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一场大梦。
梦醒人散。
距料理完直治的后事,已过去一个月。我独自住在冬季的山庄。
我以平静如水的心情给那个人写了封信,这或许是我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了。
您似乎已把我抛弃了,不,是渐渐地遗忘了。
然而,我是幸福的。我得偿所愿地怀上了宝宝。现在的我,仿佛已经一无所有,可腹中的小生命将成为我孤独人生中欢乐的源泉。
我不认为这是我不堪回首的失策。最近我渐渐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战争,有和平,有贸易,有工会,有政治。您应该不知道吧?所以才始终觉得不幸。让我告诉您吧,那都是为了让女人生下优秀的宝宝。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您的人品及责任心抱有任何希望。我只关心我一往无前的恋爱冒险能否成功。现在我夙愿已偿,内心平静得一如森林里的沼泽。
我认为我胜利了。
即便玛利亚生下的不是自己丈夫的儿子,可只要玛利亚身上闪耀着荣光,他们就是圣母与圣子。
我漠然无视腐朽的旧道德而得到了一个好孩子。对此,我感到满足。
想必自那以后您依旧嘴里哼着“断头台断头台”,跟那些绅士以及姑娘们饮酒作乐,继续过着颓废的生活吧?但是我不会劝您停下来。因为那想必是您最后的抗争手段。
戒掉酒,养好病,长命百岁,从事一份出色的工作—我不想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敷衍搪塞之语。比起事业有成,以舍弃生命的勇气将所谓的放浪形骸的生活坚持到底,或许反倒更能受到后世之人的尊敬。
牺牲者。道德过渡期的牺牲者。您跟我,一定是这种人。
革命,究竟在哪里进行?至少在我们周围,腐朽的旧道德一成不变,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不管大海的表面如何波涛汹涌,大海深处却不要说革命了,根本就是纹丝不动,犹如沉睡一般。
然而,通过之前的第一场战斗,我已将腐朽的旧道德冲开了一部分。今后,我打算与即将降生的孩子一起打响第二场、第三场战斗。
生下我所爱之人的孩子并将其抚养成人,是我道德革命的终极目标。
就算您把我忘了,就算您因喝酒而殒命,我也会为了完成我的革命而坚强地活下去。
最近我从一个人那里听到种种对于您人格的非议。但是,给予我这份坚强意志的是您,在我心中架起革命彩虹的是您,给予我生存目标的也是您。
我以您为荣。我也会让我的孩子以您为荣。
私生子和他的母亲。
我们将会与腐朽的旧道德斗争到底,如太阳一般活下去。请您也继续您的斗争吧。
革命之火尚未点燃,还需要更多宝贵的、高尚的牺牲。
如今这世上最美丽的就是牺牲者。
现在又增加了一个小小的牺牲者。
上原先生。
我已经对您一无所求。然而为了这个小小的牺牲者,我想最后求您一件事。
请让您的夫人抱抱我的孩子,只要一次就好。那个时候,请允许我对她说:“这是直治与某个女人的私生子。”
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这是对谁都不能说的。不,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却无论如何非做不可。为了这个名为“直治”的小牺牲者,我无论如何非做不可。
您是否感到不快?即便觉得不快,也请您多多包容吧。您就把这当成是一个被抛弃、被遗忘的女人唯一的小小心愿吧。请您务必答应我。
此致
M·C (My Comedian[ My Comedian:可译为“我的喜剧演员”。])
昭和二十二年二月七日