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四年,夏。

身居南越番禺城的上将军赵佗,收到了来自秦都咸阳的信件。

皇帝的褒扬,扶苏的慰问,公主的关心,以及他那些旧部的恭贺都让他对远在数千里外的帝都多了一丝挂念。

当然,最吸引关注的还是皇帝对他灭掉南越的奖赏。

“好一个五大夫爵位,等平了西瓯和骆越,我家的小子岂不是能直接成为卿爵了,这在整个秦国也是独一份啊。”

赵佗笑着摇头,神色放松了不少。

为人臣者,最怕的就是功高盖世,封无可封。一旦功勋爵位达到顶点,再立下功劳,君王就没有能够赏赐的东西。这时候作为一个臣子,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君主的猜忌,会不可避免的出现。

故而王翦在灭亡楚国爵封列侯后,就立刻告老还乡,便是一个避祸之举。

现在赵佗面对的是差不多的情况,他灭亡了闽越和南越两国,皇帝怎么都该赏赐表彰一下。这样才能提振军心,让将士们尽心竭力的征战。

但赵佗的爵位已经是第十九级伦侯了,再往上就是顶级列侯。一旦皇帝给他赐爵升级,那等到了南征之战结束,可就是真正的封无可封了。

所以皇帝只为他增加食邑,转而给他的儿子赐爵,乍看上去奖赏一般,实际上是避免了封无可封的问题。

这样做对君王和臣子都好,等到战事结束,皇帝可以为他升爵为列侯。而赵佗在战争结束前也能放心打仗,不用担心事后因为功劳太大,让皇帝出现忌惮。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己挣的功勋与爵位才值得骄傲。彻儿这话说的好,看来张苍这胖子教的不错,我给儿子选了个好老师啊。”

赵佗想到嬴阴嫚在信中说的关于儿女的状况,脸上笑容更甚,感觉自己的儿子应该从张苍那里学到了不少好东西。

只是赵佗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随着时间进入秦历的夏季,麻烦事出现了。

秦军在攻灭南越后,赵佗没有立刻攻打西瓯,而是将重心放在安抚投降的南越诸部上面,试图打造一个稳定的后方。

在军事方面,他除了派曹参带一部分人前往南越和西瓯边境活动外,剩余大军主要是在南越整修道路,并在要冲处设立据点进行控制。

但随着暴雨的到来,一切都出现了大问题。

连绵大雨倾盆而下,让秦军开辟的道路直接变成了河道。

番禺城头。

赵佗站在伞盖下,看着远处笼罩在一片瓢泼大雨中的山林,眉头蹙的很深。

他的身侧,樊哙嘀咕道:“好大的雨啊,幸好上将军没有在这个时间去打西瓯,要是在这般大雨中作战,感觉人都要烂了。”

梅鋗听到这话,接口道:“岭南的雨就是这样,远比岭北要凶的多。听我父说,我们梅氏刚从岭北南下的时候,就因为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死了好多人呢。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听说南越这边最厉害的还是发大水,等到大水一来,那时候才是真的恐怖。”

“大水啊……”

樊哙咂了咂嘴,说道:“希望曹兄他们运气能好点,可别遇到发大水,要不然不知得死多少人。”

赵佗将属下的话尽数收入耳中,心头暗叹一声。

他是知道南方雨季恐怖的,这也是他之前拒绝在雨季大举进攻西瓯的原因之一。

甚至在这小半年里,赵佗还针对可能出现的雨季汛期,组织人在番禺附近修建过堤坝,以确保秦军营地不会遭受洪水的侵袭。

哪知道他还是小瞧了南越雨季的威力,这雨一下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的多。

当大雨落下时,山林中到处都是升腾的水汽,道路泥泞不堪,低洼处被水淹没,根本无法让人行走。更可怕的是,伴随雨季而来的还有许多如疟疾、痢疾一般的疾病。

纵使赵佗多有准备,秦军依旧避免不了出现伤亡。

且照眼前的情况来看,当汛期大水真的到来时,秦军修建的那几个堤坝,或许用处并不大,该冲走的还是得冲走。

人力难与天敌。

这瓢泼大雨,就是秦军真正的克星。

赵佗无奈,只能竭力做好暴雨引发的疫病的防护措施,同时安排各部前往高处扎营,避免被汛期的大洪水冲走。

“幸好稳了一手,要是在这种季节进攻西瓯,遭到暴雨肆虐后方,恐怕粮秣后勤全都要断掉,得吃上一个大败仗。”

赵佗对此有些庆幸,同时又担忧起被他派到西瓯方向的那五千人。

……

相比于赵佗的担心,此刻率军在西瓯与南越交界的曹参部遇到的情况要好得多。

南越番禺城所处的位置靠近海滨,且地势低平,河网密集,故而一到夏季则必有汛期洪水肆虐。

西瓯这边则是后世的广西一带,降水量本就要少于广东,同时曹参率兵处也远离海滨,位于内陆地区,故而遭遇暴雨大水的风险要少的多。

但他们在雨季中,同样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后勤断了!

他们这边没有遭遇暴雨和大水肆虐,但因为南越番禺附近的暴雨连绵,导致交通中断,秦军无法运粮过来。

曹参这支秦军得不到后勤的补给,一切吃食都只能靠着自己在丛林中获取。

“听派往后方的人说,往番禺的那条道全被水给淹了,咱们现在不仅没粮食吃,而且连退路都没有了。之前刚和那些瓯人打了一仗,暴露了踪迹,看情况他们极有可能调大军来围攻吾等,这下可如何是好?”

一处山林中,刘邦满脸苦涩,向靠在树身上的项籍抱怨着。

他们的周围,还有数十个秦卒正在搜集林中的野果,以及寻找可能出现的鼠兔等生物的洞穴。

项籍的这个屯,就是被派出来寻找食物的。

对于刘邦的抱怨,项籍淡淡一笑:“怕什么,那些瓯人如果主动打过来那就更好了。他们来攻自然会携带有粮食,打败了他们,咱们还缺什么吃的。”

听到这话,刘邦嘴角抽了抽。

虽然西瓯之前被屠睢打残了,但好歹是越人大国,再召集一万青壮也是没有问题的,若真来围攻他们这支减员之后只剩四千七百人的军队,那还是有些危险的。

就在刘邦暗自担忧时,不远处正在树上摘果子的一个秦卒突然吹响了警哨,同时叫道:“有人来了,正在向我们这里靠近!”

“是被瓯人发现了吗?”

刘邦大惊。

一旁的项籍立刻拔出腰间的砍刀,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只是接下来的情况,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因为从远处山林中钻出来的并不是瓯人,反而是十多个身穿破烂甲衣,打着褪色黑旗的男子。

他们披头散发,像是丛林中的野人,一见到项籍等人,就像是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激动的跑了过来。

“别动手!我们也是秦人,大家都是袍泽!”

拿好了武器,正准备血战一场的秦卒们全都愣住了。

这些人说的确实是秦语,而且看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甲衣,也确实是秦军的制式装备。

只是,这里怎么会出现十几个陌生的秦人?

刘邦倒是反应及时,他听出喊话人的口音,呵问道:“你是魏地来的?哪个地方?”

那人叫道:“昌邑!我是昌邑人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