是恩情。

郦食其行礼完毕,抬头望向前方的临淄城,目光如炬。

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将是他郦食其的战场。

他的心中,轻声低语着。

“吾若不能功升庶长,位列卿爵,享五鼎之食,一生所学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